烈日孤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金戈铁马谈笑间
    几座假山,一角花榭,除了偶而传来的数声鸟鸣,气氛显得宁静又安详。
    这是霍邦所居的精舍后院,现在,他正背负双手,在假山前的碎石小径上走来走去,脚底踩过石砾,响起细微的磨擦声,看样子,这位“千帆帮”
    的第二号首脑,心情却并不怎么宁静安详。
    屈归灵是受邀而来的,陪他一同过来的人,是大掌法屠难生,屠难生的脸色也凝重得紧,沿途伴随,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
    看到屈归灵,霍邦免去俗礼,只匆匆迎上几步,开门见山的道:“屈兄,很抱歉劳你大驾,‘铁桨旗’那方面有新的情况传过来了——”
    屈归灵平静的道:“怎么说?”
    霍邦低声道:“根据我们所得的可靠消息,‘铁桨旗’自上次铩羽而归之后,不但不曾休生养息,检讨省悔,最近更且调集兵力,重新布署;准备再度进犯本帮,所悉密报指出,对方日来活动频繁,人马出没诡异,种种迹象显示,他们发起第二次攻击,恐怕就在近前……”
    屈归灵淡淡的一笑道:“二当家,这原是预料中事,假若他们就此销声匿迹,龟缩不出,那才叫奇怪。”
    霍邦颔首道:“原是这么说,不过当家的另有个想法,他现下正忙着,临时抽不出空来与兄细谈,特地叫我请了屈兄来,就因应之策合计一番。”
    屈归灵道:“帮主想必有了腹案?”
    虽然明知左右没有闲人,霍邦仍旧戒惕的向四周环视一遍,语气极为慎重的道:“当家的意思,是将屈兄先时的应敌之策加以延伸,加以扩大——”
    屈归灵反应十分迅速:“二当家是指——主动攻击?”
    一边,屠难生道:“是的,不但采取主动攻击、抢先攻击的策略,更要把战场从‘千帆帮’总堂移转到外面,屈兄,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不能老搁着任由对方糟蹋蹂躏!”
    屈归灵道:“各位的尊见我完全同意,但在我们展开主动攻击之前,有几个问题,却必须先行了解,知己知彼,方可制敌竟功……”
    霍帮忙道:“且请明示,屈兄,或许我与难生已有端仉,能够即做解说。”
    略微沉吟之后,屈归灵道:“第一,‘铁桨旗’方面主力按在何处?能否加以正确捕捉?第二,他们在上次败退之后,如今阵容可有增强?若然,又添补了哪些好手助拳?第三,对方大概的行进路线及攻击计划我们是否能做预先揣测?”
    霍邦缓缓的道:“关于屈兄这几个问题,我们业已就所得情报做过研判,而结论与事实相信不会差距太大;‘铁桨旗’那边,主力约莫按在离着‘海口集’十多里远近的‘曲堤’外海上,共有二十余艘单桅及双桅帆船,人数可能在七八百人至千人左右,如果要截击他们,最恰当的时机就是等他们舍舟登陆的那一阵,其次,于海上狙袭,亦不失为一种奏效方法——“
    屠难生接口道:“以我们的密报内容来看,对方似乎没有再邀到什么好手助阵,但是,却把本身所有的实力全部集中,光景像待孤注一掷,做最后决战!”
    霍邦又补充道:“说到这里,他们可的能行进路线及攻击计划,我方就不必多加揣测了,因为邀战的地点与时机乃由我方主动,不等他们发起,我们就要抢先下手,而这一次,必然会有一个决定性的结果,不分存亡,断不罢休!”
    屈归灵慎重的道:“二位,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霍邦与屠难生互觑一眼,两人的神色颇为隐密,霍邦压低了嗓门道:“消息的可靠性错不了,不瞒屈兄,这些情报,是由‘铁桨旗,内部中枢传过来的,暗递消息的人,是他们其中一个地位甚高的的首要,基于人道和悲悯的原则,他无法苟同魏长风的黩武好战、狂暴嗜血,乃主动与我们搭线输诚,目的只为了要将双方可能伤亡减少到最低的程度屈归灵稍感意外的”哦“了一声,眉梢轻扬,随即朝着霍邦及屠难生笑了:”二位,想不到贵帮的门道还真不小,居然连’铁桨旗‘的核心人物也拉拢上了,不过,这会不会是个引人入彀的陷阱,二位尚须慎加考量。“
    霍邦也笑道:“我们早已再三查证过了,此人确是诚心诚意弃暗投明,他如此作为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贪图任何条件——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条件,只是他厌烦了魏长风昧于私欲,求强好胜的跋扈心态,更凛惧姓魏的那种不顾一切,趋迫手下卖命舍生的恶毒手段——白骨叠山,血流盈渠的惨况,仅为满足魏长风个人的野心妄念,这位朋友难以苟同,而此番慈悲胸怀,求诸于内险碍重重,难获回应,则只有通达我方,共谋成全之道了。”
    屈归灵道:“但是,我们有几分成全此人意愿的把握?”
    霍邦表情严肃的道:“不敢说,屈兄,总是尽力而为,你也明白,两军交锋,白刃镝锥之下,要想执意容让,实在不易,只有事前对弟兄们多加告诫,反复提示,促使大家减少杀生,以擒王为目标,如此,或可消弥部份伤亡之祸……”
    屈归灵道:“这个人不惜顶着叛帮背义的罪名,为的乃是祈求若干无辜生命之得保,实谓仁者,二当家冲着他这一番心愿,倒不便令其过于失望才好!”
    霍邦道:“我说过,总会尽力而为。”
    屠难生笑了,跟着道:“屈兄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屈归灵道:“如果方便告诉我,二位自会直说,否则,就是不宜让我知晓,一个人应知道他该知道的事,而不该知道的事,大可不必问闻。”
    看了霍邦一眼,屠难生凑近来道:“这件事,虽属极高机密,但屈兄与我们之间,决无不可言者——‘铁桨旗’的这位朋友,就是他们的首席执法,‘白髯血爪’万沧!”
    屈归灵这一下才真有些吃惊了,“铁桨旗”的阵营中,别人起这个念头,还勉强说得过去,而万沧乃是他们的执法首脑,其对帮门的忠耿与向心力,应该更胜他人,但偏偏执法犯法,领头起变,岂非不可思议?
    体会得出屈归灵心中的愕异,屠难生微微一笑,放低了声音道:“觉得奇怪,是吧?不瞒屈兄,当初我们经由一位关系人传来万沧输诚的意愿时,也着实愣了一阵子,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后来问清楚了此中因由,又与万沧见面恳谈之后,才确定他的动机真挚无疑,他试图挽救‘铁桨旗’沦于溃灭,希望能尽量减少人命折损,除开与我方合作,再无他途!”
    霍邦接着道:“魏长风丧心病狂,一意孤行,完全不计成败的后果,他这种刚愎专擅的作为,已引起内部普遍的不满,万沧只是一条导线,我们预计一旦开始交锋,‘铁桨旗’方面必然断续有人起而响应,或者怠战虚委,或者散逃他去,下次对阵,便是魏长风旗倒兵败之日!”
    摇着头,屠难生又道:“两国交兵也好,两帮争战亦罢,实力强弱倒属其次,凭的就是一股士气,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当人们不情愿去打那不知为何而打的仗时,输赢早已判定,纵使硬起强攻,落的也只是个倾亡罢了!”
    屈归灵沉思了好一会,谨慎的道:“形势虽然如此,但我们却不能过于乐观,仍须步步为营,小心从事,就算万沧传来的消息完全无讹,情况往往亦有变化的时候,魏长风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既发起第二次攻扑,便有他认为胜券在握的条件。二位,他内部的危机,本身并不知道,而攻势甫起,前锋仍锐,万一头个回合我方失利,恐怕那些有心揖手弃戈之辈,届时也只好随波逐流、蜂涌向前了……”
    霍邦肃然动容,连连点头道:“屈兄说得极是,这却不可不防,第一次遭遇,我们就务必要全力施为,打得他手足失措,招架无方,从而引起他内部哗变,里应外合,方能奏功!”。
    屈归灵道:“二当家,我方现下的实力如何?有没有把握压制‘铁桨旗’?”
    霍邦笑道:“如果单照万沧的说法,以‘铁桨旗’目前的阵容,大概不是我们的对手,尤其士气方面我们这边正是如虹之势,人人磨拳擦掌,斗志昂扬,恨不能早日接收,砥定大局!”
    屈归灵道:“那就好,二当家,但为什么二当家与大掌法先前却又形色凝重,显得忧心忡忡?莫非还有不曾见告的隐衷存在?”
    叹了口气,霍邦道:“不错,我们是有点忧虑,屈兄,以整个形势来看,我方的确占着上风,独有一桩,怕影响大局,进而扭转成败之势——”
    屈归灵注意的问:“此话怎说?”
    霍邦道:“据万沧的情报指出,‘白眉仙翁’孟天复、‘一杖独行’山莫古两个老怪,已由‘黑岩半岛’来至魂长风处,换句话说,我们主动邀击的第一个回合,便将碰上这一对老怪,而成败所系又全在第一个回合,有他两人在,我们的有利情况就要大打折扣了……”
    想起在“黑岩半岛”,“鲸穴”之内与孟天复、山莫古的那场浴血苦战,屈归灵亦不由暗自打了个寒噤,他僵默片刻,始强笑着道:“看来,魏长风确然是打算孤注一掷了,竟连他镇寨的两块法宝都搬了出来,光景明摆着豁出去拚到底啦!”
    霍邦涩涩的道:“当家的命我两个请屈兄来此,除开阐述敌我眼前形势之外,主要就是请教屈兄高明,该如何对付孟天复与山莫古这一双老魔头?”
    屠难生紧接着道:“屈兄,此二人乃关键所系,能否一举成功,端看对他们有无抑制之道——”
    屈归灵好久没有答腔,过了一阵,他才垂下目光,冷冷清清的吐出一个字:“有。”
    霍邦与屠难生两人精神倏振,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急切问道:“对策何在?”
    屈归灵沉缓的道:“无他,拚命而已。”
    先是一片失望又隐泛不满的神情浮现在霍邦及屠难生的脸孔上,但在须臾的寻思之后,两人的形色又逐渐改变了,他们彷佛在这俄顷之间顿悟了什么、豁通了什么,于是,二人齐齐点头,四只眼睛里光芒闪烁——霍邦重重抱拳,略显激动的道:“屈兄高明,顿开茅塞,不错,搏杀制胜之无他,端在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可笑我和难生,半世江湖,几十年刀枪打滚,临到强敌当前,偏偏悟不透这一层最简单的道理,惭愧,真叫惭愧!”
    屈归灵忧戚的笑了:“二当家言重了,我所说的,只是个最笨的法子,除了以命相搏,实在别无他策,但求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霍邦凛然道:“但有必死之心,何事不可成?”
    屈归灵道:“二当家,帮主是否已经决定,准备什么时候展开行动?”
    霍邦道:“三天之后。”
    心里算了算日期,屈归灵道:“我想,各位当然不会漏了我。”
    霍邦笑道:“仰仗屈兄大力之处正多,怎会漏了屈兄?只是‘千帆帮’上下,对屈兄索求过繁,屈兄勿以为忤,我们已感到万幸了!”
    就是这谈笑间的一段话,已经决定了另一次生死搏杀的承诺,这是性命的交托,血肉的付出,但屈归灵了无遗憾,人活着,原该为了值得的理由及笃守的信则去冒险牺牲,尤其江湖过客、武林闯将,特别要捧着一个“义”字当头,屈归灵遇上的,非仅义字,亦有情字,情义所在,他还有什么犹豫?
    在“千帆帮”的龙头帮主何起涛裁决之下,奇袭“铁桨旗”的各项行动细节已经定案,人手的选派亦告完成,当然由何起涛本人统率全军,而霍邦、屠难生同时披挂上阵之外,“天”字旗大掌舵“铁鬼手”荆之浩以下仅存的一位“正护旗手”“双死角”之一吴浪:“地”字旗大掌舵“飞鸿”常毅庵及所属的三名“正护旗手”贾兴、程光、钟家麒:“黄”字旗大掌舵“黑龙”
    官小楼麾下的三名“正护旗手”上官有为、燕寻春、黄要强等全部出动。其中,“地”字旗的“飞鸿”常毅庵、贾兴,“黄”字旗的燕寻春、黄要强几位,尚是伤后初愈,却也不顾一切,磨刀待试了。
    “玄”字旗已经抽调不出人马参战,“玄”字旗的大掌舵“闪刀”姜省非,由于当时受创极重,到如今还躺在榻上养息着,他手下的五名“正护旗手”,也在上次与“铁桨旗”的火拚中折损四员,仅剩下的一个“病狮”秦力,伤得和他一样凄惨,这一旗的兄弟,能保住大旗不倒,已是万幸,如今他们所能做的,仅存放哨巡更的差事而已。
    何起涛的贴身近卫“丹心七志士”自则随行,在“千帆帮”此次出击的阵势中,唯一的外援,只有屈归灵,因此,他越觉得肩压沉重,精神也不期然的逐渐紧张起来。
    “千帆帮”的四支船队,仍旧由他们所属的四位二掌舵及六十余名“副护旗手”督卫着散泊他方,要等到这场漫天的烽火烧过再驶回来,船队乃是帮口的命脉,安全上的顾虑,是绝对不能疏忽的。
    现在,隔着大军出战的日子尚存一天,在若干好手的正面主攻任务下,还精挑了三百名强键勇悍的帮中弟兄作为后援,经日以来,这三百名弟兄秣马厉兵,枕戈待旦,早已亢奋得沉不住气了。
    “千帆帮”尽管在全力奋战,呈现于外的面貌却一如往昔,看上去虽然还是防守森严、更鼓不绝,给人的印象只是加强自卫的层次罢了,不像他们有出击的打算,一点也不像。
    这种外弛内张的情形,他们要一直维持下去,一直要维持到交锋的那一刻为止,等到“铁桨旗”的人发觉了实况,结果也早就确定了。
    生死争斗之前的等待是非常折磨人的,非但寝食难安,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来,人的心里不止是亢奋,还带着无可言喻的焦惶与忧惧,看山不是山,见水不似水,在一切没有了断的辰光,时间便渡得如煎若熬了……
    室中寂静悄然,屈归灵对灯独坐,目定定的注视着灯光摇晃,焰蕊伸缩,其实,他眼中什么也不曾看见,脑海里,什么亦不曾去想,他只觉得一片空茫,一片莫名所以的空茫……
    预定出动的的时间是明晚起更之际,从这里到“曲堤”的攻击发起点,约莫仅须半个时辰的工夫,也就是说,从出动到接触,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寒光映月、血肉横飞的一刻即将来临——而在那一刻到来的当口,还不知是否确有明月相亲呢。
    “千帆帮”业经确悉,“铁桨旗”的船队已从外海驶近离岸不及里许的水面,船队移动的原因非常简单——他们亦是选定同样的日期对“千帆帮”
    发动总攻,双方差的仅是时辰有异,“铁桨旗”泊岸集结的辰光定在三更,扑袭的的时间定在拂晓,又是拂晓!
    如果把两边拟定攻击的时辰加以印合,便得出一个结论:“铁桨旗”出动登陆的时间,正是“千帆帮”进入埋伏地点准备狙击之后的一个多时辰,假设情况不再发生变化,“铁桨旗”就等于把自己整个送入虎口中了。
    形势虽对己方如此有利,但屈归灵却高兴不起来,丝毫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更似一场梦魇、一抹魅影——而梦魇中融合着魅影,便这般如幻似真的紧迫着他、郁窒着他,每一触思,甚至连呼吸都滞重了。
    是的,“白眉仙翁”孟天复与“一杖独行”山莫古,两个人加起来,正好比一对冤孽——前辈子的冤孽、追魂索命的冤孽!
    屈归灵这几天来,一直苦苦思索着这个萦心牵肠的问题,全在于考量要用什么法子来对付那两个老魔;不错,拚命是最有效的因应之策,症结却在拚上性命能否换来相等的代价,答案若是相背的,则命就拚得可笑与不值了,他不清楚“千帆帮”的首要们有没有在这一层上多做忖度,但直觉里,他认为这乃是他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负荷虽然沉重,但他咬着牙关也要肩承下来!
    不论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忍受多少的痛苦,就算对“千帆帮”的知遇、对何家姐妹的一点回报吧!尤其何家姐妹,到底是生死缘啊!
    想到这里,屈归灵的唇角不由微微抽搐起来,同时,他恍似听到了叩门的剥啄声,声音很轻而且只敲叩了两三下就停了,好像等着进门的那一位,心中也存着几分犹豫似的。
    摇摇头,屈归灵吁一口气,用他惯常平静淡漠的声调发问:“哪一位?”
    门外,传来的竟是何如霞娇嫩的嗓音:“屈先生,是我,如霞。”
    微微兴起一丝讶异,但无可讳言的,屈归灵更有一股惊喜的感觉,他站起身来,过去将门启开,灯火映处,可不正是何如霞那一俏丽中略显苍白的脸庞?一面伸手让客,他一边由衷的笑着道:“这么晚了,还没去睡?”
    何如霞走进屋里,就在方才屈归灵所坐的椅子上坐下,极为自然的拢了拢鬓发,目光却不停的在屈归灵脸上打转:“你怎么也不睡?”
    屈归灵耸耸肩:“睡不着。”
    何如霞笑道:“和你一样,我也睡不着。”
    在另外一张酸梭雕桦椅上坐下,屈归灵瞧着何如霞,轻轻搓着两手:“二姑娘,你像有心事?”
    何如霞坦然道:“是的,我有心事,而且,我知道你也有心事,屈先生,我更相信我们两人都有着类似的心事——明晚的行动,在精神上是一桩极大的压力,对不对?”
    屈归灵点点头,道:“成败所系,就难以令人淡然处之了,二姑娘,明晚一战,乃是存亡攸关!”
    何如霞道:“你的顾虑,除了这一战的过程掌握之外,犹担心如何应付孟天复、山莫古两个老怪物的威胁,屈先生,你是否正为此事烦恼?”
    屈归灵道:“真乃一语中的,二姑娘,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轻喟一声,何如霞道:“不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屈先生,而是你已把心事写在脸上了,你很少像这个样子,像现在这么焦虑不安……屈先生,那两个人,真的如此可畏,能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吗?”
    屈归灵苦笑道:“你不曾面对过这两个人,不明白他们的厉害,二姑娘,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经验,与他两人较斗,好像是力搏着一座山、一片海,雄浑浩阔,令人有无从下手或后继空乏之感,半生风浪,历经战阵,我还没遇上比他两个更难缠的敌人!”
    微愣了一会,何如霞神色悒郁的道:“那么,你可会想出了破解甚至于自保之策?”
    屈归灵沉重的道:“到眼前为止,我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破解他们两人相加的威胁,不能破敌,就更谈不上自保了……”
    何如霞的心口上彷佛升堵着一口滞气,胸隔间立刻郁闷起来,她好半晌没出声,然后,声音就变得低哑了:“屈先生,在这种情形下交手,岂不是太不公平,也太没有价值了?”
    屈归灵想挤出一丝笑容,奈何却实在挤不出来,他微显吃力的道:“说到公平,二姑娘,江湖上弱肉强食,勾心斗角,处处都充满残酷艰险,而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论的是实力以及不管用什么方式谋求的胜利,那跟公平完公扯不上关系,至于相对的价值,就必须要看个人如何来认定了——”
    何如霞怔怔的道:“你是怎么认定的?屈先生。”
    咽了口唾沫,屈归灵慢吞吞的道:“我以为,在投注全力之后,无论有没有任何收获,都算有收获了……”
    “嗤”了一声,何如霞不以为然的道:“这算哪门子的价值观念?如果白白送死,你也叫做有了收获?”
    屈归灵道:“其实我不否认这样的想法迹近悲哀,但却是无奈的,二姑娘,当一个人倾尽所能,把血肉生命一齐赔垫上去,到头来能够获取多少代价,已经不是这个人所可计较的了,自我解嘲的说法,但凡多少捞回一点,都算收获吧!”
    何如霞生气的道:“屈先生,你不觉得你是在糟蹋自己?不觉得这样的牺牲欠缺意义?”
    屈归灵叹息着道:“我也明白舍身不能成功的遗憾及痛苦,然则你叫我怎么办?退缩、袖手,抑或逃走?二姑娘,我宁肯死,也永不可能做这种事!”
    咬咬牙,何如霞恨恨的道:“他们不能把你当祭品,屈先生,对我们这一窝子,你做得已经够了!”
    屈归灵正色道:“二姑娘不可如此说——‘千帆帮’上下没有任何人逼我卖命,是我甘心情愿捋袖效力,存亡荣辱皆为自取,牵连不上他人!”
    何如霞不能平的跺着脚:“但是为什么有了难题只叫你一个人去承当、去苦恼?你在这里愁肠百结、深宵不寐,忧虑的是全局成败、是‘千帆帮’首须面对的全局成败,而大伙应该同策共济的事,全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他们就不能替你分点扰、担点劳?”
    女心可不真是向外?只要她爱上哪个人,哪个人就会成为她生命的全部了——屈归灵早已宽涵于词句的尖锐,但觉得心底涌起一阵暖流,漾着甜蜜的馨香,他目注着何如霞,颇为感动的道:“别气恼,二姑娘,他们也像你一样的关怀我、体恤我,没有人愿意让我稍有损伤,这一阵,说不定他们亦正在苦思对策,寻找却敌致胜的两全之道……”
    哼一哼,何如霞挑着眉梢子道:“你也用不着帮着人家说好话、打圆场,总之我只有一个主意,如果冲锋陷阵、犯险赴难全叫你一个人去顶,我是决计不会答应,这次行动,我也要跟着去,假若你愣想充英雄、扮好汉,行,咱们俩一堆,我陪你就是!”
    屈归灵一惊之下不由发急:“二姑娘万万不可造次,这趟贵帮全军出动,与敌对决,乃是生死之斗、存亡之争,危险性极大,更不知攸关若干性命,岂是玩笑得的?你还是留守堂口,静候捷报的好!”
    何如霞冷冷的道:“少给我来这一套片儿汤,屈先生,你当我是一般弱不禁风、端知躲在闺阁中刺花绣草的娘儿们?你去得的地方我都去得,而且,谁也拦不住我,若是不信,你可以试试!”
    何如霞执拗与倔强的性子,屈归灵早就领教过,而且深知她是说到做到,宁折毋弯,半点商量不打的,眼下越拦着她,事情便越要僵,为今之计,只有暂且缓过去再说,到时候万一再劝她不住,伤脑筋也让大伙来伤,现在他单独一人,可委实招惹不起这位姑奶奶;于是,陪着笑,他道:“好在还有一日的辰光,尽这一日工夫,你方不方便去,无妨多加考量,相信帮主亦有他的看法,二姑娘,我不说话就是了。”
    凤眼一瞪,何如霞道:“屈先生,你以为拿我爹来压我,就把我吓住了,嗯?”
    连连摆手,屈归灵忙道:“你别误会,二姑娘,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的个性我多少了解一点,一朝铁了心,谁也扭不转来,明着不行,暗里照干,哪个敢不顺着你?”
    忍不住“噗哧”笑了,何如霞佯嗔道:“听你说的,我好像变成一只母老虎啦!”
    屈归灵情不自禁的道:“就算是一只母老虎,二姑娘,你也是最漂亮可人的母老虎。”
    何如霞心头甜滋滋的,却免不了有几分羞涩,她微红着脸庞,轻声道:“你扯到哪儿去了?平时里,看你一本正经,道貌岸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谁也不敢相信你暗地里还挺会给人灌迷魂汤……”
    屈归灵笑道:“是你教我的,二姑娘,要爱,就不必掩饰,无须矫情,有感即发,便是真率。”
    何如霞垂下目光,语气又转为伤感:“所以,我要留住你这份爱,屈先生,假如事情没有较大的把握,我决不允许你去单独涉险……这一生里,我失去的已经太多!”
    屈归灵呵慰着道:“车抵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二姑娘,这个难题,终究定会解决的,说不定帮主和二当家他们已有良策,足资因应——”
    何如霞道:“如果他们同你一样,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妥善的法子来呢?你又该做何打算?”
    又搓着手,屈归灵道:“一定会有法子的,我确信一定会有法子,孟天复与山莫古两个不是陆地神仙,何来无懈可击的周全?铜浇铁铸,也经不起天火烧呀!”
    何如霞闷着声道:“你只是故意安慰我,前言比对后语,可见言不由衷;屈先生,假设你有放那把天火的本事,也不会对这两个老怪物头大至此了!”
    屈归灵支吾了一下,有点尴尬的道:“也不见得言不由衷,拚杀搏战,并非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况随时都会发生变化;武功高,修为深,固然较占上风,但机运与巧合往往亦关系成败,说不定我鸿运当头,反过来扳倒这一对老家伙也未敢言……”
    白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幽幽的道:“把一场生死之战的结果寄望于运气上,屈先生,你自己也该觉得太过虚无飘渺了吧?凡事不应求侥幸,何况还是这般毫无根据、比算极微的侥幸,别忘了,押注的可是生命!”
    屈归灵干笑着道:“你且放宽心,二姑娘,明天还有一整日的工夫,让我同帮主他们再仔细合计合计,更难保灵机一动,别有顿悟,你总听过一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呀!”
    叹一口气,何如霞喃喃的道:“但愿是如此了……”
    屈归灵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夜深了,二姑娘,你不回房去歇着?”
    何如霞大大方方的摇摇头,道:“我还不困,我想多陪陪你,或者,要你多陪陪我,屈先生,你乏了吗?”
    紧跟着摇头,屈归灵忙道:“不,我不乏,一点也不乏。”
    桌上的灯花忽然跳动,爆开一个双蕊,但是,何如霞与屈归灵全没注意,他们只是默默的互相凝注,眼波流灿里,彼此倾诉着心底的意愿,不用迸吐一个字,便已意会神合,灵犀通连,真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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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月黑风高祭血旗
    “曲堤”只是这个滨海小渔村的名称,它其实并没有堤,村里村外都没有堤,海岸线倒挺曲折的。
    天空黑黑,乌云滚荡,果真是无月无星,海风从一无遮拦的水面吹来,有时还打着尖锐的唿哨,潮涌潮落,浪花翻腾,就更透着那种淘尽千古英雄豪杰的冷肃味道了。
    “千帆帮”的人马,在何起涛亲自率领下,已经到达海边,而且分别进入预定的攻击位置——地形地势早就再三探查过了,且曾绘图研议,哪一旗布署在哪一点,事前皆已定案,因此一到地头,各循所归,不但驾轻就熟,尤其有条不紊,很迅速的便全部埋伏妥当。
    标示点是正对“曲堤”背后的一座笔架型小山中峰顶颠,“铁桨旗”的船队将以这个标示点做为泊岸登陆的指标,当然,“千帆帮”的伏兵亦以这个指标半径来安排狙袭的陷阱,消息不会有错,也是万沧提供的。
    “千帆帮”的兄弟们没有骑马,都拿两条腿走来的,是所谓衔枚疾行,好在路不算长,十几里地远近,鼓一口气就抵达了,为的只是求个隐密静肃,打突击,可不作兴摆起万马奔腾的架势。
    风刮着,一阵接一阵的掠舞过去,有时更在人的头顶盘旋着,风里泛着咸腥味,还带点冷蒙蒙的水雾,海面上一片漆黑,不见任何桅灯渔火,看起来,“铁桨旗”方面的行动也是够谨慎的。
    岸边首连着大片沙滩,沙滩并不平坦,除了沙,尚分布着凸凹鳞峋的大小礁石,礁石的表层粗糙又坚硬,碰上去决不好玩,沙滩和礁石,现在瞧进眼里全是乌黝黝一团黑,但白天却是另一种颜色,它们大多是灰褐的,部份浮现着青绿,色泽不算调和,而这里也说不上是处赏心悦目的所在。
    流血搏命的地方,便往往透着阴森险峻,沉郁削峻,难得找着个开朗祥和的景观。
    礁滩再上去,有一条隆起的土岗,岗脊上下,杂草丛生,还长着些不知名的矮树野藤,这些玩意纠缠掺混着,就形成了天然的掩蔽,此刻,何起涛指挥所便设立在土岗之顶,从这里望下去,视野辽阔,可以把整个滩面一览无余。
    但是,现在滩面上却没有啥个看头,用尽眼力,也不过偶而见到波光闪荡,外加那一成不变的沉晦如墨,情调枯燥得紧。
    何起涛盘膝坐在临时挖掘出来的这个洼坑里,管自闭目养息,屠难生却趴在岗顶极目眺望海面,模样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隔着何起涛盘坐的位置五步之外,是“丹心七志士”中的杨雪航,杨雪肪可不敢像自己主子一样泰然安坐,他是半哈着腰站在那儿,要不是间歇移动一下,倒像是木雕泥塑的了。
    在屠难生趴伏的所在不及丈许远近,屈归灵静静的守候于一丛杂草之后,他旁边,当然缺不了何如霞,这丫头,到底被她吵着闹着跟来了,情形正如她所说的——谁也拦不住。
    黑暗中,何如霞的双瞳反射着冷莹的光芒,她裹紧了束发的丝巾,虽是压低着嗓音,却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了她的不耐:“海面上鬼影子不见一只,像这样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有完?”
    屈归灵看她一眼,形色安详道:“叫你守在家里听消息,你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跟着来不可,既来了,又这么沉不住气,真是何苦自己找麻烦?”
    何如霞冒火道:“这是我的事,你少罗嗦,连我爹都得让我三分,怎么着,你倒敢排揎起我来了?”
    屈归灵笑了笑,道:“你好歹定下心来等着吧,二姑娘,姓万的消息递过来,不会错,他们三更泊岸,随即登陆,不到那个时分,急也是白急!”
    何如霞没好气的抬着杠道:“假如姓万的情报有误,或者他们临时变更行动计划呢?你能打包票?”
    抓起一把细沙,又任沙粒自指缝间隙泻落,屈归灵心平气和的道:“整体行动,时间的安排与遵守最为重要,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改变,尤其行动的得失关系全局成败,就更要按步就班的实施了,二姑娘,现在对方显然尚未发生万不得已的情况,是而改变行动时间的可能就小之又小……”
    何如霞悻悻的道:“或者姓万的出错——”
    摇摇头,屈归灵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万沧不会出错,事实上,他已将同样的情报内容通知过我们三次,截至今晚最后的联络时间为止,并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它的正确性应无疑问。”
    冷笑一声,何如霞道:“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求证过程和应变方法,我却懵然不知,屈先生,真该恭喜你,在我们帮口里,只这些日子工夫,你居然已经参与到最高阶层,问闻机密的等级,连我都超过了!”
    拱拱手,屈归灵无奈的笑着:“得罪得罪,二姑娘,这可不是我有意僭越,乃是帮主及贵帮各位首要们过份抬举,盛情难却之下,不得不附诸骥尾,滥竽充数一番……”
    何如霞其实心中高兴得很,因为自己属意的人,能获得大家的尊重及认同,不就代表了个人的眼光正确、见地独到么?她了解她父亲和长辈们对她情感投注的默许,知道不会在与屈归灵的契合上发生阻碍,然而,美满的将来,还要看今晚这一关能否顺利渡过才算做数,一想到海面的某处,浮移着那些待要扑岸的豺狼虎豹,她一颗蹦跳的心不由得又揪紧了!
    屈归灵诧异的望着她,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了?二姑娘,你该不是真在生我的气吧?希望你谅解,我的立场相当困难,其实我从不想奢求什么,更没有本份之外的企图,我只是——”
    拦住了屈归灵的语尾,何如霞沉沉的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现在烦的事,根本和你说的扯不上一点干系,屈先生,我担心即将来临的这场风暴,福祸之分,便将决断于此……”
    屈归灵从容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古人原是这么说的,好歹豁力撑着、顶着就是!”
    何如霞蹙着眉道:“说得倒是轻松,你就不明白人家心头是多么个滞重法,屈先生,我一直想要问你,今天一整日,你和爹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屈归灵道:“还不都是些应敌求胜之道,可喜的是,帮主和贵帮各位首要们虽然深具信心,却毫不骄大轻纵,每一项步骤都经过详细规划研议,人手的支援配合亦在桌面上再三模拟演练,整个局势都已纳入控制,所以,你不必忧虑担心,今晚之战,我们的胜算相当不小……”
    何如霞强颜笑道:“我可没有你这样乐观,屈先生,毕竟这只是我们单方面打的如意算盘,事情临时会有什么演变,可谁也不敢保准!”
    屈归灵迎着夜风,深深吸入一口带着咸湿味道的空气,加强着语调道:“要有信心,二姑娘,就如同令尊与贵帮上下一直肯定的结论——胜利心属我方!”
    何如霞突然问道:“孟天复、山莫古这两个老怪物的难题,你们也已经解决啦?”
    屈归灵笑得带点干涩的道:“算你问到事情的关节上,不错,这层阻碍,经过大家再三商议,反复考量之后,终于商讨出应付的法子,管叫那两个老魔星届时撒不成野!”
    目光投注在屈归灵脸上,何如霞慎重的道:“是什么法子?”
    屈归灵故作轻松之状:“无论是哪一等的高手,总有他的弱点,人不是神,所以不可能十全十美,点滴不漏,我们便针对他两个的弱点,寻隙加以击破……”
    何如霞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这个道理不用你来强调,我也明白,屈先生,我只问你,击破的方法是什么?”
    咽了口唾沫,屈归灵略显迟疑的道:“当然是诱其出手,在拼斗中窥察敌人弱处,适时扑击歼杀——”
    但觉得背脊上一阵泛冷,何如霞的双眼中光芒幽暗,心往下沉,连嗓音都哑了:“屈先生,你不愿令我担忧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不该的却是过分哄瞒我了,我不是三岁稚童,事情的轻重利害我还分得清楚,至少,比你或你们大伙想像中要分得清楚,说来说去,你们并没有筹思出一个妥善的计策来对付那两个老魔头,是吗?”
    屈归灵忙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法子已经有了,寻其破绽而攻之,二姑娘,这叫——”
    打断了屈归灵的话,何如霞面布严霜,冷冽的道:“这叫硬打硬碰,视死如归——屈先生,正面较斗,以技求胜,完全是毫无圆转余地的传统拼搏方式,其中何来智谋巧妙可言?而孟天复、山莫古的功力高出各位甚多,像这样的斗杀,你们还到哪里去求侥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不到一帮子人商议了大半天,竟只得出如此一个结论,屈先生,你不觉得荒唐可悲吗?”
    屈归灵沉默片歇,才低缓的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二姑娘,决战的过程中,仍有某些技巧可为运用……”
    哼了一声,何如霞道:“人家的修为如何,你可是领教过,应该肚里有数,我怕在你尚未及找出对方破绽以前,自己的破绽已先被对方找出,那时辰,你的乐子就大了!”
    屈归灵道:“这一层我们也早顾虑到,所以,对付孟天复、山莫古的人选便不止一个!”
    何如霞咬着牙道:“你一定是当然人选?”
    屈归灵赶紧解释:“没有人视我为当然人选,二姑娘,我是自愿请缨,主动上阵,为了我这个要求,令尊还犹豫了好久,是我坚持,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何如霞恨声道:“你倒勇敢!”
    屈归灵苦笑道:“在我这样的年纪与江湖历练来说,已经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了,二姑娘,我做事一向是宁折毋弯,贯彻始终的性子,既插手了这桩纠葛,且黑白业已分明,便决不半途而废,尤其在贵帮上下的善待有加里,自觉和贵帮有了齿唇相依的认同感,福祸与共,乃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情态反应,最不能推诿含混的,是你对我的好,为报知遇,该当豁命以赴,断无丝毫血气上的冲动……”
    愣了一会,何如霞的语声微微颤抖着:“你也该当知道,我不希望你轻言涉险……”
    屈归灵真挚的道:“一个男人,要面对现实,当危难临头,必须有所承担,二姑娘,谁无父母,谁无子弟?艰巨在前,总得有人领先去扛、去顶,你不愿挡第一阵,谁又愿意他们的亲属子弟犯难攻坚?不可忘记令尊是全帮的首领,精神的支柱,帮的兴衰存亡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但御敌抗侮他又必得率先靠前,为了两全,势须有人代表他择一肩扛,二姑娘,我毛遂自荐,想你不会认做唐突吧?”
    眸瞳里闪漾着莹莹流波,几度唇吻翕合,何如霞始哽咽着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非常明白,屈先生,我……我只怕会苦了……”
    轻拍何如霞手背,屈归灵低声道:“当仁不让的事,是无须谦怀的,说不定有人想抢这份差使,还不够资格呢!”
    何如霞心口涌起一股连她亦分不清的甜酸感受,几乎控制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珠:“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心情说俏皮话,就不知人家多发愁……”
    屈归灵扮着笑脸道:“不愁,不愁,等会交锋的辰光,决不止我一个人去对付那两个魔星,人手已经挑定,保证阵容坚强,叫两个老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何如霞正色道:“屈先生,我有一句话,可得讲在前头,免得到时候你又嫌我擅做主张——”
    屈归灵生怕这位二姑奶奶又出点子,再兴主意,赶忙打声哈哈,想带过话题:“不用急,靠后有你说话的时间,眼前咱们该准备着接仗交兵啦……”
    何如霞神色倏沉,声调突兀的凛烈起来,与方才的凄婉柔媚,像是忽的换了一个人:“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这句话不能等到以后,我现在就要说!”
    想笑却笑不出来,屈归灵摊摊手挪了挪位置,表面上倒还从容:“二姑娘,你这是怎么啦?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真叫风云突变,天机难测,前一刻尚笑语温润,后一刻便雷霆交加,就算千面观音吧,怕也没有你这种七情交替的换转法——”
    何如霞生硬的道:“屈先生,我不要听那些插科打诨,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抗不住孟天复和山莫古两个,或者我认为你的情况有了危险,无论在任何形势之下,我都会加入战阵,与你一起承担后果!”
    屈归灵着急的道:“千万不可如此莽撞,二姑娘,你要明白,这是——”
    何如霞面无表情的接上来道:“这是你说的:齿唇相依,福祸与共!”
    屈归灵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伏身于草丛后的屠难生已兴奋又紧张的低呼起来:“有动静了,兔崽子们到底憋不住啦!”
    屈归灵和何如霞的目光立刻投注向乌黝黝的海面上,而方才尚是一片黑暗的海面,只这须臾之间,业已出现了另一幅景象——另一幅怪异诡密的景象。
    就仿佛是自虚无中突然凝生,也宛若从水底悄悄冒升上来,近百盏大小不一的灯火便骤而亮起,在海波之上浮沉移晃,灯火呈现着昏黄的色彩,荡洋着死气沉沉的晦郁,飘忽明灭,无声无息,颇似一只只幽灵的眼睛,显得空茫而索落……
    水面上的点点灯火,当然是桅灯或船照,这些灯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起,足见“铁桨旗”方面的行动亦极其小心,他们为恐泄露集结位置,竟冒险于黑暗的海面上鼓浪行船,直到抢滩之前,才亮灯探路,这番措施,也算得上周密大胆了。
    何起涛早从避风处站立起来,目光炯然的注视着海上点点灯火的起伏移动,他迎着潮声,略略提高了嗓门问道:“距离大概多远?”
    屠难生移过去几步,估量着道:“约莫里许远近,如今正在涨潮,配合着潮涌的势子,炷香光景就能抵岸!”
    何起涛肃穆的道:“消息说的是对方单桅船只约有二十余艘,眼下看起来好像不止此数,难生,会出岔么?”
    屠难生道:“应该把小艇或舢板也算进去,数目就差不多了,这里只有滩礁,没有码头,大船靠岸比较困难,用梭艇打前站并不困难……”
    点点头,何起涛道:“他们这一次,仍然来了不少人,照船数看,可能人手在七百员以上!”
    嘿嘿一笑,屠难生豪壮的道:“多多益善,老板,只这一遭,便要杀他们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将‘铁桨旗’的旗号丢入波涛,使其永沉水底,万劫不复!”
    何起涛沉着的道:“我们这边都准备妥当了么?”
    屠难生道:“早周全了,如今只等老板你一声令下,便可群起而攻,刀矛齐下!”
    何起涛目注水面,慎重的道:“似乎稍微远了点,再等他们继续接近一段再动手,雪舫——”
    肃立在何起涛身后的杨雪舫赶紧跨前两步,恭声应道:“小的在。”
    何起涛道:“信号火箭都备妥了?”
    杨雪舫瘦削无肉的面孔上流露着一股强自抑制的亢奋神色,他迅速的道:“没有错,小的便端候着帮主下令,分样施放信号!”
    背负起双手,何起涛喃喃的道:“也好,事情总归得有个决断,早了比晚了要强……”
    屠难生接口道:“老板放心,我有预感,今晚上我们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深沉的一笑,何起涛道:“但愿是如此了。”
    这边,屈归灵看了轻偎在身侧的何如霞一眼,带几分感触的放低声音道:“令尊确有一方雄主之风,大敌当前,沉稳如故,丝毫不显紧张慌乱,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镇定,我就望尘莫及了……”
    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气,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纯,也够瞧的,别忘了我见过你的临场架势!”
    屈归灵摇头道:“单打独斗,和指挥大军对阵,完全是两种情形,修为不够,断难当此艰巨,大将之才与匹夫之勇,差别就在这里了。”
    用手整理着被海风吹乱了的发丝,何如霞没来由的叹一口气,幽幽的道:“屈先生,杀伐将起,血云弥漫,在这一刻,你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感受?”
    屈归灵默然片刻,沉缓道:“但觉心情窒闷,难以开朗,肩头上像扛着座无形的山,压得喘不过气来,至于惴疑忧悸,则就更不在话下了……”
    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觉也和你一样,所以对于杀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结论——还是不沾为妙,避之则祥,屈先生,我们何其不幸,俱皆生为江湖人!”
    屈归灵深深的望着何如霞,极轻极柔的道:“如果这一劫过得去,二姑娘,我们便可以做个选择,人间世上,尽多安和乐利之处,不在道上闯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
    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说的话可要记得,别事过了又抛到九霄云外去啦!”
    屈归灵静静的道:“我会记得,二姑娘。”
    这时,那一头传来何起涛浑厚苍劲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难生观察敌前战况演变,雪舫,准备施放信号,展开行动——”
    不由得紧紧握住屈归灵的手,何如霞两眼圆睁,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时辰到了,屈先生……”
    随着她微颤的尾音,何起涛已响起一声冷喝:“飞焰弹!”
    杨雪舫发响斯应,立即覆诵:“是,飞焰弹——”
    只见这位“丹心七志士”的兄弟右手翻扬,拇指与食中两指已捻稳着一只圆锥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摺子适时抖亮,毫无间歇的凑近底部的引线,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这只白铁亮的火箭已“嗤”一声腾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现出一蓬猩赤的光雨——宛如缤纷的血芒!
    火箭炸开的顷刻,海滩右侧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带,已蓦而亮起数十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火球并非静止,而是各自循着一定的圆规急回绕飞旋,于是,一个个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环,尚带着火球回旋时那种特异的“呼”“呼”声响,景象既壮观、又奇幻。
    几乎在同一时间,旋转中的火球突兀凌空飞抛,有如流星殒石般划破黑暗,纷纷带着闪耀的焰尾撞击海面上任何移动的目标!
    火球是由一种特殊的油胶调制而成,以长索连系钢丝兜网,在人们抡臂旋身中抛出,这种火球,质地脆软,一经碰击,便四散分裂,碎裂后的块粒并不熄灭,仍会继续燃烧,如不加以扑灭,能够一直烧到原质成烬方止,是一桩十分霸道的火器。
    抛掷“飞馅弹”的投手,“千帆帮”一共训练了五十名,这五十个人全是百中选一、臂力特强的壮汉,他们不但个个有一把好力气,更且目光锐利,腰眼活络,运劲借势都有独到之处,在经过长时期的严格训练后,要没有一掷之下十丈远近的功力,或落弹点在三尺方圆之内,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从头来起,直到抛出了规定成绩,才等于过了第一关,更要在夜间投出了相等的距离准头,始能结业,训练的日子长达十八个月,待到功成出师的那一天,五十个人早就练熟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回旋垫步、挥索投球,八九不离十,几乎准确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只海碗——就这五十名饱经夹磨的角色,此刻一齐运展,索飞球曳之下,“铁桨旗”的乐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着灿丽的尾焰运展迸溅着星芒,在夜空中划过一条炫亮的弧线,于是,“砰”“砰”的撞击声里,火花四射,烈焰腾卷,刹时间十余只载满人的尖头舢板及四五艘单双桅大船,已烧着火燃烧起来。
    赤红的火舌吞吐蔓延,烧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艳,人们在狂号尖嗥着奔撞推挤,争先恐后的跃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着火烧着肉的,喉管里逼出来的腔调就越发惨厉得够瞧了。五十名久经训练的投手,在第一轮火球抛出之后,非常熟练的立刻装上第二枚球体于钢丝编制的网兜之内,点火投球,又是光环回闪,又是流星如雨,眨眼里,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击中大小十余艘!船在燃烧,人在呼号,不断的物体落水声衬着偶而闪泛的兵刃寒芒,更显得景况凄怖,顷刻之前犹平静深沉的海面,只这瞬息,竟己变成了活鲜鲜的修罗场!
    土岗顶上,何起涛形态冷酷,面色僵凝,不带任何七情六欲的反映,彷佛目中所视,耳间所闻,与他毫无关连,现在,他正要把这种“毫无关连”
    的歼敌意志继续延伸下去:“云舫,石弩。”
    杨雪舫回应道:“是,石弩。”
    随着他的声音,又一只火箭穿升夜空,烟火炸出一团青白色的光云,光云闪现的同时,“飞焰弹”的投手们迅即停止动作,隐入黑暗的礁凹岩隙中。
    攻击的间距,业经测量安排,长短远近,亦由不同的武器担负任务,“飞焰弹”的歇止,并不表示攻击停顿,相反的,这代表着另一场凌厉的轰击即将开始。
    几乎紧接着那五十名“飞焰弹”投手的隐伏,土岗侧地的据高点附近,马上响起连串又沉闷的机括响动声,夜影里,只见每次声音响动,全带起一只粗圆长杆的倒翻,杆头碗形的承槽内,一枚巨大的石块便掠空飞去,巨石经天,发出慑人心魄的呼啸声,而落石的范围,恰好是离着滩边丈许之处——“铁桨旗”人马眼前正在卖力找登岸位置!
    石块冲激得浪花四溅,落在船上,船只不破即覆,砸中人身,人身便就不成人身了。距离与角度是早就标示好的,依照标定的方位投置石弩,板簧发射,当然落点不差,谁要在这个当口闯入落石区域之内,面对由天而降、形同流星殒石般的石弹,就端靠自己的眼快身活,以求生路啦。
    经过这两阵飞焰石弹的攻击,水面上“铁桨旗”的人马自是吃亏不小,但尽管倾舟伤人,主力仍在,大小百来只船艇,约莫还有六七十艘未曾受损,此刻,所有尚能运作的船只,在他们一鼓作气的催动下,业已驶近滩头,不等船停靠实,上面的负载已纷纷跃舟涉水,狼嗥虎啸般狂声呐喊着冲上岸来!
    站在何起涛身边的屠难生,面对这两军交锋的前的俄顷,反而有着出奇的冷静,他望了望何起涛,从容又镇定的道:“他们上来了,老板,听那嗓门,似乎还颇有几分后劲!”
    何起涛连眼皮子也没有撩动一下,吁了口气,沉沉缓缓的道:“雪舫,长弓手。”
    杨雪舫极快的复诵:“是,长弓手。”
    第三只火箭腾空,爆出四射的流焰,流焰呈现着刺眼的橘红及亮蓝色彩,而像是呼应着天上璀灿的色彩,一溜溜冷锐的白芒倏起,纵横交织,有如一面突兀凝成的光网,光网密结,带着死亡的气息,兜顶罩向礁滩下蜂涌而来的人影。
    箭镞破空的声音尖利又快速,它的反应亦如立竿见影,声声痛号惨叫立时不绝如缕,有人仆倒,有人翻滚,也有人在跳动闪挪,兵刃的芒彩炫映,金铁的撞击铿锵,不过,几阵箭雨,也仅是暂时将冲上的人潮阻滞了片刻而已。
    黑暗中看不到血的鲜艳、血的炫丽,但是,人们却可以在亢奋的情绪中,激昂的杀机里,闻嗅到飘漾于空气间的血腥味——有点像生铁上的铁锈味道,因为这种味道的刺激,人们的原始兽性更形勃升,嗜血的冲动,便也流露无遗了。
    滩上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一片杀气腾腾的混乱,船桅的灯光摇晃,残艇的火焰熊熊,人影奔突,寒芒流闪,不知谁在狂叱怒骂,也不知谁在呼号呐喊,有的地方业已接仗,兵器的碰击声绵密清脆,像洒落遍地的冰珠。
    何起涛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塑像,屠难生亦紧闭双唇,不发一言,他们只静静注视着下面情况的演变,似是注视着另一个世界的般般幻影,模样深沉得恍似已无感应。
    几步之外的何如霞却憋不住了,她暗里扯了屈归灵的衣角一下,显得有些焦灼的道:“爹和难生叔是怎么了?人家已经冲上岸到了眼前,他们怎么还不发令迎击?看上去两位老先生都像没事人似的……”
    屈归灵低声道:“我们已经暗中布好一个袋形陷阱,袋口在滩边,袋底就是这座土岗,等他们再深入一点,便可适时收口袭杀,你别急,时辰就快到了!”
    何如霞不解的问:“袋形陷阱?”
    屈归灵道:“不错,那是一种围聚歼杀的战阵,眼前的地形,十分适宜运用此项战阵。”
    何如霞寻思了须臾,显然是不大放心,她的语气里透着疑窦:“你们没搞错吧?共三百多人,要围歼人家七八百甚至上千人,围得住吗?”
    轻轻捏了何如霞的手掌,屈归灵一边是安慰,一面表示着极大的自信:“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于心,且两军交战,制敌致果,兵在精而不在多,二姑娘,对方正在逐步踏入我们预先布妥的陷阱,每一步发展,皆在我们早期的判断之中,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今晚的决战,我们应该已经有了一半的胜算!”
    何如霞正想说什么,那一头,何起涛的语声又像闷雷般敲上人的心头:“情况差不多了,雪舫,立时发令下去,开始袭杀围攻!”
    杨雪肪沉声道:“是,开始袭杀围攻!”
    于是,再一只火箭射上黝暗的夜空,火箭喷凝成一股单纯的红焰,宛如一柄斩入人心的血刃,像刚自胸膛拔出,还赤淋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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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赤眸毒胆夺命来
    土岗之下,更沿着整片礁滩,形成了一个半圆,灯笼火把就是以这种形势与无比的快速点燃起来,灯火迎着海风晃荡,杆座却全固定在附着物上,并非灯火之下都有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扑向滩头。
    首先发动攻击的一组人马,仍是以“铁鬼手”荆之浩带头的“天”字旗所属,他个人一马当先,有如猛虎出柙,照面之间,鬼手掣掠,已经血肉横飞的敲翻了五名来敌,但是“铁桨旗”方面显然不容他如此猖獗,斜刺里有人切入,正是新近来援的“电舞殿”殿主、“九翼鹏”卫啸!
    卫啸与荆之浩也是素识,然而此情此景,不但难叙契阔,更且得远避嫌疑,虽不至于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冲动,那种故人旧谊的情份,却已荡然无存,双方甫始接触,立即各不退让的杀成一团!
    荆之浩手下唯一尚能登场应战的“正护旗手”、“双死角”之一吴浪,紧随着他的老上司行动,这边厢荆之浩一对上卫啸,“电舞殿”的九名大把已围住了吴浪。不过他们以多吃少的企图却未能得逞——“丹心七志士”中的五位:贺晚晴、鲁思进、何良、杜宜昌、袁衡等业已适时赶到,和吴浪并肩子抗敌了!
    抢滩深入的“燕子”危中行刚刚掠到土岗下面,已被由上跃落的屠难生截住,屠难生素有“虎鲨”之号,最是骁勇凶悍不过,他一截住危中行,手上的大铡刀已泼雪撼风般狂扫而来,出势之猛,运招之毒,像是早与危中行结过不共戴天之仇!
    礁滩的左侧,“千帆帮”“地”字旗大掌舵“飞鸿”常毅庵率众迎战的对象,正是“铁桨旗”“风啸殿”殿主“行死环”石重,两个人此番相遇,算是“二度梅”了,然而彼此之间皆有默契,进退过招,外表看来剧烈,其实只为虚应故事——透过“白髯血爪”万沧的沟通,双方的立场都已有所了解,是以这第二次拼斗,就决不同于头一遭那么真刀真枪,杀气腾腾啦。
    他们两位是如此,但却不能把心思明告于手下,因而两个带头的动作固是仅止于表演,他们的儿郎们却互拼得扎实火辣,毫不含糊,“地”字旗的三名“正访护旗手”贾兴、程光、钟家麒,全是卯足了劲在搏命,石重所属的四名大把头也在倾力抗拮,光景是不分生死、断不休的模样!
    至于两方的一般兄弟,则更杀进杀出,刀光剑影,斗得不可开交了。
    “黄”字旗的大掌舵“黑龙”官小楼,这一次算是找上了够呛的对手——来自西陲的武林大豪“反手夺命”沙无恨:两个人都是一样桀骜不驯的性子,一样崖岸自高的心思,一朝豁上,场面之剧烈,便是毫不矫作的龙争虎斗,官小楼属下的三名“正护旗手”,则领着人马与对方“雷鸣殿”的五名“大把头”缠做一团。“雷鸣殿”原本也有九位“大把头,只是经过屈归灵和叶潜龙前些日那一场狙杀,如今亦仅剩下五员了!
    “铁将旗”“云起殿”的精英,则只有一位抱伤上阵——虚弱不堪的“长鞭”卢存敬真可说是拿一条老命在横拼,他的九员“大把头”,已在首领进袭“千帆帮”的战役中死得尽净,如今,自已由人抬在一乘软兜上抢滩,而杀伐的场面一旦摆开,便没有情份好讲,无论他是完整抑或残缺,全不在敌对者的考虑之例——既然上阵,就算强仇,除了袭杀,再无他途。
    截袭卢存敬的,是“千帆帮”总坛的禁卫首领马杰,马杰领着他两个伙计范保才与蔡昆合围而上,竟也来势汹汹颇生锐气;老实说,卢存敬假如在正常状况下,马杰根本不够沾边的资格,怎么轮亦轮不到他邀击人家,问题是卢存敬现在的体能情形大弱于往昔,马杰自则不须客气,乡下人卖柿子——当然挑软的捏,这是战阵,哪有多少慈悲可言?
    卢存敬眼见对方扑上来消遣自家的人物,居然是这等寻常角儿,一股子怒气便忍不住往上冲,人坐有细藤软兜里,双目已泛上红,包扎着钢圈的蟒皮长鞭怪蛇也似穿飞抽扫,更日爹日娘的怒骂不停。马杰他们三人却是识得利害,不肯正面攻拒,只围着姓卢的软兜四周窜走闪击,游回之间,倒也有打有还,卢存敬要不是还有一干手下儿郎帮衬维护,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丑认栽!
    战况进行得十分激烈,整片滩上,像一锅沸汤般翻腾着,但在翻腾的气氛里,却有一股寒凛的锐势在凝形、在伸展,并且以坚定又稳沉的步调逼向土岗,四周的拼斗宛如排排浪花,全在接触到这锐势之前就飘荡开去了……
    是的,这股锐势是由一行人所形成,他们分别是魏长风、宫子郁、万沧,以及随在后面的“白眉仙翁”孟天复、“一杖独行”山莫古。
    土岗之上,何起涛卓然挺立,衣袍迎风舞,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魏长风等一行人的逐步来到,他身边,杨雪舫则鼻孔大张,嘴唇紧抿,额上青筋暴浮,一对“勾边枪”的枪杆都似握进掌心里了。
    这时,屈归灵单独移近何起涛,何如霞见状之下,也忙跟着凑了过来,屈归灵望一眼这位二姑娘,不由叹了口气,然后,才低声向何起涛道:“帮主,情报似乎不错,是孟天复与山莫古这两个老怪物到了!”
    何起涛微微点头,音调略显沙哑:“他们选择对象的眼力很准,毫不拖泥带水便冲着我来了!”
    屈归灵道:“不,是冲着‘我们’来了!”
    何起涛深深的看了看屈归灵,多少激情挚感,便全包含在这一瞥之中——最是生死见交情,存亡当前,还有什么比福祸与共的伙伴更令人贴心的?
    何如霞但觉眼眶一阵潮湿,竟有悸震的感触,她抑制着将起的哽咽,只紧紧在暗里握住屈归灵的左手,把自己的千恩万谢,无限情愫,都在这顷刻间用心语传送过去。
    于是,杨雪舫呼吸急迫的道:“他们快到了,老板——”
    何起涛“嗯”了一声:“这是必然的结果,雪舫,他们迟早都会到的。”
    拍拍杨雪舫的肩头——何起涛对手下们极少有这种亲切的动作,杨雪舫方觉惊愕失措,何起涛又缓缓的接下去道:“所以,你无妨把自己放轻松点,同大伙一齐准备着应付这一关!”
    舐舐嘴唇,杨雪舫躬身道:“是的,老板,小的会好好准备着应付这一关。”
    在土岗高处的灯火映照下,魏长风一行人的轮廓越见清楚,甚至连他们的五官神情也俱入视线,因此,那种逼心慑魄的压制感,亦就益形沉重了,五张人脸宛如浴着血光,阴酷得像是刚从九幽地府爬上来的勾魂使者……
    屈归灵无声的叹喟着,悄问何如霞道:“二姑娘,目前的情势,你该看得明白,莫非你非要凑这个热闹不可?”
    一双凤眼瞪了起来,何如霞生气的道:“我这是在为帮口出力,替我姐姐报仇,更为了替母亲尽一份做女儿的心意,怎么能叫‘凑热闹’屈先生,你说话可得多少斟酌点!”
    屈归灵不是不想再斟酌,实际上,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去“斟酌”了,因为魏长风他们五个人,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里,业已登至土岗的半腰,不过是十余步的距离,便来到眼前啦。
    杨雪舫此刻低促的道:“老板,我们迎上去?”
    何起涛静静的道:“不忙,看他们的行动再做决定。”
    就在接近至丈许远近的光景,魏长风一行人停下脚步,十道目光锐利又迅速的向四周搜视,然后,魏长风才毫无笑意的笑了笑:“何二哥,算起来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我们老兄弟又见面了,只不过,这一次竟由你采取主动,拔了头筹,倒是我事先不曾料及——”
    何起涛冷漠的道:“人总该有点长进,不合老是坐在那里任由宰割,魏长风,你说对不对?”
    魏长风生硬的笑道:“你把我们登岸的时辰、地点,甚至兵力的多寡,都估算得相当正确,何二哥,恐怕不是全由你或你的智囊团合计臆测的结果吧?”
    何起涛僵着面孔道:“这是我们的事,你无须知道,而且,我们也不会让你知道!”
    魂长风双目倏寒,杀气腾腾的道:“告诉我,你卖通了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是谁出卖了我们?”
    轻蔑的笑了,何起涛道:“这算什么?威协抑或逼迫?魏长风,你又当我是何许人?可怜你还懵懂酣梦里,沉醉幻觉中,你到现在尚不明白你已尽失人心、众叛亲离?到眼前犹不知道士气涣散、败象早逞?不但我‘千帆帮’人人欲诛你而后快,连你们‘铁桨旗’上下亦恨不能挣脱枷锁,逃离苦海,好叫你这穷兵黩武、狂悖贪婪的独夫去面对绝亡,号天不应!”
    深深吸了口气,魏长风的眼角在难以查觉的抽搐,他努力平抑着自己衍生心底的疑虑及愤怒,特意用一种闲淡的声音说话:“何二哥,你编得好故事,我倒不晓得何二哥还有这么一手编故事的才能——”
    何起涛沉缓的道:“你明白我不是编故事,魏长风,因为你已亲自见到故事之外的事实,事实是不须编造的,而且你心里很有数,你的劫运到了!”
    狂笑一声,魏长风面孔微见扭曲,双手挥舞着呐喊:“我心里扎实得很,姓何的,我比你更有自信,你看到周遭的情况了么?
    处处杀伐,战火遍野,刀在挥,血在溅,‘铁桨旗’的兄弟正以雷霆之威、虎狼之猛来歼杀你们这些败类渣滓,这叫‘军心涣散’、‘众叛亲离’?何起涛,不是我懵懂,是你迷糊了!“
    何起涛平淡的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形,维持不了多久,魏长风,你将能看到,局面很快就会起变化,快到令你不敢置信的程度!”
    魏长风黑须拂动,霹雳般叱喝:“何起涛,只是眼前你已死到临头,犹敢满嘴胡訾、妖言惑众?!”
    一直站在魏长风后面的孟天复与山莫古两人,到现在才有了动作;孟天复先是哧哧笑的打了个哈哈,背负双手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带点斜角的瞅着何起涛,大剌剌的道:“何起涛?”
    何起涛硬梆梆的回应道:“不错。”
    孟天复形色不变的道:“你大概知道我是谁吧?”
    何起涛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是魏长风的师叔,‘黄海’‘赤严岛’上的‘白眉仙翁’孟天复!”
    孟天复笑呵呵的点着头,突然间神情一沉,满脸如布严霜:“何起涛,既知我谊属尊长,却敢如此张狂,你还有个上下之分么?”
    何起涛夷然不惧的道:“说起尊长,也要看是哪一类的尊长,像足下这种是非不明、善恶莫辨、更助纣为虐、恃强出头的尊长,实在不认也罢!”
    孟天复忽然笑了,却是笑中隐藏着肃煞,流露着极度强烈的酷毒:“何起涛,就凭你放肆至此,我便决计饶你不得!”
    何起涛阴沉的道:“你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轻纵于我,孟天复,你们原本就抱定斩尽杀绝的主意而来,至于我的态度如何,早已不在你们的考虑之例——是好是歹,终究全要走到那条路上!”
    孟天复厉声道:“很好,你既然明白,我便不与你多费唇舌,手底下且超渡了——”
    干咳一声,山莫古要死不活的道:“早就该这么办啦,我说老孟,不过在收拾这姓何的之前,你不想同那姓屈的小伙子亲热亲热?喏,我看到他人就站在面前,几天不见,气色不错,模样还挺光鲜的呢!”
    孟天复自然也早看见屈归灵,只是他并不着急,他业已胸有成竹,他认为眼下的场面,便不是胜算在握,亦可谓十掏八攒,他相信屈归灵这一次不会再有机会脱离他的手掌心,横竖早晚的事,为什么不放得从容些呢?
    望着屈归灵,这位功力高深无比的“白眉仙翁”又哈哈笑了,他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活脱在对一个可亲的晚生子弟说话:“年轻人,久不相见啦,倒叫老夫我好生思念,你大概也忘不了我这糟老头吧?”
    暗里咽了口唾沫,屈归灵干涩的挤出一抹微笑,哈了哈腰身:“前辈眷顾有加,在下未免惶愧,‘黑岩半岛’一别之后,无时不以前辈尊体为念,冒犯之处,尚请前辈有以宽宥……”
    孟天复伸出右手来,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在灯火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各缺了一小截,他捻动着两只残缺的手指,笑容可掬的道:“你看见了?我这两截指头,就是被你那把软剑削掉的,还不错,你总还记惦着这档子事,当然你也知道,光凭这点小伤,尚要不了我的老命,所以贱体粗安,仍能吃睡正常——”
    顿了顿,他又诡异的笑着接下去道:“屈归灵,跟着我就要向你讲老实话了,话可能不中听,但绝对不掺假,希望你念在老头子一片挚诚上,莫予见怪。”
    虽然明知道不会是好话,屈归灵抱着横竖总得豁上的心理,相当泰然道:“前辈一向是直心直肠,快人快语,有什么教诲,尚请明示,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孟天复用他右手的两截断指,轻轻捻动着左边垂挂下来的白眉眉梢,慢吞吞的道:“自我跻身江湖以还,就已经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数十年来,决无更易,这个规矩很简单,任何流我血的人,都必须要拿性命来做赔补,我可以十分自负的说,除了两次意外,其余的没有一个能够违背我所定的规矩,流过我血的人,全都死光了,只有两个人尚未遭到报复,一个在二十年前,便已天涯海角,不知所终;另一个,呃,屈归灵,就是你,但你没有上一位那么侥幸,因为那个王八蛋早已龟缩不出,虽经我多年追寻查访,仍无消息,可是你却正在眼前,结论就是,你死定了!”
    屈归灵感受得到孟天复的那股深浓恨意,也体会得出在对方故做从容的言谈里所包含着的愤怒与不甘,他神色肃穆的道:“我不会逃走,更不会躲藏,前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毫无生望,活路要靠自己挣扎奋斗来求取;而你,前辈,也不是主宰生死的神祇,你的一句话甚或你的意愿,亦非为别人最后命运的决断!”
    孟天复竟连连点头道:“说得好,年轻人,说得好,显然我们都须要来加以证实,是么?”
    屈归灵道:“我想这个程序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我们彼此都不能确信对方的估量正确不误。”
    这时,“一杖独行”山莫古老疾呼拉着发一声怪笑,阴凄凄的插进来道:“上一次,老孟,这姓屈的王八羔子算他命大,居然重伤到那等地步幸而不死,这一遭,可万万不容他再活出命去,招牌砸一次叫疏忽,砸上两次就是咱们老朽无能了……”
    孟天复嘿嘿一笑:“你放心,老不死的,他要能再看到明朝的天光,我就从此退出这红尘十丈,匿居黄海,永不踏出‘赤岩岛’一步!”
    在后面的魏长风不忘适时替他的二师叔打气,也顺便一泄个人的郁恨:“二师叔不必顾虑,姓屈的报应临头,绝对逃不出你老的神威之下!”
    从开始到现在,屈归灵尚不曾与魏长风交谈一句话,事实上,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见过魏长风,如今姓魏的冲着他拿了言语,境界却确然不高,他不禁有些讶异,一个江湖巨擘,海上大豪,难道就是以这种涵养与意识形态来统率他手下数千儿郎,叱咤风云于一方?!
    孟天复豁然笑了:“长风释念,且看师叔来挫他的气焰,拎他的项上人头!”
    于是,沉默了一阵子的何起涛也冷冷的搭上言语:“辰光不早,下面打得热闹,我们也不好闲着,事情总要有个解决,各位用不着客气了!”
    魏长风目瞪何起涛,大声道:“不错,事情总要有个解决,而且越快越好,何起涛,这场灾祸缘因你我二人而起,我两人就先做个了断吧!”
    何起涛的眸瞳深处宛如闪漾着一抹淋淋血光,他面部肌肉僵硬,额头青筋浮动,每一个字完全从唇缝中迸出。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魏长风,我祈求这一天的来临已经太长久了——”
    那时隐泛着青蓝光泽的弯月斧,忽的一转上了魏长风的双手,他缓缓的道:“我和你一样迫不及待,只要你多话一日,就是我的痛苦!”
    何起涛掀起袍襟掖于腰间,然后,伸手拔出插在后腰板带上的“八卦铸心刀”,宽大的刀锋寒芒映流,有若秋水,镂在刃面上的八卦图纹精华炫动,夺人尽魄,他注视着魏长风,脚步开始做小幅度的移走。
    魏长风冷森的道:“为何不用你最擅长的‘摄魂剑’?”
    何起涛的身形慢慢移动,声调凛烈:“当该用的时候,我自然会用——魏长风,你怕的就是这个,不是么?”
    魏长风出手如电,双斧从左右交叉合斩,何起涛蓦然停步,“八卦铸心刀”只是微微一晃,“铿锵”两声融为一响,弯月斧已在火星烁闪下翻荡回去!
    大旋身!魏长风贴地滚进,双斧已叠舞急扫,流光交织四溢,彷若水银倾泻,而何起涛仍然不让不躲,刀起刀落,不但快似石火,尤其准确无比,刀刀着点,密不透风的一一封死了敌人的攻势!
    两个人甫始对上,孟天复已向他的老伴当山莫古使了眼色,山莫古伸了个懒腰,闷恹恹的走向何起涛,边有气无力的道:“看你二位打得热闹,我这老朽不免手痒,来来来,便算我一份,大家凑合着切磋切磋!”
    何如霞冷哼一声,拔尖了嗓门:“老不要脸,亏你还是武林中的前辈,竟用这种下作手段以众凌寡?”
    斜眼望着何如霞,山莫古阴恻恻的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小丫头。”
    早就豁出去了,何如霞步步不让的道:“我叫你老不要脸,因为你为老不尊,做的竟是不要脸的事!”
    满面深刻的皱褶都抖动起来,山莫古一双眼盯着何如霞,眼中光芒像毒蛇吞吐的红信,他把手中的鸠首杖点着何如霞,语声冷锐得似一柄寒刃:“你过来,小丫头。”
    头一昂,何如霞的“鸳鸯剑”,“呛”一声出鞘,她倔强的抗顶着道:“过来就过来,你当姑娘我含糊你?”
    屈归灵适时拦向何如霞身前,一面迅速递着手式,一面对着山莫古道:“山前辈,挑对手可得挑不离谱的对手,斗起来才痛快相当,净想拣软的捏,恐怕有失前辈你的身份吧?”
    山莫古阴着声道:“如此说来,你自认和我比较,并不离谱,而且,有意替那丫头片子上阵了?”
    屈归灵颔首道:“正是这个意思,前辈。”
    鸠首杖来得速度之快,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根本不见山莫古有什么动作,杖首的鸠喙已点至胸前,好在屈归灵早已全神戒备,山莫古的攻势快,他的反应也丝毫不慢,猛一吸腹弓腰,匹练似的光华起处,来至胸前的鸠首杖已被重重震开!
    山莫古喝一声“好”,脚步轻滑,杖身纵横,便彷佛巨杵层叠,擂木翻滚,排山压顶的覆罩下来,气势之凌厉,实在罕见!
    屈归灵领教过山莫古的手段,杖影才现,他人如飞鸿,又似一个有形无质、存活在两度空间的幽灵,便那么精确、又那么其快之极的在杖风杵雨中穿回闪腾起来,于有限的隙缝里,将身体做着各种不同的扭曲翻滚姿态,间或剑出如虹,照样是有打有还!
    掠阵观战的孟天复,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却越看越气、越看越惊,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屈归灵的身手又有了进展,什么情况之下,人的技艺会如长春藤,总是那么不停不歇的攀生着?于是,他更加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力量斩断这根藤茎,否则,他知道,“海怪山魅”往后就别想再过安稳日子了!
    心里这么寻思着,脚步已经开始向屈归灵那边移动,同时,孟天复一张原本红油油的脸孔也极快的透出了肃煞的铁青之色!
    何如霞旁观者清,睹状之下,她双剑倏横,口中尖叱:“孟天复,孟老鬼,你也想和山莫古一样的耍不要脸吗?”
    孟天复继续迫上,边不屑的道:“叫嚣谩骂解决不了问题,死丫头,更可悲的是你连叫嚣谩骂的时间都不长久了!”
    一直守护在何起涛那侧的杨雪舫,此刻一个虎跳来到近前,他的“勾连枪”朝天竖起,人站得像是一座小山:“孟前辈,‘丹心七志士’杨雪舫不揣浅薄,特来侍候!”
    眯着眼打量杨雪舫,孟天复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正世道变了不是?什么虾兵蟹将、穿墙打洞的货也都想上台盘,就凭我这号人物,居然连番遇着些三流混子、九流杂碎,要不横下心来痛宰几个,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鸟气?”
    杨雪舫大声道:“孟前辈,我不是三流混子、九流杂碎,我或者武功比不上你,但我和你一样,都是江湖中人,而且,品格决不比你低下!”
    孟天复脸然一沉,双眸如火:“我不管你是谁,你只要和道一点——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勾连枪”霍然平直,杨雪舫形态凛烈,毫不畏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前辈既有心成全,我好歹受教就是!”
    孟天复气得大喝一声:“我操——”
    一声喝骂尚未休止,半空中人影倏映,冷芒闪飞,宛若凝电,快得难以言喻的指向杨雪舫,并同时传来“黑摩韧”宫子郁的声音;“不烦前辈动手,我宫子郁代劳了!”
    杨雪舫横枪勾翻,身形疾转,宫子郁凌空腾舞,剑势矫卷如灵蛇飞鸿,接触的一刹,杨雪舫已被逼退五步!
    于是,何如霞闷声不响,“鸳鸯剑”流烁苦夜空中殒星的曳尾,猝然刺向那半途杀出来的“黑摩韧”宫子郁!
    宫子郁不愧是“昆仑”的好手,何如霞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并没有使他慌乱,“九寸肠”指点之间,立时也将何如霞涵括入他的剑芒之内!
    孟天复的脸上掠过一抹几乎挤得出血来的微笑,又开始往屈归灵与山莫古拼斗的位置移动——他不想放走任何适于歼杀的机会!
    在灯光的晃映中,一条人影忽然冒了出来,冒出来的角度,正好是孟天复前进过的后侧方,也就是说,十分有利的一个出手方位。
    孟天复停止动作,微微扭头望过去,不待他开口,那人已笑吟吟的出了言语:“在下霍邦,忝掌‘千帆帮’二当家之识,这边厢先向孟前辈请安了。”
    鼻孔里发了一声冷哼,孟天复端详着霍邦,不由怒气上升:“霍邦,你人往这里一站,显见是冲着我来的,怎么着?想找我老头子称量称量?”
    拱拱手,霍邦的神色带着三分谦虚、七分强硬,却是亢胜于卑的道:“说到称量前辈,那是言重了,在下担待不起,不过呢,前辈若存心夹攻屈归灵,在下却认为有失公允,难以苟同,而留着在下置闲于此,不正好供前辈试手么?”
    孟天复目定定的注视着霍邦,蓦地笑了起来,他连连点着头道:“很好,霍邦,说得好,做得更好,看来,你们早把人手的配置安排妥了,无论独打群殴,皆是步骤齐一的连环套,而你,必然是布在一定位置上准备对付我的一着棋,嗯?”
    霍邦依然笑容不改,他躬了躬身,显得从容不迫的道:“不敢,在下只是聊备下格,端候着替前辈散心喂招罢了。”
    孟天复的白眉轻皱,若有所思,他本能的搓揉双手,以一种顿悟的语气道:“我想起来了,霍邦,你素有‘摩云擒龙手”之称,亦是以掌上功夫见长,说起来我们也是走的同一路数,你大概想用你的掌功来测试一下我在这方面的造诣如何,是这样么?“
    霍邦又拱拱手,言词却没有一点与他拱手的动作相配合,硬得很:“在下何能,岂敢测试前辈的掌上神功?说穿了只是一个意思——恁情拼上一死,也要阻遏前辈的锐势,不令前辈凶念得逞!”
    孟天复双掌缓缓提起,脸上杀机凝布,他的口唇翕张,仅吐出两个字:“有种——”
    “种”字的余音犹在袅绕不散,空气间,像是突兀起了一声爆炸,随着震耳的音响,炸波推动翻涌,气流激荡,一阵接一阵的狂飚便卷向霍邦,不但声势惊人,那等罡猛的力道,尤其不易招架!
    没有错,孟天复已运展了他一世修为的“大周天混元一气掌”,而且还是全力运展,恨不能一发之下,就把霍邦震死当场!
    霍邦并不仅是嘴硬而已,他也存着极度的戒惕,当空气中的炸音才响,人已飞跃至三丈之高,随着气的的推动,几次试探下落的适当空隙,但见身影浮沉上下,抖手十七掌已抛向孟天复!
    狂声大笑中,孟天复双掌大开大盖,纵横交合,宛似能将天地拢于掌心之内,而劲气回荡,风啸若泣,掌势之雄浑恢宏,几有令风云变色之概!
    霍邦当然不是孟天复的对手,他亦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孟天复的对手,因此进退攻拒,完全采取游斗闪腾的方式,稍沾即走,随打随退,决不与孟天复正面交锋,到底他也算一流的高手,虽不堪同孟天复相比拟,但要纠缠拖延、打闪击战,却仍有其不可忽视的实力,是以一时之间,双方竟然陷于胶着了。
    灯火映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悄然隐伏着,他不是别个,正是“丹心七志士”的首领,以剽悍勇猛著称的“赤棍”潘光斗,如今潘光斗双目炯然的注视着前面战况的演变,他在等候着——等候在适当的时机里应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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