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孤鹰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霹雳烽火拂晓血
    何起涛突兀从睡梦里惊醒,朦胧中,他恍惚听到一声惨叫,一声音调极为熟悉的惨叫,就是现在,叫声的尾韵犹在耳边回荡不散,那颤抖的余波,仿佛是迸自心肺间一呼之后衰竭的挣扎,透着恁般的不甘,也仿佛要把这一声凄厉的呐喊穿过时空传送出去,表达一个信息——一个不祥的信息。
    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何起涛转脸望向窗口,棉纸糊成的窗格外,仍然一片漆黑,说明了此刻依旧时在深宵,除了偶尔传来巡守者的步履声与低喝声,夜,终究还是沉寂又僵凝的。
    他已经了无睡意,起身着装,一边轻轻击掌两响,房门悄然启开,他的贴身近卫“丹心七志士”中的贺晚晴急步趋入,垂手候差。
    用力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两把,这位“千帆帮”的龙头当家显得有些烦躁地道:“晚晴,今晚上总堂里是谁当值?”
    贺晚晴低声道:“回老板的话,是玄字旗船队的大掌舵姜省非姜老大何起涛”哦“了一声,接着问:”二当家现在何处?“
    贺晚晴道:“大概已回房歇着了,个把时辰之前,二当家才巡夜经过这儿。”
    略一沉吟,何起涛道:“去请二当家来。”
    贺晚晴答应着躬身退出,片刻后,霍邦已经大步走进房中,瞧他目光炯亮,神采奕奕的模样,竟是毫无惺松之状!
    何起涛打量着霍邦,沙着声音道:“二弟,你似乎尚未入睡?”
    霍邦笑道:“心里有事,总睡不安稳,其实只要每晚能静下来打坐调息上一两个时辰,亦堪可恢复疲劳,抵足一夜好睡了。”
    先让霍邦坐下,何起涛才忧形于色地道:“二弟,我可是已经入梦,就在朦胧中,像是忽然听到一声惨叫,那叫声好熟,待我矍然惊醒,却又四周寂然,不复得闻……被这一搅,竟睡意全消,再也躺不安稳了……”
    霍邦安慰着道:“许是这几日来当家的过于操劳,心情亦难免紧张,才会梦魇着了,这是常有的意识反应,白天的积郁忧虑,往往便会在梦中以另一种形态映现,当家的放松一点,幻觉便自消失……”
    摇摇头,何起涛沉重地道:“不,二弟,我有一种感应,这感应极其不祥,我在担心,屈老弟他们前往‘黑岩半岛’的一组人,只怕已经出事了!”
    霍邦忐忑地道:“当家的可是另有所悟?”
    何起涛缓缓地道:“梦中闻到那一种惨叫……二弟,这便是恶兆之征啊……”
    霍邦感到背脊上泛起一阵冰寒,他却强笑着道:“必是当家的对他们此行关切过度,日有所思,夜方有梦,恍惚中的神智映现,往往与事实大相迳庭,做不得准的。”
    何起涛僵默了须臾,又叹着气道:“可恨如霞这个丫头,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不告而别,也跟着前往‘黑岩半岛’搅事,二弟,我不但忧挂于她的安危,更怕她为屈老弟及潜龙凭添累赘,这孩子,实在太不仰体我的苦心了……”
    霍邦陪笑道:“这一层当家的倒不必过于牵挂,如霞冰雪聪明,慧诘灵巧,心思之活络,犹胜乃姐如霜,吉凶所见,自知趋避,何况还有屈归灵屈兄和潜龙两个的曲护照应,当家的宽念,如霞一定会平安回来。”
    何起涛神色悒郁地道:“二弟,一想起那声似在耳边的惨叫声,我就不禁惶悚难安,但愿你的话说得对,这只是一个做不得准的梦魇霍邦忙道:”错不了,当家的,吉人自有天相,叶潜龙方面大耳,体魄修伟强壮,岂是短寿之相?说不定这家伙活得比我们还要长哩!“
    这时,贺晚晴已沏好一壶浓茶,拿一面朱漆描花托盘端了进来,在小几上置妥两只盖杯,斟过了茶,才又轻轻退出门外。
    何起涛擎起盖碗盅,掀盖拨去浮在茶水上的叶梗,浅浅啜了一口,吁着气道:“这两天,风声虽紧,却不见动静,我看他们是打算先吊着我们,等撑过了劲再抽冷子动手,二弟,你说呢?”
    霍邦慎重地道:“或许有这个可能,当家的,但我看眼前如此僵持的局面,也就是这一二日便要打破,甚至更快发生骤变,亦不足为奇——”
    双眉扬起,何起涛道:“怎么说?”
    霍邦道:“因为屈兄与潜龙的攻势已经发动了。”
    连连点头,何起涛面色肃煞地道:“很好,要来的早晚会来,该讨的总归要讨,二弟,我们的准备都完成了吧?”
    霍邦凝重地道:“承当家的谕示之后,‘天’‘地’‘玄’‘黄’四旗船队所属的四百条船,大多扬帆他去,尽做了疏散,现在泊靠本地或附近码头的船只,不过三十余艘,尚有半数正在装卸货物,一待作业竣事,亦将加速驶离,可容对方攻击的目标已经大为减少。而四旗船队的四位大掌舵,二十名正护旗手,全已随着他们的头儿移守总坛,船队的事宜,便交由四旗船队的二掌舵及六十余名副护旗手调处,照形势判断,船队业已散离各地,遭到波及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总堂口,大概将成为敌方的主要扑击对象……”
    何起涛道:“总堂口里的妇孺都撤走了吧?”
    霍邦颔首道:“昨日已经全数撤完,如今总坛之内,俱属精壮!”
    又啜了口茶,何起涛将盖杯轻轻放回小几之上,一边嘴里盘算着道:“‘天’字旗的大掌舵是‘铁鬼手’荆之浩,由他和他的人负责正北面防守,最称允当;‘地’字旗‘飞鸿’常毅庵一伙埋伏东边,应该是个好安排;‘玄’字旗‘闪’刀姜省非带人守西边,‘黄’字旗‘黑龙’官小楼他们挡着南侧,大概也都错不了:再加上总堂口本身的人员配搭,应变力量差不多是够了……”
    霍邦微微笑道:“只不知魏长风那边实力如何?当家的不觉得我们对于敌情所获太少?”
    何起涛的眉心拧了个结,沉沉地道:“事起突然,谁会想到预先布置眼线?如何想到须要在自己拜把子兄弟的地盘组合内潜伏卧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现在待要补遗,已经来不及了!”
    霍邦道:“对这件事,我一直耿耿在心,当家的,我们不曾派人在‘铁桨旗’卧底,只怕魏长风却早就有了奸细混在我们堂口之中!”
    何起涛苦笑道:“这种情形,大概难以避免,二弟,如何因应,就要靠我们自己的警觉与提防了,你可曾做过什么反制方面的措施?”
    霍邦道:“早交待过大家,务必慎言慎行,注意保密防奸,由上至下,只有一道纵的命令,横向串连,以纵令密集运转!四位大掌舵全是身经百战,历练丰富的好手,总堂口的各级禁卫亦多属精明老到,只要忠贞不缺,大致上不会发生问题,问题是怕有那早就变了节,昧了心的弟兄,若然,就防不胜防了!”
    双手环抱胸前,何起涛闭目垂盾,似在深思,就在这一片沉寂中,外面更鼓敲响,隐隐传来,竟是将要天亮的辰光了。
    这时,贺晚晴又蹑足走入,手中提着一把拭擦得净亮的铜壶,拿壶中滚水,替二人冲过第二遍茶,霍邦望着贺晚晴退出,才低声道:“当家的,天要亮了,当家的是不是趁这会儿再盹上一盹?”
    睁开眼睛,何起涛伸了个腰,缓缓自椅上站起,他略显倦容地道:“不必了,二弟,索性由你陪我出去转几转,四周巡视一遍,权当溜溜腿吧。”
    霍邦答应着刚刚站起,楼宇之外,已蓦地传来一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的威力之大,甚至连他们立身的楼房也起了晃动,积尘灰土,籁籁而落,更一片火光冲天飞扬,烟硝晦迷中,梁折墙颓的坍塌震荡不绝如缕,人声随即鼎沸,惊呼怒吼的音浪乱成一团!
    何起涛神色倏变,瞬息间又恢复冷静,他两步抢到床头,掀枕取出他的兵器“八卦铸心刀”,掂刀入手,双目光芒似血。
    “二弟,该来的果然来了,而且,的确比我们预料中要早!”
    霍邦镇定地道:“我们上阵吧,当家的。”
    门外,贺晚晴一闪而入,躬身急报:“老板,‘铁桨旗’敌踪已现,分兵三路攻入总坛,据值班标卫首领郑大通适才急禀,来敌之中,似以‘风啸’、‘云起’两殿之好手为主力,三路人马,数近六百之众,我方防守两边的‘玄’字旗姜大掌船、东侧‘地’字旗常大掌船、南面‘黄’字旗官大掌船,已经各率所属,反扑上去——“
    何起涛沉声问:“七志士何在?”
    贺晚晴忙道:“由头领潘光斗点齐,已在楼外阶下候差!”
    何起涛道:“跟我来。”
    三个人匆匆下楼,门外石阶之上,“丹心七志士”头领“赤棍”潘光斗早已率同他的五名手下肃立相候,何起涛多一句话也不说,挥挥手,九个人迅速奔向那一片火光人影相映红的混乱里。
    从东边攻入的“铁桨旗”人马,乃是由他们“风啸殿”的殿主“生死环”
    石重带领,并手下九名骁勇善战的大把头,二百名儿郎助阵,黑色的人影如波如浪,潮水般涌入,一式的鬼头刀,一式的灰皮盾,寒光闪耀,掺合着发自丹田的阵阵杀喊,把人的血液都激扬沸腾了。
    迎着这一拨来敌的,正是“千帆帮”“地”字旗大掌舵“飞鸿”常毅庵,常毅庵领着他五位久经杀伐阵仗的“正护旗手”,百余名兄弟,在总坛十余名禁卫的支援中力拒敌方“风啸殿”的入侵者,人肉阵冲着人肉阵,刹时业已彼此切入!
    芒闪血映下,常毅庵对上了石重,两个人原乃素识,只是处在眼前各为其主的搏命形势中,除了挥刀相拼,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由西侧冲来的“铁桨旗”所属,以“云起殿”殿主“长鞭”庐存敬一马当先,粗横魁梧的身子领头前扑,手上蟒皮包箍钢圈的长鞭挥舞得震天价响,他的九名大把头左右呼拥,二百手下并排挺进,声势亦是不小。
    接战“云起殿”庐存敬的“千帆帮”主将,就是夜来恰好当值的“玄”
    字旗大掌舵“闪刀”姜省非,这位“玄”字旗的大掌舵,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剽悍凶狠,勇不畏死,他领着他的五名“正护旗手”与一百多名麾下帮众,只一朝面便和来敌杀成一团,并且立时就见血溅尸横,有了伤亡!
    “千帆帮”负责担任南面防务的,是“黄”字旗大掌舵“黑龙”官小楼,说起此人来头大,他原本是横行渤海水域的一帮海盗首脑,不但武功高强,心狠手辣,而且行动飘忽,神出鬼没,是一号极其难惹难缠的人物。由于消遥日子过惯了,便不免兴起目空天下的骄狂气焰,甚至连“千帆帮”的船队也动起脑筋来,几翻侵掠之下,激发了何起涛的愤怒,亲自带船出海,邀击官小楼;在一个浊浪汹涌的早晨,双方终于碰头,何起涛独挑这条“黑龙”
    对决,而一场鏖战下来,何起涛虽未能以他的“八卦铸心刀”镇伏对方,却以他的不传之刃、不传之术——“慑魂剑”下运展的“大寂四剑”剑法败了官小楼。官小楼在惊服之余,心甘情愿的归顺了何起涛,做起“千帆帮”“地”
    字旗的大掌舵来。现在,这位桀骜不驯,连当年同在渤海水面讨生活的“长橹会”会首危中行都得退让三分的官大掌舵披挂出马,气势上已经先透出一股凌厉。
    但是,率众攻扑南侧的“铁桨旗”阵容,却决不比官小楼这边稍逊,为首者乃是“铁桨旗”方面的首席执法,素以冷面铁心闻名的“白髯血爪”万沧,以及万沧手下的十二名“掌刑”,二百名属众,双方甫始接触,立即将对将、兵对兵各不相让的展开了厮杀,血雨横飞的惨厉情景,不遑轻让于西边。
    整个“千帆帮”的总坛,已经完全陷入一片疯狂的杀伐之中,原本北侧方不见敌踪,而敌踪的出现却弥足惊人——这一股人马,竟由魏长风亲自率领!
    黑脸黑须的魏长风,穿着一身黑袍,形象威猛刚厉,别有一种雍容气度,他手中的一对“弯月斧”在黎明的晨曦中闪耀着冷森的寒光,跟随于他身边的,全是一流的硬把子——“黑摩韧”宫子郁、“海夜叉”田听潮、“燕子”危中行、生了两只火眼金睛的“赤瞳子”柴宣、容貌阴鸷狠沉的“摘标瓢”熊光渭、高头大马,有如巨灵般的“贯月戟”方化,以及另两个穿着豹皮紧身衣,头扎豹皮巾的光顶大汉,却不见“筏帮”的“木面四判”,当然,“阴阳无常”江桦、任雪绮夫妇亦不可能在此刻出现了。
    镇守正北位的主将,是“千帆帮”的首席大掌舵,负责“天”字旗的“铁鬼手”荆之浩,这位首席大掌舵不但精明达练,老谋深算,其功力之强、反应之快,尤属全帮翘楚,目前虽然面对强敌如虎,他依旧沉得住气,魏长风等人甫一现身,他已横阻向前!
    注视着白发似雪,却面庞油光红亮的荆之浩,魏长风一挥袍袖,冷冷地道:“老荆,我不难为你,去把何起涛叫来!”
    双方本来就熟,当年的朋友,此刻竟变成了死敌,荆之浩实在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修长壮硕的身体半步不移,语气也十分生硬:“瓢把子,我不承情,如果你有本事放倒了我,再去找我们老板也不嫌迟!”
    魏长风忽然冷峻地笑了:“老荆,你真是年纪越大越固执,今天的场面,你应该心里有数,我们敢于发动攻扑,就有必胜的把握,‘千帆帮’土崩鱼烂便在眼前,为何起涛,不值得卖这等老命,你如果现在抽腿,还来得及!”
    荆之浩的那把“铁鬼手”竖立身前,鬼手五指如爪,隐泛蓝光,他红润的脸上没有丁点表情:“对我说这些话,瓢把子,你不觉得乃是多余?我荆某人二十余载的一颗赤心,岂会听你几句滥言便抹黑了?”
    一边,“燕子”危中行突然叱喝:“姓荆的,你也太无状!”
    荆之浩连正眼也不看危中行,只声声冷笑:“放着‘长橹会’的首领不做,却跑到‘铁桨旗’去仰人鼻息,听差跑腿,这种天生的奴才,真个不提也罢!”
    危中行勃然大怒,星目中光芒如火:“荆之浩,你敢出言侮辱于我?”
    荆之浩扬起面孔,沉沉地道:“杀都杀得,何不能辱?”
    危中行略略侧身,背后斜挂的两只“削刀轮”已到了手上,他阴恻恻地道:“早就想收拾你了,荆之浩,如今正是时候!”
    魏长风走开几步,淡然道:“破阵吧。”
    不待危中行有任何动作,荆之浩的“铁鬼手”已横扫向危中行左肋,尖锐箕张的五只钢指快要沾到危中行的衣角,才传来鬼手挥动时的破空之声!
    危中行冲天飞起,又在连串的斤斗下似翻而回,翻滚的过程间,“削刀轮”掣闪翩舞,恍若落月沉灯,团团涌罩荆之浩。
    “铁鬼手”便仿佛刹时幻成了多臂魔神旋转的胳膊,朝四面八方,朝能以充塞的空隙中穿织抓扣,金铁交击的声音密如正月响起的花炮,危中行第一次接触下己被逼退七步!
    “赤瞳子”柴宣双目火红,闪不吭声的暴蹿而上,身形腾跃里,一条镶包铜头的三节棍“哗啦啦”卷袭下来,力道沉猛,颇具威胁。
    荆之浩身形微闪,反手间鬼手骤挑,却在挑出的一刹回带,柴宣抽棍横截,业已不及,“刮”的一声,胸口上便现出了五道血淋淋的长痕!
    于是,“海夜叉”田听潮,霍的舞起那只又重又粗的铁桨,长身加入战圈。但这一次,围峙四周的“千帆帮”所属立时有了回应,五名“正护旗手”
    中的两个,打斜刺里切迎上来,他们全是“天”字旗中拔尖的好手,一个叫范樵,一个叫吴浪,合称“双死角”——两人所使用的四只巨大糜鹿角,乃经过特殊调合的药汁泡过,几番薰晒之后,坚硬如钢,二人惯于夹击双攻,且又出手无情,是而有“双死角”的称谓,眼下并肩迎击田听潮,立时就缠了个难分难解!
    魏长风的神色已略显不耐,他本来打算一动手便给荆之浩等人施一记下马威,谁知双方这一豁上,竟然陷入鏖战的场面,如此不仅延误戎机,且不易与其他各路人马的行动配合,若不速战速决,只怕将影响整个局势——他的目光移向“摘瓢”熊光渭,能光渭即刻会意,身形低塌,人已飞出,隔着荆之浩尚有丈许,一面斗大锃亮的黄铜钹“嗖”的一声凌空旋斩,去势之快,真个有钹现头落的功架!
    用不着荆之浩来对付这面飞钹,一条粗逾儿臂的白腊杆倏然一抖直点,杆端颤如旋碟,“呛”的一记已把飞钹戳歪,而钹身偏转,又湍溜溜的掠回熊光渭手中!
    执用白腊杆的人,亦是“天”字旗的五大“正护旗手”之一,有个号,叫“通天臂”,名为赵钧,其实他臂未通天,这条白腊杆倒几乎能呼风唤雨了;熊光渭的飞钹堪堪收回,赵钧已挺杆长刺,杆头抖闪点桃,千变万化,熊光渭才一接手,便知是铁扫把碰上石地堂,有得磨了!
    魏长风领着其余的人缓步向关,包围周遭的百余名“千帆帮”兄弟亦列成圆阵,绕着他们团团转,圆阵并逐渐往内收缩,光景是要逐步断绝他们的去路……
    突然,魏长风的“弯月斧”向左右暴斩,凝形的晶芒才现,双斧却又居中猝泄,四名“千帆帮”的弟兄尖号着抛跌,血光甫涌,又有四名汉子歪身斜倒;另一位“正护旗手”“旋风扁担”包百岁大喊着向前扑击,老桂竹的扁担尚未抡下,牛高马大的“贯月戟”方化已横拦硬截,七尺半长的镔铁戟飞回绕转,芒辉赛雪,一下子便堵住了包百岁!
    “天”字旗五名“正护旗手”,如今只剩“落花棍”孙铁肩还闲着,但孙铁肩一张紫膛脸上却早已冷汗淋漓,因为下一个应该截击魏长风的,就轮到他了,而任凭拿老命搁上,岂有分毫把握?
    魏长风迈出的步伐已经加大,瘦黑的面孔展现着一片冷森刚厉,“弯月斧”的刀口上还滴着点点鲜血,昂首前行之余,大有谁奈我何的气势!
    孙铁肩猛一咬牙,挺胸跃上,那只黑漆栗棍搂头便挥,魏长风竟连正眼也不看,顶着挥落的棍子仍往前走,眼瞅着棍便要砸上魏长风的脑袋,他身后两个穿着豹皮紧身衣的大汉蓦然分闪合迎,一个横臂硬架,另一个直冲孙铁肩。瞬息里,黑漆栗木棍打上了那横臂硬架的仁兄肘节,但闻“咋喳”一声暴响,断的并非对方手臂,居然是孙正护旗的棍子!
    冲来的这一位双掌如风,正砍下落,孙铁肩错步急躲,已然心里有数——两个身穿豹皮衣的光头大汉,绝对有着横练功夫,看情形,像是“铁布衫”
    的一类,只不知他们练到了什么火候。
    在孙铁肩的迅速闪避间,魏长风目不斜视,大步行过,不待孙铁肩稍做拦阻,那两个具有一身横练功夫的朋友,又已双双夹杀过来!
    折断了小半的黑漆栗木棍,蓦地扫向右边的光头汉子,棍身倏点反弹,几乎在同一时间,业已捣上左边的另一位,但这两个人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木棍连番敲打,“砰”“砰”声响,如击败革,不仅毫发未伤,反把孙铁肩震退了好几步!
    孙铁肩顾不得手腕竣麻,暴吼声中,飞腿踢向其中之一,那穿着豹皮衣的光头大汉狞笑出声,孙铁肩的足尖踢踹他的心口,他立刻大大方方把心口送上,只听到“咚”的一记,那人纹风不动,孙铁肩的足踝却已震断!
    骨胳的断裂声最是痛彻心脾,孙铁肩人往后倒,差点便一口气没喘上来,另一个光头大汉踏步上前,双掌齐落,就仿佛两块铁板也似压到。
    于是,三名“千帆帮”的弟兄带刀撞入,人往前冲,雪亮的朴刀绕身飞旋,两个光头汉子跃腾而起,四掌翻扬,一片唏哩哗啦的碰击声里,三柄朴刀抛上了半天,三名撞入的“千帆帮”弟兄也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横摔出去——个个都是满嘴的鲜血狂喷!
    地下的孙铁肩狂吼若啸,双手紧握大半截木棍,由下往上,奋力插戳对方一人的胯裆,那光头大汉双腿一夹,已将棍端夹牢,更双膝重重曲跪,正好跪压在孙铁肩的胸膛之上——胸骨的折裂声清脆响起,孙铁肩的口中像喷泉般标出三尺多高的血箭,不待光头大汉从孙铁肩胸口起立,又一名帮里弟兄挥刀暴斩过来,但光头大汉形似不觉,任由朴刀的锋刃砍上背脊,而刹时刀甩人翻,连光头大汉的豹皮衣都没割破一角!
    一声嘶哑的呼号不知出自谁人嘴里,怖厉宛同狼嗥:“孙正护旗被他们害死了……”
    “通天臂”赵钧赤红着双眼,白腊杆连抖连舞,硬生生逼退熊光渭三步,他突然转身急掠,杆头倏翻,恶狠狠点向那两个光头大汉!
    两个光头汉子正快步追向前行的魏长风,腊杆点来,四手齐伸,光景是打算愣抓,赵钧身形猝沉,抽杆旋尾,腊杆骤颤,“咚”的一声捣上一个的小腹,几乎不分先后,又“咚”的一响击中另一位的下颇。
    又四名“千帆帮”的儿郎,适时贴地滚进,朴刀如波,既快且狠的削砍这两人的脚踝!
    两个光头大汉各自挨了赵钧一记重击,全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身子都不曾摇晃一下,脚下四柄朴刀砍来,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刀锋与自己的足踝接触,刃口沾上裤脚,只是发出“噗”一声闷响,四柄朴刀反弹荡起,他们的四只人脚跟着已经踹上了四名“千帆帮”兄弟的脸面!
    血花花的人脸晃映在尘土飞扬里,这两个光头大汉又一点不闲地扑向了赵钧!
    这时,“摘瓢”熊光渭也跟着追到,一对铜钹交互磕击,铿锵声中,钹刃已在近前。
    赵钧虽有“通天臂”之称,一只白腊杆上也确实有他独到的功夫,但面对三个强敌,却大感狼狈,几次攻拒下来,业已是窘态毕露,招架无方。
    以一敌二的荆之浩早把一切情形看在眼里,他心中当然是忧急,当然是悲愤交加,但他依旧形色不动,“铁鬼手”纵横掣闪,威力益盛,一边冷静地出声点拨:“赵钧过来,与我并肩而战——”
    赵钧正在竭力抵御三个强敌的猛攻,闻声之下,脚步甫移,马上就被对方截封:“摘瓢”熊光渭双钹翩舞如风,狂声大笑:“用不着并肩而战了,你们就等着被各个击破,分别受歼吧!”
    骤然一声惨号又起,“旋风扁担”包百岁的老桂竹家伙刚刚砍折了“贯月戟”方化的后颈骨,而方化的镔铁戟戟尖亦同时送进了他的腹腔——惨号声发自包百岁,因为方化已经永远出不了声了。
    往前大步迈进中的魏长风见状之下,突兀停步,一张黑脸上杀气盈溢,酷毒之形,就仿同一条噬扑猎物之前的眼镜蛇!
    于是,一支花旗火箭冲天飞起,缤纷的红色烟火爆散在旭日初升的晨空中,十分炫目,却也十分惊心!
    火箭是荆之浩施放的,他本来不愿求救,但大势逆转,生死交迫,业已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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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追魂夺命镝锋寒
    一直还没有出过手的“黑摩韧”宫子郁,自始至终,便和魏长风保持着一段距离,这种距离的保持,完全是战术上的运用,以便于他和魏长风之间相互呼应,彼此支援,现在,花旗火箭升空,魏长风停止了前行的动作,宫子郁便知道一场狠杀又要在原地再次展开。
    火箭的余焰尚在空中闪耀未熄,赵钧的白腊杆又重重敲上那两名光头大汉中一个的脑袋,腊杆敲落的力道,原本足可砸断牛颈,但那光头大汉不仅不躲,反而用力上顶,“嘭”的击响之下,因为腊杆的弹性极韧,倒是不曾折断,却一下子跳荡起老高,赵钧的身子不由斜震三步,正好迎上熊光渭的钹刃!
    赤红的热血从赵钧胸腹间喷出,他面孔顿时扭曲,一杆挥出义未能砸中熊光渭,另一个光头大汉猛一掌自后劈来,直把赵钧打得溜地翻滚,却是再也爬不起身了。
    荆之浩的“铁鬼手”便在这时穿过危中行合击落空的“削刀轮”,“当”
    一声磕开了“赤瞳子”柴宣的三节棍头,如刃般的鬼手倏沉,刹时扣住了柴宣咽喉,鬼手横拧,柴宣闷嗥一声,人已倒地——看情形,亦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魏长风唇角抽搐了一下,冷叱出声:“大太保、二太保,还不去对付姓荆的?”
    那两个身着豹皮紧身衣的光头大汉,闻声之下齐齐回喏,冲着荆之浩便围了上去。
    就在这情况危急的须臾,空中人影连闪,何起涛、霍邦,与“丹心七志士”等已翩然而到,他们来得不算快,却还及时,否则,荆之浩的乐子不小。
    九个人甫一落地,马上各据方向,进入适宜出手的有利位置,何起涛目注魏长风,真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的五官紧绷,脸色铁青,几乎连眼珠子都要迸出眼眶,魏长风反而若无其事,只是微微僵窒了瞬息,立即嘿嘿笑道:“何二哥,咱们兄弟久违了。”
    何起涛额浮青筋,两侧的太阳穴在急速的突突跳动,他挫着牙道:“不要和我称兄道弟,姓魏的,我何某人没有你这一号禽兽不如的手足!”
    魏长风淡淡地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何二哥,事情该怎么办是另一个说法,可别失了你一帮之主的气度风范。”
    何起涛忍不住激动地嘶号起来:“魏长风,你不是人,你是个枉披着一张人皮的畜牲,凡是人,岂会有你这种杀嫂谋侄的行为?又如何狠得下心来挥兵相残于兄长?魏长风,你狼心狗肺,苛毒残横,你该遭天谴,该死无葬身之地!”
    魏长风七情不动,冷凄凄地道:“你不要太天真了,何二哥,江湖上打滚,讲究的是实力,比较的是份量,成者为王败者寇,哪有这么多仁义可言?‘千帆帮’日益坐大,强揽硬包,早已严重威胁到本旗的生存,你却不知收敛谦让,一任你的组合扩张,本旗要自保,当然就必须抑制你们。原来,我只打算取去你‘大寂四剑’的剑谱,使你失掉部分优势而有所警惕,可惜未能如愿;后来又阴错阳差的漏了口风给如霜,我为顾全大局,犹苦劝如霜守密隐忍,切勿掀起风波,可恨这妮子却执意不允,独断专行,她要陷我于绝地,也就怪不得我要下她的手——”
    何起涛目露血光,声似狼嗥:“一派胡言,满嘴乖张,魏长风,你是血口喷人,以非为是,‘千帆帮’自创帮以来,早就与你‘铁桨旗’、曹老的‘黄香社’划清地盘,定规码头,二十余年以还,何尝稍有逾越?你是狼子野心,贪婪成性,妄图独霸江山,坐地称尊,却编得好一番欺天瞒地的说词,魏长风,待用鲜血白骨来架构你的宝座,以绝义来巩固你的基业,只怕你要土崩鱼烂、万劫不复!”
    黑须拂动,魏长风阴沉地道:“早知我们是沟通不了的,何二哥,所以我才采取了这最后手段,虽然未免过于极端,却证明我的选择并没有错!”
    何起涛仰天狂笑,形色惨厉:“魏长风,不必再做任何虚饰,你要流血,你想残命,行,我陪着你,绝对陪你豁到底,我倒要看看,苍天在上,是如何个评断!”
    魏长风生硬地道:“不错,何二哥,而且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结论!”
    何起涛手中的“八卦铸心力”“噌”一声出鞘,刀锋森寒,芒焰流灿,宛如一泓秋水,精雕在刀面的那枚八卦图,亦似在冷光中炫闪跳动。
    魏长风向前迎上,一对“弯月斧”两侧斜起,全神贯注于何起涛握刀的右手。
    于是,霍邦略略凑近,低声向何起涛道:“当家的,还是由我来吧!”
    何起涛满脸严霜,缓缓地道:“我要亲自替你嫂子及侄女报仇,二弟,其他的事就交给你了!”
    霍邦静静地道:“当家的,小心——”
    微微点头,何起涛的“八卦铸心力”已平平推出,刀口流芒如波,起伏掣闪,就那么平顺缓和的一刀,却似已涵括四面八方,将每一个可能退避的角度完全笼罩在镝锋之下!
    魏长风卓立不动,猝然间“弯月斧”弹扬,何起涛的“八卦铸心刀”已在倏晃之下刺向魏长风的小腹——魏长风竟不曾拦截得住这一刀!
    身形暴退,魏长风却在退后的同时转位反攻,“弯月斧”飞斩如虹,十九斧融为一斧砍出,何起涛的刀锋凝为匹练,长旋横卷,立时将敌人的攻击封住,而且封得严丝合缝、涓滴不漏!
    魏长风开始以守为攻,稳札稳打,他的身法矫捷,动作神速,用飘忽游移、瞬间环转的战术来对付何起涛长江大河般滔滔不绝、延绵不断的招式;这两位激战中的高手,一个是凌厉巧快,一个是沉浑凝练,看光景,一时半刻间,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叫“大太保”“二太保”的那两个光头大汉,一直虎伺于侧,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而荆之浩虽与危中行拼得剧烈,却逐步向这两个“太保”
    站立的位置移动——他有他的打算,赵钧、孙铁肩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得力兄弟,如今命断身殉,他必须对他们的死亡做个交待。
    这个交待,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谁要了他们的命,便向谁去索回命来。
    荆之浩的举动,正拼得头晕眼花、浑身大汗的危中行并不曾查觉,但冷眼做壁上观的“黑摩韧”宫子郁却看得分明,因此,他也不着痕迹的在慢慢靠近,准备及时拦截荆之浩。
    当危中行的“削刀轮”滑过荆之浩右肩的俄顷,这位“千帆帮”的首席大掌舵猛然斜扑出去,“铁鬼手”翻飞如电,快不可言的抓向两名光头大汉中的一个后颈!
    这二位“太保”,荆之浩早已看出全具有一身深厚的横练功夫,但却也有他们共同的弱点,就是动作较为迟缓,反应亦较慢,他希望以速度钳制对方,或许能够占得机先,再做必死之狙杀!
    “铁鬼手”来似电掣,首当其冲的乃是横眉竖眼的“大太保”,鬼手沾颈,他才惊觉,但仗着自己到家的横练功夫,亦不甚为意,蹲身扬手,就想硬捞,鬼手越过他的头皮,却突往下沉,钢指所指,竟是这“大太保”的眼睛!
    横练功夫里,不论是“金钟罩”抑或“铁布衫”,任你练到第几层的火候,也不可能把气劲贯注至眼部,换句话说,一旦锐气入眼,照样要受伤遭罪。这“大太保”自然明白厉害,他狂吼一声,赶忙双掌急抓,鬼手却又飘闪,这次钢指箕张,刮过他的咽喉,由于荆之浩腕劲奇猛,立时就把“大太保”的喉部刮出三道血痕来!
    “二太保”刚刚扑向荆之浩,荆之浩已猝往后挫,“铁鬼手”横击,“嘭”的一记便将对方拦腰砸翻,溜地滚出,他抢步上前,正待再补一记,“黑摩韧”宫子郁已惊鸿般掠到头顶,“九寸肠”兜空刺落!
    用不着荆之浩动手反拒,霍邦已经飞闪来近,身形凌空翻转,双掌舒卷,差一点就勾上了宫子郁背脊,宫子郁不及再向荆子浩下手,回剑仰身,歉然退出。
    霍邦素有“摩云擒龙手”之称,掌上修为,极其精湛深厚,宫子郁退得够快,他进得更快,掌势起如霹雳狂风暴雨般马上就罩住了那位“黑摩韧”!
    两位“太保”方才吃了闷亏,自则不肯甘休,双双吼喝着扑击荆之浩,荆之浩乃是求之不得,“铁鬼手”挥展之间,不但危中行,连两位“太保”
    也一起笑纳于指影锐劲之下!
    于是,“摘瓢”熊光渭起了夹击何起涛的主意,但他身形甫向那边移动,“丹心七志士”的首领“赤棍”潘光斗已经横步迎上,儿臂粗的朱漆棍往地下一顿,却发出“当”的一声金铁震响,乖乖,他这根棍子,居然是生铁打造,比起“落花棍”孙铁肩来,又要高上一级了!
    熊光渭也不多话,双钹互击,挺身削杀,潘光斗更是干脆,巨棍挥起,抡出里外十一圈风环,怒涛悬瀑也似浩荡卷来,只接一手,熊光渭已感到压力沉重,不知不觉间倒退出七八步去!
    以一击三的荆之浩,主要狙杀目标并不放在危中行身上,他处心积虑要干掉的便是那两个身穿豹皮衣的“太保”,在走马灯似的厮杀间,他一直注意寻找对方的“罩眼”可能隐藏的部位,但交手急促,进退匆忙,一时倒还真不容易琢磨,因此他暗中下了决心,不再去探究“罩眼”的所在了,索性硬打硬砸,来个生吞活吃他娘的!
    “铁鬼手”抓向危中行,危中行轮切轮斩,猛迎狠接,“大太保”、“二太保”却由左右冲抱,凭着皮粗肉厚,打谱近身压制荆之浩。
    突兀里,荆之浩的鬼手横撑,闪电般顶住了“大太保”身上——模样像极了他偎进“二太保”的怀中,而他左手探怀翻出,指节晃动间一把细若毫芒的银光散飞,“二太保”便杀猪似地起了一声嗥号,双手捂着眼睛,痛得满地翻腾!
    荆之浩生平有一桩极少人知的绝活儿,叫“荆芒术”,这“荆芒术”是一种施放暗器的功夫;寻常时,他怀中总置有一只阔口皮囊,皮囊的锦缎上以百只为一束,插着二束银针,银针细似毛发,淬有剧毒,施展的时候,用拇指与中指轻拈每束针尾,贯以内力挥散制敌。这种暗器手法,由于无声无息,且针芒扩展的面积极大,针上又淬有剧毒,所以极具功效,但缺点是针轻芒细,易受风力及人体运动时所带气流影响,难以至远,必须靠近才能发挥威力;这门功夫,荆之浩向来罕使,现在他是恨极了,别说“荆芒术”,要他拿老牙去咬那两个“太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张嘴!
    “二太保”这一滚地哀号,“大太保”已不禁一愣,一愣之后,勃然大怒,双手互合下已紧紧抓牢了顶在他肚皮上的“铁鬼手”,喉头起一声嘶吼,奋力便将“铁鬼手”往自己这边扯夺——。
    又是一蓬如丝如雾的银针漫头洒到,随着银针而至的,当然是荆之浩的身子,他的身子撞击“大太保”石柱似的躯体,几乎就把骨架震散,但“大太保”也只能给荆之浩这么一点反击,然后,他也与他兄弟相同,朦着两眼嚎叫起来,一面叫一面蹦,那等痛苦,活脱是万蚁啮心!
    变化快到只在瞬息,危中行没有来得及援救两个“大太保”当中任何一个,他不由瞋目切齿,气得一张俊脸全泛了灰青:“荆之浩,亏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龌龊至此,用这种下三流的阴损伎俩伤人害人,你……你还有没有一点风度,有没有一点德格?”
    荆之浩声声冷笑:“和你们这群冷血黑心的杀才,还谈什么风度,论什么德格?歼之诛之,方为当务之急,危中行,只要能将你们个个宰绝,我敢情男盗女娼,也在所不计!”
    危中行怪声大叫:“你这条老狗,我今天拼着玉石俱焚,也断断饶你不过!”
    “铁鬼手”举起,荆之浩狠酷地道:“我们正是一个心思,危中行。”
    就是那两位“太保”,一个滚地、一个蹦跳,一片鬼哭狼嚎声中,荆之浩形若疯虎也似再度攻向危中行,这一次,他不但气势如虹,威猛更盛,那股子凌厉,简直就凝成形了!
    另一头,“海夜叉”田听潮的处境也不比危中行强到哪里,他的两个对手“双死角”范樵、吴浪,打一开始就是拼命三郎的搏杀方式,这两个“千帆帮”的“正护旗手”,又为“天”字旗下最拔尖的剽悍角色,田听潮虽不是省油的灯,遇上范樵、吴浪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亦实在感到有些吃他不消。
    双方拼到如今,业已上了百招,田听潮自己觉得压力越来越沉重,后力不继的现象也逐渐显露出来,手上挥舞的铁桨,原先又轻又顺,眼下却运展吃力,双臂的肌肉都似乎僵麻得失去感觉了。范樵与吴浪两个,固然也是汗水淋漓,喘息吁吁,却决没有丝毫合稀泥的打算,两个人四只巨大多刺的麇鹿角奋力进击,轮番攻扑,闪腾分合之间,搭配得天衣无缝,紧凑之极,而这是陆地,不是水面,田听潮那一身了得的水性完全派不上用场,除了咬牙强撑,也只剩咬牙强撑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田听潮一桨劈出,目标指向吴浪,正常的反应该是吴浪躲闪或者招架才对,然而吴浪没有躲闪,更没有招架,他直举糜鹿角,悍不畏死的一头撞进,田听潮如果原式不变,大概可以一桨劈倒吴浪,但同样的情形下,吴浪那对又硬又重的麋鹿角亦必定能招呼到他身上——刹那的犹豫之后,他赶忙抽桨旋让,于是,范樵便以相似的招数,从另一边冲了过来!
    这时,田听潮要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他猛一咬牙,铁桨暴出,桨叶磕开了范樵的左手角,捣中胸膛,而范樵的右手角亦迎面落下,重重砸上田听潮的脑袋,双方的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吴浪抢步挺进,两角齐挥,竟把田听潮打得飞起三尺,连脊椎都震成数段!
    吴浪没有过去探视田听潮是死是活,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出手之下的力道轻重,也明白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急于照顾的是他的兄弟范樵,范樵就坐在地下,胸膛扁凹,一根杂着血丝的白骨穿肌透出,他的脸色灰败,唇角流淌着鲜血,可是,神态却出奇的满足与安详,毫无痛苦遗憾之状。
    走到范樵身前,吴浪缓缓跪下,他用双臂环搂着范樵,目现泪光,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范樵活不成了。
    那边,“丹心七志士”中的六位,又走出贺晚晴、杨雪舫、鲁思进三个,贺晚晴用的是一对“金瓜锤”,杨雪舫手执“勾连枪”,鲁思进的家伙则是一柄长丧门剑,他们三人出来,不是摆架势的,一涌齐上,目标正是在与“赤棍”潘光斗火拼的“摘瓢”熊光渭!
    这样一来,熊光渭的苦头可就吃足了,以一对一,他已经觉得难敌潘光斗,如今又凭添三员功力不比潘光斗逊色的虎将,光景岂不是雪上加霜?只几个照面下来,他窘态立现,马上就落了下风!
    “赤棍”潘光斗的那种狠恶法,决不在“鞭死角”之下,一条生铁朱漆棍在他手中舞动起来,就像一条活龙,扫砸捣撞,风疾云涌,浑无破绽。而贺晚晴、杨雪舫、鲁思进三人亦是颇有默契,轮番进退,交互支援,和潘光斗搭配得异常严密,“摘瓢”熊光渭使尽了吃奶力气,仅仅挣了个左冲右突,狼狈不堪,眼瞅着就要难看了——却是做梦也想不到,让姓熊的难看的人,并非“丹心七志土”这四位,竟是那边厢犹在环搂着范樵尸体的吴浪。吴浪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弹身而起,一双“糜鹿角”贴地叉入,精疲力竭中的熊光渭不曾防及这来自圈外的猝袭,仓惶躲避下难免重心不稳,脚步歪斜,吴浪打横翻起右手角已结结实实的捣在熊光渭背上!
    双钹翻扬于一刹,熊光渭的身躯随着钹面的翻扬抢出五步,“哇”一声吐出一口赤热的鲜血,血光甫现,潘光斗的巨棍已当头砸落!
    暗里咬紧牙根,熊光渭奋力扭身撑腿,双钹猛向上迎,“眶啷”一声金铁震击,他人已反挫得跪倒在地,不待他有第二个动作,杨雪舫的“勾连枪”
    闪擦而过,连皮带肉的一大块肌里便被挑割起来,痛得他怪嚎如泣,回钹飞削,钱刃的冷光只划出一道半弧,业已“呛”的一家伙抛上了天——贺晚晴一锤拦砸,刚好砸个正着!
    熊光渭的面孔上,忽然漾现一抹奇异的表情,那种表情十分悲凉,宛如一缕归魂在注视着自己躺在棺材里的遗骸一样,有说不出的沮丧与无奈;他开始仆地翻滚,但是,只在第三个侧滚间,鲁思进的长丧门剑已透胸暴刺,将这位亦以骁勇狂悍闻名的“摘瓢”活生生钉死当场!
    潘光斗一向思虑周密,反应敏捷,指挥调度,有大将之风,他的赤铁棍上扬,冷沉地叱喝着:“伙计们,把握时机,随我往上圈,沽捉那元凶罪魁魏长风!”
    连同杀红了眼的吴浪,他们一共五人,就像五条出海的怒蛟,冲着魏长风扑去。不独如此,一直站在旁边,为何起涛掠阵的另三员“丹心七志士”
    ——何良、杜宜昌、袁衡等见到阵势发动,更不甘落后,三员志士齐声大吼,随同他们头儿潘光斗飞抄而上!
    魏长风当然有自知之明,他的武功与何起涛相较,是灵快有余,沉稳不足,而修为在伯仲之间的高手,一旦交锋,往往免不了便是一场持久的缠斗,假如不想以险招对决,缠斗下来的结果,沉稳的一方胜算必大,眼前与何起涛之战,他业已有几分力不从心的艰困,如今一下子又增加八员死士,他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何起涛并不阻止手下们的围攻,他分得清利害形势,也晓得在什么时间场合才该讲究江湖规矩,目前的血战,事关整个组合的存亡,他个人的荣辱,血债家仇如果能以报得,则更不在话下,亲手施为,固然大快人心,用其他方法达成目的,亦是殊途同归,此情此景,已考虑不了那许多……
    阵势的形成非常迅速,魏长风的应变亦决不稍慢,他略一忖度,身形暴起,凌空一个斤斗,人又拔升四丈之高,双臂振处,大鸟般斜掠至十余丈外,人朝外掠,一句话虚虚飘飘地落了下来:“危中行,下令退却!”
    何起涛率众追去,一边瞋目狂吼:“无耻无胆的卑鄙匹夫,你真有脸逃走?”
    魏长风的轻身术无疑是第一流的,尤其在这紧急亡命的节骨眼上,越发是第一流了,只见他起落如飞,翩若惊鸿,几次闪腾,已经踪影杳然,把追赶他的一伙人丢得老远老远!
    危中行霍然后跃,随着他后跃的动作,六枚核桃大小圆形黑色物体抛手掷出。这六枚圆球,四枚掷向面前的敌人,两枚抛向空中,刹时球爆焰起,青蓝色的火苗闪炫灿亮,灰白色的烟雾四散迷漫,荆之浩见多识广,一瞥之下,立即知道对方抛出的乃是含有奇毒的磷质火器,他一边飞快腾避,边口中大叫:“大家快躲,那是白磷弹——”
    就在一片混乱中,危中行也早走了个无影无踪,说他是“燕子”,还真像燕子,寻常人,有几个能似他这般身轻如燕的?
    宫子郁的身法亦不落后,霍邦见他要退,如何轻易放得?却是数度围圈,未能阻截,这位“昆仑”派的“黑摩韧”将他的“九寸肠”炸成一团光球,芒敛光散之余,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千帆帮”总坛东侧的战事,也随着危中行那两枚白磷弹的炸裂而告一段落,据守东侧的“千帆帮”主将,是“地”字旗大掌舵“飞鸿”常毅庵,在经过与“铁桨旗”“风啸殿”殿主石重为首的一番激斗之后,双方损失都相当惨重。常毅庵和石重两人分别负伤不说,“千帆帮”“地”字旗属下的五名“正护旗子”战死了邱运巨、李亦安两个,伤了一个贾兴,百名兄弟折损了三十余名,负责支援的总坛十余位禁卫也伤亡过半,但比起“铁桨旗”来,他们并不吃亏:“铁桨旗”除了“风啸殿”殿主“生死环”石重本人带伤外,手下九名大把头五死二伤,只剩两个囫囵的,二百多名儿郎光是遗尸就有八十多具,还有二十几个爬不动的,犹在地下辗转哀号,惨不忍睹。
    劫后光景,十分凄凉,到处是断刀残肢,到处是血渍殷然,而“桅房”
    已被火药炸塌,余烟袅绕,残烬未熄,“千帆帮”的兄弟们虽说击退来敌,却了无胜利者应有的欢欣振奋,反倒人人哀侧,一片戚戚。
    负责西边防务的“千帆帮”“玄”字旗大掌舵“闪刀”姜省非,是被手下抬离斗场的,他所受的内外伤十分严重,几乎去掉半条命了;不过,他的对手,“铁桨旗”“云起殿”殿主“长鞭”庐存敬亦替他垫了底,姓庐的付出的代价是一条腿,一条左腿,如今人虽被抢救出去,生死若何,还是个问题。
    姜省非率领的五名“正护旗手”,牺牲相当惨重,除开“病狮”秦刀还留着一口气,其他单合浦、司马生厚、钱忠、曲大祥四名完全战死,百名多手下整齐无缺的还不到三十员,这一场火并下来,姜省非的一路人马,差不多就赔进去了大部分。
    当然,人命的耗损到了这步田地,亦决非虚掷,“铁桨旗”“云起殿”
    方面,九名大把头无一幸存,两百多手下,遗尸竟达一百五十余具之众,再算算他们还有若干带伤的,剩下那一小撮,便不叫全军覆没,也差不多远了。
    西侧的战况,显然比其他各处犹要来得惨烈,现在,就够伤神的了。
    至于镇守“千帆帮”总堂口南面的“黄”字旗大掌舵“黑龙”官小楼,是除北边荆之浩以外唯一没事的一位。在他与“铁桨旗”的首席执法“白髯血爪”万沧的搏杀过程中,他当然出手无情,攻势强猛,万沧却稳札稳打,并不贪功急进,于是双方便陷入拉锯式的鏖战。两员主将固则打得难分难解,生死胜负倒不易决断,可是在他们捉对儿较量间,彼此所属的厮杀就份外凄厉了,“铁桨旗”刑掌的十二名“掌刑”,落了个六死六伤,二百人马仅退出去不到一百名:“千帆帮”“黄”字旗这边,五名“正护旗手”是两死两伤,百余击众也躺下了六十有多。直到情况结束,官小楼尚在纳闷,他以为这场拼战,必然是冲刺到底,一方不死绝死光,就决不会停止,却未曾料及,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而且,是如此一个半途而废,虎头蛇尾的结果。
    这条“黑龙”总觉得心里梗着什么,有种讪讪的,亏负职守的感触,交刃豁命,居然没有流血——无论是流别人或自己的血,在他看来,就不是味道了,对阵拼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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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山林岁月浮尘梦
    经过秦药师悉心的治疗,加上老汪全家殷勤的服侍、屈归灵的伤势痊愈得很快。当然,何如霞更是功不可没,这段日子里,她已经把自己的精力全心意投注在屈归灵身上,体贴入微,温婉细致,像个新婚可人的小妻子。
    人在情感上的转变,的确是不能以常理去推论的,连何如霞也迷惘于如此的转变。但是,她喜欢这种转变,感受上不止是新鲜,更是兴奋,属于儿女私情的那种兴奋,她知道自己,嗯,大概已经爱上屈归灵了。
    何如霞的态度迥异于以往,屈归灵并非木石,岂有察觉不出之理?那良久沈默的凝视、一颦一笑间的韵致,在在流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屈归灵不是受宠若惊,却有着不知如何顺其自然的窘迫,半生以来,也曾爱过,那段恋情业已湮远模糊,朦胧得难以记忆,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而眼前佳人如玉,柔情似水,鲜活的意兴强烈的震撼着他的心弦,他原以为在这一方面已是心同古井,岂知不然,古井是无波的,他却涟漪圈圈,欲迎又止了。
    养伤的辰光过得好快,不觉里,山中岁月,已悠悠忽忽的流逝了三十个昼夜。
    大清早,屈归灵漱洗之后,独自一人到屋外散步。大概在十天以前吧,他就能不用人挽扶,放单溜腿了——上次累积起来的内外创伤,委实够呛,直到现在,偶而还觉得身子发软哩。
    他起得早,秦药师来得更早,走没几步,秦药师已在远远的山路上向他打招呼了。这个遁身荒泽,却不忘济世救人的来野药者,屈归灵对他的好感,并不仅在于单纯的有关个人的施医续命之恩。
    秦药师加快脚步,迎面走来,他一面端详着屈归灵的气色,喜笑颜开:“屈先生,你模样较之昨天又强多了,走几步路,也还顺当吧?”
    屈归灵笑道:“就是怕走多了两脚发软,有时候稍一过累,气就喘得急,感觉上还是虚,秦药师,依你看,尚须耗上多少日子才能全好?”
    秦药师搓着手道:“照你当初的伤势情况,能有今天的成绩,已经颇不容易了。屈先生,你可是从鬼门关上给硬拖回来的,不瞒你说,在动手替你医治的当口,我还真是心里打鼓,七上八下的不落实呢!”
    哈哈一笑,屈归灵道:“你客气,药师。”
    顺手翻着屈归灵的眼皮,看了看舌苔,再把过脉,秦药师道:“约莫还得再过个把月才行,一个月之后,我担保还你的活蹦乱跳,强健如昔!”
    屈归灵的形色忽然暗淡下来,他摇摇头,有些意态消沉道:“恐怕不能再耽那么久了,药师,只养了这一个月的伤,我耽心已耽误了很多事,外面或许早就闹得天翻地覆……”
    经过这些天来的融洽相处,秦药师亦大概清楚了屈归灵与何如霞的来龙去脉,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闻言之下,连忙温言相慰:“你指的是‘千帆帮’的事?屈先生,‘千帆帮’是个大帮口,属下猛将如云,强兵似虎,对可能发生的状况不会应付不了,你别多操心,伤神忧烦,亦足以影响身子的康复。再说,你就是要替他们出力,也得有这份力气才行,身子不养好,累了人,更累了自己……”
    屈归灵苦笑道:“话这么说是不错,但心里悬着事,日里夜里都不得安宁。药师,还要麻烦你多费点神,好歹把治伤的期间缩短,我真要憋慌了!”
    与屈归灵并肩往回路上走着,秦药师沉吟着道:“你知道,屈先生,人的伤情已经稳住,如今是在调理阶段,调理身子是急不得的事,如果硬要加速复原,也不是没有法子,下几味稍重稍猛的补药方,便有立竿见影的功效,问题是怕生后遗症,将来对身体或有影响……”
    屈归灵忙道:“这个不用你耽心,药师,我们习武的人,身底子一向厚实,更谙运气行功之道,足以承受寻常之辈所不能负荷的调理方子,你就下手办吧!”
    秦药师不禁笑了:“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这又不是打杀拼斗,下手办还行么?”
    屈归灵亦笑道:“那就多有偏劳了,药师。”
    秦药师道:“我总尽力就是,不过,处方加重之余,也得顾着不能伤到你的身底子,且让我寻思寻思再为你配药,你别心急,屈先生,须知欲速则不达。”
    屈归灵颔首道:“一切全凭药师你了。”
    两人边谈边走,来到屋前,门儿又“呀”一声启开,何如霞容光焕发的举步行出,见到屈归灵与秦药师,先向秦药师招呼过后,才又埋怨着屈归灵:“你看你,怎么说都说不听,大清早,露气重,伤还没全好,就顶着湿雾往外跑,也不怕风寒入骨?将来有你腰酸背痛的日子!”
    屈归灵打着哈哈道:“没这么严重,二姑娘,我是憋得慌,早晨起来溜溜腿,觉得还挺松快自在的。”
    秦药师接着道:“照医理上说,病人能有限度的活动活动,对身体的复原应该是有益无害的,但二姑娘的关怀亦不无道理,清晨雾气重,等日头上了天再出门总比较合宜……”
    何如霞格格笑了:“屈先生,你听到人家药师的话啦?虽然话是说得‘刀切豆腐两面光’,至少证明我的见解没有错,你还是多歇着,少劳累的好!”
    门里,二虎子愣头愣脑的蹦了出来,嘻开一张大嘴吆喝着:“吃早饭啦,娘要我请大伙进屋上桌,今早的饭食可美着哩,一大锅菜肉面疙瘩外带香喷喷的白米子儿,好够劲道……”
    秦药师一听之下,先就咽了口唾沫,边搓着手往屋里赶,边笑呵呵的道:“乖乖,老汪是不想过日子啦!大清早就吃得这等丰美法,除了菜肉面疙瘩另外尚搭配着大白米饭,这倒不得不叨扰一顿!”
    何如霞眼波流转,对着屈归灵嫣然一笑,声音放得极低极低:“昨天才给老汪一百两银子,今早他就办起盛筵招待我们了,屈先生,这家子人是不是憨厚纯朴得非常可爱?”
    屈归灵微笑点头,目光投注在何如霞姣美的面容上,一刹里,觉得眼前的这位大姑娘更是可爱,可爱得贴心之极!
    一条细细的山泉斜挂下来,经过嶙峋的石隙间蜿蜒流去,一株柳树垂条如絮,迎风飘摇,除了偶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里是一片幽静。
    何如霞坐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双手托着下颚,神色有些怔忡忧郁。
    屈归灵伸手拨弄着泉水,无意里回头看到何如霞的模样,不由得走了过来,把水湿的一双手就着外衣擦干,边柔和的问:“你在想什么,二姑娘?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家,惦记着帮主?”
    叹了口气,何如霞沉沉的道:“前些天我做了个梦,一直没向你提,那个梦,想起来就免不了心惊肉跳……”
    屈归灵也在何如霞对面拣了块石头坐下,他望着何如霞,平静的道:“大概是一场噩梦?”
    何如霞点点头:“是的,是一块噩梦,我梦到‘海口集’我们帮的总坛里一片火光,杀喊震天,刀光剑影交相辉映,大群人奔来跑去,每一张脸孔都染着血,都扭曲得变了形,突然间,一切景象又消失了,只看到若隐若现的无数幽魂在残垣败壁的堂口中飘忽,朦胧里,似乎听到爹在呼唤我,那声音,好空洞、好悠长,像是……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送过来……”
    屈归灵凝重的道:“日有所思,夜方有梦,二姑娘,不过心灵感应,有时也能在下意认的状态中传达某些真实的信息,我不愿安慰你说决无此事,但却不见得会有你梦中所睹那般情况凄惨,凭心说,这些天里,我也一直惶惶不宁,记挂着贵帮可能面临的突变……”
    何如霞轻轻的道:“你的伤势,屈先生,听秦药师说,本来至少还须养息个把月以上才算痊愈,但他应你的要求,把药方子下重了些,不过也得半月余始可运作如常,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心有牵挂,好歹,先养妥了伤再论行止吧……”
    屈归灵恳切的道:“情绪若是不安稳,再好的补药亦会在功效上打折扣,我的身子状况,我自己心里有数,虽未完全康复,亦八九不离十了,叫我再耽在这里,也实在耽不下去,我想,请秦药师把药份先给配好,一路走、一路服用,待抵达地点,光景也就差不多了……”
    何如霞犹豫的道:“屈先生,这样做,行吗?”
    屈归灵笑道:“没有问题,身子是自己的,我也不愿意故意糟蹋自己呀!”
    抿抿嘴唇,何如霞一时静默着没有说话,她当然明白,屈归灵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希望偕她离开,伤势痊愈问题只是故示轻松而已,主要全在于关切“千帆帮”的安危,亦就是同她心中所牵、梦里所挂息息相连,这种牺牲自我,发乎道义的奉献精神,委实令人感动。
    屈归灵望着她,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想起什么烦心的事?”
    何如霞柔柔的一笑,道:“不,我在想你。”
    屈归灵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实在是个好人,当今之世,只为了一句承诺,便拿生命做担负,流血流汗也坚持到底,这样的侠义之属,真正少见……”
    屈归灵拱拱毛:“过奖了,二姑娘。”
    何如霞轻声道:“关于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会见怪吧?”
    屈归灵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白你是指——”
    垂下视线,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说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屈先生,因为我急躁的个性,加上对事实的误解,曾经不止一次的冒犯过你,现在回想,完全是个人的想法偏激与不够成熟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屈归灵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对二姑娘的举止,像是积恨未消的样子么?”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难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谅,我就安心了。”
    屈归灵道:“在你这种年纪,二姑娘,自则有你认为理所当然的反应,无论这样的反应是否成熟,都不能算做过失,因为人的经验和世故,大多随着岁月的递加而增长,圆通达练,也得到了那个年龄才行……”
    哼了哼,何如霞抗声道:“屈先生,我已经不小了,过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岁的女人家,还能叫小?”
    屈归灵哧哧笑道:“我没有说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见解或涵养方面理该较为深广,如果我们全一样毛躁行动,遇事不求彻悟,恐怕早拆了伙,搭档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禁掩着嘴笑:“屈先生,还记得我数落你遇事总是迟了一步?现在想想,委实是无理取闹,在那种关口上,你也并不愿意迟上一步,阴错阳差,只能说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归灵缓缓的道:“有件事,我可没有延迟半分,恰好在节骨眼上及时处置了。”
    何如霞思索着问:“你说的是哪件事?”
    屈归灵道:“刁云展与全大宝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紧要的一刻苏醒过来,要不然大恨铸成,不独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颜再见令尊?”
    何如霞粉面飞红,果似霞照,嘴里狠狠的说着话,目光却其柔似水:“提起那两个畜生,我就满腔的火——屈先生,当时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
    屈归灵笑道:“事后我仅有一个想法,天可怜见,这次可不曾误了正办,好歹扳回一局!”
    轻“啐”一声,何如霞的脸蛋儿涨得红馥馥的:“别提了,提起来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归灵凝视着眼前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从心底庆幸这朵花不曾遭受摧残,否则,何止是不幸?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来的时候是三人三骑,回去的时候却少了一人,望着这乘空骑,屈归灵与何如霞都不由心头沉重,隐隐抽扯着肝肠。
    还没有抵达“海口集”之前,沿途已经听到许多传闻——“千帆帮”和“铁桨旗”火并的消息,正绘影绘形、或真或假的在江湖上喧腾着,而不管传闻中的情节有若干虚实,唯一的结论总错不了:双方终于开战了!
    两人三骑,非但是归心似箭,更且是心忧如焚,不歇不停的往回路上飞奔着,恨不能缩地有术,一步就踏进“千帆帮”堂口的大门。
    蹄声如雷里,他们已越过了“牛角沱”,“牛角沱”是一片滨临洛河的小村庄,由此地到“海口集”,便不足二十里地了。
    沙尘飞扬于十二只马蹄的起落间,灰蒙蒙的彷佛一层层滚荡的雾气。何如霞每每抢奔在前,叱喝连声,马鞭不停的挥舞,鞭梢子破空发出的尖响,强烈显示出她越近家门,越为急切忧躁的心情来。
    何如霞的情绪,屈归灵是十分理解的,噩梦成真,她的惶恐焦虑当然更胜于人,屈归灵只沉默的紧随在后,暗中祈祷“千帆帮”经此一劫,千万不要弄得大丧元气或一蹶不振才好。
    突然间,狂奔于前的何如霞猛然挟腿收缰,马匹在急速的驰骋中蓦地全身打横,又人立而起,“唏聿聿”长嘶若泣,何如霞紧抓缰绳,贴俯鞍上,差一点就被她自己这个骤起的动作掀下马背。
    紧随在后的屈归灵,应变就比何如霞从容多了,他倏见何如霞马身横止,立时带缰斜出,坐骑只抢出几步,便稳稳当当的停止下来,他人在马上,纹风不动,仅两眼冷沉的盯视着道路当中——那使他们不能前进的因由就明搁在那儿。
    何如霞一面挥扇眼前的尘雾,边气恼的大叫:“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存心找碴不是?路有这么宽,你竟硬是拦着我的马头撞?”
    就在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脸色苍白,缺少右臂,突然出现得彷若幽灵般的男人,此刻,这个男人正微仰着面孔,含笑向屈归灵招呼。
    等何如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禁不住脱口惊呼:“这不是姓江的吗?”
    不错,那是江桦,一个多月之前才断了右臂的江桦。
    江桦仍然在笑,但那抹微笑却毫无笑的本质,笑得冷涩、刻毒;笑得悲怆、阴寒,笑中宛如噙着血痕;他非常平淡的开口道:“是的,是我,何二姑娘,是我姓江的,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碰面了,不知这是无意抑或巧合?”
    屈归灵七情不动的接上来道:“天意也好,巧合亦罢,江桦,这么快就碰上面,只怕对你并不适宜!”
    江桦深沉的道:“无论什么事,该来的时候总是要来,争迟争早没有什么意义,屈归灵,我等这一天、这一刻,已经等得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了——”
    屈归灵面无表情的道:“断臂之伤,乃属巨创,纵有再世华陀为你诊治,月余之功,亦难望痊愈如常,江桦,你这样沉不住气,足见心胸狭隘、睚眦不容,成不了独镇方面的人物!”
    江桦阴凄凄的道:“但能雪耻复仇,湔除此恨非则独镇方面付诸一笑,甚至连这条性命要与不要,亦无所惜。屈归灵,仇火焚心,令我寝食难安啊!”
    那边的马背上,何如霞横眉竖目,气冲冲的叱喝着:“姓江的,当日就不该轻饶过你,若是早早斩杀剑下,你还何来眼前的嚣张?”
    江桦淡然道:“当日我亦不曾求之不杀,更没有表示过丝毫回馈之意,你们心知肚明,我江某人一条手臂不能白抛,势必有以补找!”
    扭头回来狠狠瞪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的火爆脾气又发作了:“屈先生,你看到了吧?纵虎归山,遗患无穷,那天叫你杀,你硬是不杀,也不知你表的是哪门子妇人之仁?如今可好,你不杀人,人要杀你,节骨眼上毫不领情的堵上来啦!”
    屈归灵摇头道:“二姑娘,江桦算不上是一头虎,虎有威,不似他这么轻忽急躁。”
    何如霞懊恼的道;“如果你当时听我的话,何来眼前的麻烦?咱们一放缰,早到家门了!”
    江桦似乎有所仗恃,神态间显得颇为镇定自若,他慢条其理的道:“何二姑娘,你那个家,早回去、晚回去,都不要紧,因为已经是一片瓦砾、满目疮痍了,便添上你二位,又能济什么事!”
    心腔子猛一收缩,何如霞厉声道:“你胡说,‘铁桨旗’偷袭我们‘千帆帮’谁也知道乃是铩羽而归,半点便宜没占着,姓江的,你妖言惑众,我们不上你这个当!”
    江桦目光平视,悠悠的道:“何二姑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海口集’已近在咫尺,如果你尚能留命回转,便知我江某人言之不虚……那光景,惨啊……”
    何如霞怒道:“放屁,你莫非亲眼见到?”
    江桦叹口气道:“当然,我虽因臂伤,不便亲自参与,但双方的攻杀战况,却一直在旁目睹,‘铁桨旗’精英尽出,所向披靡,‘千帆帮’节节败退,招架无方,仅仅几次冲扑,‘千帆帮’已是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连个负隅顽抗的局面都撑不出……”
    身上陡然起了一阵冷颤,何如霞的脸色大变,任是言词依旧倔强,却已透出那等难以掩饰的悲愤情态;她咬牙切齿的道:“姓江的,我不会相信你那一番鬼话,我们‘千帆帮’兵强将猛,好手如云,岂会如此不堪一击?你是故意颠倒事实,混淆黑白,全在瞎扯!”
    江桦又浮现出那种古怪且令人觉得极不舒服的微笑,漫声道:“等着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还瞧得到,就明白我是否在瞎扯!”
    屈归灵忽道:“二姑娘,我认为眼下我们无须争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主要于怎么解决问题——看看是他过我们的关,还是我们过他的关!”
    何如霞恨声道:“屈先生,这一次你大概不会再发那种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归灵有些尴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桦也不会慈悲我了——二姑娘,他可是豁命来的!”
    江桦斜斜走出几步,脸上的气色虽然不佳,但由那种深刻仇恨与渴望报复所组合成的怨毒心理,却凝结为股坚强的意志,意志反映于形象,病容憔悴里,便就煞气盈溢了。
    何如霞骗腿下马,“鸳鸯剑”紧握手中,模样显见是一触即发——双手环抱前,屈归灵却不正视江桦,他的语调在平淡中流露着几分对敌人故作神秘的不耐:“江桦,一个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样件不缺,已经敌我不过,现地你少掉一条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对手,但是你却日夜伺伏,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这表示你已握有自认为能以制胜的条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来,我们早完事早了断,省得彼此牵肠挂肚的空悬着!”
    江桦冷森的道:“屈归灵,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一点,可是,却还不够顶聪明!”
    屈归灵神色萧索的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锦囊妙计里按的是哪一条?江桦,最好能出乎我的意料,否则,今天你得失去的,就不止是一只手臂了!”
    路旁的一个矮平土岗之后,人影微闪,任雪绮已婀娜多姿的走了出来,多日不见,这位女“无常”显然也枯槁了不少,虽说身段窈窕依旧,踏步如莲,脸上的纹痕、双瞳中的神韵,却蕴藏着隐隐的晦涩辛酸,模样儿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悒郁——她想是不会自己折磨自己,八成是被她老公的痛苦所波及了。
    看到任雪绮出现,屈归灵并没有丁点意外的感觉,老实说,要是这“阴阳无常”两口子不搭在一起,那才令他难以思议哩。
    任雪绮抿抿唇,表情阴冷的注视着屈归灵,声音中带著喑哑:“屈归灵,如果我们今天又栽在你手里,别说是我当家的一条命,连我这条命亦一并奉送,彻头彻尾,都请你成全了吧!”
    屈归灵生硬的道:“假如只有你们夫妻二人,任雪绮,我成全你们的希望就非常大了,但我不相信你们会自视到如此之高,敢以你二人之力来戮杀于我!”
    任雪绮大声道:“屈归灵,我们输过你一次没有错,然而输过一次并不意味着就永远难以抬头,你张狂至此,说不定报应即在眼前!”
    微微一笑,屈归灵道:“若说报应,大概不会来自二位身上,任雪绮,你倒是把你们隐藏着的‘报应’搬出来给我看看,也好叫我掂量一下,够不够那‘报应’的斤两?”
    任雪绮慢慢把视线转向她刚刚转出来的土岗之上,屈归灵随着她眼睛转动的角度望过去,土岗之顶,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灰袍的僧人。
    僧人的体形十分高大,手中执着一柄粗重的“方便铲”,圆颅大耳,高额隆准,生像异常威猛,看上去,没有多少出家人应有的飘逸出尘之气,倒带着相当浓烈的霸势。
    屈归灵不由暗自加了戒备,因为这个和尚的出现方式,业已表达了一项警兆——以屈归灵所具有的感应力来说,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里,他竟然不会察觉和尚是什么时候走上土岗的!
    任雪绮目注土岗上挺立的僧人,形容间流露着恁般的虔敬与崇仰,似乎僧人便是她全心全意的生命寄托,令人感受到她那股抑制着自己膜拜下去的冲动……
    那和尚,会是谁呢?
    江桦面向土岗,上身微躬,以极为尊敬的口吻朗声发话:“飞鸥师父,到底还得劳你的法驾——”
    和尚往前跨出一步——仅只一步,人已从土岗上飘然而下,好像他识得缩地之术一样,一步踏落,身子已来在四丈多外!
    江桦的一声“飞鸥师父”,立时替屈归灵在脑中所蕴藏的丰杂见闻间检出来了一条索引,顺着索引追忆下去,他很快就想起了这“飞鸥师父”的出身来历,这一想起,不禁令他心底又泛愁叹!
    真是此时何时、此地何地?鬼差神使也不该这么凑巧,偏偏在临到家门的节骨眼上再遭遇如此一尊难惹难缠的双面菩萨!
    悄悄靠近了屈归灵,何如霞放低嗓门,形色上难免惊疑不定的轻轻询问着:“屈先生,这个和尚是何方神圣?瞧两口子,竟当做菩萨供了……”
    舐舐嘴唇,屈归灵低声道:“你先别急,二姑娘,沉住气,凡事有我顶在前面,没什么要紧——”
    何如霞已惊觉到情况不大佳妙,她焦急的扯扯屈归灵衣角,凑得更近:“瞧你像有点紧张?屈先生,这和尚是什么来历,你还没有告诉我!”
    不等屈归灵回答,那僧人已单掌问讯当胸,声如洪钟大吕,余响不绝:“老衲飞鸥,少林嵩山第十二代弃徒,如今浪迹空门,徜徉方外,做一个佛俗之间的引渡人,暇时么,亦不免红尘走走,管点人世杂务,有如眼前便是了。”
    何如霞虽不明白这“飞鸥和尚”是个什么轻重角色,但光看人家的气宇举止,再瞧江桦夫妇对他的恭顺之态,料想决非等闲之辈,和尚主动答话,她先是怔窒片歇,却又马上有了气:“大和尚,你一个出家人,正该找处深寺古庙,清清静静念佛修心才是,怎的却六根不净,跑到这里管起江湖闲事来了?”
    飞鸥和尚淡淡一笑道:“入世即为出世,我佛慈悲,容得人动心不动,人间不平,总该管得!”
    何如霞怒道:“何谓不平?你是替他们两口子不平,还是为我们不平?”
    赶紧拉了何如霞一把,屈归灵上前一步,半挡在这位何二小姐身前,而他表面上沉稳如故,实则捏了两手心的冷汗!
    飞鸥和尚又笑了,笑得不带一点出家人的空灵味道,笑中竟有着隐隐的血腥气息。
    江桦夫妻也跟着在笑,那种笑,要说没有幸灾乐祸的成份,谁也不信,他们两口子好像一直就希望能有这个场面出现,越能早早激怒大和尚越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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