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卷第三章远离扬州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托得赤条条的,先把衣服在溪水边洗干净,再挂在溪旁树丛上,让午后的阳光晒晾。那《长生诀》则放在一块石上。
    然后两人一声呼啸,畅泳溪流里,好洗去钻过暗渠时所沾染的污臭。
    两人终是少年心性,亡命到这离开扬州城足有七、八力里的山林处,已疲累得再难走动,又以为远离险地,心情转佳。
    正嬉水为乐时,一声娇哼来自岸边。
    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俏目透过面纱,冷冷打量他们,一点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顾忌。
    两个小子怪叫一声,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盖下身。
    徐子陵怪叫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亦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似已最少看了百多眼,就当五或六折收费,留下百个铜钱,便可以走了。"
    白衣女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轻轻道:"小鬼讨打。"
    伸出春葱般的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卜卜"两声,两人同时惨哼,翻跌到溪水里,好一会再由水底钻出来,吃足苦头。
    白衣女谈谈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便要教你这两个小鬼再吃苦头。"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这时退到另一边靠岸处,又不敢光着身子爬上岸去。进退不得,彷徨之极。
    寇仲最懂见风使帆,陪笑道:"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放胆垂询。"
    白衣女见他扮得文诌诌的,偏又不伦不类,冷哼道:"问你这小鬼须甚么胆量。"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我这兄弟一向不懂说话,大小姐请随便问好了。"
    白衣女木无表情,静如止水般道:"你们是否居住在在附近?"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指风再到,两人穴道受击,膝头一软,再堕进水内,好一会才挣扎站了起来,狼狈不堪。
    白衣女若无其事道:"若我再听到一句谎话,你们休想再爬得起来。"
    两人对白衣女的狠辣均大为惊怀,但他们早在臭老大言宽的欺压下养就了一副硬骨头。
    寇仲陪笑道:"大士你误会了,我点头因为我确是住在这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诚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才会给大士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
    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掩着大口,怕触怒了这恶罗剎。
    白衣女却一点不为所动,冷冷道:"若再贫嘴,我就把你的舌根勾了出来。你为何唤我大士?"
    徐子陵怕寇仲口不择言,忙道:"他只是因你长的像白衣的观音大士,才敬称大小姐作大士,只有尊敬之心,再无其它含意。"
    此时的情景实在是怪异之至,一位冷若冰霜,神秘莫测的女子,冷然对着两个把裸体隐藏在溪水里,既尴尬又狼狈的小子,若给旁人看到,定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间的关系。
    白衣女的目光落在岸旁石头上的《长生诀》处,道:"那是什么东西?"
    寇仲不漏丝毫心意,毕恭毕敬道:"那是白老夫子命我们读的圣贤之书,大士要不要拿去一看。"
    白衣女显是不知此书关系重大,事实从表面看去,这书和一般书在外相上并没有多大分别。所以她只瞥了两眼,目光再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知道石龙这个人吗?"
    两人见她不再理他们的《秘籍》,暗里抹了把汗,同时抢这道:"当然认识!"
    白衣女道:"那就告诉我,为何他的家院里驻满了官兵,扬州城的城门又给关闭了?"
    寇仲故作惊奇道:"竟有此事,我们打大清早就在这里捉鱼儿,呀?小陵你今趟惨了,怎么回城去哩?"
    徐子陵虽明知他说谎,但见他七情上面的样子,也差点信了他的假话,装出苦面,骇然道:"娘这回定要打死我了。"蓦地感到寇仲碰了碰他,省悟道:"不行!我定要立即回城。嘿!大士你可否暂背转身,好让我们上岸穿衣服呢?"
    白衣女毫无表示得看了他们一会后,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已没进林木深处去了。
    两人颓然沉入水里,再浮了起来,寇仲叹道:"这臭婆娘真厉害,日后若我们练成盖世武功,定要她脱个精光看她娘的一个饱。"
    徐子陵真怕她会折回来,推了他一把,往岸上爬去,苦笑道:"或者她长的很丑也说不定,你自己去看个够吧。"
    两人穿好衣服后,寇仲把宝书藏好,眉头大皱道:"石龙究竟犯了什么事呢?不但武场给封了,连家都给抄了。"
    徐子陵叹道:"看来学晓武功都没有什么用,快滚吧!只要想起那班打言老大的人,我就心惊肉跳了。"
    寇仲哈哈笑道:"武功怎会没用,看我的陆地提踪术。哎哟!"
    他才冲了两步,不巧拌着块石头,跌了个四脚爬爬。
    徐子陵笑得捧腹跪地,站不起来。
    两个小子伏在小丘上的树丛内,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江下游近城处三艘军舰和以百计的快艇,正在检查离开的船只。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爷!我们那薄定是天书了。"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请仲少爷降低音量,以免惊扰别人,说不定是有义军混了进来,才会出现这么大的阵仗呢。"
    寇仲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饿肚子,骇然道:"江上如此,陆地恐怕亦是路不通行,不若找个地方躲躲。喔!我的天,这可不是狗吠的声音。"
    两人细耳倾听,同时脸色大变,犬吠的声音,明显来自小溪的方向。还夹杂着急剧的蹄音。
    心想若让狗儿灵敏的鼻子在老窝处嗅过他们的气味,那岂不糟糕之极。
    两人打了个寒噤,一声发喊,亡命往山林深处逃去。
    再奔上一个小山丘,下坡时,徐子陵一步错失,惊哼一声,滚下坡来。
    寇仲赶了过来,一把扯起他道:"快走!"
    徐子陵惨然道:"我走不动了,你快带秘籍走吧!将来学晓盖世神功,就回来替我报仇,我们怎快也跑不过狗腿和骂腿,现在只有靠我引开敌人,你才有望逃出生天。"
    寇仲想也不想,硬扯着他朝前方的疏林奔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否则怎算兄弟。"
    心中一动,改变方向,望大江方向奔去,这时马蹄声和犬吠声已清楚可闻了。
    徐子陵骇然道:"我们不是要投江自尽吧!"
    寇仲喘着气道:"那是唯一生路,下水后,你怎也要抱紧我,否则若把你冲回扬州城去,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徐子陵想起毒打言老大的那群恶汉,暗忖淹死总胜过被打死,再不搭话,奋尽所余无几的气力,追在寇仲背后,往江旁的崖岸奔去。
    寇仲狂叫一声,分手拉起徐子陵的手,奋然叫道:"不要看,只要拚命一跳就成了。"
    江水滚流的声音,在崖岸下传来,令他们听了心寒。
    "呀!"
    狂嘶声中,两人跃离高崖,往十多丈下的长江堕去。
    耳际风生。
    "咚咚"
    两人先后掉进浪花翻腾的江水里,沉入水中。
    在急剧的江水里,两人挣扎浮到水面处。
    徐子陵眼前金星直冒,死命搂着寇仲的肩头,寇仲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浮浮沉沉,猛喝江水时,已给江水带往下游十多丈处,不要说渡江,连把头保持在江面上亦有困难。
    眼看小名不保时,横里一锼渔舟驶了出来,同时飞出长索,准确无误地卷在寇仲的脖子处。
    寇仲本已给徐子陵箍得呼吸困难,江水又猛朝鼻口灌进去,现在更给索子套头,以为给官兵拿住了,暗叫我命休矣时,耳边响起了白衣女好听的声音道:"蠢蛋!还不拿着绳索。"
    寇仲大喜,腾出一手,死命扯着索子。
    一股大力传来,两人竟被奇迹的扯得离开江水,斜斜飞到小舟上。
    两人滚地葫芦般的伏到甲板上去,只剩下半条人命。
    白衣女一手扯起小帆,油然坐在小舟上,没好气的瞪着两人。
    寇仲先滚起来,见徐子陵仍然生存,呻吟一声,求道:"我的观音大士女菩萨,求你作作好心,快点开船,恶人来了。"
    白衣女正侧耳倾听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冷笑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引来隋人的狗兵?他们敢情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寇仲想起一事,惨叫道:"天!我的秘籍!"伸手往背上摸去。
    那女子知道他是心切那本被浸坏了的圣贤书,对"秘籍"两字毫不在意,操动风帆,往上游驶去。
    徐子陵吐了两口水后,爬起来骇然道:"那本书?"
    只见寇仲探到后背衣内猛摸几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他佐了个一切妥当的眼神,坐了起来,背着白衣女向他挤眉弄眼道:"全湿透了,今趟白老夫子定会打肿我的手心。"
    白衣女怒哼道:"还要骗我,看我不把你两个小鬼丢回江水里?"寇仲大吃一惊,还以为给识穿了秘籍的秘密,转身道:"真的没骗你,那本书完了。"
    白衣女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说那本书,而是你两个小鬼在弄什么把戏,不是说要回城吗?为何愈走愈远?"
    两人正苦无言以对时,江岸处传来喝骂声。
    两人抬头仰望,只见十多骑沿江追来,大喝"停船!"
    白衣女一动不动,置若罔闻,连仰首看都不屑为之。
    蓦地一声长啸,由远而近,速度惊人之极。
    白衣女讶道:"想不到中土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
    两人听得呆了一呆,难道这白衣女竟是来自域外的异族女子。
    白衣女霍地立起,手按剑柄,沉声道:"两个小鬼给我操帆。"
    两人愕然道:"我们不……"
    白衣女不耐烦道:"不懂也要懂,来了!"
    两人骇然望往上方,只见一道人影,由小而大,像一只大鸟般向渔舟扑下来,声势惊人之极。
    两人不由自主扑倒船舵处,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远近,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
    周遭的空气冷得像凝结成冰,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来,寇仲和徐子陵牙关打颤,东倒西歪。
    重纱覆面的白衣女教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可是再无对付焦邪那批强徒时的挥洒自如,全身衣趹瓢飞,却仍没有抬头朝若魔神降临般的宇文化及望去。
    风帆失去了控制,又被江水冲击,加上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奇异渥漩劲,小舟斜倾打转,随时有覆舟之厄。
    "锵!"
    白衣女长剑出鞘,往上跃去。
    千万道强芒,冲天而起,迎着宇文化及攻去。
    寒气立时消减大半,快要冻僵了的寇仲劾徐子陵回复意识时,两大高手已正面交锋。
    宇文化及知道若一击不中,风帆立即远去,所以这一击实是出尽压箱底的本领。
    他身为四姓斗阀之一宇文阀主宇文伤之下最出类把萃的高手,连名震扬州的石龙依丧身他的手底下,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
    "轰!"
    掌剑交击。
    电光火石间,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剑,他亦回了十二掌。
    两人乍合倏分。
    宇文化及一声力啸,借力横栘,往岸旁的泥埠飞去。
    白衣女落回船上,长剑遥指宇文化及。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两人交手时,整锼小渔舟往下一沉。才再次浮了起来,可知宇文化及的掌力是如何厉害。
    此时江岸上的人纷纷飞扑而至,寇徐两人这才醒觉小渔舟被急流带往下游的江岸靠去,齐声怪叫,抢往船舵处,手忙脚乱地控制渔舟。
    白衣女像完全不知有其它事般,只是凝神专注于落到岸旁一块大石上的宇文化及身上去。
    渔舟忽然回复平衡,适巧一阵强风吹来,渔舟斜斜横过江面,往对岸驶去。寇徐两人欢呼怪叫,得意洋洋时,宇文化及的声音传过来道:"如此剑术,世所罕见,姑娘与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何关系?"
    寇仲一摆船舵,渔舟吃风,箭般逆流而上。
    白衣女对宇文化及的讯问一言不发,予人莫测高深的感觉。
    宇文化及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姑娘护着这两个小子,实属不智,宇文化及必会再请益高明。"
    渔舟愈驶愈快,不片晌把敌人远远拋在后方处。
    白衣女仍卓立船头处,衣趹飞扬,似若来自仙界的女神。
    寇徐已对她敬若神明,差点要对她下跪膜拜了。
    就在此时,白衣女的竹笠蓦地四分五裂,洒往甲板,露出白衣女秀美无匹亦苍白无比的玉容。
    她娇吟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颓然坐到在甲板处。
    两小子大吃一惊,齐齐往她扑去。
    寇仲大喝道:"你掌舵!我负责救她!"
    "砰!"
    白衣女忽又盘膝坐了起来,一掌把寇仲推回船舵处,哑声道:"不准碰我!"接着闭目暝坐。
    两人呆看着白衣女,均知道她虽迫退了宇文化及,但却受了重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渔舟离扬州城愈来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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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第四章纠缠不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婆娘长得比春风院所有的红阿姑更美呢。"
    徐子陵正呆盯着白衣女宝相庄严的秀美玉容,闻言点头同意时,撑坐着的白衣女倏地张开眼睛,朝他们怒目而视。
    两人大吃一惊,缩作一团。
    白衣女娇躯猛颤,旋又闭起双目,好一会才睁开眼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们一眼,舒出一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煞有其事的浏目江河两岸,然后一齐摇头。
    白衣女仰观天色,见太阳快沉下山去,大江两岸沐浴在夕照的余晖中,知道自己撑坐了足有两个时辰,沉吟片晌,柔声道:"宇文化及为什么要追你们?"
    寇徐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落力摇头应道:"不知道!"
    白衣女秀眸寒芒闪过,狠狠盯了两人一会后,忽然噗哧笑道:"两个小鬼给我立即跳下江水去!"
    两人早饿得手足发软,闻言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旋又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要睡上三个时辰,你两个小鬼给我好好掌舵,若翻了船,我就要你们的命。"
    漫天星斗、月华斜照。
    在黯淡的月色下,这对相依为命的好朋友挨作一团,忍着饥饿和江风的交侵,机械地掌着舵。
    白衣女背着他们,面向船首,静坐疗伤,有若一尊玉石雕出来的美丽神像。
    她的发髻给风吹散了,如云秀发自由写意地随风飘拂。
    寇仲哑声以低无可低的音量在徐子陵耳旁道,"你估她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
    徐子陵正神思恍惚,一时听不清楚,嚷起来道:"你说什么?"
    寇仲气得在他腿上捏了一记,叹道:"那宇文化及不知是什么家伙,看来比这婆……
    嘿比这恶婆娘更厉害。"
    徐子陵骇然看着白衣女优美的背影,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
    寇仲已一肘打在他臂上,大喜道:"她果然听不到。"
    徐子陵问了最关心的事道,"那秘籍真没有浸坏吗?"
    寇仲探手取出《长生诀》,翻了一遍后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我早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绝世异宝,否则那宇文化骨怎会这么着紧,哈!真好笑,都是化骨比化及更贴切点。"
    徐子陵把书本来回翻了几遍,若有所思道:"既是入水不侵,它也能火烧不坏了……
    啊!"
    寇仲劈手抢了回去,珍而重之的重新藏好,咕哝道:"休想我会去试,哈!我们终于离开那可把人闷出鸟蛋来的扬州城,为今一切都很好,除了我们的贵肚外。"
    徐子陵给他提起,肚子立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叹道:"你猜这美丽的恶婆娘肯不肯借点盘川给我们去开饭医肚,毕竟她的眼睛占了我们最大的便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落到她身旁的小包袱上,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便悄悄往包袱爬去。
    徐子陵那还不知道他又要作偷鸡摸狗的贼勾当,一把抓着他的足踝,大力摇头,神情坚决。
    寇仲挣了两下,都无法挣脱,颓然坐回他旁,惨然道,"若仲少爷我变了饿死鬼,必会找你这另一只饿死鬼算账。"
    徐子陵道,"别忘了我们是英雄好汉,现在正携手奔赴飞黄腾达,公侯将相之康庄坦途,这样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出手,实有损我们扬州双龙一向良好的声望,何况她总算救了我们。"
    寇仲失声道:"这恶婆娘都算身手不错,但却又似弱质纤纤,噢!为甚么像要下雨了。"
    两人举头望天,只见乌云漫空而至,星月失色,大雨狂打而来。
    宁静的江水不片时变成了狂暴的湍流,大江黑压压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他们差点连白衣女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在这么艰辛的环境里操舟。
    渔舟在江流上拋跌不休,四周尽是茫茫暗黑。
    雨箭射来,湿透的衣衫,使两人既寒冷又难受,手忙脚乱时,"轰!"的一声,渔舟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立时倾侧翻沉。
    两人惊叫声中,同时扑往白衣女去。
    江水铺天盖地猛扑而至,三人搂作一团,沉入怒江里去。
    在这风横雨暴、波急浪涌,伸手不见五指的湍流里,加上徐子陵和寇仲又正饥寒交迫,给浪水迎头拍来,才挣出水面,下一刻又己堕进水内去。
    两人起始时的本意都是要救白衣女,但到后来变成徐子陵搂着她的脖子而寇仲则扯着她的脚。
    白衣女仍是沉睡不醒,但身体却挺得笔直,无论风浪如何打来,始终她总是仰浮江上,反成了两个小鬼救命的浮筏。
    在做人或做水鬼的边界挣扎了也不知多久,雨势渐缓。
    月儿又露了少许脸庞出来。
    这才惊觉已被冲近江边,大喜下两人不知那里生出来的气力,扯着白衣女往岸旁挣去。
    刚抵岸旁的泥阜,两人再支持不住,伏在仰躺浅滩的白衣女两旁。
    江潮仍一阵阵涌上来,但已不像刚才般疾急了。
    两人不住喘气,反是白衣女气息细长,就像熟睡了般。
    月儿又再被飘过的浮云掩盖,三人没入江岸的暗黑哀。
    江水下游的方向忽然传来亮光。
    两人勉强抬头望去,骇然见到六艘五桅巨舰,灯火通明,沿江满帆驶来,吓得两人头皮发麻,伏贴浅滩,这时又恨不得江潮厉害一点了。
    片刻的时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长。
    寇徐两人心中求遍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神佛时,巨舰终于远去,幸好舰身高起,三人伏处刚好是灯火不及的黑暗范围,兼且此时仍是漫天细雨,视野不清,灯火难以及远,使三人幸而避过大难。
    两人夹手夹脚,把白衣女移到江旁的草地,再力尽倒下。
    徐子陵首先一阵迷糊,再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寇仲唤了他两声,摸了摸背后的"秘籍",心神一松,亦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寇仲首先醒来,只见阳光遍野,身体暖融融的,热气似若透进魂魄去,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一时间还以为仍在扬州城废园的小窝内,直至听到江水在脚下方向"轰隆"流过,才醒起昨天的事,一震醒来,猛睁双目,坐了起来。
    四周群山环绕,太阳早升过山顶,大江自南而来,在身侧流过。
    再看清楚点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段河道水深流急,险滩相接,礁石林立,难怪会突然间弄得连船都沉掉了。
    但错有错着,若非沉了船,说不定早给宇文"化骨"的战舰赶上了。
    徐子陵仍熟睡如死。
    天!
    为何不见了那白衣女呢?
    寇仲一阵失落,又疑神疑鬼,怕她自己滑回江水里,忙爬到徐子陵旁,以一贯手法拍他的脸庞道:"小凌!小凌!快醒来!那恶婆娘失踪了。"
    徐子陵艰难地睁开眼睛,又抵受不住刺目的阳光,立即闭上,咕哝道:"唉!我刚梦到去向贞嫂讨菜肉包呢!怎么!那婆娘溜掉了。"
    猛地坐了起来,左顾右盼,一脸失望的神色。
    寇仲大笑道:"小陵!你不是爱上了那婆娘吧!小心她要了你的小命呢,照我看!
    嘿!哈哈哈!噢!唉!空着肚子实不宜笑。"
    徐子陵光火道:"我只是怕她夹带私逃,拿走了我们的秘籍哩!"
    寇仲愕然摸往身后,条地色变道:"直娘贼的臭婆娘,真的偷走了我们的秘籍!"
    徐子陵还以为他是说笑,探手摸往他腰背处,惨叫一声,躺了下来,摊开手脚以哭泣般的声调道:"完了!人没有、钱没有、秘籍也没有,又成了逃犯,老天啊!什么都完了。"
    寇仲咬牙切齿站了起来,握拳朝天狂叫道:"不!我怎也要把秘籍抢回来!呀……"
    横里飞来一件东西,掷正他脸上,寇仲惨叫一声,倒跌地上。
    徐子陵骇然坐了起来,只见丈许处一块石上,白衣女俏脸若铺上了一层寒霜,杏目圆瞪,狠狠盯着他们。
    寇仲挣扎着爬起来时,才发觉袭击他的暗器正是他们两人的心肝命顶秘笈宝贝儿,一声怪叫,重新收到背后衣内,一派视笈如命的可笑样儿。
    白衣女冷哼道:"什么武功秘籍,不要笑死人了,只看那七个图像,就知这是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那些符录更是故弄玄虚,只有宇文化及和你这两个无知孩儿,才会当它是宝货。"
    寇仲大喜道:"大士肯这么想就最好了,嘻!昨晚我们总算救了大士一命,虽云施恩不望报,但略作酬报总是应分的。大士可否给我们两串钱,然后大家和和平平的分道扬镳,好头好尾。"
    "啪!"
    寇仲再次拋跌地上,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条指痕,当然是白衣女隔空赏了他一记耳光。
    白衣女不理痛苦呻吟的寇仲,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举手以示清白,道:"我并没有说话,不要那样瞪着在下好吗?"
    白衣女淡淡道:"你没有说话吗?那刚才是谁说我偷走了你们的烂书?"
    徐子陵身子往后移了几寸,堆起笑容道:"那只是一场误会吧了!现在误会冰释,前嫌尽解了。"
    寇仲这时爬了起来,捧着被刮得火辣辣的脸颊,不迭点头道:"是的!是的!现在什么误会都没有了,大家仍是好朋友。"
    白衣女横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小鬼凭什么来和本姑娘论交,只是看你那本臭书质地奇怪,才拿来看看。好了,现在每人给我重重自掌十下嘴巴,看以后还敢不敢婆娘、婆娘的乱叫?"
    两人对望一眼,徐子陵霍地立起,脸上现出愤慨神色,坚决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寇仲吓了一跳道:"小陵!有事慢慢商量。"
    转向白衣女道:"我的大士姑娘,是否掌嘴后大家就可各行各路,此后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呢?"
    白衣女双目透出森寒杀机,冷冷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给我喂剑,你们自己决定那个受死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齐叫道:"就是我吧!"
    "锵!"
    白衣女宝剑出鞘。
    两人再交换个眼色,同声发喊,掉头往江水奔去。
    才走不了两步,背心一紧,竟被白衣女似拿小鸡般提起,按着两耳风生,离开江岸,没入岸旁横互百里的野林内。
    "砰砰!"
    两人分别由丈许高处掉下来,堕下处刚是个斜坡,那收得住势子,滴溜溜朝坡底滚了七、八文,这才跌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
    他们饿了一天一夜,早已手脚乏力,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环目四顾,原来竟到了一座市镇入口处,途人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而白女衣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寇仲大喜道:"那婆……哈……大士走了:"
    徐子陵舐了舐嘴唇,道:"怎样方可讨点东西吃呢?"
    寇仲一拍胸口,摆出昂然之状,举步走出山野,来到通往镇口的古道上,领先往墟镇走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后,见到镇门入口的大牌扁上书有"北坡县"三个大字,憧憬道:
    "不知这里有没有起义军呢?"
    寇仲没好气道:"肚子咕咕乱叫时,皇帝老子都得先搁到一边。"
    此时两人步入镇内的大街,两旁屋舍林立,还有旅舍食店。行人见到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均为之侧目,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们受惯了这类眼光,并不以为异。
    走了十来丈,横里一阵饭香传来,两人不由自主,朝饭香来处走去。
    只见左方一道横巷里,炊烟袅袅升起,不知那个人家正在生火造饭。
    刚要进去碰碰机会,一声大喝自后方传来,按着有人叫道:"站着!"
    两人骇然转身,只见两个公差模样的大汉,凶神恶煞般往他们走来,神色不善。
    寇仲见非是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松了一口气,主动趋前,一揖到地道:"终于见到官差叔叔,这就好了。"
    那两名公差呆了一呆,其中年纪较大的奇道:"见到我们有什么好?"
    寇仲两眼一红,悲切道:"我们兄弟乃来自大兴人士,我叫宇文仲,他叫宇文陵,本是乘船往扬州,岂知途中被乱民袭击,舟覆人亡,千多个随从全葬身江底,只我兄弟逃出生天,但却迷失了路途,今趟我们本是要到扬州探望世叔扬州总管尉迟叔叔,唉!"
    两名公差听得脸脸相觑,另一人怀疑道:"你们究竟在何处出事,怎会到了这里来的?"
    徐子陵知机应道:"我们是在大运河出事,为了躲避贼子,慌不择路下,走了多天才到了这里。两位大叔高姓大名,若能把我们送到扬州,尉迟叔叔必然对你们重重有赏。"
    年纪大的公差道:"我叫周平,他叫陈望。"
    寇仲见他两人目光尽在自己两个那身只像乞儿,而绝不像贵家公子的衣服张望,连忙补救道:"我们在扳山越林时,把衣服都勾破了,幸好寻上一条小村庄,以身上佩玉换了两套衣服,却给人胡乱指路,结果到了这里来,请问两位大叔这里离扬州有多远呢?"
    陈望和周平交换了个眼色,双目同时亮了起来。
    周平干咳一声,态度恭敬多了,低声下气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令尊是何人呢?"
    寇仲脸不改容道:"家父宇文化骨,家叔宇文化及,唉!家父一向不好武事,累得我两兄弟只懂孔孟之道,每日念着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否则只要学上家叔一成武功,今天就不致于这么窝囊了。"
    周平陈望乃两名草包,听他出口成文,虽不大明白,更被宇文化及之名镇慑,疑心尽去,慌忙拜倒地上,高呼失敬。
    寇仲大乐,笑道:"两位大叔不要多礼,不知附近有那间馆子的菜肴比较象样一点呢?"
    周平恭敬道:"两位公子请随小人们去吧!本镇的高朋轩虽是地道的小菜,却非常有名。"
    转向陈望道:"还不立即去通知沉县官,告诉他宇文大人的两位侄子来了。
    两人吓了一跳,不过肚子正在咕咕狂叫,那还顾得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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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第五章晴天霹雳
    寇仲一觉醒来,天仍未亮。
    想起昨天舌粲莲花,骗吃骗住,连县老爷都把他们视作贵宾,只觉得意之极。
    睁开眼来,才发觉睡在旁边的徐子陵早醒了过来,半坐半卧地双手放在脑枕处,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正想到入神。
    寇仲正愁没有人分享他光荣,大喜坐起来道:"小陵你看吧!在扬州城我们是乞儿流氓,但一离开扬州城,我们便成大少爷,这一世人我两兄弟还是首次睡在这般舒服的床上,搂着香喷喷的棉被做梦。脱衣穿衣都有小美人儿侍候,啊!给那小娟姐的小手摸到身上,我已感到自己似当上丞相般了。"
    徐子陵无动于衷道:"若你想不到脱身的方法,给人送了回扬州城,那就真的棒极了。"
    寇仲低笑道:"你放十二万个心好了,待会喂饱了肚子后,我们回来拣几件精品,再随便找个借口,例如想四处看看风景诸如此类,到了镇外,要遛走还不容易吗?"
    徐子陵志他诡计多端,故此并非真的担心,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寇仲奇道:"你昨晚不是没有睡好吧?为何这么早醒来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们昨晚晚膳后就上床,什么都睡够了吧!"
    寇仲步步进迫道:"哪你在想什么呢?嘿!不是在想那恶婆娘吧?"
    徐子陵显是给他说破心事,没有作声。
    寇仲挨到他旁,贴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小陵你不是爱上了他吧?"
    徐子陵晒道:"真是去你的娘,她的年纪至少可作我半个亲娘,而且正如她所说,我们连和她论交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心中奇怪,你这混帐家伙一向最爱看标致的妞儿,这婆娘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妞儿都要美,为何你总是要迫她走呢?她表面凶巴巴的,但对我们着实不错,否则也不会把我们送到镇门来。"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前途作想,正因这恶婆娘美得厉害,我们和她又曾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才要特别提防。大丈夫以功业为重,尤其我们功业未成,更忌迷恋美色,以致壮志消沉……嘿!你在肖甚么……,哈……"
    两人笑作一团时,天已微明,外面隐隐传来婢仆活动打扫的声音。
    寇仲搓着仍是酸痛不堪的双腿,道:"待会让我骗那沉县丞说要骑马逛逛,那么溜走时既可快点,又有骂腿代替我们的丞相和大将军的贵腿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懂骑马吗?"
    寇仲傲然道:"有什么难的,只要爬上马鞍去,矫正了马头的方向,在马屁股上敲他娘的两记,不就成了吗?"
    徐子陵正要说他,"砰砰砰"敲门声起。
    寇仲以为又是那模样儿不俗的小娟姐姐,赶咳了一声道:"进来!"
    大门敞开,又矮又胖的沉县丞旋风般冲了进来,来到两人床前,手忙脚乱的施礼道:
    "两位大少爷醒来就真好了,昨夜下管得到消息,贵叔宇文大人正发散人手,四处找寻两位大少爷下落,我已连夜遣人去舆令叔接触人于文大人随时会来。两位大少爷见到令叔时,千寓勿忘了要翕为下官说两句好话。"
    寇徐两人像由仙界丢进了十八层地狱之下,登时手足冰冷,魄定魂呆。
    沉县丞还以为他们欢喜得呆了,打躬作揖道:"我吩咐了下人侍候两位公子沐浴更衣,下官将在太厅恭候两位公子共进早鳝,下官先告退了。"
    他才退出去,接善便来了包括小娟在内的四位小婢,悉心侍侯他们,比起昨天,更隆重周到多了。
    要命是和陈望都来了,殷勤陪侍一旁,教他们一筹奠展,无计脱身。
    到舆沉县丞共进膳时,那阵仗更加不得了,十多名衙差排列两旁侍侯,吃得两人心惊胆颤上苦不堪言。
    给徐子陵在抬下重重踢了一脚后,寇仲哈哈笑道:"不知县城附近有甚么名胜古迹,横竖我叔父尚未来,就借此机会略作观赏游玩,也不枉曾到此一游。"
    沈县丞的五官全挤到一起,露出个难看之极的笑容,赔笑道:"近年来盗贼四起,两位大少爷还是不宜到镇外去,否则若出了事,本县怎担当得起。"
    寇仲心中恨不得把他捏死,表面当然装作欣然从命道:"县大人真想得周到,嘿!
    县大人的好处,我们两兄弟自会如实报上叔父,让他论功行赏,不过我们两兄弟最怕闲在屋内,这样吧,县内有没有什么青栖妓寨一类的寻乐之处,唉,离开大都后,便一直没有……嘿!县大人也该知道没有什么了,本以为到了扬州,就可快活一番,现在睡得精满神足,怎也要去……哈……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县大人了。"
    后面的周干道:"但楼内的姑娘怕仍未起床哩,"
    沉县丞喝道:"未起床便教她们起床吧!"
    面对寇徐两人时,立即换回笑睑,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下官会安排一切的了。"
    再向周平喝道,"还不去好好安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忖若不能借青楼鼠遁,他们伟大的前途和宝贵的小生命,都要宣告完蛋了。
    两人坐在马车内,由沉县丞亲自陪伴,朝县内最具规模的青楼开去。
    北坡县乃扬州附近首屈一指的大县城,热闹的情况并不比扬州城逊色多少,由于属隶江都郡,有直接外销渠道,故手工业特别兴旺。
    可惜两人心悬小命,纵管沉县丞口沫横飞地推介自己在县内的德政,沿途指点个不亦乐乎,两入却是无心装载,随口虚应。
    尤其看到十多名县差策马护持前后,那感觉和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其实寇仲已韭常有急智,想到只有和青楼的姑娘躲进房内,才有机会避开别人视线,但能否成功溜走,却仍是未知之数,那能不暗暗心焦。
    最大威胁是宇文化及随时会来,将他们打回原形,既失面子又要丢命,那种窝囊感觉真是提也不用提了。
    每次当沉县丞望往窗外时,两人就暗打手势,以惯用的方式商量逃生大计。
    马车声势浩荡的驶入院内去。
    两人随沉县丞走下马车时,几名睡眼惺忪,姿色普通之极的妓女,在一名鸨母率领下,向这两个冒牌公子施礼。
    两人对视苦笑时,蹄声骤响,由远而近。
    寇仲、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心知要糟,正想拚力逃命时,劲风狂起,由上方压下。
    沈县丞和众衙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已纷纷往四外拋跌,混乱间似乎见到一道白影自天降下。
    到爬起身来时,寇仲两人巳不翼而飞,只有被劲风卷起的尘土,仍在半空飘荡着。
    白衣女抓着两人的宽腰带,窜房越脊,瞬息闲远离北坡县,在山野闲全速飞驰,似若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绝处逢生,差点忍不住喝采叫好,但却又怕触怒了白衣女,只好闷声不响。
    不片刻,二人来到江边,只见渡头处泊了数艘小艇二岸边有几个渔夫正在整理修补鱼纲。
    白衣女想也不想,强登其中一艇,把两人拋到艇内,挥剑斩断系索,抓着船橹,运劲猛摇。水花四溅下,小艇箭般逆流而去,把大怒追来的渔夫远远拋在后方。
    两个小子给她掷得挥身疼痛,哼哼唧唧坐起来,你眼望我眼,见白衣女脸罩寒霜,那敢说话,气氛骇人之极。
    小艇全速走了最少二、三十里水路后,白衣女冷哼一声,放缓船速。
    寇仲鼓起勇气,试探道,"大士你是否一直跟着我们,否则怎会来得这么凑巧?"
    白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微怒道:"谁有兴趣跟着你这两个只懂偷扼拐骗的小鬼,只是见宇文化及派人搜索附近的乡镇,才再来找你们。"
    徐子陵恭散道:"多谢大士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们两兄弟定会报答大士的。"
    白衣女不屑道:"我并非要做什么好心,只是凡能令宇文化及不开心的事,我都要去做,所以不用感激我。到了丹阳后,太家便各走各路,以后再不准你们提起我,否则我就宰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寇仲哈哈笑道:"各走各路便各走各路,将来我们若学成盖世武功,看你还敢小狗前小狗后的叫我们。"
    白衣女先是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现在拜在突厥族的"武尊"毕玄门下,亦休想可练出其么本领来。所以最好是死了这条心,找门可以赚钱的手艺学好它,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了这一生才最是正经。"
    两人听得大受伤害,呆瞪了她好一会后,徐子陵忍不住道:"难道是我们资赁太差吗?"
    白衣女叹了一口气,俯头看善两人,出奇地温和的道,"你们当知道自己连要我骗你的资格也没有。你们的资质比我曾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前晚那么折腾仍没有生病,实在难得,只是欠了运道。"
    两人得她赞赏,稍为回复了点自尊和信心,齐声道:"什么运道?"
    白衣女一边摇橹,一边道,"那是练功的运道,凡想成为出类拔萃的高手者,必要由孩提时练起。据我师傅说,每个入想把任何东西学至得心应手,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就是五岁至十五岁这十年之内,就像学语言,过了这段时间才学,怎也语音不正。武功亦然,假若你们现在才起步,无论如何勤奋,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个跑腿的庸手,迟早给人宰了,那就不若不去学了。明白吗"
    两人呆了起来,只觉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义。
    寇仲终是倔强心性,一拍背后宝书,嚷道:"我们或者是例外呢?而且我们还有秘籍在身,怎也会有点不同吧?"
    白衣女秀眸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摇头道,"说真话总是令人难受的,你们得到的那本书我查看过了,叫《长生诀》,确是道家的宝典,但却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最好找个地方丢掉了它,否则说不定终会因它而大祸临身。唉,照我看那只是骗人的东酉,人怎么能长生不死呢?"
    两人脸上血色立时退得一分不剩,说不出话来。
    艇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丹阳城乃扬州城上游最大的城市,是内陆往扬州城再出海的必经之道,重要性仅次于扬州,欠的当然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了。
    城内景色别致,河道纵横,以百计的石拱桥架设河道上,人家依水而居,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路,水、路、桥、屋浑成一体,一派恬静、纯朴的水城风光,柔情似水。
    次日清晨,城门开时,白衣女便和寇徐两人混在赶集的乡农间混入城内。
    两个小子都是意兴索然地带着因失去了对将来的梦想而破碎了的心,行尸走肉般随着白衣女漫步城内。
    白衣女显然是首吹来到这里,浏目四顾,兴致盎然。
    他们入城后,沿着主街深进城内,两旁尽是前店后宅的店铺,店面开阔,有天窗采光,摆满各种货物和工艺制品,非常兴旺,光顾的人亦不少,可谓客似云来。
    白衣女到处,因着她的艳色,男男女女都对她行注目礼,但她却毫不在乎,似是见怪不怪,又像视若无睹。
    寇仲和徐子陵有半天一晚未吃东西,虽心情大坏,仍斗不过肚子的空虚感觉,以白衣女对食馆酒楼视如不见,直行直过,前者忍不住靠往她轻咳一声道:"我们是否应先照颇一下五脏庙呢?"
    白衣女停在一座粉墙黛瓦的大宅处,冷冷道,"你有钱吗?"
    另一边的徐子陵赔笑道"我们当然没钱,不过大士若你有钱,不也是一样吗?"
    白衣女冷笑道"我有钱就等若你有钱吗?也不照照镜子。而且我的钱早因你两个家伙撞翻船时随包袱掉进江底了,你们昨天还有人招呼两餐,丰衣足食,我却半个馒头都未吃过,现在竟还怨我不带你们去大吃大喝?"
    寇仲愤然道:"你不是只懂怒人吗?若韭我们撞沉了船,早给宇文化骨追上来,我们顶多是给他把骨化了,而大士你花容月貌,保证会被宇文怪拿去做小老婆。"
    白衣女倏地站定。
    两人还以为她要发难,分向两旁逃开去。白衣女徽感愕然,看到两人犹有余悸的表情,终忍不住破天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看得两人生出惊艳的感觉时,才收起笑容道:
    "两个小鬼在这里稍候片刻,待我去变些银雨出来,就请你们去大吃一顿,以后恩清义绝,各不相干。"
    说到最后那两句寇仲的名言,又"噗哧"一笑,这才往左旁一间店铺走去。
    寇仲见到原来是间押铺,慌忙拦着她肃容道,"当东西吗?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怎知你会否中饱私囊呢,"
    寇仲正有此意,给她说破,叹了一口气,颓然退到徐子陵身旁。
    目送她步入押店后,徐子陵噗道:"我们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梦完了,看来只好专心读书,那你做右丞相时,我便当左丞相好了。"
    寇仲苦笑道:"乱世中最没出息的就是坏鬼书生,不过我仍不信她那娘的《长生诀》完全与功夫无关,长生的道士虽一个都没有,但武功高的道士却随街可见,由此推之,练不成长生时,就可练成绝世武功了。"
    徐子陵兴奋起来,旋又叹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说我们错失了练功的宝贵童年吗?"
    寇仲道:"她可能见我们根骨比她好,怕我们将来赶过了她的头,才故意说些泄气话来教我们心灰意泠,唉,"
    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是自欺欺人,再说不下去。
    白衣女这时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两人忙追在两旁。
    白衣女低声道:"你这两个小鬼听着,若再给我听到你们在我背后婆娘长婆娘短的乱叫,我便生刽了你这两只小狗。"
    两人大感尴尬,唯唯诺诺地应着。
    三人登上一间酒楼的二楼,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点了菜肴。
    十多张台子,一半坐满了人,其中一桌有一位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有身分地位的年青贵介公子,频频朝白衣女望来,显是被她的美色震慑。
    徐子陵干咳一声道,"敢间大士高姓大名,我们也好有个称呼。"白衣女手托巧俏的下颔,奇道,"你两个小鬼不过是扬州城里的小光棍小流氓,为何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装得文诌诌的一副穷酸样儿。"
    寇仲傲然道:"二这叫人穷志不短,终有日我们会出人头地,看你还敢当我们是小混混吗?"
    白衣女出奇地好脾气,想了想道,"我走了后,你们打算怎样?骗饮骗食,始终不是办法。"
    寇徐两人首次感到白衣女对他们的关怀,不过这时菜肴捧了上来,两人那还有暇多想,伏桌大吃,狼吞虎咽,食相难看之极。
    白衣女吃了两个馒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别头瞧往窗外,默然不语两人到吃不下时,桌上菜肴早被扫得一点不剩,两人搓搓肚子,自然而然地望向白衣女。
    白衣女叹了一口气,取出十多两纹银,放在桌上两人眼前,柔声道:"念在患难一场,这些钱就当送给你们好了。现在天下虽是烽烟四起,但南方仍比较太平二这处终是险地,不宜久留,你们好自为之了。"
    不理两人正双目放光,狠狠盯着桌上的银两,招手叫伙计过来结账。那伙计恭敬地道:"姑娘的账,早给刚才坐那张台的公子结妥,他们还刚刚走了呢。"
    "啪!"
    白衣女掏出一贯五铢钱,掷在台上,泠然道,"我不须别人给我结账,快拿去!"
    接着长身而起,径自下楼去了。
    两人见她头也不回的决绝去了,既自卑又失落,交换了个眼神后,寇仲把银两拿起放入怀里,颓然道:"我们也走吧!"
    徐子陵亦恨不得可早些离开这伤心地,随寇仲急步下楼,来到街上,只见阳光漫天,人来人往,但两人心中却没有半丝温暖。
    以前在扬州城,生活虽然艰苦,又不时遭人打骂,但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现在虽然自由自在,袋里亦有一笔小财,但却像虚虚荡荡,似是天地虽大,但却全无着落处。
    他们想再找到白衣女的背影,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但伊人芳综已渺,徒增失落的伤感。
    两人肩头亘碰一下,怅然若失的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忽感有异,香风吹来,白衣女由后面插入两人中闲,和他们并肩而行。
    两人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出言相询。
    城门在望时,白衣女泠冷道:"你两人莫要想岔了,我只是怕宇文化及赶来,取了你们的《长生诀》去向那暴君邀功,才回来把你们再送远一程,这是为了对付宇文化骨,而不是对你两个小鬼有什么特别好感。"
    徐子陵似是特别受不住白衣女的说话,停下步来,愤然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劳烦大士了。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懂得走路。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寇仲,把钱还她!"
    寇仲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探手入怀。
    白衣女一噗哧"一笑,探手抓着两人膀子,硬把两人拉得随她疾行,瞬眼穿过城门,到了江边,才放开两人道,"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这人一向不懂得讨人欢心,生性孤独,算是我开罪了你们吧,"
    徐子陵见她破题儿第一趟肯低声下气,他生性豁达,反感不好意恩。嫩脸微红道:
    "我也不是没给人小看过,只是若给大士小觊我,却觉得分外愤怨不平而已。"
    寇仲凑到白衣女耳旁低声道:"这小子爱上了你哩,"白衣女一肘打在寇仲胁下,痛得他跪倒地上,戟指嗔道:"你若再敢对本姑娘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掌你的嘴巴,"
    她原本想说宰了寇仲,但自问一定办不到,只好及时改口,说些轻得多的惩罚徐子陵一头雾水道:"他说了些什么哩?"
    白衣女怒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上三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白衣女目光掠过城外码头旁泊着的大小船只,自言自语道:"为何这么多船由西驶回来,却不见有船往西开去?"
    两人定神一看,均觉有异。
    码头上聚满等船的人,正议论纷纷。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在三人身旁响起道:"敢问这位姑娘和两位小兄弟,是否在等船呢?"
    寇仲这时按着痛处,站了起来,与徐子陵往来人望去,正是刚才在酒楼上不断对白衣女行注目礼,后来又给他们结了账的公子。
    此君确是长得潇洒英俊、风度翩翩,比徐子陵要高了半个头,却丝亳没有文弱之态,脊直肩张,虽是文士打扮,却予人深谙武功的感觉。
    白衣女头也不回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理!"
    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一揖到地道:"唐突佳人,我宋师道先此谢罪。在下本不敢冒昧打扰,只是见姑娘似是对江船纷纷折返之事,似有不解,故斗胆来相询,绝无其它意思。"
    白衣女旋风般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后,泠冷道,"说吧!"
    宋师道受宠若惊,大喜道:"原因是东海李子通的义军,刚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并派出一军,南来直迫历阳。若历阳被攻,长江水路交通势被截断,所以现在人人都采观望态度,看清楚情况始敢往西去。"
    两人见白衣女留心倾听,而这宋师道任何一方面看来都比他们强胜,都大感不是滋味,偏又毫无办法。
    白衣女沉吟不语时,宋师道又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乘坐在下之船,保证纵使遇上贼兵,亦不会受到惊扰。"
    白衣女冷冷啾着宋师道,淡然道:"你这么大口气,看来是有点门道了。"
    宋师道正容道,"在下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寒家尚算薄有声名,只要在船上挂上家旗,道上朋友总会卖点面子吧了。"
    听到这里,连寇徐两人亦不得不赞这家伙说话得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白衣女目光扫过两人,沉吟不语,显是有点意动。
    要这么随着两个小子走陆路,必是费时失事,但若由水路去,越过历阳,那就再不怕宇文化及会追来了。
    寇仲忍不住道:"我情愿走陆路。"
    白衣女尚未回答,宋师道讶道:"请问姑娘,这两位小兄弟究……"
    白衣女不耐烦地截断他道:"什么都不是,不要再问了。你的船在那里?"
    宋帅道大喜指点时,徐子陵一扯寇仲道"各走各路的时间到了乘她的船,我们走我们的路。"
    寇仲适时显出他的气概,哈哈一笑,搂着徐子陵的肩膀,赞道:"好子!"推着徐子陵望西而去。
    白衣女怒喝道:"给我站着,"
    寇仲回头挥手道:"再见!"
    白衣女猛一跺足,向宋师道说:"宋兄请先返船上,我们随后便来。:
    一个闪身,来到了两人背后,提小鸡般擒着两人。
    宋师道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想起佳人既肯上船,便不愁没有献殷勤的机会,那还有闲计较其它事情,大喜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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