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2卷第七章纲中之鱼
    "蓬!"
    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拋进大海里,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
    幸好这只是一场小豪雨,否则船早翻沉。
    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连笑或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阳再次露面时,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的陪他笑得呛出了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没有了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教人安于天命吗?我的仲少爷,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了这二十包盐,就不会留多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后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了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了。"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
    观其速度,最多只须一炷香的时间就可赶上他们。
    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都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了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娇笑传来,只见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
    那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那还理什么海沙海盐,飞身插进水里。连她更为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膛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了。
    那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凤若让你两个小子能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后都不再下水了。"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
    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
    尼姑游秋凤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拚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
    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
    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厉害。
    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
    但此时她已无暇多想。
    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都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已看到俏尼姑在后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
    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余,但眼看敌人游来速度,便知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
    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
    双方迅速接近。
    快要短兵相接时,游秋凤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
    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了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了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
    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
    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舆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
    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画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
    但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
    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了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了宇文家一大爪牙。
    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但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按任的女儿云玉真更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了。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它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
    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都扭曲了。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都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就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这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这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者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襟若寒蝉时,俏尼姑游秋风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了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更横七竖八插了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的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爹的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但却得到这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了。"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了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宇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便不会失手遭擒了。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这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逍:"人来!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
    但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时,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这些鞭子都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裂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蓦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了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
    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韩盖大铁塔般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剎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了,所以我们怎都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瞇道:"帮主啊!看来这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剎女,据传是为了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这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了。"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那里?"
    寇仲回复了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璞哧"媚笑时,才道:
    "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都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昵声道:"那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这艳福,闭眼呻吟逍:"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那我们就助帮主找到藏宝吧。"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了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都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便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了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就算我们讲漏半句,帮主都不会知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就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跟着喝道:"人来!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上香了一口,同时摸了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时,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推开了他。
    这时手下已上来抓着两人臀膀。
    韩盖天那放得心下,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了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这才离去。
    徐子陵看着这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了看手心内幼长的银瞥,口上却道:"我看这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都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就好了,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胡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什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大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什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后,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寇仲拍了拍他肩头表示赞赏,在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时,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
    道时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
    上面的足音停了,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
    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了火炉内,闻声吃了一惊,避往门旁。
    寇仲则到了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了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什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
    脚步声远去。
    寇徐连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
    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了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却看到燃着了的火炉,大感愕然时,徐子陵已照头轰了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
    寇仲同时发难,也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了。还探头外望,只见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了三个人,正朝他望来。
    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了个招呼,便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口来。
    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这才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但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
    除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
    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昧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
    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了个焦红的凹痕。
    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
    徐子陵今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了起来。
    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已追得很贴近。
    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
    烙铁烙穿了船底,海水立时涌入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口扩大。
    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那两名俘虏给浸醒过来。
    "勒!"
    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
    两人那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才溜到了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这才知道原来到了晚上。
    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
    那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时,盐船刚好滑开。
    也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了眼。
    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都画亮了。
    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感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
    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拚命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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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第八章红粉帮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时,交战双方早离他们远去变成了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
    一阵海风吹了过来。风帆望靠岸处以高速冲去。
    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着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了起来,只见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了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时,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口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
    "嘶嘟!"
    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磨擦声音,按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了平衡,全掉进海水里。
    "轰!"
    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了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
    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
    与礁石的碰撞磨擦令他们口鼻都溢出了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那处去了。
    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
    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日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了无尽的感情。
    但它们终于完蛋了。
    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了一口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
    寇仲笑得呛咳着艰难地道:"谁叫你去喝它,哈!幸好我还有两个银袋,呀!"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诉我你连钱袋都失掉了!"
    寇仲苦着脸道:"正是这样,不要怪我,下趟让你保管好了。"
    徐子陵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迫:"仲少你的肚子饿吗?看来我们的功夫确有长进,两夜一天末吃过一粒米,仍只是这么饿。"
    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饿'这个字,唉!我要累死了。"话毕把整块脸埋到沙里去。
    徐子陵的神智逐渐模糊,最后支持不住,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忽然感到给人大力拍他的脸,寇仲的叫嚷声传入耳内道:"天啊!快起来,今次有神仙打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天已大白。
    呆头呆脑坐起来时,一看下亦呆了眼。
    只见潮水退开了过百丈,露出了宽敞的海床,布满了乌黑的礁石。
    那数十包盐和船破后的遗骇散布在石面上,壮观异常。
    寇仲正往最接近的盐包奔去。
    徐子陵涌起炽热的狂喜,跳了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伤口已痊愈大半,除了肚子空空如也外,整个人精力充沛,忙追着寇仲奔了去。
    寇仲兴奋得发了疯地嚷道:"我的娘!这些盐都结成了硬块,没有溶掉,今伙老天爷显灵了。"
    徐子陵见到远处石隙问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喜朴了过去,果然找到那把长剑,不片刻又在丈许外找到寇仲那支短戟,失而复得,那欣悦的感觉确非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却在找那两个钱袋,千辛万苦才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则怎都寻不到了。打开一看,竟有白银五而多,心中是非常感谢老大爷。
    两人怕潮水又来,忙把盐包运往岸边。忙到黄昏,才把四十八包盐集齐岸上,有两包不见了,可能是艘船时散碎了。
    两人这时饿得已没有了感觉,忙到岸旁的山林采了些野果充饥。
    回到沙滩时,潮水又涌上来了,看着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们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两人面对大海,生出了敌人随时来临的危机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个安全的地点,把盐包都运了到那里去,又以树叶盖好,这才依偎而睡。
    恍惚间他们又似回到了傅君婥葬身那个小谷内。运功抗御寒夜。
    到了半夜时分,异响由沙滩处传来。
    两人吃了一惊,取了兵器,爬到一块可看到沙滩的大石后,偷偷张望。
    只见沙滩处泊了两艘小艇,十多名大汉手持火炬,正察看他们那艘破船给冲至沙滩上的遗骸。
    对开海面上有八艘中型的两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帮的船舰。
    寇仲低声道:"你看那个妞儿,比得上我们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单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
    这么有气质的姐儿,他还是第一趟见到。
    寇仲喉咙发出"咯"的一声,咽着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
    徐子陵"哈"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口,岂知那女子显是高手里的高手,隔了近二十丈,仍瞒不过她的耳朵,别头瞧往他们的方向,吓得两人忙缩在大石后。
    过了好一会后,沙滩处仍没有动静,他们松了一口气,那还敢再有歪念o寇仲低声道:"这美婆娘连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过仍给我们扬州双龙瞒过了。"
    忽然一把悦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传下来平静地问道:"真的给你们瞒过了吗?"
    两人魂飞魄散,凉到斜草坡底,才跳了起来,拏戟持剑,虚张声势,查实心虚得要命。
    两人得李靖传授血战十式,只有徐子陵一个人试过和人以兵器对敌,不过那次却是窝囊之极,连李靖的宝刀都失去了。
    所以两人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故临阵不胆怯就怪了。
    那绝色美女悠闲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映得她靠灯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了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
    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绰约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道:"真不明白你这两个无德无能的小混混,凭什么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带走了《长生诀》,又让杜伏威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连海沙帮都给你们弄得晕头转向。告诉我!你们是否戴了保佑你们好运的护身符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瞪目结舌。
    此女怎能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
    寇仲不好意思的把短戟垂下,撑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道:"请问小姐高姓大名?
    何方人士?为何封在下两兄弟的事这般如数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吗?为何现在又变小姐了,前后不符,可知你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声道:"这就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杀死对方,表面上还不是要客客气气吗?这世上谁不是口不对心,你这……嘿!你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见到寇仲发这么大脾气,呆在当场。
    美女平静地看了寇仲好半晌后,"噗哧"娇笑道:"你这小鬼,倒也有点臭脾性。
    不过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杀人对我来说就像斩瓜或者切菜,一点不会犹豫。"
    徐子陵回过神来,忍不住晒道:"要动手就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寇仲挺胸道:"够胆量的就不要招呼别人来帮手,一个对我们两个。"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乱颤般笑道:"看你两个的模样,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偏又摆出两个打我一个的贼相。唉!死小鬼!累我笑得这么辛苦。"
    徐子陵愤然道:"你究竟打还是不打,不打我们就回去睡觉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在背后拔出了一管金澄澄,长若四尺的铜萧,横放唇边,吹响了一个清音,像清风般送入他们的耳鼓内。然后把萧搁到玉腿上,低头细看风灯内闪跳的焰芯,轻轻道:"不要对人家满怀敌意好吗?我不惜对海沙帮开战,就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点受宠若惊样子。
    还是寇仲反应比较快,笑嘻嘻坐到另一块石上,点头道:"姑娘请开出些诱人的条件,看看可否谈得拢?"
    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否该先狠狠揍他们一顿,让这两个小鬼守规矩点呢?"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摆出血战十式起首第一式--"两军对垒"
    给她忽硬忽软的,弄得两人头都痛了起来。
    美女倏地把俏脸转回面向他们,凤目生寒,定神打量了两人摆出的姿态神气,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们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本帮主很看得起你们,所以想邀请你们加入我巨鲲帮,做本帮主的两个既是刚开门又是关门的徒弟。"
    两人愕然以对,异口同声叫道:"我的娘!"
    此事确是出人意表之极,这么个最多比他们大上三、四岁的美人儿,竟要收他们作徒弟?
    '红粉帮主'云玉真"毫无愧色"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那叫你们本领低微,连拿兵器的方法都末晓得。"
    徐子陵失声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吗?"
    云玉真没好气道:"当然有!只看你想把剑柄捏碎似的那么用过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剑的窍诀是'轻则飘,实则紧。'过犹不及,没有明师指点,你这小子怎会晓得。"
    寇仲怕徐子陵失面子,晒道:"你早先不是说我们何德何能吗?为何忽然又前倨后恭,变成很看得起我们呢。是否只为了'杨公宝藏'和《长生诀》。收了我们作徒弟后,教我们因师命难违,又要讨你老人家欢心,最后便是乖乖献宝。"
    云玉真瞅了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温柔地道:"若我云玉真要谋那两样东西,教我云玉真不得好死。"
    又抿嘴笑道:"或者你们并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们后,返回历阳,有天忽然笑了起来,旁人问他笑的原因时,他提起你两个小子,说你两人是天生的武学奇材,他虽阅人无数,但从末见过资质比你们更好的人,使他也动了爱才之念。只恨给你们逃掉了,现在他只想干掉你们。"
    两人的脸火般烧了起来。
    这番似是赞赏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便暧昧多了。
    徐子陵尴尬地道:"你怎会连杜伏威说过什么都知道?"
    云玉真淡淡道:"这个不用你理,当今之世,除窦建德和李密两人外,数眼光独到,怕没多少人能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帮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样了,拜不拜我这个师傅,否则给海沙帮找上你们时,不要怪没有人救你们了。着双目一寒道:"《长生诀》只是道家骗人的玩意。至于'杨公宝藏'则只对发皇帝梦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没闲情去淌那浑水,去你两个的大头鬼。"
    寇仲没好气道:"你想作我们扬州双龙的师傅,也该有点表现才行。否则运我们剑戟合璧都敌不住,还怎摆得出师傅的款儿。"
    云玉真同意道:"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几句合理一点。"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备。
    也们在市井长大,深明"便宜莫贪"这千古不移的定律。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身分尊贵的美人儿,要来收他们作徒弟,里面定是包藏了阴谋祸心,只是他们猜测不破吧了!
    云玉真左手提灯,右手挽萧,缓缓亲离了大石,披风在身后拂动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态的萤火虫般瞬那间横移过来,到了两人头顶上。
    一人那想得到她会有这种招数,又有点怕劈伤她美丽的玉腿,慌忙往左右移去,岂知竟分别给她在头顶踏了一脚。
    云玉真落往两人后方,娇笑道:"徒儿们服了吗?"
    两人脸都胀红了,打个眼色,分从左右攻去。
    此时他们已知她武艺强绝,再不留情,全力出手。
    徐子陵本来使的是血战十式第三式的"轻骑突出",若是用刀的话,就是由腰间出刀,假作捣往敌人胸口,若敌人退避时,则化成侧劈的变招,但用剑使出来时,却完全不是那种味道,索性步法依旧,觑准她肩膀,长剑闪电溯去。
    寇仲更不懂用那与刀分别很大的短戟,临时把第二式"锋芒毕露"变化了少许,借一个旋身,横扫往云玉真胁下。
    云玉真一阵娇笑,左手风灯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纤毫毕露时,右手铜萧似若无力地点在徐子陵的长剑锋尖处,同时后方的披风扬往前来,刚好迎上寇仲的短戟。
    "叮!"
    "蓬!"
    两人只觉一股柔和但却难以抗拒的内劲送入了自己兵器内,由掌心扩散到手臂的经脉去,如若触电,差点连兵器都丢掉,狼狈退了开去。
    云玉真却比他们更惊讶。
    原来她本是要把真劲攻入对方体内要穴,岂知到了对方肩膀处,徐子陵方面的劲气若泥牛人海,消失无踪,硬被化去。而寇仲则把她的气劲迫了回来,颇为霸道。
    三人分了开来,愕然对望。
    云玉真皱眉道:"假若罗剎女传你们练功之法,你们理该同出一源,为何现在却有这么截然不同的差异呢?快从实招来。"
    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们功力深厚了,对吗?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是练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样了。"
    两人见她武技高强,又摆明不会伤害自己,大感有趣,更心痒手痒起来。
    只看她动手时的美姿妙态,已是赏心乐事。
    云玉真见'师令不破尊崇',秀目一寒,倏地来到寇仲左旁,铜萧照脸点去。
    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个动作,心中还知道该怎么去挡格,偏是身体移动却慢了少许,横起短戟时,不但给对方在鼻尖点了一记,还给这女帮主一脚扫在腿侧处,登时惨哼倒地,跌了个灰头土脸。
    徐子陵抢过来救驾,长剑舞得呼呼作响,护住脸门,岂知云玉真一箫点出,竟破入了他以为密不透风的剑网内,点在他额头正中处。
    徐子陵如遭雷殛,拋跌开去,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云玉真俯视一时间爬不起来的两人柔声道:"你们不知在那里学来这些以攻为主的招数,却不知这都是以命搏命的拚命狠着,若没有抱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便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来的。"
    两人哼哼的站了起来,都给她的气劲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手。听她这么说,亦心中佩服,因为李靖也曾这么说过,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极。
    云玉真见自己已大幅加强了内劲,两个小子仍可这么快爬起来,芳心也惊异莫名。
    她当然不是要收两人作徒弟,只是要利用两人去为她作一件对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须他们心甘情愿才行,才施展种种手段以达致目的。但这刻她真的动了少许收徒之心。
    倘真个成事,再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将可成为她的得力臂助。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最尊重女儿家的了,所以怎舍得伤你……"
    云玉真嗔道:"闭嘴!竟敢对我说这种轻薄话,是否讨打。"
    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传艺,也必须对方心悦诚服才成。现在我们却仍未有拜师之心,可否待我们干完一笔买卖,大家才再来研究这事的可行性。"
    云玉真先是玉脸一寒,旋又露出笑容,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淡淡道:"好吧!你两人仔细想想好了。"
    摇晃了一下,已回到了那块大石上去,娇声道:"海沙帮会不惜一切把你两人擒拿的,好自为之了。"
    再一阵娇笑,消失在大石之后。
    两人脸脸相觑,反有点舍不得她离开。
    忽然云玉真又回来了,两人心中暗喜时,她像师傅教训徒弟般道:"你们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迹彻底消减,再布下已远离此地的疑阵,乖乖的在这里躲上一两个月,否则必逃不过海沙帮的天罗地网。"
    这才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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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第九章初窥堂奥
    云玉真率手下离开后,临天明前两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那些盐包堆成的方阵中空处,睡了个不醒人事。
    到午后时分,沙滩传来人声,吵醒了他们。
    两人爬了出去,只见沙滩处泊了十多艘快艇,最起眼的就是韩盖天和俏尼姑,吓得两人忙缩回密林里。
    幸好早有云玉真提点,否则今趟就插翼难飞。
    两人连到外面采摘野果的胆量都消失了。即管再听不到声音,仍躲在安乐窝中。
    黄昏时忽下起雨来,幸好他们以树枝茅草和泥巴搭成的屋顶,承接了大量的雨水,所以屋内下的小雨仍可忍受。
    寇仲喜道:"这场雨来得真合时,可以把地上的痕迹洗去,那韩仆地就会更以为我们逃到远方去了。"
    徐子陵失笑道:"盖天仆地,这名字起得像宇文化骨那么精采。"
    寇仲伸手过去拔他面上长出来达半吋的胡须,笑道:"小陵你有点男子气概了,只比我的胡须子短了点,要不要我那对妙手给你拔个清光,还你的小白脸。"
    徐子陵推开他的手道:"到我们的胡子长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时,我们就可做运盐的私枭,明白了吗?"
    寇仲拍腿称赏,又苦恼道:"我们的武功真那么差劲吗?为何心中明明觉得可挡住我们美人儿师傅的玉招,偏是手脚却不听话?"
    徐子陵沉吟道:"我也有想过这问题,照我看是我们由《长生诀》学来的绝世奇功,仍未能运用到出手的招式处。而且每一种兵器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我们把握不到,自然更不能得心应手。"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小子真行,竟然想出和我相同的想法,证明你确像我的资质那么好!"
    笑笑骂骂,到夜幕低垂,两人才溜出来,看清楚海沙帮的人确走得一个不剩时,这才靠夜眼去找野果充饥。
    接着两人就在沙滩处对拆起来,打到兴起时,索性脱掉衣服,只余短裤,到海浪中杀个不亦乐乎,到徐子陵错手轻微画伤寇仲臂膀,才停下手来。
    两人躺在沙滩上,都感意兴索然,因为无论怎样用心去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招式始终不能浑融为一,除了对兵器运用熟习了点外,可说一无所得。
    不片晌,两人睡了过去。
    徐子陵醒过来时,鸟鸣贯耳。
    他睁眼仰望,刚巧见到一头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姿态优美自然,正看得心旷神怡。
    海鸥忽地斜冲而下,直钻入海水里,再破水飞出时,爪上已抓着条生蹦活跳的小鱼。
    徐子陵看得心神剧震,一把抓往旁边的寇仲,失声道:"我明白了!"
    岂知一把抓空,环目四顾,寇仲竟是踪影全无。
    徐子陵吓得跳了起来,大叫道:"寇仲!"
    蓦地海面处有物冒起,原来正是寇仲,只见他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手拿着一条大鱼,得意洋洋地叫道:"今天不用再啃把鸟儿都淡出来的野果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取起他身边的短戟,朝正由大海走上沙滩来的寇仲奔去道:"小子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挥剑迎上来道:"小贼找死!"
    徐子陵此时脑海中填满那海鸥俯冲入海的弧度轨迹,心与神会,意与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寇仲的剑势步法与速度,长啸一声,短戟拟出海鸥飞行的轨迹,画空击去。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左脚心热了起来,而右脚心却是奇寒无比,刚好与平时练功时右脚心先热相反。
    奇事并不止于此,以前通常是先热后凉,今次却是寒热一起发生。
    跟着是一寒一热两股真气分由左右脚底涌泉穴往上冲,经两腿内侧阴蹻脉达至胯下生死窍,通过左右胸的冲脉,再归至心下绛官之位,寒暖气汇合为一,下带脉,左右延往后腰眼,上督脉再出两肩疾奔两肘外的阳腧脉,真气天然流动,不假人为。
    "当!"
    惨哼声中,寇仲虎口震裂,长剑甩手掉往后方。
    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这时徐子陵体内的奇气又走肘内的阴腧脉,回到绛宫,下生死窍,由内腿的阴蹻脉。
    重归涌泉,这才消去。
    寇仲把打来的鱼儿拋掉,捧着剧痛的手蹲跪在浅水处,叫道:"这是什么鸟的一回事?"
    徐子陵跌坐水里,狂喜道:"我明白了,娘、杜伏威、我们的美人儿帮主都没有说错,《长生诀》根本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但却是嵌合天地自然奥理的窍诀。以前曾听得人说,人身乃一小天地。原来我们的外在,又是另一天地,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两个天地的自然之理,内外两个天地就会合而为一,浑成一体,就像我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了。"
    这番话恐怕要广成子复生,才能演绎明白。
    而换了任何顶级高手,亦会听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这正是武道最高理想的天人合一之道,徐子陵一时福至心灵,随口说了出来,却不知道几句话,正是奠定了他们将来成为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的起点。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有此领悟。当然,原因之一是谁都不像他们般糊里胡涂地练成了《长生诀》内的窍诀。
    徐子陵又把看到海鸥的事说出来。
    寇仲大喜,把长剑拾回来,大喝道:"再试试看,记着只能砸本高手的剑好了。"
    徐子陵一声领命,执起短戟,便学刚才般一戟打去。
    "叮!"
    寇仲全力架着。
    徐子陵苦恼道:"为何今次却不灵光了?"
    寇仲道:"你回到沙滩去,学刚才般冲过来,可能问题出在你没有跑热了身子。"
    徐子陵想想亦是道理,依言而行,岂知依然全无用处,风光不再。
    接着无论如何练习,总再使不出刚才那一手的威力来。
    最后两人颓然躺倒在沙滩上,失落之极。
    寇仲转身伏在细沙处,以拳搥地道:"问题究竟出在那里呢?"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当日李大哥受伤昏迷,你到了外面找骡车,我无聊下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当时姐姐吓得叫我停手,因为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和刀气。可是后来我对着真正的敌人时,运起刀来既无热风也没刀气,且一个照面就给人把刀绞飞了,若可想通为何会如此,说不定可解决这个疑难。"
    寇仲精神一振,坐起来道:"那你当时练刀,心中有想到什么呢?"
    徐子陵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徐徐道:"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要练好刀法,好保护李大哥和姐姐,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那就是娘说的内外俱忘,无人无我,有意无意之境。刚才你向我攻来时,根本没想过会这么厉害,才能达致内天地和外天地浑然为一的境界,正是娘所说的"内外俱忘",后来有意为之,所以才不灵光了。"
    说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十多天,两人由朝练到晚,始终再不能做到所想获到的效果,重现那如有神助的一击。
    他们终是少年心性,在扬州城时又懒散惯了,竟停止了练习,整天到海里猎鱼为乐,只觉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这天两人由海里回到沙滩时,寇仲道:"你有没有留意鱼儿逃走的方式,它们都先是全神贯注,然后尾巴一摆,总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溜走,还充分利用到水流的特性。
    若我们能学到它们几成功夫,就算美人儿师傅再来,恐亦没那么轻易把我们打到左歪右倒了。"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我倒没想过这点,来!我们去找鱼儿偷师。"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两人把玩乐练武与起居作息结合在一起。
    渐渐又回复了以前在小谷时的心态,说话愈来愈少了。
    寇仲练内气时,就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徐子陵则睡个一动不动。
    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过了两个多月,这天两人在海里追逐一条大青鱼时,寇仲一剑剌出,明明刺不中那青鱼,岂知青鱼如受雷殛,竟反肚死了,表面却不见任何伤痕,剖开一看,内脏竟爆裂了。
    两人先是愕然,旋则大喜,且更加勤力练起功来。
    不过徐子陵总爱模仿鸟儿多一点,更爱观察追捕海鸥的大鹰,还学习它们飞翔的姿态。
    寇仲则向各式各样的鱼儿学师,又细察螃蟹的横行躲术和攻防战术,两人都达到沉迷的阶段。
    吃东西时,便彼此交换心得,又拆招对打,由李靖的血战十式变化出更多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过始终仍未达到早先似奔雷一击的水平。但两人已非常高兴,颇有得心应手的气概感觉。
    这天一觉醒来,走往海滩,赫然发觉沙滩处摆着两个篮子,放了两套衣服,还是御寒的厚衣。
    只见沙上写着:"今晚月升之时,在此相见,别忘了穿上衣服。师傅字。"
    两人这才发觉身上衣服已破蔽不堪。一时脸脸相觑,既感欢喜,又是烦恼。
    究竟她有什么目的呢?
    那晚云玉真再来,一身雪白捆金黄边的武士服,头上却扎了个充满男儿气概的英雄髻,绑着素黄色武士巾,既英姿爽飒,又是美得教人目眩神迷。
    像上趟般提着盏精致的风灯,背挂铜箫,先着两人盘膝坐下,随把风灯放到二人正中处,仔细打量了他们后,大讶道:"为何不见只两个月,你们却都长高了,已有点轩昂男儿汉的模样。最难得是气度不同,只看你们的眼神,便知内功大有长进了。"
    寇仲一摸脸上长得又密又厚的胡须,笑道:"全靠这些家伙,看来自然威猛多了。"
    徐子陵和寇仲朝夕相对,自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但在云玉真眼中,两人确令她有刮目相看的变化。
    因两人的气质和风度都有明显分别。
    徐子陵更为高挺俊拔,有寇仲所没有的文秀潇洒的气质,却没有寇仲那种既泼野又懒洋洋味儿的粗犷豪逸。
    论身材,寇仲虽然比徐子陵要矮上一寸,但肩宽背厚,身型雄伟,气势要比徐子陵更豪猛。
    其中一个原因是徐子陵眉清目秀,较像文人雅士多一点而寇仲却是眉发粗浓,其方面大耳,亦和徐子陵较瘦削的俊脸明显有异,使他总多了点粗狂的味儿。
    两人各具奇相,自有其引人之处。
    云玉真心中奇怪,为何上趟见他们时,并没有特别留心他们的形相,但今次却不由自主注意到他们的样貌呢?
    想到追里,俏脸微热,忙掩饰道:"我曾派人来看过你们几趟,总说你们在海滩或溜到海里玩耍,为何内功竟会好起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我们是游戏不忘用功,不过玩了整整两个月,已觉玩厌了,正想到外面闯闯,美人儿师傅你有什么好指教哩?"
    云玉真啼笑皆非,但又心中欢喜道:"终肯认我作师傅了。"
    寇仲哈哈笑道:"云帮主切勿误会,师傅还师傅,但美人儿师傅只是我们两兄弟为你起的绰号,就像宇文化骨和韩仆地那样,是特别想出来的称呼。"
    云王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想冷起俏脸唬吓两句,旋又"噗哧"娇笑道:"去你两个大头鬼,我真要收你这两个小鬼作徒弟吗?只不过见你们还有些好处,才处处关照你们。"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早知你是这样的微笑。
    云玉真无名火起,怒道:"信不信我把你两人的武功废了,教你两个打回原形,好过看到你们就觉呕气呢。"
    寇仲凑近笑道:"美人儿师傅是不会这么残忍的,嘻!念在你对我们总算不错,说出你的困难和需要吧!只要有足够酬金,又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们说不定肯帮忙哩!"
    云玉真忍俊不住,狠狠横了他一眼,叹道:"你两个小鬼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现在你们成了几方势力争逐的对象,只要给人抓到,由于有前车之鉴,你们休想再有脱身的机会。识时务的最好就来巴结本帮主吧!"
    旋又道:"我要害你们真是易如反掌,只要放出消息,保证你们休想有容身之所。"
    徐子陵不解道:"你武功远胜我们,又有无数手下,有什么事是非要缠上我们,并要我们出马不可呢?"
    云玉真淡淡道:"你们听过东溟派吗?"
    两人愕然半晌,一齐点头。
    云玉真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们,看你们是否老实。事实上你们曾接触过她们,又由她们的船上跳到海里去。当晚更破坏了海沙帮偷袭她们的阴谋,我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人听得瞪口结舌。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看来海沙帮内也有你布下的奸细了。"
    云玉真柔声道:"实话直说,江湖间每一个帮会都需要庞大的经费,像海沙帮和水龙帮便是以贩运私盐为主要收入,故能和我巨鲲帮列名八帮十会之一。而八帮中最卑鄙无良的就是以洞庭湖为根据地的巴陵帮,他们专事贩卖妇女,供应天下妓院的须要,获利亦是最厚。"
    徐子陵失声道:"武林真的无人吗?为何竟容许这种帮派的存在?"
    云玉真没好气道:"现在天下乱成一团,每个帮派均有后台撑腰,否则早给人吃掉了。海沙帮后面有宇文门阀,水龙帮则是宋阀的看门犬,巴陵帮的后台老板势力更大,因为那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子。"
    两人哑口无言,难怪人人都要讨伐皇帝老子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美人儿师傅你的后台又是那个硬手?"
    云玉真嘴角逸出一丝骄傲的笑意,漫不经意道:"我就是我,何须倚赖别人来生存。
    而我出卖的都是第一手的情报。不要以为我认钱不认人,非是我云玉真看得上眼的人,多少钱都休想由本帮主处买到半句消息呢。"
    徐子陵失声道:"情报都可当货物般来卖钱吗?"
    寇仲叹道:"难怪你对我们的事知道得那么详细了,原来你是食这行饭的。"
    云玉真不耐烦地道:"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现在天下形势之乱,实是史无先例,谁能掌握对方军队的布置、实力的强弱,兵员的虚实,谁便有机会称霸天下,我这行业才得应运而生,若非如此,恐怕我们早给人吞并了。"
    徐子陵奇道:"若是如此,美人儿师傅你理该很想知道《长生诀》和"杨公宝藏"
    的事才对。"
    云玉真好整以暇道:"这件事要分开来说,《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天书,但和争天下却没有直接关系。至于杨公宝藏,罗剎女根本没有告诉你们,否则你们这两个恨不得发大财的小鬼就不须到余杭去偷盐了。哈!杨公宝藏在扬州城?
    只有韩仆地那蠢材才相信。"
    寇仲咋舌道:"美人儿师傅你真厉害,不若嫁给我们两个算……啊!"
    云玉真收回赏了他一记耳光的玉手,冷然道:"就算我没有心上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寇仲抚着脸颊笑嘻嘻道:"这么说美人儿师傅已有心上人了。"
    云玉真毫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
    徐子陵忽然道:"你这叫恃强凌弱,将来我们练成武功,你就知道滋味了。"
    云玉真微笑道:"我在等着哩!好了!现在来个明买明卖,你们为我办好一件事,本帮主就放过你们。否则无论你们走到那里,我都放出消息,看看你们再遇上什么宇文化骨,什么韩仆地,杜伏威时,会有什么后果?"
    寇仲苦笑道:"这是威胁了。"
    云玉真柔声道:"除了威迫,还有利诱,包保你们拒绝不了。我就先传你们一套轻身功夫,使你们将来亡命天涯时,多些逃走本钱。唉!可能我云玉真前世欠了你们点什么,才心甘情愿把自己最出色的功夫传给你们,却又连真正师傅的名分都没有。"
    两人大为心动,若可在屋顶上处飞来飞去,那就算短命三年都甘愿。
    寇仲忙赔笑道:"将就点,我们就真个认了你做美人儿师傅算了。"
    徐子陵比较有点原则,试探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可不干,杀人放火更不成。"
    云玉真没好气道:"你们有那种能力吗?小贼就是小贼,如不是要你们偷东西,还可要你们来干什么?"
    两人大为错愕,若只是偷东西,她自己不是更胜任愉快吗?
    云玉真看看天色,道:"不要多问,其中自有道理。偷了东西后,我还可每人给你们十两黄金,怕死的话,那足够你们隐姓埋名以度此残生。现在我立即传你们轻功心法,一个月后我再到追里找你两双死小鬼,到时自会教你们知晓去偷什么东西。"
    寇仲和徐子陵在这么厉害的威逼利诱下,"欣然"答应了。
    云玉真清丽的俏脸露出甜甜的笑意,瞅了两人几眼,弄得他们大晕其浪时,才肃容道:"我的轻身功夫乃汇合各家之长后,自创出来的,人称"乌渡术",在武林被尊为的"奇功绝艺"中别树一帜,非常有名,所以莫要以为我只是拏些下等功夫来哄你们。"
    徐子陵奇道:"什么是"奇功绝艺"?"
    云玉真道:"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但杜伏威的'袖里乾坤'和宇文化及的"冰玄劲"
    便是其中之二。"
    顿了顿续道:"所谓轻身功夫,就像鱼儿在水中的畅游,只不过将水换作了充塞大地间的气和风,最关键处首先是如何轻身及在空中换气,我的"鸟渡术"更讲究在空中滑行的轨迹。由于你们内功已有良好的根底,只须一个月时间依我的方法练习,便可得小成。"
    两人不敢打岔,聚精会神听着,心中的兴奋像烈火般高燃着。
    云玉真先问了他们行功的方式,听毕后沉吟片晌,颓然道:"你们的内功根本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我不懂指点你们了。"
    两人大急。
    徐子陵道:"你先把你的诀窍说出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练习好了。"
    云玉真叹道:"你们好象不知有走火入魔这回事似的。"
    寇仲哂道:"我们的内功叫能人所不能。美人儿师傅求你快说吧!至多将来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时,由我们接替好了。"
    云玉真怒瞪他一眼,吓得寇仲滚了开去时,才沉声道:"你们出了事时,莫要怪我没先作警告。"乌渡术"的第一步就是先明白什么是"正反之气",所谓正之气,就是物体往上拋时,到了力尽就须落下来。而反之气则是力尽时靠生出的反劲,使力度能继续上升。这必须体内具有真气的人才能办到。"
    接着说出了一大串口诀,教两人记紧后,又指导了两人踪跃换气的法门,最后叹了一口气道:"若练习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用功。唉!我要走了!"
    举起了风灯,内力透入灯内,风灯立时明灭不定。不片刻海面远处传来响应的灯号,两人这才知道风灯有此传讯作用。
    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
    云玉真望着他们微叹道:"希望下趟来时,你们仍然生龙活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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