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3卷第十章微湖战火
    寇仲一边帮徐子陵搓揉胸口,担心地道:"真的没事吗?那雌儿真辣手,只不过没兴趣和她兜搭吧了!竟认作是什么仇仇怨怨的。"
    徐子陵低声道:"细声点好吗?给她偷听到就麻烦了。嘿!告诉你一件奇事,当时我体内真气发动,竟一下子好了很多,假若能再早点运气,说不定可轻易挡她那一掌呢。"
    寇仲道:"不过这一掌都算物有所值,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旋又笑嘻嘻道:"莫要看她凶兮兮的,事实上她却是不自觉地爱上了你,只是因自己身有所属,你又当她不是东西,急怒攻心下,才出手伤了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娘的爱上我,这极爱不要也罢。"
    寇仲愈想愈真实,分析道:"虽然你曾骂她勺三搭四,没有羞耻心,开罪她来得比我严重,但我对她亦好不了多少,而她偏只是找上了你来泄愤,这种女儿家心事最是微妙。你去见她时,那小子尚明坐立不安,神情都不知多么精采。"
    徐子陵乘机岔开话题道:"这么说那尚明该就是恶婆娘公主的未过门夫婿了,唉!
    就算整个东溟派的人跪在身前我也不会入派,男人变成了娘儿有什么瘾头。"
    寇仲笑尝嘻道:"最大的瘾头就是由女人来养我们。"接首正容道:"今晚到了微山湖后,东溟夫人和那恶婆娘公主会去见李世民的老爹,那就是我们下手偷东西的时候了,从这里攀窗下去,只是举手之劳吧。"
    此时窗外景色一变,再不是山崖峭壁,而是粼粼江水,冉冉白云,远岸田野连结,一望无际,原来巳只达微山湖。
    房门被推了开来,那丑婢闷声不响走进来,打量了徐子陵两眼,粗声粗气道:"还痛吗?"
    徐子陵受宠若惊,正要答没有大碍,给寇仲捏了一把,忙道:"想来休息两天便没事了,多谢姐姐关心。"
    丑婢冷冷道:"谁关心你,只是夫人今晚想和你们吃饭,教我来看你们的情况吧!
    既没什么事就成了。"
    话完掉头走了。
    两人愕然以对时,敲门声响,美婢如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了起来,把门拉开,施礼道:"好姐姐请进!"
    如茵"噗哧"娇笑,横了寇仲一眼,婀娜而入,见到徐子陵坐在窗旁椅内,神色如常,奇道:"夫人说得不错,表面看来你虽伤得厉害,其实并不严重。"
    徐子陵不忍骗她,点头道:"只是尚有点疼痛吧!"
    如茵来到他旁,伸手温柔地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才收回玉手道:"你的内功真怪,虚虚荡荡的,教人难知深浅。"
    寇仲来到她旁,乘机靠近她,鼻子先凄到她发间大力嗦了一下香气,才在她耳旁道:
    "就叫莫测高深了。"
    如茵没好气道:"你正经点好吗?说真的,我对你们的印象并不比公主好多少。竟与巴陵帮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鬼混,想学他们般贩卖人口吗?"
    寇仲尴尬道:"我们不知那香玉山是巴陵帮的人嘛!"
    如茵愈说愈气,叉起小蛮腰嗔道:"那为何又要到他们开的赌场去?不要说你们不知那是睹场吧!"
    寇仲见她杏眼圆瞪,慌失失道:"我们确不知那是闲赌馆,还以为是所妓院。"
    如茵失声道:"什么?"
    寇仲这时不及改口,心知要糟,叹了一口气道:"唉!姐姐你怎知我们当时的处境,走投无路下,只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如茵俏脸胀红怒道:"这只是借口,你们想到那种低三下四的地方鬼混才真。看你两人好眉好貌,底下里却坏成这样子,看我以后睬不睬你们。"跺足便去。
    寇仲探手往她抓去。
    如茵一闪避开,眼睛都釭了,尖叫道:"你的臭手敢碰我?公主说得对,这世上的男人没多少个是好人来的。"
    两人那想得到本是温柔体贴的她,变得这么激动,噤若寒蝉地呆瞪着她。
    如茵的酥胸急速起伏了几下后,平复下来,见到两人有若大难临头的样子,神情软化了些,幽幽道:"我很少这样动气的,都是你们不好!这样吧,若肯答应我以后不到那种地方去,我就原谅你们!"
    徐子陵正要答应,寇仲巳抢着道:"那我们岂非要改行修练童子功。"
    如茵呆了一呆,接着俏脸飞红,狠狠瞪了寇仲一跟,忿然去了。
    看着"砰"一声大力关上的房门,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没给你抢先答应,否则以后做人还有哈乐趣。"
    徐子陵苦笑道:"又开罪多一个人了。现在船上我们除东溟夫人外,可说举目无亲。"
    寇仲哂道:"这条船载的都是怪人,幸好我们快要走了,否则迟早成了他们一伙。
    琉球还是不去也罢,肯定半个耍乐的地方都没有。"
    徐子陵叹道:"耍什么乐,每趟要到青楼去都是头头碰着黑,看来我们两条命都欠了青楼运。"
    寇仲笑道:"我才不信邪,来!我们先练我们的绝世神功,只要能耳听八方,就可进行大计了。"言罢在房内来回走动起来。
    暮色苍茫中,东溟号在烟波浩淼的微山湖内满帆行驶,朝着某一目的地全速进发。
    在巨舶的大舱厅内,设了一席素菜,东溟夫人仍是轻纱遮脸,一副神秘莫测的意态。
    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坐在她左右。
    三位护法仙子均有出席。
    那天出手对付杜伏威的单燕和单玉蝶睑无表情,反是单青神态温和一点,不过显然亦对东溟夫人这么隆而重之的款待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大不以为然。
    其它列席的还有尚明和一位看来老态龙钟的老者。
    此老东溟夫人称他为尚公,身材高大佝偻,但皱折重重下的眸子常闪映着奇异的紫芒,似有神若无神,非常慑人。
    东溟派诸人都对他非常恭敬。
    除了介绍时他无不可地看了两人几眼后,其它时闲他都是默默拿着桌上唯一的酒壶自斟自饮,对精美的素菜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缺。
    很快两人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单琬晶看来仍在闹脾气,没有出席。
    不知是否单琬晶的关系,尚明对他们似充满敌意,比早先更不友善。
    如茵该是东溟夫人的贴身侍婢,亲自侍候各人,一副气鼓鼓的样儿,当然是对寇徐余怒未消了。
    总之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东溟夫人在开始时除为女儿向他们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后,便与尚明他们闲谈起来,把两人冷落在一旁。
    两人早习惯了这类待遇,那管得他娘这么多,全力扫荡桌上的素莱,他们吃惯了肉,这些素菜无论送多少入肚,都似难令他们有满足感。
    看到他们的吃相,除了东溟夫人和尚公外,其它人都露出鄙夷之色。
    尚明这时说起义军的变化,道:"最令人忧虑是突厥人的动向,现在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都投向了他,分别被封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扬可汗,这两个叛贼还是奉突厥可汗之命进迫太原,若李渊守不住太原,突厥入必会乘机进侵,那时中原危矣。"
    众人都露出注意神色。单燕道:"李阀现在是腹背受敌,独孤阀和宇文阀都恨不得他们全军覆没。但此事谁都帮不上忙,只好看李阀的造化了。"
    单玉蝶道:"幸好李渊有几个好儿子,而太原位于汾水上游,在太行山和黄河之间,控山带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兵精粮足。加上李渊父子广施恩德,结纳豪杰,势力正不住扩展,非是没有一战之力。"
    尚明不以为然道:"不过李渊乃是优柔寡断之章,终日念着自己是那昏君的姨表兄弟,也终有一天会给那昏君累死。若我是李渊,趁现在昏君把关中军队调往江都一带镇压杜伏威,而瓦岗军更牵制了隋军在洛阳的主力,就索性攻入京师,起兵作反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发热,暗忖原来形势如此,难怪李世民这么想老爹作反了。
    单青道:"可惜我们受祖规所限,不能插手中原的事,否则见到世民时,就可向他痛陈利害了。"
    东溟夫人淡淡道:"我们看得到的事,难道别人想不到吗?这事再不必谈论。"
    众人那还敢讨论下去。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尚公忽地瞅着寇徐两人,看得两人心中发毛,食难下咽时,尚公以沙哑得难以听清楚的声音道:"你们的功夫是谁教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是娘教的!"
    东溟夫人讶道:"谁是你的娘?"
    徐子陵解释道:"他的娘就是我的娘,别人都唤她作罗剎女。"
    东溟夫人道:"罗剎女傅君婵有名心狠手辣,想不到不但收了你们作义子,更为你们牺牲了性命,也算异数了。"
    两人均现出悲痛之色。
    尚公摇头道:"不对!你们的功夫练了多久?"
    寇仲数数指头,老实答道:"超过一年了。"
    单青等无不露出讶色,他们的武功虽算不了什么,但只是年许时间,便有这种硬捱单琬晶一掌的成就,确是骇人听闻。
    尚公沉吟片晌,叹道:"假若你们能避过走火入魔之厄,将来该可有一番作为。"
    东溟夫人道:"美仙曾察看过他们的行气法门,却是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入手,这才打消收他们入派传功之念。尚公若有办法,何不指点他们两手?"
    尚公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回到舱房,两人都有脱困的轻松感觉。
    寇仲低声道:"这世上太多恩将仇报的人,你看那尚明,狗仗主人威,对我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态。哈!幸好本少心胸广阔,不会和他计较。"
    徐子陵哂道:"若真不计鞍,就提也不该提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说得对!由这刻开始,我们再不说这家伙。"
    徐子陵苦恼道:"怎样才知夫人她们几时离船去见李小子呢?"
    寇仲笑道:"还不简单吗?船停的时候,就是她们离船的时候了。"
    徐子陵道:"假若夫人约了李小子到船上来见面,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不理得这么多了,只要她们集中到上面的大厅去,我们立即动手偷东西,李小子和他老爹的命运,就在我们的手上了。"
    徐子陵探头窗外,看了好一会后方缩回来道:"不是说过宇文阀的人想偷袭东溟号吗?为何全不见踪影呢?"
    寇仲道:"你问我?那我去问谁?咦!"
    船行声音忽生变化,舟行减缓。
    两人紧张起来,耐心静候。
    这晚天朗气清,半阙明月斜挂空际,景色迷人。
    在星月的映照下,东溟号缓缓靠往湖中一个小孤岛,那里早泊了另一艘大船。
    两人探首外望,认得是李世民那艘战船,心儿更是忐忑狂跳。到东溟号完全静止时,两人伏在舱板处,以耳贴板,运功细听。
    下舱静悄无声,就若无人的鬼域。
    就在此时,一声叹息,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骇然坐了起来,都发觉对方惊得脸无人色。
    寇仲骇然道:"那是尚公的声音,化了灰都可认出来。"
    徐子陵道:"这老家伙的叹息声为何会这么大声呢?就像在我们耳旁叹气的样子。"
    寇仲深吸一日气道:"不理得这么多了,我们在半炷香后,就攀窗下去偷东西,然后再借水遁。"
    两人坐回椅子里,心惊胆跳的等待着。
    廊外忽传足音,两人心中叫苦时,幸好来人过门不入,转瞬去远。
    寇仲跳起来道:"是时候了!"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敲门声响。
    两入心中正叫苦连天,丑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快出来!公主要见你们。"
    两人苦着脸随丑婢来到下层东溟公主单琬晶那办公书房的门外,丑婢脸无表情把门推开,冷冷道:"进去吧!"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硬着头皮步入房内。
    东溟公主单琬晶回复男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儿,正坐在大桌旁的椅子里,神色平静地面对两人。
    在她迫人的目光下,两人都有矮了半截、自惭形秽的失落感觉。
    偷眼看去,那本账簿早不见影踪。
    两人心情之劣,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于万一。
    单琬晶淡淡道:"那天我心情不大好,一时错手伤了徐公子,现在算我道歉好了。"
    她表面虽客客气气的,而且又是当面道歉,但两人都清楚感到她并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连让他们坐下说话也欠奉。就像他们只配像下属般恭立听她发号施令。
    单琬晶冷冷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续道:"你们为何不说话。"
    寇仲一肚气道;"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你要说就尽管说个够吧!"
    单琬晶香唇旁逸出一丝笑意,美目深深瞧了徐子陵一眼后,柔声道:"我对你们确不算好,但这是由你们一手造成的,但幸好这一切立即会结柬了,我巳为你们安排了去处。"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道:"什么?"
    单琬晶淡淡道:"莫要大惊小怪,现在江湖上有能力保护你们的人数不出多少个来。
    李阀却是其中之一,凭我们和李阀的关系,只要我们肯开口,他们自然会照顾你们。"
    两人暗中叫娘,若这么随她到李小子的大船去,他们还有脸目见李小子吗?
    寇仲忙道:"有劳公主费心了,我们这种人自在惯了,最怕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做人,公主若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便立即跳湖溜之,如此皆大欢喜,两家高兴。"
    单琬晶美目寒芒亮起,怒道:"你在说什么?"
    徐子陵亦心中有气,讶道:"仲少说得这么口齿伶利,公主竟会听不清楚吗?我们绝不会去求人收留可怜,更不用受你这种所谓的恩惠,现在我们就回房收拾东西,自行离去,请了!"
    其实两人那有东西可收拾,只是希望拖延时间,待东溟夫人和眼前的恶婆娘离开后,便再摸回来寻取帐簿离去。
    单琬晶怒喝道:"给我站着!"
    两人吓了一跳,立定狠狠瞪着她。
    单琬晶酥胸急速起伏,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么容易因徐子陵而动气,大不似她一向的沉狠冷静。
    片晌令人难堪的沉默后,单琬晶平复过来,叹了一口气,声音转柔道:"这样好吗?
    我们只请李阀的人送你们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后,便任你们离去。你们或者仍不知道,那昏君巳下了严令,怎样都要由你们身上把"长生诀"追回来。"
    破天荒第一趟地,她语气里泄露出少许对他们的关怀。
    不过由于巳有成见,两人自然没有任何感觉,而且纵有亦不能接受。寇仲哈哈笑道:
    "若是如此,我们更不可登上李阀的大船,说到底李阀都是皇帝小儿其中一只走狗,怎知会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我两兄弟。"
    对寇仲,这美丽的公主显然容忍力高多了,微笑道:"不要把人看眨了,当你见到李世民时,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使人心悦诚服的英雄人物,勿要过虑了,我可以东溟派之名,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当她说到李世民时,不断拏那对水灵灵的美目去瞧徐子陵,目下之意,似在说若比起李世民,你徐子陵就差远了。
    徐子陵却没有丝亳感觉,潇洒地耸肩道:"理得他是真英雄还是假英雄,我们自由自在惯了,故没有兴趣去攀附公主心中看得起的英雄人物。"
    寇仲想起东溟夫人曾说过他们该到江湖多历练:心中一动道:"公主这提议,恐怕并未得到夫人的同意吧!"
    单琬晶玉容转寒,拂袖道:"给我滚,待会回来时,不要再给我见到你们,你们要去送死,就去死好了。"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欢天喜地退出房外。
    两人驾轻就熟的攀壁而下,无惊无险来,到书房窗外。
    昼斋灯火全减,静悄无声。
    他们那敢犹豫,先探头肯定内里无人后,穿窗而入,来到斋内。
    两人依着陈老谋教的手法,有条不紊地分头对书房展开无有遗漏的搜索。
    忙了足有半个时辰,搜遍了每一寸的地方,却仍找不到那本账簿。
    两人颓然坐到地上,失望得差点要大哭一场。
    若得到这账簿,不但可帮李小子一个太忙,说不定还可害得宇文化骨满门抄斩。
    但这一切都没有了。
    账簿根本不在书房里。
    寇仲痛苦地道:"那婆娘定是把那本东西带了去和李小子算账,今趟完了,最苦是我们须立即离去,否则就要给恶婆娘废物般丢往水里去。"
    徐子陵颓然道:"要走就趁早走吧!"
    尚公那像独家老号招牌般易认的声音,又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那还会不知大祸正在临头,跳了起来,正要穿窗投入湖水里,尚公已灵巧得像头野猫般穿窗钻了进来,再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他堵着唯一逃路,进退不得,狼狈之极。
    尚公左手一扬,低声笑道:"你们耍找这本账簿吗?有本事就来拿吧!"
    两人立时看呆了眼,瞪着他左手拿着的宝贝账簿,当然不敢动手去抢。
    尚公淡淡道:"夫人将保安之责,交给我这老头,老夫自然不会令她失望。这些天来老夫一直留意你们,听你们的说话,更曾作出警告,可是你们仍是贼性难改,令老夫非常失望。"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受朋友所托……"
    尚公冷然打断他道:"老夫那理得你们是为了什么理由,只知这账簿关系到我们东溟派的信誉。不过若非给你两人一闹,我们也不知道这么一本账簿,竟是祸乱的根源。
    夫人回来时,老夫会请夫人把它毁了,免得再被人利用来作为斗争的工具。"
    两人这时关心的再非账簿,而是自己的命运。
    说话至此,尚公仍是压低声音,似怕给其它人听见,又使他们生出希望。
    尚公把账簿随手拋在桌上,露出入来后第一个笑容道:"你们的本质还不算坏,未失天真,有时我听你们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呢。"
    寇仲打蛇随棍上,低声道:"尚公可否放我兄弟两人一马呢?"
    尚公摇头道:"公还公,私还私,我东溟派最重法规,我尚平一生从没有半步行差踏错,怎能为你两个小子晚节不保。但夫人回来后,我却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现在给老夫跪下。"
    两人同时想起东溟公主,暗忖士可杀不可辱,手都握到刀柄去。
    尚公摇头叹道:"若这是换了十年之后,老夫真不敢包保自己这副老骨头能否捱得起你两人联手一击,但现在你们的斤两差太远了,来吧!"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事情再无转图余地,同时拔刀攻去。
    尚公露出讶色,不慌不忙,双袖扬起,发出两股劲气,迎上闪电劈来的两把长刀。
    以他的身分地位,自然须胜得干净利落,若惊动了其它人方能制得伏他们,他便要颜脸受损了。
    "蓬蓬!"两声震响,寇仲和徐子陵虎口爆裂,长刀脱手甩脱,整个人被震得往后跌退,胸臆痛楚欲裂。
    两人心知要糟时,尚公忽地惨哼一声,跄踉横跌。
    他们大惑不解时,一个黑衣人越窗而入,凌空追击尚公,左右手各持一把长只尺许的短剑,招招不离尚公的要害,狠辣凌厉至极点。
    剎那间,被暗袭受伤的尚公巳和对方交换了十多招,这时他两人才惊魂稍定跌坐地上。
    只见宽敞的书斋中,黑衣人像鬼魅般在尚公头顶和四周一溜烟地移形换影,对落在下风的尚公展开长江大河似的惊人攻势,不教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两人这时的眼力已比以前好多了,感到此人身手比之杜伏威都不遑多让。
    他们正不知是否要高呼召人来援时,尚公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硬生生退出敌人的剑网,"砰!"的一声撞破舱壁,到了阵房去。
    那人显然志不在尚公,闪电掠到桌旁,一手拏起账簿,眼尾都不看两人,便穿窗去了。
    这时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而近,两人一声发喊,跳了起来,全力扑出窗外,往下方的湖水投去。
    "噗通"一声后两人深深潜进冰寒的湖水里,正要拚命游离东溟号,忽感不妥时,背心巳给人抓着,同时真气透背而入,接连封闭了十多处大穴。
    那人显然以为已封死了他们的穴道,改为抓着他们的手臂,在水底以惊人的高速前进。潜过了十多丈的距离后,才在水面冒起头来。
    东溟号处不时传来呼喝之声,情势混乱至极点。
    那人冷笑一声抓着两人衣领,改以双足拨水,像鱼儿般迅快游动。
    这时两人体内的奇异真气,巳先后自发地冲开了被制的大穴,他们正不知是否该动手时,那人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
    两人偷偷睁开少许眼帘,只见十余艘快艇,正像炮弹般往他们追来。
    那人又扯着两人到了水里去,两人知道机会来了,寇仲轻碰了徐子陵一记后,同时集起全身劲力,运肘分别撞在那人胁下和肚腹处。
    那人痛得整个人弯了起来,松开了抓着两人的手,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寇仲早巳探知他以防水油布把账簿包扎好绑在腰间,乘机施展扒术,手到拿来。
    徐子陵再挥拳击往他面门时,那人果是功力高绝,竟仍能忍痛移了开去,避过了他的拳头。
    两人那敢追赶,拚命往下潜去,到湖底时,再展开全力,朝那孤岛游去。
    这正是他们聪明的地方,要躲开刚才那高手的追截,绝非容易的事。
    但无论那高手如何强横,总不敢回到有李阀和东溟派的人在的地方去。
    最妙是东溟派的人只会搜寻附近的水域,而绝不会怀疑他们会返回头来。
    两人这时活像水里的鱼儿,不片刻巳来到李世民那艘大船的底部。浮上水面后,只见东溟号灯火通明,而李世民那条船却是乌灯黑火,静悄无声。
    寇仲低声道:"希望李小子的人不要当我们是贼就好了。"
    徐子陵道:"上去吧!刚才我差点给那老家伙震散了我的嫩骨头哩!"
    千辛万苦下,终完成了任务,心安理得的赚了李小子的银两,心情的兴奋,确是难以形容。
    兼且他们是由那神秘高手身上将账薄勇夺回来,少了当小偷的内疚,更使他们的良心舒服多了。
    他们驾轻就熟的往上爬去,经过李世民妹子所住舱房时,寇仲想起那把温柔好听的声音,忍不住探头望进去。
    在全无防备下,一把匕首闪电探出,只着他咽喉。寇仲吓得差点掉了下去,指头都不敢动,就那么凝止了所有动作,挂在窗沿处。
    一张宜喜宜嗔,俏秀无伦的睑孔移到寇仲鼻端前尺许处,冷冷打量着他。
    这时徐子陵已爬到他旁,还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在那里,茫然不知寇仲随时会小命不保。
    这美色绝对可比得上东溟公主的妙龄女郎低声道:"你是谁?"
    寇仲呼吸困难地道:"我叫寇仲,是李……"
    美女收起匕首,低呼道:"还不快进来,给人看到就糟了。"
    寇仲大喜,把徐子陵召了过来,两人湿漉漉的爬进人家女子的闰房里。
    寇仲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那包东西,打开油布。
    账簿赫然入目。
    两人齐声欢呼。
    那美人儿显然清楚他们和李世民的交易,拿起账薄,翻了一遍后,欣然道:"果然没错,你两人在这里待上一会,让我去看二哥回来了没有。"
    又甜甜一笑,这才出门去了。
    两人挨着舱壁,坐了下来,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寇仲叹道:"这妞儿真美,早知不要银两而要人就好了。"
    徐子陵笑道:"今趟这个让给你,下次再遇上这种级数的甜妞儿,就是我的了。"
    寇仲苦笑道:"你的我的,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束西,人家是千金小姐,生于高门大族,何时才轮得到我们?"
    徐子陵失声道:"仲少何时变得这么谦虚了,你不是常说自己将来是武林高手吗?
    又说可封侯拜将,为什么忽然这么泄气?"
    寇仲叹道:"说说就可以,我们的功夫比起刚才那失运的高手便差远了。他毫无防备下任我们打,亦只是吐那么鸟儿的一口血就算了。还有那姓尚的老家伙也说没个十年八年,我们的功夫都拿不出来见人。是了,待会记得问李小子再要两把刀,没了刀连打架都不成了。"
    徐子陵道:"千万不可,否则这一世我们也休想学懂拳脚功夫,没有刀便用手,一样可使出李大哥教的血战十式。"
    苦待了整炷香的时间,李世民的美人儿妹子回来了,两人这才看清楚她一身色彩淡丽的华服,身材窈窕动人,风神高雅,教人无法挑剔。
    美女见两人小乞儿般坐在地板上,大嗔道:"为什么坐在地上?还不起来?"
    两人傻今兮站起来时,房门敞开,李世民冲了进来,不理他们湿透了的身子,一把将两人抱个结实,激动地道:"成功了!适才东溟夫人还亲笔写了一封信,要我立即赶往太原交给爹。我李家将来如得天下,必不会薄待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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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一章志比天高
    徐子陵一觉醒来,天刚微亮,见到寇仲破天荒第一趟比他更早起床,呆站在舱窗旁,茫然望往外方。
    这是李小子安排给他们的宿处,邻房就是李阀的美女李秀宁,李小子的动人妹子。
    徐子陵移到寇仲身旁时,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小陵!我有心上人了!"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低声道:"你不觉得李小子的妹子长得很标致吗?既大方又温柔,那对眼秀而媚,胸脯玲珑浮凸,两条腿嘛,唉!更可把所有男人引死。脸蛋儿红扑扑的,肯定是这世上最可爱的脸蛋。皮肤则嫩滑如缎锦,白里透红。天啊!若能每晚都搂着她光脱脱的身子睡觉,我便不会再作他想,因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她说话的声音和神情才教人倾醉,,间中来个甜甜的微笑,横你娘的那么一眼,小陵啊!我快要爱死了。"
    徐子陵抓着他肩头,笑得喘了起来道:"这就叫做爱吗?你这混蛋只是见色起心。"
    又奇道:"你不是常说娘儿愈多愈好吗?为何今趟只她一人便于愿已足。"
    寇仲苦恼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我说那种话时,只因我半个对象都没有,才以此豪语来安慰自己。现在有了她,自然就要专心一志。明白吗?"
    徐子陵改为拥着他宽厚的肩头,愕然道:"看来你是认真的。"
    寇仲愤然道:"当然是认真的。现在李小子赶赴太原,迫他老子作反。凭李阀的声威,又有太原作基地,兵精粮足,大有机会做皇帝。我们横竖都要投靠义军,不若就投靠李小子好了。李小子怎都该念着我们为他立了大功,封给我们的官职应该不会太低吧,"
    徐子陵呆了半晌,低声道:"你对什么他娘的义军仍不心灰吗?不若我们专心去走私盐发点乱世财,有了钱再帮助人,岂不胜过替人打生打死?"
    寇仲赔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嘿,你看看李小子那正义的模样,怎都象样过杜伏威、李密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吧!"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这些话了。说到底你只是想亲近李秀宁。不要怪我在你兴头上泼冰水。这贵家女表面虽似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但我总觉她有种拒我们于千里之外的味儿。像她这类高门大族出生的女儿家,绝不会看得上我们两个市井小流氓的。"
    今次轮到寇仲反手搂着他的肩头,笑嘻嘻道:"人家第一次见到我们,仍是陌生,难道便纳你于方尺之内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对娘儿自要用点心机和水磨功夫。
    待会李小子定会邀我们这两个有用的小子加入他的阵营,记着一切由我来说。"
    徐子陵皱眉道:"那谁去救素素姐呢?"
    寇仲显然没想及此点,愕然语塞。
    徐子陵叹道:"你即使去追求你梦寐以求的秀宁小姐吧!素素姐就交由我负责好了。
    但我却绝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阵营,不过那本账薄却须取回来给我,好让我去给娘报仇。"
    寇仲呆若木鸡时,敲门声响。
    两人随着婢女来到上层的舱厅,李世民摆开酒席款待他们,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和一位四十来岁,高瘦潇洒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欢迎道:"寇兄、徐兄请坐,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那两人亦客气地起立施礼,教两人颇有点受宠若惊。
    李世民先介绍那中年儒生道:"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会尽天下英豪,乃晋阳宫副监,家父的棋友。"裴寂淡淡看了他们两眼,谦虚道:"世民侄过誉了。找那手跛脚鸭的功夫,怎拿得出来见人,更不要说会尽天下豪杰。"
    接着向那英挺青年笑道:"论功夫可要留给柴绍世侄去颢威风了。"那柴绍连忙谦让。
    寇徐见柴绍华剑丽服,气派高雅,比之李世民只逊了气魄风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大将之风,但已心生好感,忙与他客气寒暄。
    但柴绍对他们的神态总带点傲气,不若李小子的亲热。
    裴寂更是只把他们当作两个碰巧立了大功的后生小辈。坐下后,只顾和李柴两人说话,不再理会他们。
    两人受惯白眼,亦不在意,专心对付桌上的珍馐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绍显然比寇徐两人更重要。不过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亲自夹了两个油饼给两人,笑道:"这是蒸胡饼,中间有羊肉葱白造的馅,以豉汁、芝麻和盐熬熟,非常美味。"
    两人还是首吹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饼,均津津有味。
    此时柴绍道:"今趟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则必先取关中,就怕屈突通在蒲关和宋老生守霍邑的两支精兵,世叔看来不无顾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虑。但我担心的却是突厥人,其势日大。柬自契丹、室韦,西到吐谷浑、高昌等国均臣附之。且凡于北方起兵者,如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等辈,无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们进军关中时,最怕就是遭受突厥和刘武周等的从后偷袭了。"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这个无妨,力不足可以用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就是爹他仍是犹豫不决,怕会坐失良机。"
    裴寂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只要我和文静多下说辞,且眼前又确是形势危急,你爹那还有选择余地呢?"
    李世民欣然点头,转向寇徐两人道:"今趟全赖两位,若不是账簿失窃,恐仍难营造出这种形势。最妙是那昏君刚巧到了江都应付杜伏威,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两人对望一眼,这才知道皇帝小子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扬州去。
    此时环佩声响,两人别头望去,刚好捕捉到李秀宁美丽的倩影,一时都看呆了眼。
    只见她头戴胡帽,形圆如钵,四周垂以丝网,帽上缀以珠翠,式样别致,既华丽又充满若隐若现的神秘美。
    她穿的衣服更与中原和南方的宽襟大袖完全两样,是大翻领窄袖的衣装,与他们在彭城见的胡女衣着相若,但质料更佳。
    这种衣服不但更突显了女性玲珑的曲线,行动上亦方便多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柴绍,这小子双目放光,热情似火般欣然道:"宁妹终于来了,愚兄等得心都快要烧成火炭呢。"
    李秀宁像看不到其它人般,对柴绍嫣然一笑,把娇躯移到柴绍旁,让他轻扶香肩,侍候入座,这才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后轮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殛,愕然看着神态亲昵的柴绍和李秀宁,脸如死灰。
    徐子陵虽替他难过,却是毫无办法。
    李世民见寇仲神色不对,凑过来低声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宁浅笑道:"定是昨晚浸了湖水着凉了。"
    又向柴绍解释道:"昨晚秀宁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有两只小水鬼由湖里爬出来害人呢。"
    看她与柴绍眉目传情、口角春风的神态,再瞧着丝网内她对柴绍含情脉脉的玉容,徐子陵替寇仲难过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宁只当他们是给她二兄办事的小跑腿,而裴柴两人显然亦有同样的看法。
    寇仲垂下了头,沙哑着声音道:"没什么?只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饿鬼,吃得太饱了。"
    李秀宁冰雪聪明,听出他的语气不悦,歉然道:"我只是打个譬喻,寇兄莫要见怪。"
    这么说,反令人觉得寇仲心胸狭窄,裴寂和柴绍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却是非常感激寇徐两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两人高绝的才智,致能妙想天开弄出这么一条妙计来。为了冲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说笑吧!嘿!昨晚那个到东溟号夺账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柴绍要在玉人面前逞强,冷哼道:"看来都不该是什么厉害人物,否则寇兄和徐兄那能有机可乘。"
    此语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来,因为那等若说他两人不算什么人物。
    李秀宁的思虑显是比柴绍周详多了,黛眉轻蹙道:"那人够胆子单枪匹马到高手如云的东溟号上偷东西,怎也该算有点斤两。"
    柴绍微笑道:"他是趁东溟夫人和公主离船来会我们时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暧昧地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见二哥,仍留在船上,就不会容那贼子偷袭得手,还伤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内掠过怅歉神色,责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话也可反过来说,若非那人伤了尚公,我们亦休想得到夫人这至关紧要的一封书信。"
    裴寂沉声道:"绍贤侄切莫小觊此人,只看他能打得尚公全无招架之力,可见后来虽给两位小兄弟夺去账簿,想来只是失诸轻敌吧!"
    李世民点头道:"此人应是宇文阀的人,论水性,宇文阀内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过该不会是他亲来,否则寇兄和徐兄就难以解开穴道了。"
    寇仲和徐子陵见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大看得起他们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
    这时寇仲朝徐子陵打了个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点头,正容道:"我们兄弟希望能取回账簿好去办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卖老道:"这账苒关系到各方面与东溟派的兵器买卖,留在我们手上较为适合点。"
    李秀宁颢然对两人颇有好感,劝道:"若让人知道账簿在你们手上,只是东溟派巳绝不肯放过你们。"
    柴绍则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氧壮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皱眉道:"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若两位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同心合力闯他一闯,将来我李家有成,两位亦可享尽富贵。"
    寇仲硬绷绷地道:"李兄的好意心领了。由于我们另有要事去办,只望李兄能把账簿还给我们,再随便把我们送上附近的岸边就成。"
    柴绍不悦道:"这怎……"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细看了两人好一会后,叹道:"假若我说不行,就是不够朋友和义气了。就依两位所说的办吧。但别忘了将来你们改变心意时,随时可再来找我李世民。"
    钜龚泽在两人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湖上烟雾迷蒙,随风变化。寇仲瞧着没入雾中的李阀巨舟,双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时亦找不到可说的话。好一会才试探道:
    "仲少!你没有什么吧?"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有什么吗?"
    徐子陵听他语气,便知尚未释然,只好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仲少你今趟是非战之失,只是给那柴小子捷足先登吧了!"
    寇仲一对虎目闪过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沉声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握拳叫道:"就像东溟公主恨你般那样恨我,那起码我还可在她心中占个位置。但现在看她对我的离开毫不在意,根本上我们只是为她李阀奔走出力的两个小喽啰,连令她不欢喜的资格也欠奉。"
    徐子陵见他说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单琬晶,颓然道:"我能比你好多少,你听不到那刁蛮公主只会看上李小子那种身分地位的人吗?"
    寇仲呆然半晌,转回身去,看着逐渐消散的秋雾,忽然笑了起来。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吗?"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觉得很好笑。"
    徐子陵学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说出来听听。"
    寇仲昂头凝视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酉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让人牵着鼻子走吗?"
    寇仲哂道:"说到底仍是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大丈夫立身世上,若不能成就一番功业,让宝贵的生命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徐子陵哂笑道:"今趟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呢?再不是要当盐商了吧?"
    寇仲摇头道:"我要当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什么?"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争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业。"
    徐子陵跳起来,伸手摸上他额头。
    寇仲生气地挥开了他的手,反抓着他双肩,两眼神光闪闪道:"立志必须远大,做不成时,打个折扣还是有些儿斤两。今时再不同往日了,论才智,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论武功,我们欠的只是经验火候。现在我们先去荣阳找素素姐,假若能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帮不帮我。"
    徐子陵头皮发麻,但在这种情况下怎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只好点头答应。
    寇仲一声欢呼,翻身打了个大筋斗,落到丈许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来!让我们先比较脚力,再练习一下拳脚功夫,横竖我们连割肉刀都没半把,只好将就点。"
    徐子陵雄心奋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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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二章井边悟道
    在离寇仲和徐子陵登岸处约十多里的东平郡闹市中一座酒楼二栖处,他们叫来酒菜,大吃大喝。
    临别时,李世民赠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寇仲当然不会客气,所以立时变得意气风发,出手阔绰。
    徐子陵按着酒壶,劝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开他的手,自斟自饮道:"就让我醉他娘的这一趟吧!保证以后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气道:"不是说自己看通了吗?现在又要借酒浇愁,算什么英雄好汉?"
    寇仲瞇着醉眼斜兜着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这叫借酒庆祝,庆祝我仲少第一趟学人恋爱便爱出了个大头佛来。哈!就为她奶奶的醉那么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因嫁不着我而后悔。柴小子算什么束西,竟敢看不起我。来!干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见酒楼内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拿眼来瞧,只好举杯相碰,闭口不言。
    寇仲此时不胜酒力,伏到台上咕哝道:"够了,现在让我们到隔邻那所青楼去,拣个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没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机付账,硬把他扯了起来,扶他下楼,口中顺着他道:"去!我们逛窑子去。"
    寇仲登时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骗我,一世人两兄弟,你定要带我到青楼去,还要给我挑选个最可爱的俏娘儿。"
    这时两人来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时刻,本应热闹的大道却是静似鬼域,秋风飒飒下只间中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一片萧条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变道:"原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到青楼去,这样还算兄弟?"
    徐子陵硬撑道:"我有说过吗?"
    寇仲忽地挣脱徐子陵的扶持,跄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哗啦啦"的对着沟渠呕吐大作。
    徐子陵扑了过去,蹲低抓着他肩膊,另一手为他搓揉背心,心中难过得想哭。
    他从未见过寇仲这么不快乐的。
    寇仲呕得黄胆水都出了来后,低头喘着气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叹道:"你的爱情大业尚未开始,便苦成这样子,假若李秀宁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约而又移情别恋,你岂非要自尽才行。"
    寇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账簿时,我逗她说话都不知多么投契,她还表现得很关心我的。"
    旋则凄然道:"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子盘问我们的来历,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颓然道:"早该知道这些高门大族不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藉藉无名的小脚色的!
    今趟你是否自寻烦恼呢?"
    寇仲显巳清醒过来,虎目异光烁动,沉声道:"好兄弟放心吧!经过这回后,我寇仲再不会那么轻易对女人动情了。"
    徐子陵试探道:"还要去逛窑子吗?"
    寇仲凄然摇首,让徐子陵扶着他站了起来,道:"找家客栈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程到荣阳,待找到素素姐后,我们便……哈!"
    徐子陵扶着他沿街缓行,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寇仲搭着他肩头,愈想愈好笑道:"事实上老天爷待我们算是不薄,至少我们巳能进窥上乘武功门径,练成了娘说的第一重境界。囊里既有充足银雨,又起码知道'杨公宝库'在京都跃马桥附近某处,,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账簿,我却仍要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确不长进。"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还想当皇帝吗?"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来,认真地道:"我们自懂事开始,便要看别人脸色做人,这样有啥生趣。是否想当皇帝我不敢说,但总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们有什么比别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确不输亏于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就让我们闯出一番事业来吧,让娘在天之灵也感欣慰,以后再没有人敢当我们不是东西了。"
    徐子陵听得豪情大发,高唱当时流行的曲子道:"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两人迈开步伐,朝前奋进,齐声唱下去道:"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歌声在昏黑无人的街道上激荡回响。
    寇仲和徐子陵终暂别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两人来到一口水井处,坐倒井栏旁。
    寇仲探头瞧进水井去,见到井底的水正反映着高挂晴空的明月,笑道:"这就叫井内乾坤,比老爹的袖里乾坤更深不可测。"
    徐子陵学他般伏在井口处,苦笑道:"这东平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有客栈都客满了,偏是街上却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我打像把握到了点什么似的,却很难说出来。"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头细看井内倒影,恰好有云横过正空,月儿乍现倏隐,心底确泛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味儿。
    徐子陵梦呓般道:"娘不是说过她师傅常谓每个人都自具自足吗?这口井便是自具自足了。井内的水就等若人体内的宝库,可拥有和变成任何东西,像这一刻,明月都给它升到井底去,你说不真实吗?事实却是真假难分,只要觉得是那样子,就该是那样子了。"
    寇仲一对大眼亮了起来,一拍井栏道:"说得好!再看!"随手执了块石子,掷进井内去。
    "噗通!"一声,明月化成荡漾的波纹光影,好一会才回复原状。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这实是一种厉害的心法,以往我对着敌人时,开始时仍能平心静气,就像井内可反映任何环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兴起,便咬牙切齿,什么都忘了。"
    寇仲叹道:"你仍未说得够透彻,像我们见着老爹时,便像老鼠见到猫般,上趟对着尚公亦是那样。假若我们能去尽惊惧的心,像平常练功那样守一于中的境界,便能变成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环境,与以前自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侧头把脸颊贴在冰凉的井缘上,叹道:"我高兴得要死了!若能臻至这种无胜无败,无求无欲,永不动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愿。"
    寇仲尚要说话,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两人循声望去,见到两名配着长剑的大汉正朝水井走来,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子不要阻着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让小子来侍候大爷吧!"
    两人夹手夹脚放下吊桶,打了清水上来。
    那两名大汉毫不客气接过喝了。
    另一人道:"小子都算精乖,这么夜了,还磨在这里干吗?"
    徐子陵道:"闲着无事聊天吧,请问两位大叔要到哪里去?"
    灰衣大汉冷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告诉你又怎样,够资格去吗?"话毕和同伴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为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寇仲道:"横竖无事,不若吊尾跟去,看他们神气什么?顺便找个地方将就渡过这一晚也好。"
    徐子陵欣然同意。
    两人童心大起,展开轻功,飞檐越壁,如履平地,真个得心应手。
    忽然间他们进入了以前只能于梦想得之的天地间,那种与一般人的世界虽只一线之隔,但又迥然有异,,只属于绝顶高手方可臻致的轻功境界,使他们充濡了神秘不平凡的感觉。
    他们的心化成了井中之水,无思无碍,只是客观地反映着大宇宙神秘的一面。
    当他们的头由一处屋檐探出来时,那两名太漠刚由横巷走进一条大街上。
    只见座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内门外灯火辉煌,人影往来,喧笑之声,处处可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定是寿宴婚宴一类的红事,我们也去凑个兴如何?"
    徐子陵道:"难怪那两个混蛋笑我们没资格去了。只看派头,便知这办喜事的人非同小可,没有请帖,怎样混得入去。"
    寇仲似从李秀宁的打击完全回复了过来,充满生趣的道:"前门进不了,就走他娘的后门,现在找们衣着簇新,只要混得进去,谁都不会怀疑我们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应,径自跃下横巷,举步走出大街。
    徐子陵只好追着他去了。
    两人肩并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这才发觉刚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门对街处,挤满看热闹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少说也有数百人之众。
    一群三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正在维持秩序,不让闲人阻塞街道,防碍实客的车马驶进大宅去。
    寇仲大感奇怪道:"我的娘!这是什么一回事,这家人就算摆酒宴客,也不会吸引到这么多人来看呢?"
    徐子陵见到前面的一群闲人给数名大汉拦着,赶了回头,忙截住其中一人问道:
    "哪里有什么大事了?"
    那人两眼一瞪,把气发泄在他俩身上,怒道;"连名传天下的石青璇来了都不知道,快滚回窝去凑你们老娘的奶子吧!"言罢悻悻然走了。
    两人一听都呆了起来。
    要知石青璇乃名震全国的奇女子,以箫技震惊当代。早在扬州便听过她的名字,只不知谁人这么大面子,把她请到了这里来表演。听说她一向过着隐居的生活,没多少人能欣赏到她的箫音,但听过的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寇仲一肘打在徐子陵胁下,怪笑道:"今晚不愁寂寞了,既有戏看又有便宜酒喝。"
    徐子陵心中一热,笑道:"若你再喝酒,我便不奉陪了。"寇仲忙道:"不喝酒哩,来吧!"
    他见前路被封,领徐子陵绕了个大圈,来到了占地近百亩的豪宅后墙处。
    他们轻易越过高墙,到了宅后无人的后院里,往前宅走去时,见到主宅后的大花园内花灯处处,光如白昼,挤满了婢仆和宾客。
    两人掸掉衣衫尘埃,大摇大摆地混进人群里:心中大感有趣。
    寇仲金睛火眼的打量那些刻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不时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似真的把李秀宁完全置诸脑后。
    挤入华宅的主堂内时,气氛更是炽烈,人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石青璇的箫艺,就像都是研究她的专家那副样子。
    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了佳肴美点,任人享用。
    寇仲搂着徐子陵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叹道:"早知有此好去处,刚才的那顿晚饭就留到这里才吃呢!"
    徐子陵忽地低呼一声,扯着寇仲闪到了一条石柱后,似要躲避某些人。
    寇仲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事?"
    徐子陵伸手一指道:"看!"
    寇仲探头望去,只见到六七个贵介公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正团团围着两个美丽的少女在说话,相当惹人注目。精神一振道:"这两个妞儿确长得很美。"
    徐子陵气道:"我不是说他们,再看远一点好吗?还说不那么容易对女人动心了。"
    寇仲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这才见到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坐了三个人,其它人都只能立在一旁,更突显了这三个人的身分地位。
    中间一人须发皓白,气度威猛,却是衣衫褴褛,虽是坐着,但仍使人感到他雄伟如山的身材气概。
    另一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使人知道他年纪定巳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且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寇仲这些日子来阅历大增,但仍感到这两人超然出众之处。
    陪这两人坐着说话的是个大官模样的中年人,非常有气派,亦给人精明厉害的印象。
    寇仲心中奇怪,这三个人虽看来像个人物,但徐子陵仍不该大惊小怪。
    这时徐子陵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那不是我们遇过的沉乃堂吗?"
    寇仲吓了一跳,迅速在围着三人说话的十多人间找到了沉乃堂。
    当日两人被杜伏威押这去取《长生诀》,途中遇上沉乃堂和粱师都的儿子梁舜明等人,发生冲突,致两人能乘乱溜走,这些日子来早忘掉了,现在见到沉乃堂,登时记起他的美人儿姨甥女沈无双来。
    徐子陵低声道:"还不快溜!"
    寇仲硬撑道:"为什么要溜,不听过石青璇的箫声,怎都不会溜的了,何况沈老头又见不到我们。"
    又道:"那官儿看来就是主人了,不知这两个是什么人物呢?"
    徐子陵暂时拋开了沉乃堂,应道:"只看其它人对他们的恭仿模样,便知是非同凡响之辈。嘿!绝顶的高手应该是这种气派哩!"
    就在此时,那威猛老者和长衫儒生,都像察觉到两人在注视他们般,眼神不约而同向两人射来。
    两人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后去。
    寇仲低呼道:"我的娘!高手真是高手,不是玩的。"
    心慌胆跳中,徐子陵感到后侧有人欺近来,还以为是其它实客走过,但却清楚感到对方的手正向自己肩头拍过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他一点都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偏是却清楚知道。
    在这剎那,他的心神进入了能反映天上明月的不波井水境界里,把握到对方并非是要下手伤害自己。
    手掌拍上肩头,温润柔软。
    寇仲也感有异,与他同时转身朝来人望去。
    一瞧下,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竟是扮作俏书生的东溟公主单琬晶,一个他们目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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