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9卷第二章荒村奇遇
    两人心中同时叫苦。
    原来当徐子陵把真气送入婠婠体内时,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脉朝奇经八脉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惊下,忙运功要把变成脱缰野马般的奔散真气收回,却已迟了一步。
    真气化成千百股劲漩,在婠婠的奇经八脉内来回激荡,便恍如内家高手练岔了真气的情况。
    这种走火入魔乃练功者的大灾难,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瘫痪或暴毙。
    此情况两人都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解救,一时慌了手脚。
    寇仲低叫道:"妖女厉害,老子可顾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鲁莽。
    电声轰鸣,豪雨岐岘きご蛟谖萦畹耐弑场㈤芘瘛⑸创啊⑻炀和街上,发出层次丰富的各种声音,清寒之气侵体而来。
    夹杂在这雨声的大合奏里,是密集的马蹄声。
    十多骑进入村内。
    徐子陵那有余暇去理会婠婠以外的事,把寇仲送过来的阴柔先天真气,与自己的阳刚真气不住结聚,轻轻道:"这些真气的最大问题,就是孤阳不长,同性相拒,故互相激荡,弄至全身脉气散乱,所以只要我们能令真气重归于一,就可解决问题。"
    接着凑到婠婠晶莹如玉的小耳后道:"这是否正中你下怀呢?现在我已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阴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风。"
    一道闪电,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际,接着天地煞白,惊雷震耳。
    那十多个骑士勒马停下,却没下马,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人。
    寇仲好象全不知外面来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铺,我赌她是'阴后'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叹道:"只有八成,比你还少一成,以阴癸派那种邪人,怎肯把自己陷于如此绝地?不过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让我动手罢,总须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没权拿别人的性命去作赌博,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战,她是以真功夫来算计我们。"
    寇仲皱眉道:"但假若她真是来自阴癸派的妖女,我们这样替她疗伤,岂非甚么来龙去脉都给她看破,我的独门气功还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进,击败了师妃暄,我们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声在另一端的村口响起,竟是孤人单骑,缓缓冒雨往早先那十余骑驰去。
    刀剑出鞘之声,连串响起。
    来人显非那十多骑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发生的事,不断将寇仲输来的真气集中在丹田气海之内,知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变成一个真气的涡漩,免其落于后天,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道:"就算她的而且确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们的侠义之心,我们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
    接着低喝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说的是为婠婠疗治经脉内作恶的游气,瞧了瞧抖个不停的婠婠,无奈道:"准备好呢!"
    当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气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脉,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时,外面有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胆有识,明知送死也敢前来赴约,我们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这时才知来者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运劲的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动辄有走火入魔的大祸,都不敢分神去理会。
    寇仲任由气漩注入右手心的阴腧脉,再转上中指的阳腧脉,沿右肘走绛宫,过重楼,经冲脉至丹田,然后走右腿外的阳蹻脉,过脚趾到足心涌泉穴定住。
    只觉全身暖和融融,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来天下物事虽千门万类,各有其独特的物理性情,但总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
    在内家气功上,更有强者凌弱,异性相吸的现象。
    徐子陵玩的把戏,就是先任由两人倾向一阳一阴两种特性的真气天然结合,变成一个自动涡漩的整体,更由于两人真气同源而异,结合后本身自具自足,会把任何有异于他们的真气排斥,又能把同类的真气吸纳。
    所以只要再把气漩送入婠婠的气脉去,立即可将散游乱窜的真气似海棉吸水般吸收回来,亦因利乘便贯通婠婠的经脉。
    假若婠婠确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会因内功路子不同,不但难以把此气漩收归己有,连寻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气漩先回输寇仲体内,一方面是要加强气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到此举对两人将大有裨益,使气脉周流,全身经络贯通,和气上朝。
    且阴阳互补,可臻至道家"水中火发、雪里花开",所谓"天宫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内家高手,虽无不讲求经脉通气,但高明者都是阴阳并行,从没有以涡漩的形式行气。
    惟有来自长生诀,又是两人分练,才会出现如此现象。可是若非由于替此女疗伤而引起真气流失的特殊情况,两人必失此机缘。
    以物性而论,涡漩自是比冲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强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后,立即把握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让气漩周游全身,任得气漩把满盈经脉内的真气吸纳,不断壮大。
    外面静了下来,显是侯希白勒马停下。
    雷雨不绝,电光暴闪中,间中传来健马嘶叫之音。
    而每当电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内时,婠婠如云的秀发都像会发光般,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气漩由右腿内的阴蹻脉回归绛宫,再下左脚心涌泉穴时,一把清越朗耳的男声在外淡淡道:"废话少说,陈步云何在。"
    一人应道:"本少爷在此,侯希白你杀我两位结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
    侯希白仰天一阵大笑,纵使雷雨交鸣,亦不能掩盖分毫。
    笑声倏止。
    侯希白从容道:"你的血债要人还,但人家女儿的清白和尊严又有谁来还给她们,杀你那两个淫贼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现在该轮到你了,谁敢阻我,谁就要死。"
    蹄声轰鸣,显示双方正冲向对方。
    此时气漩经过了头顶天灵穴,由上颚的天池穴过十二重楼,下任脉,上督脉,再走左阳腧脉到左掌心,重新进入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情况就与婠婠被输入真气时的情况相似,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假如婠婠真是妖女所采用的秘法,不过此刻那还有再作深思的闲情,只依法照办,把增强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漩先送往天灵穴,再输下至涌泉穴,刚与寇仲行气的次序相反。
    此实千古难遇的情况。
    首先要找两个内气同源又相异的人已是难比登天。况且即使有这么两个人,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例如对功法的成见、信任的问题,亦绝不会拋开一切的以这充满创意的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两人以前虽屡曾以内气同源的特性,互为增益或疗伤,却从未试过如此彻底,且全部真气化成一个先天气漩,自身却不留半点真气,教对方纵是心怀叵测,亦全无办法由他们行气的脉络,推测出他们来自长生诀的法门。
    外面兵刀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惨叫痛哼亦不绝于耳。
    受创的当然不会是侯希白,否则早该鸣金收兵了。
    婠婠体内流窜的真气愈加肆虐,随时有经断脉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闻足尖点在瓦面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差些同时走火入魔。
    徐子陵强压下心神的震荡,因为此时若有人溜进屋来,要取他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的一回事。
    气漩透掌心而出,逆上婠婠督脉。
    两人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内气敛息,只余下灵台的一点清明,默默遥控婠婠体内气漩的行走。
    果然不出所料,气漩经行处,流窜作恶的真气统统被吸纳,使一切重归正轨。屋外激斗忽然静了下来。
    侯希白的声音响起道:"谁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娇笑来自三人置身处的瓦面上,接着是银铃般动人的女声道:"侯希白果是不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无人挡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极。"
    侯希白笑道:"只听姑娘的声质,便知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踪在下,所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刚把气漩行遍婠婠全身经脉,这绝世美人亦安静下来。
    假若他们立即收回气漩,婠婠就会重回先前的状况。
    但二人均是胆大包天之辈,怎肯就此罢休,把气漩往婠婠体内最关紧要的生死窍送去。
    当日傅君婥曾详细向他们解释练习九玄大法的诀要。
    故而他们修练长生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长生诀的功法结合起来,将本来纯是修身养命的秘法与武功合而为一。
    据傅君婥所传,脉穴虽是一体,但作用却有不同。
    脉乃穴与穴间往来的路途,穴位则等若站头宿所。
    每逢经脉交汇处的穴位更被称为关口,盖在其贯通经脉的重要性。
    若关口闭塞,便如道路封闭,人也会百病丛生。
    凡人皆有因血气而来的正常脉气,但真气却须苦修才会发生。
    修真者若不能练至"气发",怎么修行都只是白练。
    气发则成窍。
    所以内家高手只要探查对方脉穴,便知对方火候深浅。是凡穴还是气窍,绝瞒不过识货的人。
    前此婠婠体内虚虚飘飘,不要说气发而成的关窍,连普通人的脉气亦欠奉,所以才令他们无从入手,莫测高深。
    而众窍之中,又以生死窍最关重要。
    假若婠婠要找地方把真气聚集收藏,就惟只这个玄微的处所。
    在人体上,两眼中心为祖窍,内通脑薨,是人的真性,此处若受伤,重则身亡,轻者亦会脑力受损。但仍非是真气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会惹来头痛之患。祖窍乃任督二脉最重要的关口,只要凝神入祖窍,任督二脉便会周游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气处,却是小腹的丹田处。
    它便像全身真气的供应站。
    普通人的脉气,是通过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养分而来。
    但修练者却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炼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
    至于先后天最大分别,则在于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后天则止于本身的精气,高下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
    丹田为气海,细分为四重天。
    最上一重为黄庭,接着是金炉、扪ê妥钕虏阒蓖ň囊或子宫的关元。
    而生死窍指的就是扪ǎ气动其中则成生死窍,否则只是一般的扪ā
    若祖窍是天,生死窍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须双修,若舵和桨的关系,欠一不可。
    所谓天下地上安祖窍、日西月东聚扪ǎ说的就是它们唇齿相依的情况。
    徐子陵和寇仲此着最厉害处,就是把聚两人全身功力的气漩,注入婠婠的扪ɡ铩
    假设婠婠只弄虚作假,收起来的真气以诡秘莫测的方法藏在扪ㄉ畲Γ那么闯入的气漩,必会激得她的真气起而相抗,那时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气漩只会引发她的脉气,便她回复知觉。
    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终于找到最佳试探她虚实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这是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正处于最紧张的关头,外面的侯希白却是悠然自若,半点不觉雷雨之苦地续道:
    "姑娘轻功之高,是在下平生仅见,所以在下每趟想见姑娘,都落得缘悭一脸,可是今晚在这荒村旷野之地,环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无机会。"
    气漩此时进入婠婠丹田,抵达第一重的黄庭,尚未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和徐子陵虽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这女子的轻功如侯希白所说般高明,他们为何竟察觉到她足点瓦背的微响呢?
    女子响应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吗?我刚才故意弄出声响,就是要让你知道人家来了。现正思量该否现身与你相见,你却来咄咄逼人家。"
    寇仲两人心中大懔,不由得对侯希白刮目相看。
    刚才那下足音,屋内的他们亦只是仅可听闻。
    而侯希白那时还正在与敌人生死血战,兼又雷雨交加,距离比他们远上几倍,仍漏不过他的耳朵,只这点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们高明了。
    气漩缓缓下降,进入第二重的金炉。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见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欢喜,可否先赐告芳名,那称呼起来可以亲热一点。"
    此人说话高雅、语调温柔、态度洒逸,难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倾心。
    那女子显是给他哄得芳心窃喜,欣然道:"我只说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听,日后更不敢忘记,姑娘请放心。"
    寇仲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他是自问说话欠了侯希白这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难怪连师妃暄都看得起他,还让他伴游三峡。
    徐子陵想的却是:假设此人生性如此,谁都没有话说,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的人了。
    女子似乎给打动了芳心,道:"我叫独孤凤,咦!你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定是知道我的来历。"
    侯希白叹道:"独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虚传;只从我的眼神变化便窥知我内心的感受,不愧是身兼两家绝学的传人。"
    独孤凤语调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缓缓道:"此事相当奇怪,不知道关于我的事,侯兄是从何方得到内情?"
    侯希白歉然道:"这个请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还知道独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独孤双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连令叔独孤伤亦要甘拜下风,功力直迫尤楚红,难怪在下想摆脱小姐的追踪亦难以办到。"
    接着语气转冷道:"起始时侯某尚以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来的刁蛮女子,现在当然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请问独孤小姐究竟有何贵干,竟这样垂注我侯希白。"
    独孤凤道:"这个恕我不能说出来,好了!我要走哩!"
    此时气漩终于从金炉注入关键处的生死扪ǎ倏地变生不测。
    气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气海最下重的关元滑泻进去,且有散泄出体外之势。
    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发生,他们等若自动把辛苦多年练来的功力尽行散掉,再要回复旧况,都不知要多少时间才成。
    他们再听不到外面两人的说话,运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气漩收回来。
    气漩应念回冲,化成一束急漩的气柱,逆上婠婠督脉,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阴腧脉去。
    剎那间,气柱蓦长,延伸至两人全身经脉去。
    徐子陵和寇仲脑际轰然剧震,同时往后拋飞,撞至墙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团,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断绝。
    沉睡不醒的婠婠却没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撑而倒下。
    她像幽灵般缓缓飘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帘慢慢张开,露出一对绝对配得上她绝世容颜、乌黑闪亮、可勾起最美丽的梦想的眸子。
    婠婠徐徐别转娇躯,凝视着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轻叹一声。
    当她似要往两人移去时,大门洞开,有人带着一门风雨闯入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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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三章因祸得福
    侯希白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更显得他文采风流,智勇兼备。这时他手摇折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教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
    他好象很易被亲近,但又若永远与其它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所有这些融合起来,形成了他卓尔超凡的动人气质。
    刚才独孤凤说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长得是何模样,忽闻异响,才知屋内有人,故进来一看。
    这时他眼中射出震惊的神色,一瞬不瞬盯着婠婠可比得上师妃暄那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动人背影,像一点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两人的企图,幽幽轻叹道:"我非是没有惜才之心,只因你两人太过厉害,我又答应了人须亲手取你两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们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后面的侯希白轻颤道:"只听姑娘仙乐般的声音,啊……"
    婠婠以一个曼妙随意的仙姿美态,婀娜转身,与侯希白正面相对。
    侯希白全身剧震,竟说不出话来,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现时如有旁观者,必可从他的眼睛读出"天下间竟有如斯极品"这句话来。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门。
    侯希白立时生出不敢冒渎之心,退往一旁让开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风雨交加的门外,低声道:"给我葬了他们,好吗?"
    侯希白此时正呆瞪着她集天地灵秀的侧面轮廓,嗅着她秀发身体散发出来的天然芳香。由于婠婠只比他矮上寸许,几乎是凑着她晶莹赛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们……"
    婠婠再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说话,柔声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记了,我会记得你呢!"
    这正是刚才独孤凤向他说的话。
    侯希白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人影一闪,婠婠飘出门外,没入风雨里。
    侯希白大吃一惊,抢门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电光打在附近山头,整个村庄都被惊雷轰得像摇晃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无踪。
    侯希白颓然跪倒风雨之中,也不理双脚沾满雨水污泥,仰天迎着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水叹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气质外貌武功均足可与你匹敌的人吗?你的敌手终于出现了。"
    又像记起什么似的,匆匆折返屋内,一点都不理会挤躺墙边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处写起画来。
    此扇的另一面已绘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独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没能力说话,定会问他为何没有把师妃暄绘于其上。
    不片晌婠婠活现扇上,不但形神俱肖,连她那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都给捕捉得一丝不漏,线条简洁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转睛的把玩了好一会后,收起折扇,茫然步出门外。
    风雨令他记起了婠婠适才的叮咛,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声撞在门旁的屋墙上。
    他用的劲力霸道非常,墙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内,连发四掌,击中支撑屋子的四条主柱。
    柱子断裂时,侯希白冲天而起,硬生生撞断横梁,带着断木碎瓦,到了风雨漫天的空际处。屋子轰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长啸远遁。
    若他肯留心一点,必可发觉徐子陵和寇仲两人的身体,一个热得发烫,另一个冷若冰雪,而非两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变化。
    ×××
    风雨延续了整天。
    到黄昏时,天色才回复明朗。
    明月在东山露出仙容。
    瓦砾之下,寇仲的大头枕在徐子陵胸口处,背上压着一条梁柱,还有无数碎石残瓦,幸好梁柱撑着塌在两人身上的一方土墙,使两人头面不致受损,尚余有些许吸气的空间。
    寇仲颤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哝道:"妖女厉害,不过却便宜了我们。"
    又伸了个懒腰,登时令上面的沙石滚滚洒下,低声道:"他奶奶的娘,我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以前体内的真气,只是无数细丝般组成的一束气劲,现在这些细丝都以螺漩的方式在脉穴间行走,不但速度激增,还似骤然间增加了数年功力般,过瘾之极。"
    事实上两人一直清醒,只是断了口鼻呼吸罢了。
    当气漩化成螺漩的长束刺入两人经脉内时,他们真以为小命难保,尤其是那种经脉欲裂的感觉,更使他们受不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死去,皆因气漩在他们间往返循环百多周天后,逐渐被他们收归扪内。
    尤为奇怪的是每当螺漩气束进入寇仲体内时,立变得奇寒无比,而来到徐子陵处时,则由极寒转作极热。
    如此一寒一热,循环往复,连以前尚未贯通甚或觉察的经脉,都被硬冲开来,有若荒山野地被开垦为肥沃的田园。
    整个情况等如送旧气迎新气,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禅道高人、武学大宗师,亦要对这在武林内从未发生过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些碎砖木屑压下来时最舒服,就像几十个人一起来和我们作推拿那么写意。"
    倾了顿苦笑道:"究竟我们算赢了那妖女还该算是输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从石碎隙处吹进来的晚风,沉吟道:"表面看当然是一败涂地,至少妖女以为如此,不过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纵之策。先诓得我们以为气漩会逸出体外,待我们慌忙回收气漩时,便顺水推舟地猛力催动气漩,不费吹灰之力的反以我们的气漩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当时实在险至极点,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闯进来,她只须略作检查,便会知机地给我们每人补上一掌,那时我们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倾听的神色,低声道:"不要动!好象又有人来了。"
    徐子陵留神细听,骇然道:"我们的听觉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蹄声至少在十里之外,我们已可觉察,以前我们最本事亦只能听到五、六里外的声息,还要风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给埋在瓦砾里,嘿!不过声音该是由地底传来,我甚至有被拋震的感觉。"
    徐子陵低笑道:"你这人说话最爱夸张,咦!他们来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该共是十七骑,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会死尸好了,说不定会有更意外的收获呢!"
    来骑进入村内,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马,四处插上火把,接着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强横霸道的味儿。
    藏在瓦砾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听他们破门碎壁的四处硬闯,便知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这种人平时想遇上一个都不容易,现在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还声势汹汹的遍搜全村,自是令两人大感好奇。
    其中两个没有下马,显是他们地位最高,策骑缓缓来到两人埋身处的瓦砾旁。这两人一胖一瘦,各具异相。
    胖的那个体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扎实健美的矛盾感觉,年纪在三十许间,皮肤自晢异常。
    他生就一副大脸盘、鼓下巴、眼神锐利得似两团鬼火,本有点狰狞可怖的霸气,幸而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唇不时挂着一丝笑意,大大冲淡了他双目透出的杀气。
    瘦子比他年轻了几年,体型匀称修长,长得颇为漂亮,神态自负,瞧了半晌后才开腔道:"这土屋显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内的一面并没有受风沙的侵蚀,家具仍相当完好,兼且后两进依然屹立无恙,此屋倒塌得甚为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觉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觉。
    胖子壮汉哈哈笑道:"凌风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尸处处,便知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断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砾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为这两人的观察力而动容。
    那凌风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计闻名,果非虚传。此事相当奇怪,何人如此费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汉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砾发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兴趣?"
    此时一名矮瘦老头来到两人马前,沉声道:"村内共有尸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内家手法点中要穴而死,只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但伤口却不似是刀剑等利器所造成。"
    凌风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觉,只听这批人互相间的称呼,可推知他们既不属同一门派,更非上司下属的关系,而凭他们一派共同进退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呢?
    姓陈的老者道:"他们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标记,若我陈广记性不差,该是势力日趋庞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门人。"
    金波"啐"的一声叹道:"这事愈来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门'无定风'向清流最爱包庇门人为非作歹,现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须,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后好戏连场,热闹好看。哈!"
    徐、寇听他满口幸灾乐祸的口气,不由得对他心生鄙视。
    凌风不解道:"这批人既非那两个小子下的手,会是谁人所为呢?"
    瓦砾下的两人听得心中一动,隐隐猜到这批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此时另有人来报,表示村内无人。
    金浪叹道:"现在我们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巴陵传出那两个小子北上去发掘'杨公宝库'的消息后,讯息到处,无不惹起哄动,连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们更是怠慢不得。"
    陈广道:"江湖上从未试过有人像他们般的好价钱。得到宝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兵买为,争霸天下,至不济亦能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况只须提着他们的人头去见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他们北上一事极端秘密,只是巴陵帮和巨鲲帮有限人知晓其事,可是现在却是他们甫离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来还清楚指出他们北上的路线,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寻到这里来。
    凌风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得立即起程赶路,迟了就会给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无暇理会瓦砾下有何物事,转眼远去。
    ×××
    "蓬!"
    砾石弹上半天,两人腾身而起,落到村间的空地处。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尘土,皱眉道:"尘屑都钻进了衣服内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条溪河洗个澡,才继续上路。"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边走边找,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到竟陵与玉成、志复他们会合,然后再想办法应付这些情况。"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们干掉任少名而来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吓贪婪的人、就让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令那些人知道'后悔'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领头去了。
    明月此时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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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卷第四章飞马牧场
    两人先后从小湖水面钻出头来,洗干净的衣服则挂在湖旁的小树干处。
    寇仲仰观天上明月,叹道:"我们很久未试过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设娘仍在旁看着我们,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双手缓缓拨水,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道:"会否是萧铣暗中出卖我们呢?只有通过香玉山的情报网,消息才可以散播得这么快。"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了是其它有心人,只会怕泄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从大石站起来,摆出一个即将跳水的完美姿态,侧头思索道:"但这样做对萧铣有什么好处?假设杨公寇藏落在别人手上,对他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萧铣这种老狐狸,实在很难猜出他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他是想我们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当然还要顺手献出'杨公宝库'的秘图哩!"
    寇仲动容道:"这猜测颇合情理。"
    耸身而起,投进水里。
    徐子陵见他跳得快意,也学他般跃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头栽进湖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什么须不开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识破,我们又功力大进,有把握应付任何强敌,你说有什么须担心的。"
    寇仲心中一动道:"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复了儿时爱闹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什么好提议?"
    寇仲微笑道:"刚才那十七个傻瓜看来都有两下子,若我们翻过山去追他们,说不定仍可把他们截着,顺手抢两匹马儿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没有更好的意见?"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后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的争先恐后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飞扬的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
    蹄声隐隐从路子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后我们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就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嘿!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寇仲默然半晌,然后忽有所悟的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
    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
    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是否废话呢?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若直截了当的说,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别人有所适从,这包括了完整的计画、理想,至乎日后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甚么。"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含有昭告天下,他李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于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么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头。"
    此时蹄声渐近。
    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
    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后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三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它伙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
    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于天灵、涌泉诸穴,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
    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回复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时,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
    而当寇仲晋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
    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至乎他的存在。
    接着一切便回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
    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它十多匹都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鸟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还不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眇了一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后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才如梦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狈的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它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
    十二个人二十三只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烟管,阴侧侧笑道:"好小子,看你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它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的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诱的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哈……"
    众人再次大笑。
    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径向寇仲道:"走吧!"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么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它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仿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时引来另一阵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经的小伙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伸出,瞇着眼睛摆着一面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么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它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今趟因当家付托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
    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但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分,只希望敷衍过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么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余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什么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异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
    这时连许老头都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后生小子确应立志远大,听你们谈吐不俗,是否读过几天书呢?"
    寇仲顺口开河道:"许老果然厉害,只听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
    我们邻村有位饱读诗书的寇老爷子,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过时过节送上两斤腊肉,就肯教我们认书识字,念什么之乎者也,不亦乐乎什么的。"
    许老头被他捧了两句,立即飘飘然道:"定有句什么孺子可教吧!哈哈!"
    那最后生的小子自作聪明道:"刚才你们等的,必是你们想等的义军哩!"
    寇仲忍着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听人说李密的大军会路经此地,怎知来的却是各位大爷。"
    柳宗道莞尔道:"李密现在自顾不暇,那有闲情经略南方,你们以前是干什么活的?"
    寇仲探手搂着徐子陵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出色的伙头大将军,什么阌头埂ⅹ阌捅最是拿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动,与许老头交换了个眼色后道:"见你两人生得精灵,又一脸正气,不知可有兴趣到牧场来做伙头军赚钱,我们场主最爱吃阌捅,只要你们能令她满意,保证几年后便可衣锦还乡,岂非胜过去打生打死吗?不过若场主不满意你们的手艺,两位则要立即卷铺盖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呆,暗忖这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了。待要拒绝时,许老头笑道:
    "难得二执事肯破例引荐你们,都不知是你家山积了多少福。我们飞马牧场名震江北,连李密都要来向我们买战马装备,不信大可向人打听打听。"
    寇仲双目登时亮了起来,瞪着许老头道:"战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无珠,今趟我们远赴边塞,就是把这十多匹良种胡马运回来配种,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柳执事这么看得起我兄弟两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能否容我们私下商量两句呢?"
    柳宗道不以为忤道:"这个我明白的,两位小兄弟请便!"
    寇仲忙扯着徐子陵走到远处道:"横竖闲着无事,到他们的牧场看看也好。"徐子陵皱眉道:"你忘了玉成他们在竟陵等我们吗?"
    寇仲央求道:"给我十大时间,就当是走错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无奈下只好答应。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谢柳执事提携!"许老头欣然代答道:"不要说婆妈话了,上马吧!"
    那年轻伙子热情地叫道:"小宁可和我同骑!"
    徐子陵心想幸好这些人并不讨厌,否则这十天就要很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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