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爷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阴阳界上打一转
    骆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当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只儿臂粗细,乌黝黑亮的尺长钢棒,这只头尾一般钝圆,毫不起眼的乌黑钢棒,却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几乎乍现的一刹,已经顶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来不及躲闪,拄地的拐杖蓦然上扬,但闻“咔嚓’一声,木制的杖身已断裂两截,顶胸的钢棒不错是被震开半尺,就在棒端斜荡的同时,却淬而喷出一蓬银丝,极细极细,宛若牛毛般的银丝,银丝闪烁四射,形成半个弧面,笼罩范围,约近五尺方圆。
    万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家伙里还隐藏着这种阴毒暗器,君不悔扑地侧滚,连桌带椅一并撞翻,在那片啼哩哗啦的碰击声里,他骤觉左臂微麻,三根如丝似的银针已插入肉内,针尾摇晃,犹在颤巍巍的抖动不停!
    “傲爷刀”脱鞘而出,青蓝色的光焰飞掠流织,骆干冷哼一声,暴退两步,却在退后的瞬息改换另一个角度反扑上来,动作之快,好像他从未移动过似的。
    君不悔人在地下,刀锋旋闪翻挥,芒彩若电光石火,又准又疾的连续挡开骆干一口气十二次的环串攻击,骆干突兀身形腾升,差点头沾屋梁--门边的马秀芬鬼魅般掩到君不悔右侧,照面之间便撒出一把粉雾,淡红色仿佛桃花飞蕊般的粉雾,一片娇酡朦胧中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芳醇有如烈酒,甫入鼻端,便熏人欲醉。
    君不悔旧伤挣裂,新骨接合处更是炙痛刺心,他努力屏住呼吸,再次翻滚,而淡红的雾氲里,骆干凌空穿射,来势之强猛,有如鹰隼!
    于是,“傲爷刀”的刀面猝然“铮”声反转,刀身上骸镂的眸瞳似在霎动,炫闪着奇异的光华,刀在弹跳,在震颤,刹时冷焰激射,流电穿舞,那锐利的破空之声,像煞来自九幽地府的冤魂号位!
    是的,“大屠魂”。
    刀芒映现的同时,骆干亦已够上攻击位置,乌黑的钢棒倏颤急抖,棒头“砰”的一声弹翻出一朵五瓣莲花--五片精钢打造的刀叶,刀叶绽开,君不悔背脊上一大块人肉血淋淋的抛起,而骆干也狂吼一声,随着蓝焰的飞掠倒撞墙壁,又反震落地!
    君不悔的腑脏间似是烧着一把火,混身骨节几欲散裂,两眼晕黑,喘息如牛,他霹雳般一声叱喝,整个人扑向窗口,“哗啦啦”暴响声中,窗台碎飞,在身躯沾地的一刹,“傲爷刀”抖起一个圈弧光兜体绕回,随即腾空而起,神智迷惚里,他宛如一头疯虎,就那么不辨方位亦猛不可挡的跃冲院墙,落荒而去!
    深宵幽寂,偌大的方家宅第竟不闻声息,没有人出来探视,更没有人奔传告警,发生了这么一桩血腥事故,经过这么一场有声有色的豁死恶斗,方宅内外,竟恍同不觉!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动静,僵寒的空气中,荡漾着马秀芬的惊叫与诅咒,还有,那一声一声断续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着,别看她一双小脚,动作却十分利落,力气也大得惊人,三个灶口上座着三个磨盘大的蒸笼,小脚移动,轻松自在的将蒸笼层间的馒头倒在铺着厚棉布的白木长桌上,这一笼是雪白的大馒头,另一笼就蒸的菜肉包子,热气薰绕,胖老太婆自得其乐。
    生了一张焦黄面孔,蓄着两撇八字胡的这个糟老头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里巴喀巴喀的吸着旱烟管,神色悠闲得紧。
    君不悔睁开眼睛,人目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一时之间,他不禁感到茫然,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什么地方,面前两位老爷老奶是什么人?他又怎么来到了这个所在?
    老头儿喷出一口辛辣的烟雾,瞅着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样活脱只当君不悔是他刚刚睡醒的儿子,半点讶异不带:“你醒啦?小伙计,这一觉困得可长!”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挣动,才发觉四肢瘫软,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发不出力道,脑袋一阵晕眩,又虚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老头儿安详的道:“想要人模人样的站起来,小伙计,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才行,这还是我的医术高明,换一个半吊子郎中,别说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将你一条小命送到阎王殿应卯去啦,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敌干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着气,沙哑的开口道:“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头儿闲闲的磕了磕烟袋锅:“若不是我老汉救了你,你会躺在我的馒头铺里?”
    呛咳两声,君不悔呐呐的道:“多谢……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一待伤势稍愈,必当图报……”
    微微一笑,老头儿道:“不必再报啦,你身上那两千来两银票,我们业已笑纳,还给你剩下十多两散碎银子,留着在你伤愈之后当盘缠,小伙计,不是我老两口现实,救人也得要本钱,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着笑却笑不出来,他勾动着唇角道:“些许银钱,理当敬呈,就怕区区之数,不足回报再生之德于万一……”
    挥挥手,老头儿眯着眼道:“够了够了,这个数目足够,小伙计,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识好歹的年轻郎,当我将你从那条荒沟里背回来,老伴还犯嘀咕,说是不晓你肯不肯感恩图报,赏赐几文?
    我就说啦,这孩子长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个有心肝的人,不会叫我们老两口白忙一场,如今可不是,小伙计,瞧你多慷慨,我们便不兴客套,先行领受厚赐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应该应该,老丈,再造之恩,实难价量……”
    老头儿一面朝烟袋锅里装塞烟丝,边问道:“小伙计,说个名姓来我听听。”
    君不悔道:“我姓君,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几遍,老头儿笑道:“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干活的胖婆子是我浑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伙计,别看我那浑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个一把捏得出水来的小美人呢,时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应合着道:“是,老丈说得是,时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里取出火石,轻轻磕击着点燃了烟叶,深吸一口,让浓浓的两股烟雾从鼻孔中喷出,表情十分舒但过瘾:“我说:小伙计,你是得罪了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啦,居然把你伤成了这等凄惨模样,外有外创,内有毒侵,打谱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检视,乖乖,敢情你还是旧伤未愈又加新创,小伙计,铁铸的汉子也受不住如许折腾,你却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厂成你是卖肉的营生?”
    君不悔讪讪的道:“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该及不宜遭遇的节骨眼上却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烟,巴向前摇头道:“这十七天里,你是忽睡忽醒,晕晕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时喂汤换药,还有得你做梦云游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劳累老丈及大娘。实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累么,自是累了一点,但想到哪那千多银子,也就神清气爽不觉得累啦;这年头儿,要赚恁大一笔钱财,亦不是容易的事,小伙计,只盼你别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挤出一抹笑颜:“老丈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银钱身外之物,花光了还能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则又到何处再找一条填补?老丈大德,岂能以财帛价值相比拟?”
    长长“嗯”了一声,巴向前笑吟吟的道:“小伙计,你我结识,也是有缘,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过往亦无妨老实说予你听,我和我那浑家,这大半辈子来,原只会得两桩事--杀人与救人,却是洗手归隐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学了一门手艺,做馒头,想不到买卖还挺不错,巴家馒头铺名声响亮,方圆百里之内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馒头铺的馒头发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馅多皮薄,一咬一兜油,东西卖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应求,然则我们老两口却忙得很愉快,说是蝇头小利么,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风大浪捞那血腥银子心安理得,闯道险,混世难,小伙计,尽早收篷错不了!”
    君不悔顿悟的点头:“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这时,巴大娘已将摆满长桌的包子馒头排整妥当,唤进两个年轻汉子来装篓入筐,分别外送,又交待留着多少应付铺子零卖,哪些移到店首的笼屉里保温,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事,才挪动一双三寸金莲走了过来。
    巴向前瞅着老伴,挺关切的道:“又出了三笼九展?今天业已蒸了四道啦,来,先坐下歇歇再说。”
    扯起腰前的围裙拭了把额头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张竹椅上。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几乎跨将下来;她吁了口长气,两腮的肥肉颤了颤:“还得再蒸三笼才够数,前村赵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订下两百个馒头,大金庄的李疤眼说明天他们那里要过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个菜肉包子,另外那几家饭铺酒馆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笼蒸出来还不见得够……”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君不悔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呵呵一笑,她可乐了:“醒过来啦?喷喷,我们老头子的本事真叫不错,看你晕来转去十几天,我还当你留不住这口气哩,老头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门关上拖回来了!”
    君不悔振着精神道:“还多亏大娘你费心。”
    抖动着双叠的下巴,巴大娘眉开眼笑:“不用客气,你这一活转来,那两千银子我们就收稳了,要是不然,还得在买过棺材挖过窝之后将剩下的余钱陪着你一遭落葬,你要晓得,活人钱财不可少,死人钱财不能收,那是收冥纸呀,会走背运的……”
    巴向前别过脸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着几分不自在:“老婆子,你就讲几句好听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窝,你自己不怕忌讳,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顺不顺但?一大把年纪了,半点风色不会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为许,仍然笑得似财神般面团团的:“小伙计,你可别见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根肠子通到底,言语间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则个……”
    君不悔忙道:“大娘言重,实话实说,才越见真性。”
    巴向前摸着八字胡道:“我这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叫人受不了,想当年,为了她这个嘴没遮栏的习性,害我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老命都垫上,咳,到老来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劝说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顿数落,非但不气恼,反而柔柔的看着老公,放低了声音:“所以你得多提醒我,点明我呀,往后我总记着言词儿婉转些说不是……”
    这一对老夫妻,明摆着是出身江湖,历劫草莽的过来人,却偏有这般深厚的情义相扶相持,而日久弥坚,看在君不悔眼里,更觉意韵隽永,感受深长,不禁神思游骋,飘向管瑶仙的身上,当然,方若丽亦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映隐现,只是他不敢深想罢了……”
    于是,巴向前在轻声呼唤:“小伙计,小伙计,你在发什么愣呀?”
    君不悔回过神来,不觉脸孔微烫,他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因见老丈与大娘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从而有所感触罢了……”
    巴向前笑道:“老汉山妻,晚年犹沦落至市井推车卖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我老两口子情感不恶,确值欣慰,人间世上,夫妻能同到白头的,比例并不很多。”
    君不悔轻声道:“这就够了,老丈,功名利禄,怎么及得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巴向前道:“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急流勇退,摆脱江湖的原因,老古词说过,瓦缸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险路走多了,不保什么时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于心不忍……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一个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巴大娘深挚的注视着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带着含蜜情脉脉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张大圆脸上流露着满足与甜密的神色,活脱在一刹间又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女时光,青春在亮丽,娇媚在内涵--君不悔没有丝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觉,相反的,他更兴起一种庄严又钦慕的共鸣,人生在世,能拥有这等从一而终,恒久不变的情爱,甚至只经历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虚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说话:“小伙计,学学我,江湖这块血腥地,混久了总是纰漏,不离灾殃,你年纪还轻,前程大有可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读书,或是营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头敌血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君不悔道:“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偿还几个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偿还并非争名利求奢望,而是道义与责任的关连,在学老丈之前,必须了结这几桩事,然后才有我选择的余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缓的道:“小伙计,依我的推断,你仍有杀劫未尽,朝后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灾,无论你对人,人对你,磨难未休,却难求善果,端赖好自为之……”
    心头跳动,君不悔忐忑的道:“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虽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术,但相人识性却略有心得,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广听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里去;小伙计,你身受新旧之创,更遭恶毒内侵,显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你幸而不死,对方岂肯罢休?再说,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断铁,吹发切羽,则溅血残命自不待言,这几桩事实加在一起,杀劫如何得了?磨难怎生得消?小伙计,人的生命成长不易,历经坎坷,务须善为珍摄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寻思着巴向前的话,这些忠言可谓句句透彻,字字真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会过,问题在于他想得开,看得穿,他的仇家对头们也能和他同样的颖悟顿解么?
    巴向前望着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说话,巴大娘也静静的安坐一旁,他们好像要留出时间,腾出这一片安静,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条求生求存、百年长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两口的馒头铺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来,君不悔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悠闲,每天除了按时服药验伤,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谈谈人生,再来,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馒头,虽说巴大娘的馒头发得软,包子馅多油足,一连吃了这几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处的扎带已除去数日,包子馒头已经啖到淡得出鸟的地步,约莫亦该是他告辞上路的辰光了。
    刚这么思量着,巴向前便推门来到了他正在散步的侧院,伸手掀开晾晒着的满竿子衣裳,摸着八字胡打哈哈:“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动活动对伤处有益,小伙计,你的气色越来越强了,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还在付度,也该向者丈你及大娘辞别了。”
    端详着君不悔,巴向前点着头道:“你身上的旧创新伤,包括积蕴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愈,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调养几日,唔,果然不差,经过这一阵将息,好比进了一贴十全大补汤,功效全透在气色间了!”
    君不悔恳切的道:“老丈厚德,不敢言谢,自将永铭于心--”
    摆摆手,已向前走到近侧,若无其事的道:“小伙计,我来找你,可不是撵你走路,有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来问问你,等说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计合计。”
    君不悔“哦”了一声道:“还请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先时有个旧日同道途经此地,特为来看看我,言谈间问及曾否遇见或听说过某一个人?经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词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他还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马在追查你,只要发,现你的行踪传报过去即有重赏;若能将人拿住--不论死涪,则赏额加倍,由他的神态判断,这个行动相当急迫,而且恐怕业已进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觉紧张起来,忙道:“老丈,你这位旧日同道是谁?”
    巴向前道:“名叫莫同生,有个匪号,人称‘三手邪’,是个杀人领酬的伙计,二十年来一直干这一行,奇怪却满面红光,油头肥脑的不曾遭报,他对我么还算有几分敬畏,我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老小子居然打听得着我现在的住处,也真叫不简单……”
    怔了一一会,君不悔才道:“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号都不曾听闻过.不晓得此人凭了什么理由来追查我?”
    毫无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银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银子悬赏额的人是‘骆马鸳鸯’,据老莫私下说,实际上的正主儿乃是‘绝一闪’顾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击,君不悔忿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如此昔苦相逼,不给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静的道:“小伙计,难怪我在救你的当时,你肩插牛笔毒针,呼吸间喷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骆干擅用的‘锋尾刺’与马秀芬专门坑人的‘桃花雾’么?这一对心狠手辣的恶搭档,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几时!”
    君不悔诧异的问:“老丈也知道他们夫妇?”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何止知道?我和他两口子还挺熟,只是熟得不对脾胃罢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饭,不过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貌合神离,心照不宣,碰面聚头,也都是扯些闲淡,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们,相识了十好几年,堪堪落了个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这‘骆马鸳鸯’行事阴狠,出手恶毒,那天夜里,他们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倾力反扑,冲脱得快,当场就叫他们摆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齿!”
    巴向前道:“用不着气,想开来也就罢了,小伙计,‘骆马鸳鸯’是干什么吃的?他两口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看在银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谱要你的命,否则他们莫不成闲慌了发癫?对这种人根本不能讲道理,论常情,一朝遇上,该怎么盘算保命,才是正着!”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既然如此,老丈处越发不可久留,我得马上离开。
    巴向前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此地没有错,却也不必这般急切;小伙计,我倒要问问你,你在上路之后,假若遇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拨人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犹豫着道:“只要人数与实力不太悬殊,大概还不至于吃亏……”
    凝视着竹竿上一件飘荡的上衣,巴向前缓缓的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骆马鸳鸯’这一对夫妇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诡异,而且暗器毒物也无所不包,施展得圆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艺,他两口子便没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号称‘三手邪’,经常在对敌之际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术,人有两手,他却像是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伙计,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君不悔挚诚的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会谨记不忘。”
    踱了两步,巴向前又道:“人要宽厚,需具慈悲心怀,然而一朝碰上这些煞星,你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他们永不知道什么是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伦常纲纪,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无法点头,以锤击之!”
    用力颔首,君不悔凛然道:“是,以锤击之!”
    巴向前双目闪闪,沉声道:“你的刀,备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气顿升:“备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态深沉的一笑:“小伙计,执刀傲如爷!”
    微吃一惊的君不悔有些怔愕:“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来处?”
    低唱一声,巴向前感慨的道:“傲爷刀,刀似爷,‘大天刃’吉百瑞当年的声威是如何渲赫,名声又何等响亮?
    刀凌五岳,刃被四海,血芒映辉下整得多少人望风披糜、整得多少胆颤心寒,那个时代是他的,而称霸江湖的英发岁月,虽不堪留恋,却值得回忆,想想看,闯道混世的朋友,几个有这等尊荣?”
    听人说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迹,过往雄威,君不悔不但兴起一股与有荣焉的亢奋,更有着热血澎拜,意气飞扬的振发,突然间,他原来存有的忧虑之怀一扫而空,没有错,执刀傲如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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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冤魂不散的杀手
    闷着头朝前走的君不悔,也只不过刚刚离开巴家馒头铺不足三里的地方,就被一胖一瘦两位仁兄拦阻下来,这里还是通衢大道,仍有行人络绎来往,但这两位仁兄却毫不顾忌,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挡住了君不悔的去路。
    胖的那个满面油光,腆着只肥大肚皮,穿着一袭襟边洒绣银白编幅图的青丝袍,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发带几分滑稽的扎了个发髻,脚底下居然登着一双棉帮子薄底快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气势却相当逼人。
    瘦的这位搭拉着眼皮,似乎没有睡醒的模样,脸色烟黄,两腮内陷,套着两截式的灰棉袄裤,裤脚打着绑腿,两只灰棉鞋上还连底带面系着三道草绳,打眼一看,像是从哪里来的饥民饿鬼,就差伸手讨饭了!
    当然,君不悔决不敢因为对方的外貌邋遢,狠琐狈而掉以轻心,相反的,他非常警惕,非常戒备,他明白这两个人的出现,断断不是好路数。
    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君不悔身前,胖的那个细细打量着君不悔,未语先笑,笑得令人发腻:“呕,好朋友,等你等了好一会啦,怎的弄到如今才上道?”
    君不悔板着脸,声调僵硬:“你们是谁,为什么拦着我的路?朗朗乾坤,十目所视,莫不成还敢劫持于我?”
    胖的这位“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朗朗乾坤,十目所视?我操,便皇帝老儿的金銮宝殿前,大爷也一样杀人越货,还管他什么乾坤,什么人看热闹?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劫持于你,你要知机,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便留你多喘几口气,否则,抬你的尸骸回去亦未尝不可!”
    退后一步,君不悔声道:“我不认识你们,自信与二位素昧平生,凭哪一桩要跟你们走?”
    搭拉着眼皮的那个忽然打了个哈欠:“这小子开叫了,他以为一嚷嚷就吓着我们了。”
    胖仁兄一撇嘴,皮笑肉不动的道:“君不悔,你别他娘的装疯卖傻,我们是干什么的,为了啥原故要找你,你心头雪亮,怎么着,是你自己开步,还是要我们服侍你上路?”
    君不悔双眼圆睁,气哼哼的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这样胁迫于我,真是岂有此理,若不将原由说明,休想我移动一步;我心头雪亮?我心头全是一团雾水,谁知你们在搞什么鬼?”
    胖子与瘦子目光交触,胖的那位按捺住性子道:“君不悔,我叫莫同生,我的伴当叫做田桓,巴老头子没提过?”
    君不悔早已料到对面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便是“三手邪”,这时听他一提巴向前,心往下沉,有股子难言的悲愤与委屈感,他怀疑他被巴向前出卖了,戏弄了,尽管暗里激动,表面上他还沉得着住气,不急不缓的道:“如此说来,是巴老丈泄漏我的行迹了?”
    莫同生哈哈一,笑:“这倒不能冤枉巴老头子,他可是人模人样,一句未提,掩遮得圆溜似滑,天衣无缝,我当时还真个相信了他,却是我运气好,只一出门,替巴老头儿送馒头的那个小工阿旺无意中和我搭仙,愣头愣脑便将你在巴家养伤的事扯了出来,这略略一问,立时有了计较!”
    君不悔觉得心里好舒但。好轻松--一个如此关注他并施以恩惠的人。该不会丑化了那等慈悲的形象才对,要不,又该多么遣憾?当他明白善意并未变质,劝谏仍然由衷,对巴向前的印象便更臻完美了。谁忍受得了一个恩人骤转为仇人的情感冲激呢?于是,他竟露齿笑道:“莫同生,你有了什么计较?”
    有些诧异的盯着君不悔,莫同生戒慎的问:“他娘,你笑什么?有什么事值得你笑?”
    君不悔笑得更开朗:“怪了,你可以笑,难道我就不能笑?要死要活是另一码事,我笑总没犯着你吧?”
    莫同生哼了一声:“巴老头子老好巨滑,收山之后便只讲求自保之道,我深知他这不愿沾惹是非的习性,料到他一定会把我造访之事告诉你,你便会急着离开,他也盼着你走,果然不错,你这不是走了?好叫你明白,打你一从巴家后门出来,我们已暗中缀着你,三里地外,该可亮相摆明啦!”
    君不悔从容的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莫同生阴笑着道:“虽是明知故问,我一样讲给你听,‘骆马鸳鸯’早在候着大驾哩!”
    摇摇头,君不悔道:“只怕不是‘骆马鸳鸯’急着找我,而是那耍刀的顾老乞吧?”
    莫同生手抚肚皮,指头轻敲:“君不悔,你当只有顾乞要你?如今‘骆马鸳鸯’也一样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娘的,你那一招。‘大屠魂’险不险劈掉了骆干半片面孔,现下左颊上还留着碗口大的一块血疤,你破了他的相,他就得要你的命!”
    君不悔哧哧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莫同生不悦的道:“你又笑你娘的什么?”
    君不悔止住笑,咧着嘴道:“我在想,顾乞一心一意打算吃我的肉,寝我的皮,而今又加上‘骆马鸳鸯’,也来凑热闹争着吃我的肉,寝我的皮,我只得一副臭皮囊,如何分开来满足这一群?怕只怕他们到头来会争得怒目以对,白刃相向,那才叫好玩好笑!”
    莫同生顿时怒从心中起:“好玩好笑?君不悔,你前是死路,后无退步,我看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好笑,闲淡扯够,你认命是不认命?大爷可没工夫与你干耗!”
    一边,那要死不活的田桓又打了个哈欠:“老莫,你怎的这么个愣法?端打一厢情愿的主意?你空睁一双牛蛋子眼还不如我半睡半醒视之雪亮,也不看个清楚,这君不悔,他像是认命的模样么?”
    莫同生咆哮道:“君不悔,你是想玩硬的?”
    君不悔微拂衣袖,慢吞吞的道:“若是你期望我乖乖伸长脖子挨刀,就未免稍嫌天真了点,莫老兄,你这位伙计说得对,你看我这模样,像是准备束手就戮的模样么?”
    莫同生双目暴张,青筋浮额,油红的鼻翅在急速翁动:“大爷同你好生讲,是把你当人看,不想你却给了鼻子长了脸,这且不说,还反过来吃我豆腐,寻我的开心,姓君的,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君不悔业已豁将出去,准备狠干一场了,是以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道:“莫老兄,在你动手之前,不妨自己称量称量,你这几下子,比诸顾乞如何,比诸‘骆马鸳鸯’又如何?称量过了,再琢磨是否拼杀不迟。”
    “咯嘣”一咬牙,莫同生道:“你是在吓唬你家莫大爷?”
    君不悔神态安详的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活鲜鲜的人证都还留在阳间世,莫老兄,这又何须吓唬?”
    莫同生忽然狞笑一声,道:“明说了吧,姓君的,我与老田要不是没有绝对把握,也不会动你的脑筋,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你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
    君不悔道:“我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我只有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好刀,这把刀败过顾乞,也尝过骆干的鲜血,莫老兄,或者我的刀亦嗅到你的血肉芬芳了!”
    莫同生的眼泡再三抽动,他憋着声,吸着气道:“很好,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这一百八十来斤沉的身子便由你祭刀,若是你的火候不足,大爷包准抬你的尸体走!”
    半垂着眼皮的田桓接嘴道:“早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愣头货,偏就有这么些客套话穷磨他,先时下手做了,此刻不是松快得多?也不用受这顿闲气!”
    君不悔一笑道:“老田,你也不用像条癞皮瘦狗似的吊在一旁尽说风凉话,要松快,你有种就先上,看你除了生一张嘴巴外还剩得有什么?”
    几句话可是又重又挖苦,田桓搭拉着的两眼骤睁,精芒如电中他的形容立转阴寒,嗓音从齿缝里逼了出来:“乡下人买柿子,挑软的捏?君不悔,就冲着你的尖酸刻薄,我姓田的也要会你一会,好叫你得知我除了一张嘴外,尚有什么!”
    君不悔泰山不动的道:“此处风水正好,我看亦不必另拣场地了!”
    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停鼓跳,田桓冷硬的道:“随你的意,横竖死在哪里都一样!”
    莫同生突兀伸出双手,双手却空无一物。他神色怪异的道:“姓君的,你出刀吧,且看我以一双肉掌取你性命!”
    田桓目光凌厉,声音也同样凌厉:“老莫一边闪着,我要单独宰人!”
    君不悔哧哧笑了:“好气魄,莫老兄亦合该落得安闲自在;这第一功,可得先让老田来占,他若拔不了头筹,莫老兄尽有机会!”
    莫同生大吼:“休想挑拨离间,我兄弟不受这个门!”
    路上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大多发觉了这边的情况不妙,走过去的便加紧脚步离开,正快到近前的索兴调头折转,有那一两个胆大的经过他们身边,也是躲得远远的,连眼波都不敢朝近侧瞟一下,生怕这一瞟,弄不好瞟来一身霉气!
    就在这时,田桓猛的发动攻击,只见他右手前伸,看似手无长物,却在伸展的一刹淬然弹现出一截三寸镝锋,这又利又薄的三寸刃锋口,便将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三寸,而高手相斗,分厘之差,即乃生死之别,姓田的这一出手,立时显出此人的恶毒心性,阴狠伎俩,决不是个易缠的角色!
    君不悔卓立原地,突的吸腹弓腰,刃尖贴着他衣衫戮空的瞬息,傲爷刀闪现若电,由下往上横起倒斩,田桓脚步滑起,左手挥动,又是另一截尖刃弹自掌端,而做爷刀斜洒出星芒一溜,“当”声脆响,已把田桓震退三步,左手上的尖刃也差一点脱飞出去!
    几招下来,明罢明显是田桓寸头不够,差了一截,他在恼怒之下,半声叱吼,一个大旋身正待再度反扑,哪“三手邪”莫同生已悄无声息的自后掩上。
    不是说好了要单挑独斗么?就在须臾之前,姓田的还恁般胆壮气豪的表示要以一己之力,宰杀君不悔,怎的言犹在耳,一下子就变了卦?明搏暗袭,旧戏重演,真个狗改不了吃屎不是?
    君不悔的刀锋抛起一个半圈,利刃破空,发出一声尖啸,掩上来的莫同生蓦地跃腾六尺,双掌暴劈而下,掌劲刚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同一时间,田桓正面攻到,双手中的尖刃吞吐伸缩,变幻莫测,宛若毒蛇吐信,又疾又快!
    两个人的招式一为凌厉,一为阴毒,而掌刃所指,皆是要害,他们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叫对方活下去了!
    于是,君不悔的傲爷刀自身前往上挑翻,匹练似的虹彩却流灿着青蓝色的迷蒙镶边,前阻田桓,上拒莫同生,冷焰习习,寒气森森,倒似卷起一片晶亮的冰幕!
    田桓的双手双刀与匹练似的弧光接触,在连连的弹跳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滑掣之声,好比刀尖划在琉璃上,半分不入!
    凌空下击的莫同生,明明是双掌劈落,势猛劲强中掌影还在翻飞,却突的另现出一只手来,手上更握着一杆亮晶晶的蛇头梭,就那么快不可言且玄异无比的暴刺君不悔背肋!
    要不是早得已向前的警告,姓莫的这一着恐怕还真能叫他占了便宜--君不悔虽然心里已有防备,却仍旧险不险几乎吃亏;他的傲爷刀弹起一点星芒,由两腿中间向后刺掠,“叮”的一响散落迸射的火花中,莫同生身形微闪,倒退七尺,依然两手空空,不见兵器,倒像方才那杆蛇头梭的显现,只是君不悔的幻觉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里,田桓溜地再进,人似一条泥鳅般滑来游去,而在急速的扭动过程中刀尖炫闪,刺戮无常,竟也把君不悔逼出了四五步!
    一声狞笑,莫同生又腾起半空,看光景是要故技重施,再亮一亮他的“三手邪”!
    君不悔已经退出五步,此时索兴转身便跑;莫同生人在空中,以为君不悔是心生畏惧,欲待逃命,他顺势旋转,长射超前:“躺下吧,你!”
    才只奔出丈许远近,君不悔蓦地挫腰弓背,整个人“呼”声翻回,口里狂叫:“大屠魂!”
    声音凄厉,腔调高亢的这一吼,不禁吼得莫同生猛一机伶,他即时两脚猛蹬,双臂振舞,人朝上升,随即斜落,一边急切的警告他的伙伴:“老田,贴地外滚!”
    参看莫同生应变的身法,加上他对田桓的警示,显然他明白“大屠魂”这一招的厉害,亦通晓在此招之下,趋吉避凶的门道,然则君不悔却没有施展‘大屠魂’他的傲爷刀是紧胸指天,刀尖右右微晃,轻轻的上阵啸声隐动,一个浑圆璀灿的光幕倏忽形成,仿佛是月落大地,他就站在之中,而一刀猝展,刀锋骤颤,十七道冷电激射迸流,道道是虚、道道是实。
    正往下扑,脚未沾地的莫同生,但觉身上几个部位同时一麻一凉,人已被重重跌出去,滚腾翻仰里,血泥交染,糊满头脸四肢。
    那田桓倒是硬气,他并没有遵从莫同生的指引“贴地外滚”,相反的,他更贴地游近,打谱硬干力拼,于是,十六道光束他就接下了七道,光束的外貌只是光束,实则乃为刀锋密集并排的组合,以至快的去势飞射斩旋,田桓这一碰上,两只手掌先断抛左右,胸口、腹肋各处也斗然开了五处血窟窿,整个躯体不但弹上了天,犹翻滚着一头栽进路旁的荒地里!
    君不悔的这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以前在“栖风山”放倒龚弃色的义父尚刚,使的便也是同一招--招出之下,似天泣血,这是吉百瑞的不传绝学,威力之大,更在“大屠魂”以上!
    莫同生现下才感觉到痛楚,他一面滚动,一边不停的呻吟着,模样十分的窝囊,不但没有“三手邪”的功架,倒似个少了一只脚的王八;君不悔走上前去,形色纳罕的瞪视着姓莫的,忍不住频频摇头:“莫老兄,你是不是觉得很痛?”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莫同生咬牙切齿的骂:“刀割在人肉上……还有不痛的么?君不悔,我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说风凉话……
    只待我一朝缓过劲来……要不生剥了你这狗娘养的……我,我就不姓莫!”
    君不悔笑了,笑得很有趣:“你伤成了这样,若不赶快就医,眼瞅着就是死路一条,如何还缓得过劲来?莫老兄,你们二位今天是输定了,你是运道好,犹留着一口气在喘,你那伙计,只得等来生再喘气啦!”
    涌上一口血痰,差点堵死了呼吸,莫同生用力呛咳着,白眼仁往上翻:“君……不悔……你这个杀胚……你残害了田桓,又把我糟塌到这步田地……往后再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我们……我们将用尽一切方法……不择任何手段的干掉你……
    我们要分你的尸……刨你的租坟啊……”
    君不悔目定定的看着莫同生,巴向前的叮咛不觉又在耳边回响一一朝碰上这些煞星、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他们永不知道什么叫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以锤击之--眼前的情景,果然不错,这他娘的莫同生可不是顽石不冥么?!
    舐舐嘴唇,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柄:“莫同生,我问你一句话,假若我饶你性命,你也要报复于我?”
    莫同生咳出一块血痰,犹在充能:“你怕了?你寒了?姓君的……来不及啦,任你涕泪交流,跪地哀求,我也断断饶你不过……血债,必须用血偿!”
    君不悔率直的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死人是不会报复的,死人只能在阴曹地府瞎吆喝了那对我并没有什么防碍,你说对不对?”
    突然打了个寒噤,莫同生此刻才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悟自己的危况,一个半死的人,还在这里发什么熊、充什么好汉?眼看对方的右手已伸向刀柄,眼看人家的表情冷硬,杀气盈眸,明摆着是有意思“永绝后患”了,可恨他自己还不知道眉高眼低,尚在表那三贞九烈,而只要一刀下来,万事皆休,尚有个鸟的招式好耍?!
    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起来,这位“三手邪”顿时舌头僵直,神色大变:“你你你……君不悔……你想干什么?落井下石也不是这种落法……可怜我身负重创,如焚如绞,只差一口气就人鬼殊途,你,你竟待如此赶尽杀绝?把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遭难者横加宰割?”
    犹豫着,君不悔艰涩的道:“不是我要乘人之危,实在是你过于顽冥不化,我若放过你,你不但不感恩载德,反倒要咬我一口,与其纵虎归山,不如斩草除根,将来彼此没有烦恼;你成了个死人,自然不会再来触我霉头,我不用提防你暗算我,也少担许多心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旦‘两全其美’,老命自则不保,这在君不悔而言固是美了,对奠同生来说,就半点美不起来啦;身上的创伤虽然痛得鼻塌嘴歪,却顾不得喊痛,只气急败坏的叫嚷:“慢,慢,且慢……君不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切莫误解……”
    君不悔缓缓的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深吸了口气,莫同生黑着一张脸道:“我是说……呃,只怕‘骆马鸳鸯’不会罢休,顾乞不会甘心……至于我,我已和个废人无异,又怎生奈何于你?唉……”
    君不悔笑意又现:“这样说来,你个人是不打算分我的尸、刨我的祖坟了?”
    身子又痉挛了一下,莫同生沮丧的道:“人心是肉做的不是?今日你周全了我,我……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君不悔笑道:“不错,恩将仇报就不是人了,莫老兄,你是不是人呀?”
    莫同生咬着牙,发出噬噬的声音:“你也犯不着这般阴损我……我发誓将今日怨隙一笔抹消,绝对不再纠缠于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一拍手,君不悔道:“起得好誓,不过,誓言往往会很灵验的,莫老兄,你不会只光吃大白菜吧?”
    莫同生眼下是保命要紧,只要性命得保,叫他咒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在所不惜,闻言之下,居然软塌塌的举起右手:“君不悔,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毒誓,以证诚心!”
    君不悔安闲的道:“够了,我就不杀你,你这身伤,还得早早医治才是,否则,光流血也就流死你了,很抱歉不能送你赴医,尚请包涵则个。”
    内心里早就操翻了君不悔的血亲,莫同生表面上却流露着一派感激之情:“不用费神,我自信这一半时还撑持得住……”
    指了指荒地上挺尸的田桓,君不悔道:“那一位,你也记得给他人土为安,可别自己一个人拿码子走了路,到底你们曾是伙伴,可不是?
    莫同生的形容很快转为悲戚,沉重的道:“瓦缸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吃我们这行饭的,谁也不敢奢望能得善终,有七尺之地葬身,已属万幸……”
    君不悔悲悯的道:“倒是语气枪然,怪可怜人的;莫老兄,我这里尚有散碎银子十多两,如今你身上不便,我分你一半,也好为田老兄办埋后事……”
    脸上的肌肉往上一抽,莫同生的神情像猛古丁咽下颗爆栗,笑得比哭犹要难看:“多谢赏赐,盛情心领。这点须费,我还垫得出来……”
    拱拱手,君不悔道:“如此,我告辞了,莫老兄,幸蒙担待,他日有缘如得再见,容我做个小东,请你饮上一杯。”
    尽管恨得牙痒的,莫同生只好陪着一抹惨笑:“不敢,还是我来奉请!”
    君不悔刚待转身,莫同生又畏瑟的叫了一声:“且住一步……”
    站定下来,君不悔笑吟吟的道:“还有什么指示么?”
    呛咳两声,莫同生呐呐的道:“不知是否能以请教,方才你那凌厉玄异,掣如电闪的一记狠招,是个什么招法?”
    君不悔哧哧笑道:“我不是吆喝出来了吗?‘大屠魂’呀!”
    胸口急剧的起伏着,莫同生兴起一股遭到戏辱后的愤怒,他却只能把一肚皮怨气生生吞咽,不敢丝毫显现在脸上:“说笑了,我知道‘大屠魂’刀出之下,是何等景像、何等威势,先前那一刀,决不似‘大屠魂’的招术,我自信不会弄错……”
    君不悔不由赞了一声:“好眼力、好阅历,你说对了,莫老兄,那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我吉大叔的绝活儿,一旦施开来,其精猛浩大,犹胜‘大屠魂’多多!”
    肌肤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脊间也透着森凉,莫同生吸了一口冷气,呢哺着似在梦吃:“我的皇天……我的亲娘……竟是‘天泣血’,那一招竟是‘天泣血,……,’君不悔有些掩隐不住的得意:“只这一招‘天泣血’,便曾将那‘就来报’尚刚杀了个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所以,莫老兄,休怪我说句狂话,你和田桓算是老几?刀出‘天位血’,你二位还往哪里求侥幸去?”
    莫同生努力撑起上半身,扭曲着一张血泥抹花的面孔,看似在笑,却宛如在嚎,好不刺耳惊心:“领教了……真个领教了,‘天泣血’,果如‘天泣血’啊……”
    君不悔瞪着对方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好生保重,莫老兄,可别太过激动,否则神走入魔,便成疯癫,一个疯子还不如死了好。”
    嚎笑中的莫同生摹然闭嘴屏息,君不悔话中有话,他如何体会不出?情绪悲愉是没有错,至少求生保命的理智还是不缺,假设叫君不侮把他当成个癫狂疯悻之人干掉了,这股冤又找谁诉去?
    等他定下神,沉住气,这才发觉,君不悔早已走远,远得任他再是嚎笑也只怕听不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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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半路杀出程咬金
    “顺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门楼子明白分划出东南西北四条通道,有护城河围绕周遭,正东门是宽阔的石桥跨河,其他三面城门修得有坚实的木质吊桥,只不过日子承平久了,吊桥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桥头两侧的铁链锈痕斑驳,恐怕卷转链条的辘车也快锈死了。
    城里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涌进来又涌出去,使这顺安府城平添熙攘热闹,整日价洋溢着一片市尘喧嚣,约莫每个大地方,都是同一个情景吧?
    君不悔费了不少工夫打探询问,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想找的这人所在--是一处座落于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门大院,亭台楼阁耸连柿比,倒是一户挺气派的人家。
    伸手将红漆大门上的挣亮兽环叩击了几下,他才刚刚缩回手来,门儿已开半边,一个青衣小帽、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冲着他十分客气的哈了哈腰:“这位大爷,可是有什么贵干?”
    一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尴尬,他赶忙拱手道:“呃,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盛南桥盛老爷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几眼,陪着笑道:“没有错,大爷所说的正是我家老爷子的台甫,不知大爷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肃然道:“还烦老哥传报一声,就说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见盛老爷子!”
    对方略微沉吟,才从容的道:“实不相瞒这位君大爷,近几年来,若非极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爷子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爷应承接见;君大爷想是头一次来,不大明白盛府的规矩,要见老爷子,小的做不了主,还得经过二位少爷认可才行。”
    又不是什么王公府第,偏就有这些臭派头,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气,然而此时却非发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来,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见过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尚请赐交名帖,以便传报。”
    名帖?君不悔别说没有名帖,连见也不曾见过几多次,他干笑一声,颇为窘迫:“一介草莽,江湖后进,哪来这样的东西高抬身价?老哥,不怕你见笑,我自认还没有具帖投刺的资格哩。”
    对方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然后回身自去,不片刻,出来请君不悔入内,经前庭,转曲廊,来到右跨院一间小花厅里,那儿已站着一个身长玉立,风貌翩翩的佳公子,正含笑向他点头。
    君不悔赶紧走前几步,抱拳为礼:“在下君不悔,这一位兄台是?”
    那人温文尔雅的回以长揖:“未学盛沧,君兄驾临求见家父,未晓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迟疑,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我想,这件事最好由我面禀老爷子比较合宜……”
    盛沧形色不变,安详自若的道:“君兄或许有所不知,近数年来,由于家父年齿日增,嫌忌烦冗,舍下内外诸事,皆嘱我兄弟二人代决从行;君兄此来,或有要务,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以作主,亦免繁转一层,否则,自当亲禀家父,再凭裁夺。”
    话是婉婉转转,却已说得够明白了,你要见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讲出来,我认为有这个需要才能让你见,反之,咱们眼前就消亭着将事情了结--盛沧是一副足可当家的架势,君不悔好生气恼,偏又发作不得,他搓着一双手道:“兄台,老实说吧,这档干事,除了令尊老爷子,谁也替他作不了主,因为只有他本人才能解决这个症结--”
    盛沧深沉的一笑,道:“竟有这么严重?若然,则更不可轻率惊动家父,所谓父债子还,有什么涉及家父的问题,请君兄无妨据实见告,我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君不悔皱眉思量半晌,只有单刀直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尊翁盛老爷子,素有‘绝刀’之称,刀法上炉火纯青,别创一格,自出道以来,但凡交锋试刃,只胜不败,因而自诩为刀中之圣--”
    盛沧冷哼一声,面色微露不豫:“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见,决非欺世盗名,妄加封抬,这刀中之圣,乃是江湖同源的美誉,不是家父自诩,君兄言来,务请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好吧,不管是老爷子的意思或是别人家的推崇,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当时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师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战书,约好某日某地,各凭所学,分判一个强弱高低,也确定一下谁才配享刀中之圣这个美誉……”
    突然退后两步,盛沧怔仲中更带着惊讶的注视着君不悔,仿佛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发觉了面前之人的存在价值,就这么定定的凝注了好一会,他才低缓的道:“在约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对方竟没有出现,从那一时开始,家父就天天盼着这位挑战者露面,却是月复月,年复年,直到今日以前,再也没有与那挑战者相遇,甚至连那人消息行迹亦随而沉匿,不曾听人提起,好像就这么忽然间隐灭烟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门,严肃的道:“那个人没有隐灭烟散,也不是消声匿迹,只是在与令尊约战之前,发生一桩意外,这个意外,使他无法赴约,由而衷心痛苦,难以平复,他曾经立下誓言,对与令尊之约,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亲自如愿,也一定指派传人弟子来代他践行,不论胜负如何,至少亦有了个交待!”
    盛沧沉重的道:“这样说来,君兄就是来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践约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在下正是,却乃惶惊无比。”
    默然片刻,盛沧才道:“君兄可否见示,吉百瑞当年出了一桩什么意外,以至不能践约?”
    君不悔形色凛然的道:“吉大叔是被他一个朋友暗算了,起因为了谋财,那人用心极狠,手段极毒,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后,虽能兔脱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难以聚气凝劲,等于一个半残之人,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无法前来履约比斗。”
    点点头,盛沧道:“君兄且请小坐,我这就进去禀明家父,再传回示。”
    于是,君不侮在一张酸枝太师椅上落坐,目送着盛沧匆匆出门而去,在盛沧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不禁兴起一股歉疚的感觉,人家算得上是名门大户,举止应对中规中矩,光看盛沧的风貌人品,谈吐气质,就如道幼承庭训,教诲有方,这么一户和乐安详的人家,却愣吃自己寻上门来触一记霉头,想想真还有点汗颜不安,但是,吉大叔的心愿全系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偿愿,就会更汗颜不完了,人生在世,到底有几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处最是难言,唉。
    不消多时,口廊上已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他急忙站起,迎门而入的一共是四个人,盛沧在前,另一个与他面目酷肖,却肤色微黑的青年紧随于后,第三位,是个国字脸膛,银发无须的高大老者,老人双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间别有一种雍容沉稳的气度,跟在老人后面的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稀疏的几根黄头发就那么散披于顶,五短身材衬着他没啥特征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银发老人一进花厅,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沧往旁一站,垂着手说话:“爹,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颔首。抱拳当胸:“老夫盛南桥,听沧儿来禀,说令师当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会切磋,实属不幸,令师近来日子可好?脾气亦该稍稍磨顺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回前辈话。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为我在遇见吉大叔之前。已有过师承,说我是他老人家的传人没有错,却不能算徒弟,师门的规矩摆在那里,混淆不得,再回禀前辈,我大叔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不够健朗,脾气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怅恨,百般无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壮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如此回话,虽则有欠方雅,却但真率直得可爱,盛南桥豁然大笑,一指那肤色黝黑的青年道:“沧儿你已见过,这一个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惊人的老儿道:“我的挚交好友辛回天,回天有号,人称‘八翼摩云’,不知世兄可曾闻及?”
    君不悔形容严谨的道:“晚辈阅历甚浅,见闻不足,所知所识实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个,还望前辈多所指导教示,”
    盛甫桥和悦的笑笑,道:“世兄不用客气,强将手下无弱兵,百瑞兄既然视你为衣钵所传,又委你为来践当年旧约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辈老朽,也该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显不安的道:“前辈言重,都是晚辈无端打搅,引起前辈困扰,但身受上命,义无反顾,斗胆犯颜,还乞前辈恕看!”
    摆摆手,盛甫桥以十分谅解的语气道:“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气,要的是一个名、尤其序列所分,关系师门的威望,考验本身修为深浅,最是不可轻忽,百瑞兄执意与我相互印证所学,目的并非只在单纯的一论高下,更在于彼此探讨各自技艺的精妙之处,惮使双方获益,再上层楼……”
    谈到这里,气氛还相当融洽,就像故识聚晤,纸上论剑,虽然立场观念有别,倒也没有一触即发的紧张的形势,便在此际,“八翼摩云”辛回天突然开口道:“扯了这么多,说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远找上门来,就是要代替吉百瑞履践旧日之约,单挑我们盛大哥试试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这般火辣,君不悔听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着这位其貌不扬,口气张狂的辛回天,强自按捺着胸膈问那一股冲动,笑得十分难看:“辛前辈请勿误会,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续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盛前辈为刀法名家,一方重镇,我一个未学后进,除了求教领益,怎敢故以镝锋相识?辛前辈高看于我,我还没有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着脸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胆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门叫阵,这种江湖大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称量我盛大哥,行,且过了我这一关方能如愿,否则,且自早请,亦不用在此丢人现眼了……”
    盛南桥觉得甚为尴尬,忙打圆场:“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达理,极有分寸,并非骄横狂妄之辈,人家以礼论事,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切勿乱了章法,贻人笑柄。”
    一点头,辛回天重重的道:“不行,大哥,他想斗你,必先斗过我再说…、。”
    盛南桥微微摇头:“回天,不可造次,这是对我个人功力的考验,你无须拦在当中!”
    辛回天极为刚烈的接口道:“要是吉百瑞亲自到来,大哥,不论在身份地位上、辈序名望上,你们互为比试尚称允当,如今他竟然派来了一个无名小前来向你溺战,岂不欺人太甚,存心折辱?万一这姓君的占了上风,吉百瑞必然讥嘲大哥空负盛誉,所学却不及其传人,大哥胜了,他更有话说,他会讲未曾亲临,固难周全,小辈试锋,不过一测大哥深浅市已,正是败则无颜,胜亦不武,这进退维谷的境况,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却陷大哥于困窘,大哥明人,莫非还思之不透?”
    于是,盛南桥也不由犹豫起来,辛回天的话有两句最使他矍然而惊--“败则无颜,胜亦不武”,眼前的形势,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诸流水。
    君不悔脸色阴暗,沉沉的叹了口气:“辛前辈,我吉大叔没有这些深沉心机,也设计不了如此阴损的花巧,他之所以不能前来,纯因早年内伤形成瘤疾,无以运功发力之故,要是他能来,早就来了,何须昔熬了这么多年,再遣我来滥芋充数?”
    辛口天执拗不变的道:“这只是你的说词,谁知道你们背地后又是什么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计,他是个不转弯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却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的诡谋,万万不能任盛大哥冒这个险,上这个当!”
    君不悔措词艰辛的道:“辛前辈未免过虑了,我替吉大叔前来向盛前辈请教,结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承担其责,换句话说,我可以绝对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断无异解他说,我之胜负,即吉大叔之胜负,又怎会托以言词而加狡辩?”
    辛回天背着手走到一边,话声冷峻:“要证明这一点有一个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与你过招,假若你果真修为不差,尽得吉百瑞艺业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会成全你的心愿,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够堂奥之窥,便坐实了另存恶念,到那个时候,就算我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决然饶你不过!”
    这一番话,口气之间简直把君不悔看成个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养倒好,挺能容忍,他干涩涩的一笑,望着盛南桥道:“我没有意见,一切但凭盛前辈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经为盛南桥所默许,他意识到他这位挚友的打算另含玄妙,这样办有两层好处--其一,可以避免对手太弱时的屈辱或太强的窘迫,从而自行决计应战与否的策略,先保圜转的余地;其二,可以由对方的出手招式问揣测对方造诣深浅,从而攻其弱避其锋,这个应付计谋相当精明老辣,对盛南桥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当然乐于接受。
    一见盛南桥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这“绝刀”的心思,但他依旧追问了一句:“前辈的尊见是?”
    盛南桥表面上仍带着几分矜持,缓缓的道:“回天所说的这个法子,固然是考虑周详,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权益着想,但能否能接受,却要世兄斟酌,在我们的地头上,尤其是在舍下,我们不便俱以包揽,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实。”
    君不悔思量一会,谨慎的道:“我同意辛前辈的方法,只请辛前辈节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尽……”
    盛南桥似乎对君不悔的印象不错,他赞许的道:“习武之人,首须学会容忍谦让,勿使锋芒太露,气焰过张,世兄正是虚怀若谷,冲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见百瑞兄所传得人,不负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前辈谬奖,实不敢当,愚鲁如我,仅仅是有点运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习艺至今,亦不过略得技击皮毛,刀法虚招,实在骄狂不起来……”
    干咳一声,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话道:“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辰光不早,我们亦用不着再往下耗了,大哥,比试之处,你看就在花厅前的边院如何?”
    盛南桥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边院地方还算宽大,就凑和着在那儿吧。”
    辛回天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一直侍立于侧的盛沧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向乃父道:“爹,孩儿有个拙见,不知能不能说?”
    目视盛沧,盛南桥平静的道:“你讲吧,可别再搬弄些枝节。”
    垂着一双手,盛沧从容不迫的道:“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试程序非常正确,问题只在于不该由辛二叔挡这第一阵,爹的两个儿子都在面前,辛二叔无论与爹有多深的情感渊源,也不能让辛二叔先孩儿等挺身涉险,老子的事理应由儿子承担,儿了若是不敌,再做打算为时未晚!”
    辛回天两眼一瞪,大声道:“沧儿休得与二叔我争这差事,二叔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这点麻烦算得什么?说到涉险,更是荒唐,二叔我这些年来水里火里,大风大浪,见过的阵仗多了,几时掉了块肉抹去层皮?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不能轻易摆得平我,我不担心,你却紧张个啥劲?”
    盛沧诚恳的道:“二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为家父之约,万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却在一边掠阵观战,届时怕要难以自处,二叔不可稍有失闪,我兄弟则有了失闪亦无妨,轻重之分,二叔自能区判。”
    大大摇头,辛回天道:“真个杞人忧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桥也含笑道:“回天,沧儿的话亦有他的道理,小儿辈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们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你我两个老朽正好一旁观摩,求点心得,知果小辈无用,再轮到我们老哥儿下场讨教不迟。”
    辛回天悻悻的道:“大哥,怎么你也这样说?”
    走过去把着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桥正色道:“沧儿说得不错,岂有老子的事儿子一侧袖手观望之理?传出去岂非成了他们不孝?
    回天,这是保全他们的名节,你就别在拗执,先让一阵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极其勉强的道:“好,我就先让一阵,不过,话我可得先说在前面,如果沧儿或浪儿不是君不海对手,第二场我便非上不行,那时你决不能再拦我!”
    盛沧是头一轮,眼下辛回天业已订下了第二轮,这他娘不成为较技论艺,倒像是车轮大战啦,休说君不悔听在耳里什么味道,就连盛南桥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他赶紧拍拍辛回天的肩头,含混的道:“再说再说,回天,别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儿是我呀!”
    这时,盛沧望向君不悔,很有礼貌的道:“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请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强扮笑容,尽量表现得豁达大度:“兄台客气了,老爷子家传绝学,必然不同凡响,稍停过招试锋,还得兄台手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烦的催促着,更自行带头,将一行人领到花厅一侧的边院,大马金刀的往当中站定人严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宾夺主的气焰!
    盛南桥似是早已习惯他这位老友的作风,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戏上场了。
    君不悔与盛沧二人是对面峙立,边缘上挺着盛浪掠阵,在观战及应战的几个人里,大概就数他较为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样。
    这里边院,地面是用大块青石铺砌,洁净坚实,却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轻轻以靴底磨试石纹,顺应触感,一边调息运气,使自己的情绪完全趋向平静……
    对面,盛沧显然也在进行同样的过程。
    不知打哪儿飘来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闻着十分舒适,精神上亦就越发爽朗,竟不觉杀伐之前的那种窒迫压力。
    盛沧大约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阵的打算,业经准备周齐--他掀袍撩摆,但闻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响,银光闪处,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寻常,质地却绝对不寻常的“鬼头刀”!
    君不侮注视着盛沧手中的鬼头刀,刀身在雪亮中透着波波流灿的淡紫,而锋口削利,隐约中似见寒气森森,不用说,这又是一把好刀,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沧执刀当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这是把式见礼的动作;君不悔微微抬腕,“挣”
    声轻吟中,“傲爷刀”已映入人眼,青蓝色的光华静静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站在那边的盛甫桥双目倏亮,大赞一声:“果是好刀!”
    辛回天却阴沉沉的道:“刀是好刀,却得看执刀之人会不会用才算数!”
    与君不悔相峙着的盛沧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徐缓的道:“君兄,刀称傲爷?”
    君不悔稳重的道:“不错,傲爷是刀。”
    盛沧深深吸了口气,端容一笑:“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个低微的余音,鬼头刀已在一闪之下到达君不悔头顶,这眼看扎实实的一刀,却在来到近前时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个不同的部位刺来。
    君不悔没有移动,他早已判明这堂皇的一刀不会只似它表面的,形象这般单纯,傲爷刀在他手中颤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当光弧尚在凝骤,人已一个暴旋斜转三步,刀锋暴飞,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敌人,而空气嘶啸,仿佛也被刃口割为片片!
    盛沧的反应亦是又疾又快,他挥臂弓身,双脚点蹴弹跃,随着君不悔的攻势回腾翻滚,鬼头刀倒挑正劈,由各个奇异的角度劈打俱上,只闻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冷焰火花四溅,两个人忽进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间已过了九招二十七式!
    这时,辛回天压低着嗓门向盛南桥道:“大哥,你看沧儿的造诣比诸这君不悔如何?”
    双目专注着场中斗况,盛南桥讳莫如深的道:“沧儿尚得一个‘稳’字,君不悔却深诸一个‘狠’字,这会儿还不敢说孰强孰弱,待到要下断论,恐怕尚须再过几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凡事能稳就好,再狠,也狠不过泰山不动!”
    盛南桥摇头不语,场中的盛沧却碎然一跃拔空,长啸访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往下回滚,他的身影便立时被刀光吞没,形成一个进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有若一颗陨星般直泻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声彩:“‘天外归星’,漂亮!”
    这一招“夭外归星”,乃是盛南桥的不传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绝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云晦风凄,多少江湖强者,武林奇士,便丧生在这“天外归星”的刃芒锋口之下,此刻镝光又现,却不知后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见盛沧的刀法显现,形状凝聚,便晓得这是一记追魂夺命的绝活,他往后暴退六步,“大屠魂”随之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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