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爷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居然是车轮大战
    晶莹的刀轮里,迸射着溜溜冷电寒光,那光束便似瞬息层叠的嗟峨刃山,又似幻化万千、矫绕腾卷的飞虹,以各个不同的形象展现,或是翻涌、或是回旋、或是翩掠,天地之间,刹时充斥着一片锐凛肃煞之气,满眸满眼,也全叫那种激荡澎湃的焰芒迷炫了!
    光球疾滚而至,甫与四扬齐涌的寒芒交触,便发出震耳的削刮之声--钢铁削刮着钢铁,声音之刺耳尖锐,几乎像在剜着人心,虹彩跟着颤动,光球随即翻沉,仿佛游龙戏珠而龙怒珠跃,于耀目的璀灿闪亮中透着并不愉悦的暴厉意韵,“八翼摩云”身形碎发,真似胁生八翼,快得几乎不能自摄,随手抓攫下蓦地将盛沧抛出场外五步,自己也一个倒翻落地。
    盛沧功力果然不凡,在他老叔这个猛烈的突兀动作里并没有摔跌或是跌倒,只见他双臂振挥,腰扭背弓,虽然抢出几步才勉强站定,却不曾当扬出彩,他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玉面苍自如纸,额汗淋漓,衣袍左肩,清清楚楚裂开一条半尺长的隙缝,裂口整齐,却是毫发未伤。
    君不悔也是带着喘,神色却比他的对手从容得多,做爷刀在他手上泛闪寒光,有如雷神的火器,虽在震怒之后,仍然隐隐有其不可测的余威:他站在那里,形色十分谦和平静,不具一点赢家应有的气势。
    是的,这场较斗,盛沧败了,”天外归星”显然敌不过“大屠魂”。
    场边,盛南桥神情相当沉着,他踏上一步,微笑依然:“好刀法,好本领,难怪世兄英气风发,胆识如此过人,百瑞兄衣钵有传,不但他心里高兴,我也一样为他庆幸!”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前辈谬誉,愧不敢当,晚辈多承大少君谦让,才不曾出丑各位之前,府上绝学,名至实归。果是不同凡响。”
    盛南桥的目光投注向盛沧身上,眸底掠过一丝黯然,语气却不减开朗:“大家都是内行,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客气话不用说了,沧儿,你有什么意见须要向大家表达的么?”
    盛面桥不愧是宗师之属,大家风范,度量果然恢宏,他是在暗示儿子,对方在较技试锋之间,业经手下留情,应该有几句话交待才是。
    盛沧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冲着君不悔遥遥一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颜:“君兄,名师手下出高徒,百瑞前辈技艺超群,内涵精到,我是深深领教,佩服无已……”
    君不悔忙道:“还是兄台多所谦让!”
    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衣袍裂口,盛沧窘迫的道:“君兄胜而不骄,更向在下脸上抹金,足证君兄的心怀宽广,为人厚道,但事实总是事实,在下学艺不精,一承君兄手下留情,二为家严折名损誉,无能无才,真正羞煞愧煞!”
    君不悔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但正如盛沧所说--“事实总是事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词来安慰这位输家了!
    盛南桥沉毅的道:“沧儿不须自责过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之道,原来便无止境,这也是给你一个经验,一次教训,要知道砥砺上进,苦学不倦,才是将来功成名就的保证,眼前的挫败不关紧要,总要因此激发你的雄心壮志,方叫值得!”
    盛沧低着头道:“爹,儿子谨敬受教。”
    那头掠阵的黑小子盛浪忽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指着君不悔呛喝一声:“好,你算扬眉吐气、威风八面了,却是得意不宜过早,我哥哥一时失手落败,还有我做弟弟的在,你要真有本领,不妨连我一齐摆平,那才称得有种!”
    君不悔有些发愣,陪着笑道:“二兄,你且莫--”
    盛浪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张牙舞爪的道:“住口,谁和你称兄道弟?凭你也配?废话少说,拎起你的家伙,死活拼上一场,你挫辱了我哥哥,我若不片下你四两人肉,怎生消得心中闷气?!”
    盛南桥一看不像话,脸色倏沉,重重的道:“浪儿休得无礼,还不快快给为父退下?”
    盛浪大声申辩着:“爹,这姓君的二愣子,八成是吃了狼心豹胆,冲晕了脑袋,居然大摇大摆上我们家挑战启衅来啦,如今大哥叫他弄了个灰头土脸,把爹的一世英名也抹了黑,这个羞辱,我们如何受得?若不当场放倒他,将来一旦传扬出去,说顺安府盛家向以刀法见长、虹刃称绝,竟吃一个无名小辈砸了招牌,踢破门面,爹,事情揭开,我们还能朝下混么?”
    心里痉挛了一下,盛南桥口中却叱责着:“公平比试,胜负已见,可不能输不起;浪儿,艺海无涯,谁也不敢说永远高居人上,唯我独尊,输赢之间,只要们心无愧,也就是了!”
    盛浪一张黑脸挣得发紫,脖颈上筋络凸现:“不,爹,姓君的找上门来,起始就不安好心,他笃定是抱着折侮我们的目的而至,所谓代替吉百瑞一偿夙愿,比试求教,全是场面话,半句听他不得,爹要不信,只待一朝放他生出,外头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喧腾开,盛家在地头上再休想抬头了!”
    盛南桥怔了好一会,才沉重的道:“若然如此,也只好由他,武林规矩却不可废,盛家家风亦不容屈,浪儿,你不必再多说了……”
    盛浪犹自不服,刚想再次力争,沉默良久的辛回天已冷冷的开了口:“浪儿不说,我却有话要说,大哥,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皱着眉,盛南桥道:“什么约定?”
    辛回天提高了声调:“我早在沧儿动手之前就同大哥说好,若是沧儿不敌对方,可得轮到我讨教人家高招,眼下沧儿失手落败,合该我来上阵,岂能因为沧儿之败,把兄弟我的机会也一遭抹煞?”
    盛南桥犹豫着道:“这……回天,这似乎有些,有些……”
    辛回天昂然道:“大哥无须为难,真金不怕火炼,是汉子就得要闯,一时侥幸,又如何扬名立万于千秋后世?有本领不怕磨,越磨才越坚!”
    转过头,他冲着君不悔咆哮:“小子,你甭在那里装痴扮呆,闷着头不吭声,你倒是把话讲明,敢不敢与我较量?”
    君不悔不由进退维谷,十分头痛,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道:“回辛前辈的活,晚辈这趟来乃是奉吉大叔之命,向盛前辈领高招,拜识绝学,这档子事,似乎和辛前辈不大有牵连,辛前辈硬要赐教,说起来,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暴笑如雷中辛回天双目怒瞪:“你是指我多管闲事、逞强出头?你是在暗喻我以大欺小、执意显能?小子,你是这个意思么?”
    君不悔亦难免心中有气,他抗声道:“辛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什么意思吧!”
    仰天狂笑,辛回天戮指如戟,遥点着君不悔的鼻端:“君不悔,小王八蛋,如今你可是露了原形,现出真面目来啦,什么代替吉百瑞履践旧约,什么切磋技艺、讨教高招,全是一派胡言,表面文章,你实际的目的,是想挫辱盛家威名,骨子里的打算,欲待借此扬名立万,奠定你往后在江湖上的根底,这点粗浅念头,幼稚把戏,居然冠以堂皇名份,欺我得于情面,不便揭发?你惜了,君不悔,你大大的错了,我盛大哥为人方正,赋性直率,你可以欺之虚理,却是瞒不过我,很好,你想拿着我盛大哥开刀,我就先试你的刀口是否锋利!”
    这一番话,极具煽动性,不但君不侮听得张口结舌,骇然无以为应,就是盛南桥,也不禁面上色变,目透寒光;人的主意,如果原来是那般单纯,中间一经歪曲,简直就找不出解释的理由来,至少,当场就能弄个措手不及,君不悔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好比哑子吃黄莲,有昔说不出!
    盛浪乘机大叫:“辛大叔说得没有错,狼子野心,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岁头上动土,到盛家祖祠撒尿,爹,你能忍,儿子们不能忍!”
    盛南桥盯着君不悔,徐徐的道:“你可真是这样打算的么?”
    一听连盛南桥都有了误会,偏生朝牛角尖里钻厂君不海非仅内心激动,更有着莫大的感慨;他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憋着气道:“回禀前辈,晚辈如有辛前辈所说的那种动机,便叫晚辈不得好死;辛前辈的说法全凭臆测,毫无根据,晚辈认为他是有意挑拨,存心相谋,以激使双方血刃互残,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
    盛南桥挥手阻止怒形于色的辛回天,面容阴冷的道:“回天是我的生死之交,如果他想这么做,则道理何在?”
    君不悔也豁出去了,他昂着头道:“道理很简单,辛前辈昧于私情,意存褊袒,企图抹煞盛沧兄的败迹,而达成目的的唯一手段,便是借故置我死地,盛浪兄亦是同一个想法。只不过更加了一层乃兄受挫之后的怨愤感而已,两人同心,就形成了眼前的情势。”
    这时,盛浪咬牙嘶叫:“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被我们拆穿阴谋诡计,交待不了,才这么含血喷人,姓君的,你好一张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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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衔命从教选胜场
    原是中规中矩,名门大户的人家,只由盛浪这开口一骂,顿时就失去了那种清雅温厚的韵致,变得恁般粗野不堪,存在君不悔心里的一份敬意也立刻消灭了大半--所谓高门巨第,却调教出此等蛮横不文的后人,看来也就是表面上矫饰气派,伪营庄重,拆穿了,又和贩夫走卒有何不同?
    似乎盛南桥也觉得自己儿子出言有些猖狂无状,他瞪起双眼,面有不豫:“浪儿,不论敌友,应对之间都该保持风度,谩骂叫嚣,足以示人浅薄无教,此非我辈宜有的态度,处理事情有处理事情的方法,切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好!”
    盛浪比他哥哥泼皮偏执得多,闻言之下忍不住又回顶老父几句:“爹的教训虽然不错,但讲修养论风度也得看对什么人来,姓君的分明是心怀叵测,暗藏好计,密谋于我全家,这种阴毒小人,用得着对他客气?爹!再要让他一步包管他就沿着鼻梁上了脸,不叫我们活啦!”
    “大哥,浪儿平素可能骄横了些,但听他今日所言,却十分切实中肯,足见这孩子颇有长进,事理也看得清明,眼前的情势必须妥为解决,解决之道,浪儿和我正是一个心意!”
    盛南桥明白辛回天所说的“心意”,就是欲借轮番鏖战,名为较技试艺,实则活活磨死君不悔,这种作法,固然有失公道,更损阴德,但要保住自己的声望威名,则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只是一朝做了,是否能以天衣无缝,不留后患,却要仔细盘算,兹事体大,可万万玩笑不得!
    君不悔不是个傻鸟,辛回天与盛浪起的什么念头,盛南桥在沉吟考虑着哪一桩问题,他是肚里雪亮,景况演变到这等地步,他非但痛心,犹且寒心,本来名正言顺,大可彼此和气,圆满收场的一件事,只为了几个人的思想偏激,心胸狭隘,就搞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而能以主断是非,明判曲直的正主儿竟亦一味混淆公正,意念游移,名家宗师,却乃这么一个气度格节,真是不说也罢!
    辛回天又加重了语气:“大哥,事不宜迟,当断则断,保百世英名,端在大哥一念之间,切切不能存妇人之仁!”
    盛南桥面色凝重,默然无语,似乎尚难以下定决心。
    于是,在旁噤窒了这一阵的盛沧轻咳一声,形态微带窘赧的开口道:“爹,此时此刻,可否容孩儿略陈管见?”
    盛南桥严肃的道:“你说。”
    稍一迟疑,盛沧垂着目光道:“孩儿认为,君不悔的来意只是代表吉百瑞履践当年与爹的旧约,不会有其他恶意,否则,他大可重创孩儿于刀下,先行立威扬名,他没有这样做,足证心存仁厚,不欲结怨,为了盛家清誉,我们似不该以别种手段相谋于他……”
    盛甫桥缓缓的道:“沧儿,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他走?”盛沧低下头,像在和自己挣扎:“君不悔既是代表吉百瑞来践当年之约,成败俱由吉百瑞名下承担,爹是刀中之圣,一门宗师,自当慨加接纳,以证长短,一则为昭明天下,爹的功力造极,二则也好叫吉百瑞心服口服,绝刀艺业,果然冠于群伦!”
    盛浪脱口吼叫:“你出的好点子,万一爹败了呢?”
    盛沧怒道:“爹不会败,就是因为你对爹信心不够,在这里瞎撺唆,才使爹有了顾虑,生起犹豫,老二,你用这等手段对付人家,这不是在帮爹,是在害爹,若是将来风声传扬出去,你不想想外头会把我盛家描述得何其不堪!”
    猛一挫牙,盛浪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姓君的小子不配和爹动手,他敢上门砸我们招牌,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所承担,等他打败了辛大叔,打败了我,才有资格和爹较量,要想膺越一步,那是做梦!”
    盛沧忍耐着道:“老二,我替爹挡了第一阵,是尽人子之道,如果辛大叔与你再挡第二阵,又算是什么说法?你也不怕别人批评我们以众凌寡?不怕别人暗讥爹是心存畏怯?”
    盛浪迹近咆哮:“听听你这一套,哥,你真叫孝顺,真叫明通事理,你是爹的长子,就这么来数落盛家,编排老父?天下少有胳膊时子往外拗的人,不料今日我却发现了一个,这一个,居然竟是我的兄长,吃里扒外,莫此为甚!”
    盛沧气得脸色苍白,全身簌簌而抖,他颤生生的指着自己老弟,舌头僵直:“你你你……老二……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喷人……你怎能如此污蔑于我、中伤于我?莫不成我为爹说明事实,详陈利害,也错……了么?”
    重重一哼,盛浪两眼望天:“我看,你又怕是为了人家饶你一命,心存畏惧,借此感恩图报,以示巴结拉拢之意吧?”
    盛沧大大晃了一晃,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你你……”
    大吼如雷,盛南桥勃然暴怒:“一对畜生,两个忤逆,你们真正丢人现眼到了极处,这还有规矩么?互揭隐私,彼此攻讦,手足相残,兄弟阅墙,门风家誉,全叫你们败尽,不用别人来排来踩,光你二人,已经足可将盛家断送!”
    盛家兄弟一见者父无名火已动,雷霆威发,不由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吭一声,双双垂手肃立,却是都有一副委屈的表情。辛回天阴沉沉的一笑,极其冷凛的道:“大哥,兄弟与大哥交逾半生,一心为你,拙意或称浅薄,却是要替大哥担负责任,诚尽道义,浪儿话且不论对与不对,大哥总不会以见怪吧?”
    叹了口气,盛南桥道:“回天何来此言?你的心意可感,我又何尝不明白此中得失利害,攸关至钜?只是--唉!”
    辛回天生硬的道:“大哥,恕我无状,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以我的法子来办,即便大哥因此与我割席断交,兄弟亦庶可无憾!”
    摇摇头,盛南桥道:“你言重了,回天,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顾虚……”
    辛回天毫不动摇的道:“如果将来有什么风言闲语,全由我来肩承,与大哥无涉,天塌下来我先使脑袋顶着,却不能令大哥稍有损益!”
    盛南桥十分感动的道:“回天,你这又何苦?”
    辛回天形容湛然,一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殉道表情:“所谓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盛南桥嗒然无语,而君不悔也知道就是这么定局了--显然盛家宗师已采取了辛回天的意见,准备车轮大战啦,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谁生谁死,恐怕他们早已心里有底噗!
    一边,盛沧犹打算再说:“爹,辛大叔的做法--”
    猛一阵挥手,盛南桥厉烈的呵斥:“不必多说,为父自有主张!”
    盛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咬着嘴唇退到旁边,却是满眼的痛楚,满怀的无奈。君不悔苦兮兮的笑了笑,呐呐的道:“看样子,辛前辈是非要赐教不可了……”
    盛南桥没有作答,辛回天抢着道:“没有错,是我要讨教,你小子敢接着么?”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君不悔粗着声道:“我是宁肯叫你打死,也不甘被你吓死,我这边厢忍气吞声,步步容让,前辈你却是咄咄相逼,不依不饶,就算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前辈你如此欺人,我除了豁命一拼,实无其他选择!”
    辛回天冷冷一哼,目光如刃:“好气魄,好胆量,这才是混世闯道的模样,时辰不早,且下场子见真章!”
    说着,他自己先来到场中,闲闲位立,两臂微张,姿势倒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对于辛回天,君不悔深具戒心,先前辛回天已亮过一手,他能在君不悔与盛沧的决战关头,于恁般密集的刃锋交织里出入自若,这份功力已弥足惊人,不论他别的本事深浅,就这提纵闪腾之术,已称得上拔尖!
    现在,辛回天摆出的架势又是一副振翼翔天的姿态,他虽然只是闲闲的往那里一站,给你的感觉仿佛随时他可以掠空摩云,翩飞九字,气定形闲中,流露出一种压顶的威慑力!君不悔朝前凑近几步,硬梆梆的道:“你,你不用兵器?”
    辛回天淡漠的道:“这是我的事,不穷你操心,你要注意的是如何保你自己的命,小子,我的出手可是非常快的!”
    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只这么一个看似村夫的老泼皮,然而口气如此嚣张、声势这等凌人,君不悔暗里咬牙切齿,他娘,真正是孰可忍不可忍!
    辛回天两臂轻展,半扬着脸又道:“后生小子,你先出手吧!”
    出手就出手,君不悔斗然挥刀,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屑雪花,兜头盖顶罩向辛回天!
    于是,辛回天身形轻晃,怒矢般笔直射空,却在腾飞的一刹倒折而回,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束溜冷芒如电,暴取君不悔咽喉!
    傲爷刀上扬,君不悔人向后仰,“当”的一声一把银色短剑弹飞出去,他竟被震得一个踉跄!
    辛回天“呼”的贴地旋回,双脚疾蹴君不悔腰肋,君不悔刀起似一道晶莹浑厚的匹练,绕体自保,而辛回天回旋身形眨眼腾空,两抹银光已到了君不悔的头顶!
    厉吼一声,君不悔的“大屠魂”展现,当刃角刀棱于瞬间层叠四溢,当破空的嘶啸在冷焰流芒里震颤,短剑尽碎,而辛回天双臂择舞,人已变成一个幻影,一个假象,一个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翻飞出的幻影与假象!
    刀锋带起的寒电掣射穿织,辛回天的影子便随着光华的挥闪浮沈上下,飘荡四旋,仿佛有形无质,好像是一团棉絮--一团透明的棉絮!
    这时,君不悔才知道他确然是遇上高手了,一等一的高手,什么人能以这种奇异的方法应付他的“大屠魂”?什么人可用这等出神入化的轻身术沽浮于刃锋之外?“八翼摩云”果然不同凡响!
    “大屠魂”的招式甫歇,辛口天的银色短剑又如陨星的曳尾,一闪而至,这次对准的是君不悔的胸膛!
    璀璨的月弧便突兀凝形,月弧里迸射着紫电精芒,那十七道骤涌的光束仿佛若十七道飞瀑,溅玉碎雪般喷刮天地,涵罩穹字,极目所见,尽是二片森寒,一片无所不在的锋刃相连--“天泣血”!
    辛回天试着以方才的伎俩周旋,却在贴近的须臾倏退,他只觉得波波的锐劲排山倒海也似当头推来,阵阵的罡气加上阵阵的狂飓窒人口鼻,竟是严丝合缝,不能沽附;一声急促的尖啸出自他的嘴里,像是硬由肺部挤压出来,“八翼摩云”一飞冲天,冲天的同时,已洒落斑斑桃红!
    一侧的盛南桥颤声惊呼,如影随形般暴掠而起,半空中伸手架住辛回天腋下,在双双触地的俄顷,辛回天已是身子一软,几乎倒入盛南桥的怀里!
    斜刺里一声虎吼,盛浪发了狂一样扑向君不悔,君不悔正在盘算要不要再来一记狠招,扶着辛回天的盛南桥已身形突回,暴起一脚将他儿子踢了个四仰八叉!
    盛沧急忙抢近,伸手挽起乃弟,盛浪却猛然抛肩甩开他兄长的挽扶,一连蹦跳着嘶号:“我这是犯了哪一条啦?我替爹爹效命,为长辈报仇,却是错在哪里,曲在哪里,我这样子尽心尽力,未了还挨打挨骂,落得两头不是人,真叫黑天的冤枉啊……”
    盛南桥一张脸脸孔铁青,宛如刮得下一层严霜来,他“咝”“咝”自齿缝中出气,声音冷酷寡绝,不透半点七情六欲:“盛浪,好儿子,你要乖乖听爹的话,不准再喧嚣胡闹;爹阻止你的孟浪全是为了你,那君不悔,你绝对不是他的敌手,如今我们已赔上两个,你还非要再加上一个不可么?”
    盛浪深知父亲的个性,在他老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却是动了真怒,起了杀机,一发便不可收拾,稍有触犯违悻,就算父子之情,也可能难加抑止,他赶紧安静下来,知机识趣的缩着脑袋窝到一边。
    辛回天伤得不轻,左肋间一片殷赤,血水滴滴淌落,把裤管都染红了,他却闷声不响,兀自挺着腰杆卓立,甚至不要盛南桥挽扶。
    略略检视了一下辛回天的伤势,盛甫桥沉重的道:“刀口入肉颇深,好在不曾伤及腑脏,回天,我叫两个畜生扶你进去止血上药,且先歇着,这里事情一完,我再来看你--”
    摇摇头,辛回天的嗓音沙哑,语气极幽冷:“不,大哥,我要在这里等着看结果,我也要使结果照我们的意思形成,决不能给姓君的丝毫机会;大旗不倒,相信他必无幸理!”
    盛南桥苦涩的一笑:“我会尽力--回天,你的伤可得先治!”
    辛回天十分坚持:“没有关系,伤势如何我自己知道,这点皮肉之创还要不了我的命;大哥,紧要的是收拾眼前局面,万万不能轻纵!”
    盛南桥颔首道:“我省得。”
    站着发愣的君不悔猛的一机伶,不错,现在才叫时辰到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弄到此刻方算碰上正主儿,方算按触到目的地边缴吉大叔啊吉大叔,你老这个旧日之约,可真是难以履践!
    盛南桥缓缓走近,站住,仔细盯着君不悔望了一阵,神色之间,倒像直至如今,他才把君不悔认清楚一样:“很好,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君不悔,你代表吉百瑞来践行当年之约,你的对像就站在你的面前,这一刻的来临,我们都同样等待得够久了,事情迟早总该有个了断,是不是?”
    君不悔吞着口水嗫嚅着道:“我很抱歉,前辈,我真的很抱歉……”
    盛南桥冷漠的道:“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本来就是一个争命斗狠的人间世,存亡端赖实力的厚薄,没有巧妙,没有玄虚,所以,也不必抱歉!”
    君不悔吃惊的道:“前辈,这件事,前辈恐怕有了误解!”
    盛甫桥严酷的道:“不是我有误解,约莫是你不曾把问题的性质弄清楚!”
    君不悔忙道:“前辈,晚辈受命来此,只是斗胆求教前辈,在技艺上做个印证,并非搏生斗死,寻仇启衅,这其间大有差别,前辈务须体谅才是……”
    盛南桥唇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语调僵硬的道:“这是你的解释,我却并非如此认定,君不悔,你打算折我的名望光你的脸面,更替吉百瑞扬眉吐气,这已犯了武林大忌,违了江湖传规,是决不可容忍之事,道上豪门,保名如同保命,不以生死争之,何得以保?再说--”他又一指那边脸黄加蜡,血染重衣的辛回天,接着道:“你业已开戒见血,伤了我的好友,你创始在先,我自可跟进于后,切磋武功也好,索债雪耻亦罢,今天若是不分存亡,断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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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猜透人情冷透心
    君不悔忽然涌起一阵悲哀的感触,他不知道是为自己悲哀还是替盛南桥悲哀,这些前辈,这些先贤,这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高人奇士,临到利害攸关的紧要时节,立刻就会态度大变,本性流露,说什么谦怀和蔼,提什么宽宏大量,完全是一片虚伪,半调子儒雅。
    忍住肠胃间的翻腾,他非常平淡的道:“前辈,晚辈来意,已再三剖心以陈,信与不信,全在前辈睿智之间,至于辛前辈受伤流血,并非晚辈执意加害,乃是辛前辈相逼太甚,屡施杀着,晚辈若不豁力抗拒,便难以周全,白刃交对,又是性命为搏,谁也不敢稍存退让,晚辈伤了辛前辈固是不该,但辛前辈如伤了晚辈,则前辈又怎么说?”
    盛南桥大声道:“那是怪你学艺不精,自取其辱!”
    君不悔眼下肌肉跳了跳:“既然这么解释,反过来也是一样;公平较斗,总有胜负,希望二位前辈亦能看开,勿以莫须有之罪名相责!”
    盛南桥怒极反笑,喉头带着呼呼的低喘:“你很会狡辩,很懂得推卸之术,但今天任你舌灿莲花,亦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推托不了你应担负的责任!”
    君不悔已经准备拼死一战,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不过刀头见血,好歹只是性命交关,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含糊的,他放松脸部紧绷的肤颜,居然能够侃侃而谈:“前辈,从我一进门,就表明了此来的目的,承蒙前辈惠见,我十分感激,在府上各位的议决下,先是令大少君代替前辈出阵,我幸而小胜。继由不相关的辛前辈咄咄逼战,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算是试手吧,大少君试过了,继而辛前辈,两番轮回,岂不嫌多?我虽同意由辛前辈接第一场,大少君就不抢在前头,大少君既下了场,辛前辈便不应二度挑斗,现在我--受教竣事,前辈又跟着出战,更将一项错不在我的帽子扣上我头顶,其中理之曲直,前辈自然心里有数……”
    盛南桥当然心里有数,只不过事到如今,不但要护名,更且要护友,任什么曲直也顾不各了;他形态阴沉,语调僵寒的道:“不管怎么说,君不悔,你是这一切祸患的罪魁,你是始作俑者,所以,在较技论艺之外,我们双方都必须搭上点缀头,血也好,命亦罢,且看彼此的造化了!”
    君不悔苦着脸道:“前辈,这可是你逼着我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
    盛南桥冷然道:“如若你的本事够好,这应该正中下怀才对,除了挫败我,犹能带点足资纪念的成果回去,吉百瑞岂不益发大乐?”
    敌了敌发干的嘴唇,君不悔吃力的道:“晚辈候教了……”
    盛南桥斜走一步,只是跨了这么一步,那把挣亮透寒的鬼头刀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变了出来,他随手轻晃,便如圈圈水中涟漪般扩散出波波光弧,刀在他掌握之中,似是能随心所欲的挥洒出万种火光、千般林泉!
    又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傲爷刀正举当胸,双目不敢稍瞬的凝视着对方,几几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盛南桥静静的握着刀,静静的站立不动,意态悠闲安详,但在那种毫不亢烈的架势中,却散发着强烈的酷厉气息;淡淡的花香依然,周遭的景致柔婉,却再也没有先前所盈育的平和互谅味道……
    君不悔全神贯注,力透四肢百骸,在这一触即发的等待前夕,他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血液在体内的奔流声,甚至,他也能感应心底的呐喊,手上傲爷刀的颤动,傲爷刀似乎是在向他细语,呢呢喃喃的抚慰着他震悸的情绪。
    手心在出汗,君不悔握刀的五指骨节突凸,隐泛青白,而刀柄在冷硬中仿佛透出一股柔柔的温热,温热传进他的身躯,人和刀便宛似连成一体了。
    盛南桥还是没有动,还是从容的站立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君不悔纳闷的思忖着;小心翼翼的缓慢透出一口气--刀就来了,访若它原本就指着君不悔小腹的部位。
    足尖点地,君不悔暴退三尺,“大屠魂”立时展现!
    盛南桥根本不闪不躲,他的鬼头刀炫耀之下宛似在虚空中雕刻出各种各形的晶体,有成排的钻菱,有浑圆的弧月,有掠尽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这些旋掣纵横的晶体,迎向君不悔的锋山刃流,配衬着迸溅四散的冷焰火花,盛南桥连攻连进,君不悔却节节退到七步之外:
    带伤观战的辛回天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盛沧盛浪兄弟虽不敢随便吆喝,却也不禁喜形于色,精神大振,只这一较手,功力深浅已显出,到底姜是老的辣啊!
    于是,君不悔的“天泣血”跟着出手,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条决堤的长河,怒涛奔浪,聚而又散,青蓝色的光华像是涵盖天地,极目所见,尽是那般茫然一片了。
    盛南桥一样不曾做退避的打算,鬼头刀刹时卷起寒波似云,锋刃闪腾流电如带,在浑厚精亮的莹彩层叠下反迎而上,而风雷之声隐云九天,气势之凶盛,劲力之沉猛简直无可比拟:
    君不悔的身形不住摇晃,脚步走斜,手上的傲爷刀弹跳晃荡,似乎随时都有脱手飞去的可能,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种天气,居然已经汗透重袍!辛回天猛一拍手,大叫道:“再有一击,大哥,即省百年之忧!”
    盛家兄弟更是兴奋,盛沧还勉强沉得住气,只是满面欣喜之色,盛浪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雀跃之情,近乎忘形!
    于是,盛南桥忽然步法倏变;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围绕着君不悔四周旋转,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飞旋,又似几十个身形在环接,就在这样的回绕中,刀出叉闪,宛同暴雨狂雪!
    这一式刀法,是盛南桥最最精湛的绝技杀着,名叫“千魂人家”,出招以来,向不失手,虽未取足千魂,却也埋葬不少活人了!
    当然,盛甫桥已经不打算让这个挑战者活着回去,他要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千魂人家”展现之下,又何在乎多添一缕冤魂?
    君不悔身临其境,顿时彻悟人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在那鬼魅般飘忽的影子旋回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锋芒交汇里,君不悔蓦地立定不动,将他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志集中一点,再将全部的力道聚于双臂,由双臂贯注于刀身,尤其加上他全部的祈祷,碎然平刺而出--像是一道从穹幽劈落,盘古开天的巨大雷电,像是一抹启人混饨,照亮心灵的神光,更似果报的诅咒,创世前灭绝的烈焰轰腾于一刹,一刀刺出,风云色变、地动山摇!
    “大天刃”吉百瑞曾将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撷其精华聚成三招绝式,这三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总汇,虽千变万化,不离万流归宗;三招绝式各有名称,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后,就是他现在施展的“刃无还”,三招相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寡敌,到了“刃无还”,也就真是刃出之后,或是敌不还,或是己不还了!
    回旋的身影淬然停顿,由几十个幻象回现为漫空的寒彩亦立时消散,只剑下盛南桥一声折制的闷哼,这位刀中之圣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摇立而起,这一挺身,却带得脚步踉跄,噔、噔、噔倒退出好几步远!
    殷红的鲜血自盛南桥肩头滴落,坠在青石板的地面,滩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不艳丽,不刺眼,是一团团,他抬抬腿,示意两个儿子站起来,接着才吁了一口气:“只是肩膀上受了点伤,一刀之割,老皮绽裂些许而已,不严重……”
    虽是一刀之割,虽仅老皮绽裂些许而已,然则这一刀却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的灵魄之上,这一刀,分清了胜负强弱,判明了修为深浅,审断出一宗十几年不曾了结的悬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誉,一刀之割,终生难弥!
    辛回天的双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着牙道:“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来填!”
    盛南桥沉沉的道:“不急,回天,不急;事情并未终结,我们且看是否仍有目转余地……”
    对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动;他没有受伤,但身上衣袍却有七处裂口--这七处裂口,自然是盛南桥的杰作,可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决不是盛南桥有心留情,或执意相饶,乃是彼此问功力较试,盛南桥只,能做到划破敌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正如同君不悔的倾力攻击,亦仅能伤到对方肩头一样,这一场拼战,是谁也没有让谁,谁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别站立起来,盛沧眼含痛泪,啼嘘无语,盛浪却是满面激愤,不克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点却无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拼命报仇的形态!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对盛南桥说话,声音非常细微:“大哥,你的心意与我正同,为了太哥的名声威望,此子断不可留,但是,还要大哥看得开,拉得下脸来才能成事!”
    盛南桥的声音含混:“你是说……”
    屋晓得自己这位大哥是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担起这副担子来,他轻咳一声,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口气道:“姓君的刀法颇为阴狠,且有独到之处,连大哥在内,我们业已三战三败,大哥和我还挂了彩,照这情形看,以一对一我们都不是敌手,然则,以四对一则绝对稳操胜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暂时忘却武林传规,我们四个并肩子上,包管能把姓君的摆平!”
    盛南桥双目半开,怔忡不语,眉字却深锁着--他不是不好意思这么做,老脸已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只是在考虑,成功与不成功的后果该如何收场?
    辛回天又小声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大哥,为了确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顾不得其他,好歹毒上这一遭,便永绝后患,不虑张扬!”
    旁边的盛浪也急切的道:“爹,你老人家要当机立断,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说的话,再无良策,时机稍纵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围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紧迫的问:“大哥,我们上--”
    盛南桥闭闭眼睛,几乎不易察党的点了点头。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准备动手,回廊折角处已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人影映现,乃是四五个健仆丫鬟簇拥着两位女子,一个是满头华发,富富态态的老妇,另一个青丝如云,体态轻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说来不是外人,竟是已与君不悔腰违多日的方若丽!
    一行人匆匆来近,那老妇面露惊慌焦的之色,未达阶口,已抢越两步,口里在颤生生的呼喊:“沧儿,浪儿,你们的爹与辛大叔怎么说叫人伤了?伤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坏啦!”
    盛沧盛浪兄弟不得不赶忙迎前,将母亲扶住,盛沧表情尴尬的道:“不关紧,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连连跺脚叹息,目光四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火爆脾气,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决,非得动刀动枪不可?伤了别人或伤了自己,都不是戏耍得的!”
    盛浪扶着老娘的手臂,却不让人过去:“娘,你老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这里的问题爹与孩儿们自当快快了结,娘还是请回吧……”
    盛老夫人一抛手道:“不行,已经闹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犹敢诓我没有事?怎么才叫有事?还非得出了人命方肯罢休?你两个别拦我,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板着一张面孔的盛南桥这时不得不开口了,他干咳一声,故意把嗓音放重,以增威严:“老太婆,是什么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传这些谈话?这是男人的事,妇道人家不明就里,休要纠缠扰搅,你们且先进去,等一歇我自会将这来龙去脉给你说个明白!”
    盛老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她一见盛南桥半肩染血,面色透黄,忍不住机伶伶的一哆嗦,跟着号出声来:“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这副熊样,一肩挂的血,满脸染着灰青,眼瞅着和个死人只差了那么一口气,可恨犹自逞强,风干的鸭子偏是硬嘴;老头子啊,你这大岁数,先求的是个颐养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个无灾无病,谋个善终,你却哪一桩都不想,哪一样都不顾,端端要去卖狠使狂,表那血气之勇,老头子,你如今的年纪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汉、称英雄,数十载血肉江湖,我看怕了,过腻了,你还和什么后生小辈争什么强弱,较什么长短?莫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桥吃老妻这不管人前人后的一顿数落,难免脸上挂不住,他大喝一声,厉色道:“你是怎么了你?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在这里同我罗嗦,如何做人处事,我自有主张,岂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里似乎不怎么含糊她这位身怀绝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桥面如秋霜,发雷霆之威,她也毫无畏怯退缩的打算,反倒冲前几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上丈夫的鼻尖:“老不死的,你以为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看就吓着我了?你尽早给我收回去,别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连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龙砍虎,莫非还敢沾我一根毛?怎么着?
    你横了心要作死,我拦你劝你尚且错了?你不想要命,我们这一大家口却还不打谱做那寡妇孤儿!”
    盛南桥气得竖眉突目,额暴青筋,却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浑家,盛沧与盛浪兄全窝在一边,只剩下好言央劝的份,甚至连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闷声不响,鼓不起胆量帮腔,形势竟闹得十分窘迫。
    另一侧,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方若丽也愕然瞪着君不悔,两个人都极为意外,极感突兀,此情此境,怎会相遇于这么一个绝对设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又在气哼哼的问话:“老不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和人家动手,对方又是何方神圣?
    你们几个僵在此地又有什么打算?俗语道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一方让步,事情也闹不起来,看眼前光景,你们这几个像是有火并硬豁的意思?”
    盛沧在旁低声下气的道:“娘,你老少操这份闲心吧,一切自有爹来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你们父子三人一个鼻孔出气,我不听这些,叫你爹给我回话!”
    盛南桥僵着脸孔,忍着窝囊,憋住心头一口闷火,直直板板的道:“好,你要问,我就给你说分明,只不过在你知道事情始未之后,不要再来横阻竖拦,也好叫我们放开手解决问题!”他浑家亦非等闲,先不答应什么,只催促着道:“我这里听着--你倒是快说呀!”
    盛南桥僵硬的道:“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擅长使刀的名家,号称‘大天刃’,名叫吉百瑞,大概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
    盛老夫人惊讶的道:“他不是曾经约斗过你吗?后来却又失约未到,下落不明,好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啦,怎么着?眼下的事可与吉百瑞有牵连?”
    盛南桥大声道:“姓吉的当年之所以失约,乃是因为遭人暗算,功力尽失之故,但他找我比试的念头却一直耿耿于怀,从未稍忘,他本人虽然难偿夙愿,却处心积虑调教出一个衣铱传人,于是隔多年的今天寻上门来要欲同我比手过招——”
    盛老夫人朝着君不悔一撇嘴:“就是那个看起来木纳老实的后生?”
    “木纳老实”四字人耳,盛南桥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他冷冷哼了一声,双眼翻动:“人不可貌相,老婆子,老实不老实岂是单凭一眼的印象?这小子玩起刀来风急云变,流血割肉如同家常,心狠手辣得紧,你看看回天,再瞅瞅我,就全是这小子刀下杰作,木纳老实的角色会这么歹毒凶残?”
    盛老夫人愣了片歇,才低声道:“老头子,你是说……连你和回天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脸一热,盛南桥却又不能不承认这铁铸的事实,他扁着嘴唇,显得相当吃力的道:“若是我们赢了,会是这副德性?”
    靠近了些,盛老夫人道:“既分胜负,你们双方仍然僵持原处,又是个什么意思?”
    微微一窒,盛甫桥含混的道:“我们是防范那小子不存好心,借着赢家气焰,另有企图……”
    盛老夫人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较技试艺,争的是一个高低,搏的是一个强弱,赢就赢了,输也认了,居然还这么不甘不休,赶尽杀绝?我倒要问问他,那吉百瑞是如何调教他,吩咐他的?给了鼻子长了脸不是?莫非真认为我们盛家就这么好吃好欺,能以任人宰割!”
    憋了老久的辛回天,节骨眼上搭了一句:“是,大嫂,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老夫人愤然道:“待我来问他,是不是争了名还想要命?若这是吉百瑞的意思,我就叫吉百瑞永世不能做人,如是这后生自己的主张,我盛家上下一十九条性命便摆在这里,看他如何收了去!”
    一边的盛浪知道这一问很可能便会露出马脚,他赶忙拦着道:“娘不必问了,这姓君的正是安着这么一条狠心,妄图将我盛家大小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此等冷血之辈,何须与他徒费唇舌?围而歼之,最为快当!”
    盛老夫人肥胖的两腮往上吊紧,眼皮下的肌肉不住跳动,声音亦变得尖锐了:“倒是看不出,表面上这么一个敦敦厚厚的小伙子,却偏有一副蛇蝎心肝,他伤了你爹与辛大叔,原是较技之后的惯常结果,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以免仇怨越深,更落人一个输不起的话柄,然而此子竟不以挫人名声、扬已锋芒为满足,犹待进一步流血残命,这种不留余地的恶毒心态,却是断断不可原谅,他要欺盛家无人,我就要他知道他算什么三头六臂!”
    盛浪暗中高兴,表面上仍然一派委屈之状:“娘说得是,姓君的虎狼其性,决非善类,若不抑止他的凶焰,则血刃之下,我等何得幸免?不是我们嗜血好斗,这乃是保命自卫的唯一手段啊……”
    辛回天紧接着道:“大嫂且请回避,此处之事,大哥与我、沧浪两儿自有担当,必对大嫂有以交待!”
    盛老夫人狠狠瞪了君不悔两眼,气恼之中还带着几分婉惜:“真想不到,卖相如此憨厚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是一尊凶神!”
    说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待朝回转,廊阶上,方若丽突然开了口。
    “大娘,侄女的意思,大娘何妨问问那姓君的是否确实有这个赶尽杀绝的打算?断事判情,不该只听一面之词,总要两边查询过方称公允,直到如今,人家姓君的还不曾说过一句话呢……”
    刚刚准备挪步的盛老夫人,闻言之下先是怔了怔,接着又频频点头,连声道:“有道理,小丽,你说得有道理,那小伙子可不是没开过口?我差一点就疏忽了,对,好歹我也该亲自问个明白,他要真要有这种恶毒存心。便是生死自找,怨不得我们--”
    方若丽目光只盯在盛老夫人脸上,不敢稍稍移动:“反过来说,大娘,姓君的如果并没有这样的意图,就不能冤屈了人家,也正好借此化干戈为玉帛,双方鸣金收兵,求个吉祥和气,皆大欢喜!”
    盛老夫人笑道:“乖小丽,你出的主意真叫好,我这就来问问明白就因为方若丽临时插进这么几句话。使得整个形势大变,气氛也立趋缓和,从盛南桥以次,盛沧还能保持从容,辛回天与盛浪不禁脸都绿了,连盛甫桥亦深深皱起了眉头,意含责怪的瞪着方若丽。
    盛老夫人回走几步,尚及发话,盛浪已往他老娘面前一站,却怒冲冲的朝着方若丽喝叫:“小丽,你算怎么回事?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姓君的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着他说话?胳膊时子往外拗也不是这么拗法!”
    方若丽不气不恼,只陪着笑,婉婉柔柔的道:“盛二哥,你千万别误会,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家好,这个人如若有心逞凶,等他亲口表明,我们杀之无憾,今后谁也不能说长论短,给我们按帽子,万一他没有这种心思,就犯不上大起干戈,亦可避免双方可能的伤亡,两全其美的事,又为什么不做呢?”
    盛浪怒火暴升,粗厉的咆哮:“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的判断决不会错,只有歼杀姓君的才是唯一自保之途,其他全叫扯淡!”
    这一喧闹,把个盛老夫人惹毛了,她面孔一沉,嗓门都变了调:“小畜牲,你红口白牙在吐些什么浑话?为娘要分个清白,问明底蕴,把事情曲直作个论断,一则不让你们父子背上以众欺寡,血手逞凶的骂名,二则说不定可以消弥争瑞,止息杀伐,这一番苦心,难道你叫做扯淡?辛而是小丽提醒了我,才使我想到这步棋不能不走,光凭一面之词下定论,确然难算公允,小丽的话很有道理,你冲着人家叫嚣什么?简直毫无教养,莫名其妙!”
    盛浪黑脸泛赤,犹自争辩:“娘,这怎么能怪我?原本定规好的做法,小丽却插进来瞎搅合,口气偏又向着外人,这不是窝里反么?她--”
    盛老夫人连老公的帐都不买,儿子则更不在话下,她猛一把推开了盛浪,发起主母的雌威来:“住口,给我滚到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老太婆不哑不瞎,更不是白痴,怎么一码事我自己辨得出,你这畜牲再要多嘴,我便家法侍候,到时别怨为娘的不给你留脸面!”
    于是,盛沧暗扯了乃弟的衣角,抛了个眼色,盛浪这才悻悻退下,一边嘴皮翁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事到如今,连盛南桥都不能再加拦阻,辛回天就益发没有辙了,他深知自己这位大嫂外和内刚的脾气,不动无名便罢,一朝真个起了性子,什么麻烦都敢担当,而且没有了断决不甘休;盛南桥表面是一家之主,威严十足,遇到节骨眼上的事,却也不得不听他老婆几分,盛南桥皆是如此,他做兄弟的还有什么皮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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