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9卷第五章?房争雄在
    在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湲流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后汇入大江。
    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然屏护。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队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
    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贴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愕哪敛菡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两人屏息赞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联机,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马儿,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壮观。
    这时众人下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间,看得心迷神醉,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处的哨楼碉堡,徐子陵则专注于其美丽动人的如画风光。
    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互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难渡之势。
    进入农庄牧场后,柳宗道等明显轻松起来,像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人人高声谈笑,重登马背,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飞马城堡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似是与世无争的飞马牧场已有进一步的了解。
    第一代建这城堡的飞马牧场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裂。
    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绿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建立牧场。
    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
    其它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成附近的乡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都源自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亦是这区域的经济命脉,所产优质良马,天下闻名,但由于场主奉行祖训,绝不参与江湖与朝廷间的事,作风低调,一贯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没有听人提过。
    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擅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了一股能保证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
    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
    但今次却是情况特殊,一来由于柳宗道对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场内的糕饼师傅过世后,新聘的没有一个能令年轻的女场主商秀珣满意,先后辞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这两人姑且一试之心。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砢而筑,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裸露,穴兀峥嵘,飞鸟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都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感觉。
    入城后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把它们连结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车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更联群嬉闹,使寇徐眼界大开,啧啧称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筑物无不粗犷质朴,以石块堆筑,型制恢宏。沿途钟亭、牌楼、门关重重、朴实无华中自显建城者豪雄的气魄。
    内堡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筑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入堡后,柳宗道和许老头领着塞北良马往见场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在小子骆方的带领下到管家府报到。
    两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没有见大管家商震的资格。只由其下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接见。此人年在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初时神态倨傲,后听骆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别推荐的糕饼师傅,才客气了些儿。
    循例问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后,梁谦正容道:"有一事必须先向两位明言,除非场主点头应允,否则对两位的聘用只属试用性质。而在试用期间,如非有人带领,你们不得离开宿处,到你们正式在此干活,我再告诉你们牧场的规矩。"
    寇仲兴奋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我们明白。不如何时我们才可一展身手,让场主尝尝我们弄的好东西呢?"
    梁谦斜眼兜着两人,问退立一旁的骆方道:"柳执事对他们弄的东西有何评语?"
    骆方尴尬地道:"二执事并没有试过他们的手艺。"
    梁谦呆了半晌,色变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若场主怪我失职,谁人会可怜我。"
    寇仲赔笑道:"梁副管家请放心,我们……"
    梁谦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现在我使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待安排后才着人带你们到惴靠茨忝悄芘出什么来?先过得我这关再说。"
    顿了顿又带点同情的口气道:"你们最好心里有数,都不知多少个经验比你们多上数十年,兼且声名卓著的糕饼师傅都给场主赶跑了,此事绝没有侥幸可言。人来,给我带小宁和小晶到后堡的阍叭ァ"
    又向骆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
    阍拔挥诤蟊ぶ东,有十多座房舍,旁边就是供应内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惴俊A饺烁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间内,还着他们换上飞马牧场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摊在床上,怨道:"什么名字不取,偏要我叫什么傅晶,给人小晶小晶的叫唤着,别扭得像变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东溟公主。"
    寇仲正凭窗观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宁,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该想的人,两下扯平。唉!我当时怎想得到会引来这些感触呢?以为是随便胡诌个名字,说过就算。"
    旋又兴奋道:"当年在翠山镇随老张学艺时,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团油饭、玉井饭天下无双,现在就是证实他有没有吹牛的时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说得对,老张只吹嘘他弄的菜饭,却从未说过他的糕饼有什么了不起。唉!你这小子最爱吹牛,今趟还累我陪你一起出丑。"
    寇仲呆了半晌,游魂般来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语道:"照理老张的糕饼该不会差到那里去,至少我便觉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还懂得什么呢?你忘了姓梁那坏鬼书生说过很多饼艺超群的师傅都要卷铺盖回乡耕田吗?老张也是像你般最爱吹牛皮,菜饭或者还有两手,饼艺嘛?我看拍马都追不上大城大镇的名师呢。"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这里当糕饼师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谋人的牧场,来个财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么不堪好吗?那商秀珣看来只是另一个翟娇,色从何来,我只是想和她打好关系,将来和她买马时可以有个好点儿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说什么也没用。明早我们就要滚蛋,你想见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的一声坐起来,抚着痛处呻吟道:"你想收买人命吗?"寇仲怀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么个苦样儿?"徐子陵气道:"你这娘的轻轻一掌带着螺旋劲道,差点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了。"寇仲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吧!"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宫端正,但却干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脸若寒霜的盯着他们。
    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凉晒。
    立在她身后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礼道:"这位是……"
    高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了,看你们乳臭未干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胡涂一时,竟弄了你这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礼聘当地最著名的糕点郑来侍候场主,现在却给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于争宠之心。
    可推想她是专负责惴康娜耸缕赣茫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这两人,她岂非更没有颜脸吗?如此看来,柳宗道这人亦非如表面那么简单。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三、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尽管给此恶妇不留余地的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再被骂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
    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不热闹。
    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后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来这么多废话,考较我们的手艺不是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焰烧了一遍般,气焰全消,兼之对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惴康淖芪瘢人人都唤我作兰姑,嘿!
    随我来吧!倒要看你们有什么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寇仲装模作样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
    懵ナ嵌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筑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之众,师傅、副手、学徒、佣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
    其中一座称为上愠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闶常分东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气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后,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寇仲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
    "材料到那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便告诉古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娇笑道:"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后,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后撑腰,兰姑怎都不敢在这方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象一点都不着紧似的,难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什么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它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随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擅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
    转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象样点的好刀子。"
    寇仲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呢。"
    寇仲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
    又压低声音道:"她和你们的好朋友骆方哥儿最要好,不用我再说也该明白她为何肯关照你们了吧!"
    寇仲这才恍然。
    徐子陵这时欣然道:"我们要三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两人甜甜一笑、才欢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珣不但馋嘴,还贪新鲜,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后一定翻寻味。仲师傅,你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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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六章美人如玉
    糕饼房香气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捞起来时,发出诱人香气的饼儿立即四分五裂,两人欲哭无泪。
    他们已努力了整个下牛,到现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饼无成。
    最要命是梁谦、馥姐儿和兰姑都派人来催过几趟,更添事情的紧迫性。
    这劳什子饼似乎比婠婠更令他们头痛。
    寇仲道:"不若干脆把这饼料当馅儿,用生面搀豆粉包着它,涅薄后,用去皮芝麻撤匀再入镬炸它的卵儿,保证香脆可口。"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一般'酥儿印'有什么分别?不如入笼蒸制,香料加热后,一样可以香气四溢,又不损原味。"
    这时兰姑又走进房来,故作惊奇地道:"杓里的是什么?你们究意在弄稀粥还是在造炸饼?"
    寇仲正憋得满肚是火,狠狠瞪了兰姑一眼,后者立即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像斗败了的母鸡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摄心神,道:"不若我们分别以煎、炸、炙、蒸四种方法,制造出四款不同的糕饼,只要有一种使那婆娘觉得好吃,我们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兰姑这婆娘,这一仗便绝输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让我弄一味鲜萍酉阌笸嫌图灞的新玩意出来吧,其它三味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
    两人心力交瘁地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道:
    "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寇仲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梁谦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那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嗜,不关你们的事。"
    梁谦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认作是乱闯。"
    三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后方。
    场主商秀珣的起居处是飞鸟园,位于内堡正中,由三十余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组群。
    两人随小娟由后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
    最别致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下越见安详宁和。
    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惴渴Ω导兜姆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筑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三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后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于圆桌上,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后,徐子陵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寇仲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筑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味儿;希望她不是长得像翟娇那般模样就好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么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玩笑。"
    寇仲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徐子陵动容道:"这或者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
    好象你最近爱说仁义道德,正因常给我指责你太过功利,对吗?"
    寇仲尴尬道:"你这小子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这商秀珣绝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图画竖立于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
    接着俯过身来,低笑道:"假若她有单琬晶的美丽,徐爷会否考虑考虑,凭你的人品外形和武功,该是手到拿来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单琬晶和商秀珣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时就要兵器有兵器,需战马有战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哟!"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头道:"你现在该明白什么叫螺旋劲了,哈!我岂会像你那般不讲道德。"
    足音传来,仅可耳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
    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
    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
    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于傅君瑜。
    两人头皮发麻的瞧着入门处,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门来,就糟糕透了。
    接着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差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嫩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卖相却很特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小点。"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后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怒无礼!"
    商秀珣看也不看他们,径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唇,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尝。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后,这婠婠外的另一绝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那敢相询。
    这非是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若生死决战的一刻,她露出了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名厨。坐下!"
    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珣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泄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珣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不解道:"你们绝不像干这种活儿的人,对吗?"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仙女厉害",点头道:"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正职是走盐货。"
    商秀珣掩嘴"噗哧"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像首次认识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久,才柔声道:"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分上,就每期月结时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比之私盐的利润该差不了多少。对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珣如此爽脆,更估不到当糕饼师傅的收入可以如此丰厚。心中都涌起古怪的感觉。
    商秀珣不待他们答应,道:"这几天我会有很多客人,你们两个就像你们的糕饼般卖相不错,只是眼睛欠了点神采,不过我倒不介意,宴会时就给我出来招呼客人,或者我会着你们解释这些怪饼的制法。"
    两人只好点头应诺。
    商秀珣伸了个无此动人的懒腰后,站了起来。
    他们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珣漫不经意道:"牧场有牧场的规矩,犯者会受严惩,连二执事都维护不了你们,这方面大管家会负责向你们解释清楚的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肯定她已离开后,吁了一口凉气道:"这美人儿又美又厉害,你看她是否识破了我们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这婆娘确可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独厚,不但拥有绝世的容色,更有不经意地流露的动人风情,至于财富、权力、武功亦无一欠奉,嘿!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没好气道:"自己心动了还要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呢?"
    寇仲颓然坐下道:"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资格。这就是为争天下必须付出的昂贵代价哩!"
    熟悉的足音自远而近,小娟欢天喜地的挟着香风冲了进来,娇呼道:"场主肯聘用你们哩!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大管家。"
    ×××
    小娟领着他们来到管家府主厅的大门前,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向坐在厅子内端恭敬道:"大管家,两位小师傅来了。"
    两人偷眼望进去,只见烟雾弥漫,不但有抽烟管喷出的烟气,还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炉袅袅腾升的烟香,合成一种充盈于厅内的气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男子,正斜卧躺椅之上,由两个妖艳的女人为他推拿按摩。
    这飞马牧场的大管家握着烟杆吞云吐雾,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头枕高高的软垫子,眼望屋梁,油然道:"这么年轻便有一手好技艺,确是难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听着,暗忖这人的架子,比场主商秀珣还要大。
    从侧脸看去,大管家年纪应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唇的弧形曲线和略微上翘的下唇颇具魅力,显示出他有很强的个性和自信。
    商震有点自言自语般道:"入我牧场,就要守我牧场的规矩,触犯场规的人,会因应轻重而受罚,明白了吗?"
    两人连忙应是。
    商震别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顶,干咳一声道:"我们少有任用外人,不过这趟情况特殊,又有执事级的人推荐,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顿了顿双目寒芒一闪,侧头盯着两人道:"你们现在穿的虽是有我们飞马标志的衣服,却仍非算是牧场的人,除非三年内能循规蹈距,又得执事级的人推荐,场主批核,否则仍是外人,明白吗?"
    只从他凌厉的目光,便可知他内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难怪飞马牧场能如此超然于天下的纷争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点头应诺的分儿。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规矩,首先绝不能与牧场内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吗?休假时到附近城镇的嘧尤ソ饩龊昧耍否则就要生阉了你们。"
    和两人隔着门槛的小娟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则大感尴尬。
    商震神态自若的续道:"除非特别批准,平时不可擅自离开内堡,至于其它规矩,梁谦会向你们详细解说。退下吧!"
    ×××
    到见过梁谦,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时分,小娟这才欣欣与两人话别,返回场主府去。
    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议道:"我们这样一身油腻的气味,还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怎睡得着,不若到澡堂快快乐乐洗他娘的一个冷水浴。横竖家法中又没有不准迟起这一规条,就再睡他奶奶的一个日上三竿吧。"
    徐子陵皱眉道:"但澡堂在那里呢?现在人人都躲到被窝里寻梦去了,想找人来问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刚才尚见到有些房子透出灯光,且澡堂总该不会在几里路之外,我们就边找边问。嘿!就当去找'杨公宝库'前的热身练习,成了吧!"
    徐子陵终于同意,两人各自拿起另一套干净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静悄无人,除了他们的房间外,其它房舍均乌灯黑火,有些还传出抽鼻鼾的响音。幸好出入口都挂有灯笼作照明。
    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
    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寇仲又运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边去是场主府的飞马园,后面是懵ィ右边是后山,只有对着我们那出口不知通到什么地方,要试就试这个方向。"
    徐子陵倾耳细听道:"但后山处却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至不济都有道山泉应景,好过盲冲瞎撞。若触犯了这里的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寇仲同意道:"还是你比我在行当奴材,我就没想过什么挨棍棍鞭鞭的味儿,哈……"
    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的朝通往后山的出口走去。
    进入月洞门后,才知院落后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洒得这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
    两人忘了洗澡,赞叹不已。
    寇仲仰望园后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矍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出道以来,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这处的感染力量是多么强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绕过的清溪,必是引进后山泻下来的泉瀑,待我们寻得其源头,快意一番后再到那六角亭乘凉赏月,岂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闻言举步。
    他们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后,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
    两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
    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尽处竟别有洞天,正要掉头走时,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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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七章后山奇逢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两人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时,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
    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筑形式,通过四面花︻木鬲︼窗,把后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具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老着的声音又传下来道:"两位请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拾级而上。
    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后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这时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两位小兄弟请坐下,尝尝老夫酿的六果液。"
    两人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鞅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那老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许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两人想起自己的身分,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人叹了一口气,道:
    "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领先坐下。
    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声音打扰了小楼上圣洁的寂静。
    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寇仲提起酒鳎斟满了三杯,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杯,另一杯递给徐子陵。
    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寇仲衷心赞道:"老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珣外,从没有人敢闯到此处,你们定是新来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始知犯了禁忌,后者歉然道:"梁副管家并没有对我们说及此处,致惊扰了前辈的清修,我……"
    老人打断他道:"你们带有扬州口音,这倒奇怪,牧场少有聘用外人的,你们是干什么来的呢?"
    徐子陵遂解释一遍。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分,与牧场的关系,但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三十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吗?"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非也,这三十年我虽视这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今趟碰上你们,可说是一种缘分,大家都得来不易。"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两人。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合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微微一笑道:"知否为何我这不理世事的人,会邀你们上来相见吗?"
    两人茫然摇头。
    老人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两位。"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后者问道:"前辈受了伤吗?"
    老人点头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
    再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后,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开道:"其实我早见过你们,更偷听过你们的对话,确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问道:"前辈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们?"
    老人淡淡道:"还记得那条荒村吗?就是翟让惨遭暗算,以致满盘皆落索之处。"
    两人记起那道炊烟,同时色变道:"原来是你!"
    老人虽揭穿了他们的身分,神态仍慈和如旧,微笑道:"这就是我邀你们上来的原因,只看你们能把神气完全收敛,甚至可瞒过秀珣,便知你们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进。
    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屈就到这里来当糕饼师傅呢?"
    两人大感尴尬,幸好见他神态友善,遂不隐瞒,把误打误撞的情况道出,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场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说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
    老人并没有表示相信与否,沉吟片晌,道:"飞马牧场四大执事里,论才智武功,均以柳宗道稳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插手惴康娜耸掳才牛他看中你们的可能是别的东西,或者是你们的外表和资质吧!"
    徐子陵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管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唤一声'鲁老师'。唉!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头大皱,想不起江湖的前辈人物里有那个是姓鲁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问,只好再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意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两人同时脱口叫道:"'阴后'祝玉妍!"
    这回轮到老人愕然道:"你们倒不简单,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两人只觉鲁妙子之名极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过他,还说他是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张怪网正是来自他妙手的玩意。难怪这堡内园林的一树一石,布置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歔神悄。
    忽又摇首沉叹,低声道:"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若有空,就找个时间到这里来,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给敲门声唤醒。
    小娟在外边叫道:"两位小师傅快起来,天亮了哩!"
    两人十万个不情愿的爬起床来,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开门,小娟进来后眉头大坡道:
    "你两人怎么搞的,穿著这么脏的衣服上床,快换下来让人家拿去洗濯好吗?两位'大将军'。"
    寇仲擦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坐下道:"多睡一会儿成吗?"
    小娟扠着小蛮腰嗔道:"场主要见你们,还不给我去洗操换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触犯了家规呢?"
    小娟跺足道:"你们再是这样子,人家就不理你们了!"
    寇仲跳了起来,两手虚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请问澡堂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又须走多少里路,我们会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脸,终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转了几转,蹙额道:"不要站得这么近,你很臭!"
    寇仲哈哈一笑,退了开去,顺手接过徐子陵掷来的衣服,死不认输的辩道:"臭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好的嗅。"
    小娟娇笑着出门而去,两人慌忙左右追随。
    这天天气极佳,院中有位老仆正在清扫落叶,处处均见人来往。
    三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轻婢女更对他们大胆地张望。
    寇仲凑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场主为什么要见我们?"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么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来找你们的。"
    寇仲退到落后三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该是因为你长得够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转身扠腰、杏目圆瞪地娇喝道:"你们在说什么?定是在说场主的坏话。"
    两人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吓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误会了,小宁只是说场主或者是认为教训得我们不够,所以才再找我们去训话。"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记着不要对场主有任何不敬,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
    两人只好点头应是。
    小娟低声道:"若你们真敢在背后说场主坏话,我以后都不再理会你们哩。"
    ×××
    寇仲和徐子陵抵达商秀珣处理牧场事务的"飞马轩"外时,这美丽的场主正向大管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内的四大执事说话。轩外的院落站着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谦和兰姑是其中两人。
    众人见两人随小娟到来,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兰姑更和其中一名汉子交头接耳,显是在说他们的不是。
    一位身段匀称、娴静端庄、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三人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场主催人时,我都不知多么尴尬。"
    小娟解释了原因后,介绍道:"这位就是馥大姐哩!"
    两人慌忙行礼,暗赞骆方艳福不浅,更想不到她年纪这么轻,却在牧场这么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两人几眼,俏目掠过惊异的神色,正要说话,守在门旁的一名汉子唱喏道:"传两位糕饼师傅!"
    馥大姐低声吩咐道:"随我来,要小心说话。"
    他们不由有点紧张,随她来到门槛外。
    只见堂内摆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具,中置三屏云石大卧椅,东西对称各两对云石圆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几等物,气象庄严肃穆。
    商秀珣半卧榻子上,一身男装打扮,还戴着藏起了秀发的帽子,不过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的迫人秀丽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张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两名执事则在另一边。
    三人先让路给从轩内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馥大姐才施礼道:"两位小师傅来了。"
    接着低声道:"你们是新人,不能跨过门槛。"然后避退一侧。
    两人只好靠到门槛外行礼,感觉怪别扭的。
    商秀珣正低头专心喝茶,商震则在提烟管吞云吐雾,柳宗道报以微笑,但其它三位执事的眼神却像利箭射在他们身上。
    柳宗道的独目亮了起来,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机灵,知他在说好话为他们开脱,连忙应是。
    柳宗道趁商秀珣喝茶,介绍了其它三位执事。
    大执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许岁,却蓄着一把乌亮的美须,双目雷芒闪烁,太阳穴鼓胀,只看外表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三执事陶叔盛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却长者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讨人欢喜。
    相反四执事吴兆汝年青英俊,肤色哲自得像个娘儿,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独特的体格形相,立时显得俗气非常。
    三人的反应都颇为冷淡,似乎只为了给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强对两人的礼数颔首相应。
    商秀珣放下荼杯,又随手拿起几上一本账簿似的东西低头翻看,心不在焉的道:
    "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懂弄什么东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过人的场主会找两人来问这等琐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什么都懂得一点。"
    三执事陶叔盛厉斥道:"蠢才!场主是问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有什么拿手绝活?明白了吗?"
    吴兆汝显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笑着嘲弄道:"或者他们是什么都有一点儿拿手绝艺呢!"
    徐子陵还没有什么,寇仲却恨不得把两人扯出去狂揍一顿,但目下只能把这口气"骨嘟"一声吞下肚子里去。
    商秀珣仍专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点都听不到其它人的说话,好一会才缓缓道:
    "今晚会有贵客从北方来,北方人最爱吃烤肉、熏肉那类东西,你们懂得如何弄吗?"
    寇仲点头道:"烤肉熏肉都没有问题,场主请赐示该弄那一种肉。"
    商秀珣随口道:"就熏肉吧!"
    大执事梁治干咳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客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是显贵之家,对饮食至为讲究,你们在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儿,便变成班门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诉我们制熏肉的手法?"
    商秀珣终抬起螓首,美目往他们瞧过来,同意道:"说得对!你们且说来听听。"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怀疑他们的身分,幸好他们确曾货真价实的随老张学技,后者淡淡道:"熏肉最紧要是调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汤配以花椒、桂皮、丁香、砂仁、豆蔻、大恪⒋笏狻⑾式、酱豆腐和甜面酱,成品才能既有鲜艳的色泽,又香浓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选的肉料在锅中与酱料拌和,然后以柏木烟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里一致,肥不腻口,瘦不谐荩风味独特。"
    两人均为口才了得,用辞灵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动传神得好象一盘火热辣的佳肴已香气四溢的摆在台上那样子。
    大管家商震挪开烟管,动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非是蒙混之徒。"两人心中暗笑,同声道:"多谢大管家赞赏。"
    商秀珣却是不置可否,又低头看那本簿子,漫不经心道:"今晚你们除了负责这道菜外、还要弄些甜点。退下!"
    ×××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惴浚都有点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珣隆而重之的找他们去,为的就是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这却有意不到的副作用,兰姑因弄不清楚商秀珣对他们的态度,登时变得友善多了,问明所需材料后,立即去为他们张罗。
    寇仲苦思道:"来自北方又家世显赫的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最好留些精神应付今晚的糕点菜肴吧!熏肉我们虽知制法,但即管把老张掳来都弄不出什么花样,骗骗未吃过熏肉的人还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贵客赞不绝口,只是梦想而已。"
    又犹有余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创意的糕饼我更头痛,你快想办法吧。"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赖你想办法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灵光一闪。
    寇仲指着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点头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见多识广,至少酿酒是出色当行,造菜弄饼都不该差到那里去吧!"
    两人同时跳将起来。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笑道:"你留在这里应付兰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请教,明白吗?"
    徐子陵前脚才去,兰姑便跨进门来,皱眉道:"小晶到那里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兰姑会意道:"酱料一应俱全,但肉料却要你们自己去挑选,要不要找人帮手,又或换过另一间惴俊"
    寇仲立施缓兵之计,道:"我两兄弟一向共进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来再动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换房时再通知你吧!"
    兰姑瞪了他一眼,本要发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哝两句后走了。
    不片刻两名男仆送来一批佐料,寇仲立时忙碌起来。
    这时骆方来找他,闲聊了几句后,寇仲问道:"知否今晚来的是什么人?"
    骆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来人显是大有来头,否则场主亦不会亲自率人去接船。这两年来不时有人来攀交情,但场主从没有像今趟那么重视对方的。"寇仲不得要领,顺口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又有战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们套交情哩!"
    骆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来巧取豪夺,不过附近百里之内谁不是我们牧场的子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呢。"
    寇仲顺着他口气道:"是些什么人这么大胆?"
    骆方有点苦恼地道:"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四句顺口溜吗?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什么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骆方恨恨道:"就是这四个神憎鬼厌的人,四处流窜抢掠,所到处像煌虫般破坏成灾,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顿了顿续道:"我们和竟陵的独霸山庄,唇齿相依,互为声援,数次杀得他们锻羽而逃,早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可是最近他们秘密结盟,准备先以围堵的方法断绝我们援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独霸山庄,此计确是狠毒。"
    寇仲明白过来,四大寇本身的力量虽不能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但合起来却足够分别把竟陵和飞马牧场重重包围,那时再蚕食四周城乡,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就会好景难再,就算取得最后胜利,亦要元气大伤。
    问道:"这些贼子实力如何?"
    骆力道:"四大寇中论武功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最是高明,贼众亦最多,达三万之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现时占了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郡,声势骤增,其它三寇都视他为首。"
    这时除子陵回来了,一脸振奋的神色,道:"立即开工!"
    骆方和他打个招呼后道:"好好的干,场主从未试过对做惴康娜苏饷粗厥拥摹K挡欢ǔ傩┗箍珊臀易龀尚值埽不打扰你们哩!"
    骆方走后,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赞叹道:"不但有料子,还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独门秘方,暂时先学两味,一名熏鱼,一名金华香酥脆,来吧!炮制需时,时间却无多,边弄边说,今晚让我们中原双厨大展身手,技惊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胜过以武屈人吗?"寇仲"老怀"
    大慰,笑道:"这个当然,最好是吃得商秀珣以身相许你徐名厨,那就更为美满哩!哈……"
    徐子陵见他死性不改,没好气道:"快来吧!这处盛产一种叫'长江刀鱼'的宝贝,鲁先生说若与蛋、酱料、面粉拌和成条,熏脆后美味得连瞽子吃了都要开眼呢,滚吧!
    少点发你的争霸梦了。"
    ×××
    一应材料俱备后,两人忙个不了。
    到黄昏时分,熏鱼、香酥脆同告面世。
    两人这才记起整日没有半粒饭进肚,那还客气,每人抓起一片熏鱼吃个不亦乐乎。
    寇仲边嚼边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不若拜那老家伙为师,看看还有什么绝技可跟他学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时大驾光临,见到两人监守自盗,前者杏目圆瞪叱道:"你两个真好胆,竟敢把招待客人的东西自己先吃个饱。"
    寇仲笑道:"我们只是在试味,嘿!这片熏鱼仍差了一点点,待我添些酱料再试试看。"
    抓起另一片熏鱼,装作沾了点酱料,又狼吞虎咽起来,丝毫不顾仪态。
    两女拿他没法,馥大姐没好气道:"场主吩咐,宴会时你们虽在旁侍候,有需要时会着你们介绍江南的美食,明白吗?"
    徐子陵素不喜热闹,何况要做给人差遣的侍仆,装作劳累道:"我们忙了整天,早筋疲力尽,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什么一役半役,你当是去打仗吗?场主看得起你们,才肯让你们去见识场面。场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违命者斩,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场内没有人像你两个般那么爱整古作怪,快拿了东西随我去,场主要先尝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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