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月下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误铸天大错
    江芷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白衣道姑鼻中哼了一声,强作出一副笑脸,道:“小丫头记性不长,忘性倒是不小,好吧,我老实对你说吧,我就是雷仙姑,你应该听你师父说过吧!”
    “雷仙姑?”
    江芷仍然是一片茫然,她实在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道姑。
    道姑森森一笑,目射凶光,道:“好吧,我知道你是听从你们那个死去的老鬼师父之言,不认我这个师姑了!”
    她脸上现出一种神秘的笑容,道:“金花师侄,师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可愿意?你看,你的名字我还记得很清楚。你过来,来到我跟前,让我好好看看你。”
    江芷心里一动,顿时大悟。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道姑跟前,冷冷地道:“老道姑你弄错了,我不是梁金花,所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道姑顿时一呆,上下打量着她,讷讷道:“是么……幄!我真的是弄错了。”
    江芷道:“你说你是鹤道人前辈的师妹?”
    道姑道:“当然!那还假得了?”
    江芷一笑道:“这么说,你一定认识秦双波和任剑青了?”
    道姑点点头,冷冷地道:“他们是我师侄,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到底是谁?”
    江芷深深一拜道:“这么说,是我失礼了。我姓江,叫江芷,现在是在秦、任二兄府上作客,前辈既与二位大哥师门有关,请随我返回与二兄长一叙就是。”
    道姑尖削的脸上,起了两道笑纹,道:“那倒不必了,江姑娘,你且坐下一谈。”
    江芷躬身道:“是!”
    她在一根横出的松树干上坐下,心里一时也弄清对方道姑要与自己谈些什么。
    道姑冷冷地道:“你真的没有骗我,你不是梁金花?”
    江芷不高兴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名江芷。”
    “好的!”道姑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她脸带疑惑地又道:“据我所知,鹤道人的绿竹舍一向是不容外人居住的。虽然他已经死了,可是他那两个徒弟,防范得比他们师父还严,怎么会容你一个外人居住在这里?”
    江芷脸上一红道:“那是因为……”
    一时真不知如何启齿,对方道姑那一对长细三角眼睛里,所泛出的寒光,直似两把利剑般的锋利,简直像是刺进自己心里。
    道姑脸上的表情,更似包含着无限的神秘,好像急欲探得些什么似的。
    江芷一直是个很细心的姑娘,道姑的这番异常心情,立时引起了她的一些疑窦。
    她微微一笑说:“信不信由你,我确是在绿竹舍作客……”
    道姑怔了一下,脸上现出了微微的冷笑,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这句话,你身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江芷摇着头,装模作样地道:“没什么呀!”
    道姑伸出一根瘦白的手指,指向她腰际,道:“是这个,那是一种药材吗?”
    “不错,是一种药材!”
    “谁病了?”
    “是任……”
    “任剑青?”道姑脸上带出一丝笑容,喃喃自语道:“我猜他这两天也不大舒服。”
    江芷道:“前辈到底有什么事?何不下去当面与他们谈谈,恕不奉陪。”
    说完双手抱拳一揖,道姑立时一笑道:“江姑娘,你请留步。”
    江芷无可奈何地站住脚步。
    那个叫“雷仙姑”的道姑冷冷地道:“不瞒姑娘说,我与鹤道人当年乃是同师兄妹,后来因为意见不合,断了来往,我师兄不该教唆他的门下对我无礼……”说到此频频冷笑,咬牙切齿道:“这件事我一直存在心内,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只是风闻师兄坐化之事,远道赶来,却为两个师侄见拒,居然不使我与师兄灵体见上一面!两个小辈因为已得我师兄真传,我居然不是他们对手,差一点为他二人所伤,是我见机得快,才逃得活命。”
    江芷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前辈又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不怕二位师兄发现么?”
    雷仙姑叹息一声,一刹那变得极为可怜地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年先师坐化之时,曾留有一本道家修练的秘本。”
    江芷脱口道:“《一心集》?”
    她方才因听见任剑青与哑师兄对话,似乎提到过这么一部书的名字,一时心动,脱口而出!
    雷仙姑顿时一愣,点头道:“不错,姑娘你竟然也知道这部书。”
    江芷点点头,含糊地道:“好像听说过!”
    雷仙姑频频苦笑道:“就是这部书。这部书是教导我辈修道者入门、撒手的一部秘书,先师临去前曾有言要我与师兄联手参习,想不到我师兄竟占为己有……我虽苦苦哀求,他却不肯借我一观,”
    江芷仔细地看向她,倒也看不出有什么虚假作伪之处,就道:“果如前辈所言,那位鹤老前辈就太也自私了。”
    雷仙姑叹息一声,道:“姑娘你是不知道,我辈修道之人,如果打不通最后一步撒手功夫,以前苦心,皆属白废,可怜我大雪山九年面壁之功,徒为画饼,怎不令人伤心?”
    说到这里,抬起一只衣袖,在眼角上擦了一下。
    江芷皱了一下眉,道:“既然如此,前辈就该好言与二位师兄商量一下,量他们必会成全前辈一番苦心。”
    雷仙姑摇摇头道:“没有用……我那两个师侄是铁石心肠。”
    说到此,顿了一下,才讷讷接道:“不瞒姑娘说,贫道早年误入歧途,确实令我那师兄伤心过,但是以后我迷途知返,真心地悔过了。”
    她无限悲伤地垂下头来,眼泪簌簌而下。
    江芷对她后面这番话,倒是听了进去,一刹那为之木然,心里油然升出同情之意。
    她苦笑着道:“雷前辈且慢悲伤。这件事……且容我返回之后,与秦、任二兄商量一下,也许他二人改变初衷,也未可知。”
    雷仙姑面上现出一丝惊惧,害怕地道:“姑娘果真这样,可就把贫道害苦了……姑娘你必须答应我,千万不可透露贫道在此。”
    江芷不解地道:“为什么?”
    雷仙姑道:“秦、任二位如再见贫道,只怕贫道这条性命势将不保,那么姑娘一番好心,反将贫道置于速死之境地了。”
    江芷怔道:“这又为什么呢?”
    雷仙姑频频苦笑,无限痛楚地摇着头道:“这件事一言难尽,总之,秦、任二位师侄,对贫道误会太深,决不会善罢甘休……他二人因得我师兄真传,已擅施太乙神光,贫道万万不是对手。”
    说到这里,双手合十,连连拜揖道:“姑娘千万拜托,千万拜托……”
    江芷虽然内心不无疑窦,见她如此,也就不忍再多逼问,当时点点头道:“前辈何须如此,我不说也就是了。”
    雷仙姑面上带出一片喜色,道:“姑娘可见过我那梁金花师侄?”
    江芷摇头道:“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过。”
    雷仙姑叹息一声,道:“聪明、漂亮,就和姑娘你一样的讨人喜欢……她如今……
    啊,是了,大概她真的不在山上了。”
    江芷道:“听说她盗了一本剑谱,离山而去。”
    雷仙姑喃喃道:“可怜的金花……我要再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规劝她……也许还听我的话。”
    江芷道:“前辈要能这样做,真正是功德一件了。”
    雷仙姑长叹一声,道:“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那本《一心集》对于贫道的重要……”
    江芷道:“前辈方才已经说过了。”
    雷仙姑道:“姑娘,你可知道道家有所谓的走火入魔这句话么?”
    江芷道:“我知道……怎么,雷前辈你……”
    “不错!”雷仙姑叹息一声道:“我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颤抖着站起身子,那仿佛已经僵硬了的身子晃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江芷大惊道:“啊!”
    雷仙姑哀痛地道:“姑娘,你可看见了?如果我不能在四十九天之内,打通‘坎’、‘离’二宫,沟通‘丙火’,这个身子可就废了……”
    江芷垂下头,讷讷道:“那要怎么才能恢复呢?”
    她虽是神医之女,可是这类道家上乘关窍,却是无法参透,对于眼前这个可怜年迈道姑,她打心眼里生出同情之心。
    她真心地想帮助对方,却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由她脸上的表情,雷仙姑已知道掌握住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雷仙姑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道:“姑娘,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你一定能够帮助我。”
    “我?”江芷奇怪地道:“要我怎么办呢?”
    雷仙姑笑着,摇摇头道:“也罢,你绝不会答应我的……你是个守规矩的好女孩,我知道……咳!姑娘,你回去吧,只要不把遇见我的事情说出来就感激不尽了!”
    “玉流星”江芷低着头,陷于沉思之中,忽然抬头道:“好吧,我只要能做得到,一定帮助你!”
    雷仙姑欠身,极感伤地道:“贫道这里先谢谢姑娘了……只要姑娘肯帮忙,这件事实在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芷道:“既然是这样,前辈请关照吧。”
    雷仙姑道:“姑娘是不是住在竹舍之内?”
    江芷点头道:“是!”
    雷仙姑道:“那竹舍之内,一共有五间房子。四间是边间,正中一间是当年我师兄鹤道人坐修之处,鹤师兄也就是在那间房子里坐化的。”
    江芷心里不禁想:她跟我说这些又是干什么?
    雷仙姑接道:“我师兄坐化之后,那具色身,仍在那间房内,那本《一心集》,也就在房内石台之上。”
    江芷怔了一下,道:“前辈的意思是……”
    雷仙姑道:“就请姑娘拿来与贫道,不胜感激之至!”
    江芷苦笑着,道:“请前辈原谅……这类偷窃之事,我实在帮不上忙,我……要去了!”
    雷仙姑神色一变,忙说道:“姑娘留步……姑娘你莫非眼见贫道就此丧生不成?”
    江芷叹息道:“前辈原谅……我实在不能偷人家的东西!”
    雷仙姑沉吟着道:“这也难怪……唉!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既然这样,我再想一个折衷的办法……好吧,这样姑娘就不会感到心里不安了。”
    她于是道:“那本《一心集》一共是一百二十六页,共分子、丑、寅、卯、辰……
    等十二篇,烦请姑娘把最后一篇,也就是“亥”篇中最后一页,抄写下来与我,这样可好?”
    江芷想了想,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
    雷仙姑顿时脸上一喜,感激地道:“姑娘这么做,与人无损,可就帮了贫道的大忙,不啻是贫道的救命恩人。”
    江芷答应下来后,心中不无后悔,只是却也不便再反悔,叹了一声,正待转身而去。
    雷仙姑却道:“姑娘再等一下。”
    江芷道:“前辈还有什么关照?”
    雷仙姑道:“正中丹室,乃鹤师兄当年修真之处,有厉害的杀招埋伏,姑娘进门之时必须当心。”
    江芷一惊道:“这个……”
    雷仙姑一笑道:“姑娘只要小心注意一下,用不着害怕。”
    说时,由身上取出一张桑皮纸,打开来,乃是一张极为详细的图。
    这个道姑用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道:“姑娘请看,这是我多日来居高临下,观摩出竹屋的一张简图,这一间就是鹤师兄坐化之处的丹室。”
    江芷仔细地在一旁看着。
    雷仙姑继续指点道:“贫尼是由那丹室顶上的五宫圆形阵门设计,猜想出丹室内地面,必系五色石子所拼凑而成。鹤师兄最擅五行布阵,丹房内五色石子,也就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各门幻景,姑娘你只须参照贫道这张草图行事,必将无害。”
    江芷举目扫过那张草图,只见画得十分清楚,丹房内地面上有很多圆圈,也有叉叉。
    雷仙姑道:“凡是打圈处,皆可行走,打叉之处,却千万不可轻视,姑娘你可要注意了。”
    江芷这时才知,对方竟是一个精明干练之人,设想着她如非走火入魔,行动不便,实在是一个十足的厉害角色。
    她把那张图折叠好了,收在身上。
    雷仙姑道:“贫道当于今夜子时,在左侧山峰等候,料必姑娘定可成事,大恩不言谢,一切请多珍重。”
    江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遂告辞转回。
    她走了百十步,回头再看,只见那道姑用双手在雪地上撑着,把身子退隐于松树背后,果然是一个行动不便之人。
    灯下,江芷把一碗经过三沸之后的地果汁液,小心地灌入任剑青的嘴里。
    饮下之后,哑巴秦双波帮着把任剑青轻轻地放置在床上睡好,看起来,他鼻息均匀,睡得很好。
    江芷轻轻地翻开任剑青的眼皮,仔细地注意着后者的瞳孔变化,秦双波表情沉重地在一旁拿着灯,他知道这必将是要紧的一刻。
    二人静静地期待着。
    过了一会,江芷紧张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笑容。
    她收回手,又把了一下任剑青的脉道,才向秦双波含笑点点头道:“他已经不要紧了。”
    秦双波一时喜形于色,连连向她打躬为礼。
    江芷闪身不受,道:“秦师兄不必多礼,小妹愧不敢当。”
    她向床上的任剑青看了一眼,对方那张原来极为晕红的脸,此刻已渐渐复元如初,她知道这位武林异人,在得到自己奇药治疗之后,势将快速地复元,不出半月,将能复原如初,自己得卸仔肩,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她悄悄地退出房外,秦双波随后跟出去。
    江芷微笑道:“秦师兄大可放心了,任师兄这一觉要睡很久才会醒过来,醒来之后,他的病也好了一半,以后只要再继续服药三次,就可以痊愈了。”
    秦双波满脸感激之色,咿咿哑哑地比着手势,江芷实在是不懂,却可以猜出来,是一番感谢之词。
    她佯作出一副疲倦的样子道:“秦师兄你偏劳一下,请守候在任师兄旁边,也许他过一会还要喝水。”
    秦双波连连点头,向着她抱拳打躬,遂步入任剑青房内。
    江芷心怀鬼胎地转回到自己房内。关上门,匆匆取出了日间道姑交与自己的那张草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心里忐忑不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细细地盘算了一下,觉得那个道姑实在可怜,自己的行为虽是有欠光明,却也旨在救人,事不宜迟,不如依言行事的好。
    想到这里,就把身上整理了一下,听了听室外动静,轻轻开门步出。
    竹屋内并无外人,仅有的两个主人,一个在睡梦之中,一个却在病榻侍候,自己正可以放心行事。
    话虽如此,那个哑巴秦双波仍不可轻视,万一要是惊动了他,那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她不得不格外地小心,凝神屏息,悄悄地走向正面堂屋,堂屋内燃点着两盏松脂油灯。
    道姑所授予的那张草图在身上,她取出来参照一下,推算那间昔日鹤道人的丹室,就在北面的正中位置,只是北面是一面死堵,并无入口。
    江芷心里暗暗一惊,再看图上并无注明入口之处,可见那道姑是疏忽了。
    那面墙全系青色竹条,一条条拼凑而成,其上并没有窗户,倒是有一具装饰用的羚羊头钉在壁上,羚羊的角用来注油点灯,设想得甚是精细。
    江芷盘算着如有暗门,必与这具羚羊头有关。
    身形一拱,蹿身而起!
    江芷既有‘玉流星’这个外号,足证轻功之优异,这时身子纵起来,一双手轻轻向着羊角上一挂,整个身子吊在了半空。
    羚羊头栩栩如生,睁着一双大眼睛,两只耳朵竖得长长的。
    江芷略一注视之下,已发觉到耳朵与头顶连接处,有两道如同刀切过的横纹,她试着伸出一只手,在羊耳上按了一下,发觉出耳朵是活动的,用力地拉了一下,一只耳朵应势而落,却意外地发现出耳朵的根部,连接着一个极为细小的绳索。
    看到这里,她心里已有主见。
    当下如法炮制,把另一个耳朵也取到手中,试着扭了一下,整个的一面墙,这时有吊起之势,再加些力量,羊耳根部绳索加长,足下遂现出了一个秘门。
    她把整个身子的力量,全吊在一双羊耳之上,于是一扇竹门高高升起,现出了内掩的奇妙丹房。
    江芷匆匆提着气,闪身步入。
    她身子方自进入门内。那扇吊起的竹门,遂又慢慢地落了下来,羊耳由于绳索的收缩结果,仍然合好如初,设计之巧,非目睹者不知其妙。
    这扇秘门落下之后,丹室内丝毫不觉阴暗。
    江芷因受那道姑事先警告,生恐踏中埋伏,入门即靠壁而立,不敢擅入一步。
    她背着墙,仔细地向着面前的丹房打量一番,发觉到正如那个道姑所说:这间丹房果然是五角形,地面上是用五种不同色泽的方砖砌成。
    光亮是来自两盏长生灯!
    长生灯是两只铜灯盏,灯盏一次注油,足可十斤,整个丹房里,有了这两盏灯,显得极为光明。
    因为这间丹房是五角形,所以有五面墙,使得江芷不胜惊异的是,五面墙上,镶饰着大小不同,足有数千面之多的银色奇光碎片。
    灯光耀映之下,这千百面银色碎片,耀出了一天星光,万点银芒,乍看之下,真是眼花缭乱。
    江芷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镇定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再睁开眼睛,继续地向室内观察——宽敞的丹房,陈列着一列石案,石案上整齐地设置着各类道家法器,举凡鼎炉钟剑,无不具备,正当中的地方,挖有一个丈许见方的水池,就在水池正中设有一个玉石的莲座,莲座之上,跃坐着一个羽衣星冠,全真的道人。
    那个道人自然是鹤道人的色身了。
    如果江芷事先不知道鹤道人早已坐化,此刻定必会把道人已经坐化的色身当成了活人。因为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活着的人,长眉凤目,悬鼻丹唇,下颏的一部美髯,简直是个活生生的道人,哪有半点死态?
    道人所坐的莲台下面,显然是一个泉眼,泉水淙淙,清澈可鉴,在丈许方圆的池内,还养有一对金色的大鲤鱼,二鲤戏水,更增无限情趣。弥漫在整个丹房之内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出尘的感觉。
    任何人目睹这番景象,都禁不住会悠然神往,对莲座上那个羽衣星冠的道人油然起敬,潜升出无比的向道诚心。
    道人莲座池前面,有一个白玉矮几,几上置着一口看来迟钝的剑,一卷书和一只铜铃。
    江芷注意地看了一下,书卷上有《一心集》三个古篆,就是这本书!
    江芷这一刹那,真有点像做贼的感觉,心跳得很厉害,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动丹房内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一定会有和她一样相同的感觉。
    这时候,她真是犹豫极了。
    靠着墙,她又定了一会儿神,才决定去翻阅那本书。
    首先她注意到地上的五色石子,正和道姑所绘制的草图所猜测的一般无二,同时她也注意到道姑所标示的安全部位!凡是打圈的地方,必是一块黑色的石面,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用掌力向着身前一块红色石面上击了一下。
    果然掌力击处,满室红烟,只觉红雾弥漫中,四壁点点银光,有如银河天系的万点寒星,顿时使得人眼花缭乱。
    江芷如非是身已入内,隔岸观火,也万万抵受不住这般玄奥之术,早已昏倒阵内了。
    如此过了足足半盏茶之久,眼前幻景才逐渐消失,江芷注意看时,才发觉到室内一切仍如原状。
    她于是第二次聚精会神,再用掌力向着黑色的石面上击了一掌,掌力过处,并无异状。对于道姑的这种奇妙猜想,料事如神,她也禁不住深深折服。
    现在她可以放心入内了。提起了一口丹田之气,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一连三四个起落,足下所踏之处,皆是黑色的石块,稳如泰山地到了那个白玉几前。
    她以紧张的心情,拿起了几上的那本《一心集》。
    那是一本全系极薄极薄竹片所缀制而成的书册,书目果然是按子丑寅卯等十二时辰分类书就,内里字体,各种体法不一,间以熊仲马经各类坐卧不一的姿态,确是一部前所未见的奇书。
    她无暇多看,匆匆翻到了“亥篇”,篇目上标明着“一心神功”。
    如果她再能细想一下,就可知道这“一心神功”,绝非那道姑所说的什么出窍撒手功夫。
    她依照雷仙姑所嘱,翻到了亥篇的最后一页,见这一篇分为汉文与梵文各占一半。
    梵文她是一窍不通,如观天书。
    汉文她认得,只见上面不过写着二十八个大字,细看一遍,见写的是:“肺宜长居于坎位,肝宜却向到离宫,脾宜呼来中位,合五气朝元入太空。”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来时匆忙,竟是忘了携带纸笔,这将如何是好?再要回去拿,又怕事机败露,心里一盘算,无可奈何,只得把汉文存于记忆,那半篇梵文,只得舍弃了。
    好在那道姑关照自己时,并未提及到梵文,也许那些梵文的意思,是和汉文意思一样,汉文是依照梵文翻译出来的。
    这么一想,顿觉有理。
    于是她就不再细看梵文,只把简易明理的二十八字汉文看了两遍,确实记于脑内之后为止。
    也许是好奇心的关系,她随便翻了几页,看到了一篇,绘制着一个女人赤身盘坐,这一篇并无梵文记载,却缮写着一首如诗歌的文字。
    江芷绝无一点偷窥的念头,可是她的眼睛却自然地落在了那篇文字之上。
    只见那篇文字歌诀,写的是:
    “宇宙有至理,难以耳目契,凡可参悟者,即属于元气,气无理不达,理无气不着,交并为一致,分之莫可离,流行无间滞,莫特依为命……
    看到此,她心里一动,觉得文中意,与当年师父传授自己的气功颇有近似之处,似乎理论更高一乘。
    她显得很兴奋,由不住再继续阅读下去。
    “……串金与透石,水火可与并,并则不相害,是曰理与气,生处伏杀机,杀中有生意……”
    看到此。她忽然大悟,已然打透了昔日练功时百思不解的一个难题。
    这时她心里的高兴,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往下再看,更由不住怦然心动,顿开茅塞:“气以理为体,即体以显用,就用以求体,非体亦非用,使目不两立,非理亦非气,一言透天机,百尺竿头步,源始更无始。
    悟得其中意,方可言。”
    江芷长长吁叹一声,暗付道:这真是天赐我机运,想不到当年连师父也打不开的绝窍,竟然在这首诗歌之内,全然解开了。
    她由不住又多看了几遍,确定这几行字在她脑子里,背诵得和最后那二十八个字一般的烂熟,这才合上书本。
    谁知道这合书的当儿,却出现了这卷书的扉页。
    扉页上三个大字,是用朱砂红笔书写的,十分醒目,是以江芷在一转目间,已看了个清楚:
    红字写着:“戒女阅”。
    “戒女阅”三字下,有几行朱批小字注明为:“昔二、三代弟子田、商二女,习此卷术而害夫命,正道蒙羞,今立册书深戒之。”
    江芷心里一动,合上了书,心想原来鹤道人不把这本书示于雷仙姑,也不曾传授他的女弟子梁金花原因在此。
    她把这本书合上,仍然置放在原来之处,然后匆匆步出,虽然这丹室之内,仍有新奇之处,她却也不敢多留。
    当然仍然踏着黑色石块,走向壁边。
    和进来的方法一样,墙壁仍然悬着一具羊头,江芷依法炮制,拉开壁门,步出门外。
    这件事,她自信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发现。
    她悄悄地来到了自己房间,算计一下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子”时左右了。
    她本想把背诵的口诀,抄写下来,又怕时间来不及,当下先把自己的房门插好,即由窗户翻出去,一路向着岭陌间纵身攀越上去。
    当空是一轮皓月,月色如银。
    “玉流星”江芷一连翻了两处岭峦,无风冷冷,吹得她身上衣衫猎猎作响,寒气砭骨,令人牙骨交战。
    却听得附近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道:“江姑娘真信人也,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江芷四下看望,不见道姑身影。
    道姑声音道:“贫道在此,姑娘请向左上方一看便知。”
    江芷依言抬头向左上方一看,果见道姑盘坐在一块奇石之上,一只手频频向着她点动不已,由于石前生有高过一人的矮树,如非树影摇动,还真看不清她掩藏在树后的身子。
    她犹豫了一下,才向道姑身边纵去。
    雷仙姑一双光亮的眸子,逼视着她,满脸渴望地道:“姑娘你可办好了?”
    江芷点头道:“办好了。”
    雷仙姑一笑道:“好,我就知道你不会使我失望的,快给我吧!”
    江芷道:“我去得匆忙,忘带了纸笔,所以没办法抄下来。”
    雷仙姑顿时面色一变,冷笑道:“你太糊涂了……”
    江芷接道:“不过,我把最后一页已经背下来了。”
    雷仙姑道:“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好吧!”那道姑点点头道:“姑娘你就念出来与我听听。”
    江芷点头道:“好!”
    于是背道:“肺宜长居于坎位,肝宜……”
    雷仙姑大喜道:“且慢。”说罢咬破中指,把长衣下摆翻起,以指当笔笑嘱道:
    “姑娘请继续念下去。”
    江芷遂把前记之二十八字真诀念了一遍,雷仙姑运指如飞,已把江芷背诵之文,全记在衣内。
    道姑显得异常兴奋,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干得好,有此二十八字真诀,不出一年,我雷仙姑将天下无敌矣!”
    江芷一怔道:“前辈不是说,这是一手撒手功夫么?”
    道姑一双深邃的眸子,注视向她,忽地冷笑一声道:“丫头,你受骗了,这是‘一心神功’的二十八字诀窍,并不是什么道家出窍撒手功夫。”
    江芷一惊,上下看向她道:“这么说,你也并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雷仙姑一笑,道:“那是当然!姑娘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一点注定你悲惨命运的下场。”
    江芷这一刹那,感觉到受了极大的屈辱,一时之间几乎为之昏厥。
    她脸色铁青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雷仙姑狞笑道:“为什么?这话问得多奇怪,老实告诉你吧。我受鹤道人与秦、任两个小杂种的气,早已够了,决心要学会师门‘一心功’,扬眉吐气,一旦我功力完成之时,也就是这两个小杂种的死期到了。”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也先不要高兴太早,据我所知,这门功力,尚有一段梵文记载,这一点,你大概还不知道。”
    雷仙姑顿时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梵文?啊……对了……这门功夫,应该是阴阳互为因果的……是了,是了。”
    她凌厉的目光顿时收敛成一线。
    发出了一阵尴尬的笑声,道姑伸出手道:“快给我。”
    江芷冷冷地道:“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话么?老道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雷仙姑森森冷笑道:“你果然聪明透顶……老实说,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贫道破格对你留情,你如把那一段梵文给我,我就饶你一条活命,否则眼前你必将溅血而死。”
    江芷道:“你又受骗了,那段梵文,我并未抄写下来,你就是杀了我,仍然无济于事。”
    雷仙姑长眉一挑,陡地进身,手中拂尘一抖,笔直地向着江芷面门上点来。
    江芷身子向外一闪,双手一合,照着雷仙姑后腰上就打,雷仙姑身子向前一伏,猛地转过身来,左手倏地五指箕开,平着向外一吐。
    这个老道姑盛怒之下,已决心要置江芷于死地,不惜施展出她苦练经年的“三尸绝户掌”力。
    一股阴风,其间夹杂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江芷身子尚未为掌风触及,仅仅不过为边风扫上了一点,便打了一个冷战,仿佛觉出整个身子都为之麻木了。
    这种情形下,她是万万难以逃开,雷仙姑指尖向上一挑,正待把掌力击出之际,当空人影一闪!
    一条人影,简直像是飞星天坠般的,已经落到了面前,现出了一个瘦长高大的人影。
    江芷在这人一现身的当儿,已经认出了来人正是哑巴秦双波,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愧疚感觉。
    秦双波一经现身,嘴里咿哑了一声。
    就见他用“排山运海”的掌力,双掌之上劲力,雷霆万钧地向着老道姑身上推去!
    雷仙姑乍见现身的秦双波,大吃一惊,她的掌力不等打出,霍地向后一收,足下一点,“飕”一声,纵出三丈以外。
    秦双波嘴里“咿哑”一声怒叫,如影附形地紧追了过去。
    雷仙姑“怪蟒回身”一个快转之势,手里的拂尘,“唰”一声,向着秦双波面门上抽下来。
    秦双波自一见对方道姑,简直就像发疯了似的毒手进攻,就见他的身子在道姑的尘须之下,怒鹰般地腾空直起。
    雷仙姑那等快速的拂尘,居然打了一个空!她似乎对秦双波极为顾忌,不思与他长打,秦双波身子一退,道姑左手挥处,打出了一对“子母金梭”。
    暗器出手,月色里现出了两道极为细弱的金光。
    哑巴秦双波好似早已摸清了道姑的手法,只见他空中的身子一个快滚,双手同出,一平一抄,已把一对金梭接在了手上。
    雷仙姑暗器出手,头也不回地奋力前纵,带出了一声刺耳的长啸声,这道姑竟然向着十数丈的山涧下跃身直下。
    哑巴秦双波怪叫一声,紧接着她身后也跃身下去。
    江芷惊魂未定,也跟着向崖下翻去。
    雷仙姑一连三数个起落,又翻下去百十丈,眼前已来到了绿竹舍前不远。
    身后的秦双波,用“燕子飞云纵”的极上轻功,自后猛袭上来,他足下方一站稳,右掌平着向外一吐,掌势一撒,却见掌心内青光一闪,直袭向道姑身后。
    前行的道姑,身子向前一踉跄。
    她像是怕到极点,对于哑巴这种怪异的掌力,深具戒心,秦双波掌力一泄,道姑本能地在地面上一连翻了三四个筋斗。
    等到她身子由地上踉跄着站起之时,情不自禁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掌像是打得不轻。
    一掌之下,那道姑满头长发,全数地披散开来,那样子简直像是个鬼。带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雷仙姑再次纵起身子,亡命般地继续前奔。
    哑巴秦双波对于这个道姑,当真是深痛恶绝,他紧蹑着道姑身后,身形起落,有如星丸跳掷般地追了下去。
    这番追杀情景,直把身后的江芷看得目瞪口呆,秦双波身子第二度地已追到了道姑身后,他双目赤红,一双长手用“左右双插手”
    的手法,用力地向着道姑两处后肋上插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绿屋内快闪出一条人影。这人一现身,即施展出轻功中一种玄术—
    —“小六合移影”身法。身子只一闪,风也似地已介身于道姑与秦双波之间。
    他大声道:“师兄手下留情。”
    双手向下一分,已托住了秦双波的两只手。
    江芷才看出了现身人正是尚在病伤中的任剑青,不觉一惊,想不到他在病伤中,仍有如此功力。
    眼前的一切,令人目不交睫。
    任剑青虽是托住了师兄的一双手,却也显出了一副极为吃力的模样。
    只见他回身,向着惊悸的道姑叱道:“你还不快走,当真想死不是?”
    那道姑面上闪过一种极暴戾的狞笑,倏地转身,飞纵而去。
    秦双波力拼了两下,未能挣开任剑青的双手,只急得嘴里咿哑怪叫不已。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念在师门的一点渊源,师兄任她去吧!”秦双波兀自气得呼呼直喘。
    任剑青松开了双手,微微喘息道:“我知道你对她的昔日加害,恨入骨髓,但是却莫忘了师父临终之言……她眼前气数未尽,由她去吧!”
    秦双波恨恨地走向一边,满脸痛恨不可言状。任剑青转向江芷说道:“姑娘可曾受伤?”
    江芷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慢慢垂下头来,伤感地道:“我犯了大错,二位大哥可肯原谅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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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含冤回
    哑巴秦双波闻声步近,二人面面相觑,俱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任剑青奇怪地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芷叹息一声道:“我上了雷仙姑的当,误当她走火入魔……受了她的指使,偷偷地潜入丹房。”
    秦、任二人顿时大吃一惊!
    任剑青神色一变道:“你……”
    江芷低下头,讷讷道:“我偷看了《一心集》,并且把最后一页背诵下来,转告了雷仙姑,我受了她的骗……我……”
    秦双波脸色突地一青,顿时呆住了。
    任剑青也神色大变道:“你竟偷阅了《一心集》?你……”
    他陡地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江芷肩头,声色俱厉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谁要你这么做的?”
    江芷只觉得他那只紧抓住自己的手,仿佛都深深刺进自己肌肤之内,一时痛得花容变色。
    “你下手吧……”她几乎落下泪来:“也许打死我还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任剑青全身颤抖了一下,忽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她的那一只手。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来回地在院中走着。
    江芷用忏悔的目光,注视着他,一旁的哑巴秦双波这时亦满脸怒容地走向她,比手划脚地了一阵。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师兄请原谅她的无知,她只是为那个老道姑花言巧语所骗……
    唉!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让师兄杀了她的好。”
    秦双波睁着一对光芒四射的眸子,连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哑师兄问你告诉她多少?”
    江芷苦笑道:“一心功的二十八字真诀。”
    秦双波脸色一沉,又向任剑青比了几个手势,任剑青遂向江芷道:“一心功分阴阳双篇,另有一篇梵文,姑娘你可记下了?莫非也告诉了她?”
    江芷摇头,说道:“没有,我也看不懂。”
    任剑青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雷师姑虽得了二十八汉字阳文,却未曾得到二十八字梵文的阴文,这门功力,将来练习时可就要大大地打上一个折扣。姑娘我们进去再谈!”
    一行人步入竹舍,任剑青由于病伤尚未痊愈,先时又用了一些功力,这时显得很疲倦,倚靠在椅子上。
    江芷关心地道:“二哥,你觉得不舒服么?”
    任剑青微笑道:“自服姑娘药后,感觉好多了,姑娘对我大恩,真不知何以为报?”
    江芷苦笑道:“二哥这么说,可就愧不敢当了,我一时无知,虽然闯了大祸,多承二兄不怪罪,现在想来更是难以自责其罪。”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那道姑姓雷名天骄,本是先师之同门师妹,后来因罪逐出师门……多年来累次惹事生非,十年前上门偷盗过一卷《如意真经》,当时我在后山练剑,师父在丹室静坐,那经卷由秦师兄借给,为此秦师兄曾被先师罪罚至石穴面壁百日,饱受毒蚊侵袭之苦。”
    江芷心里一动,看了一旁的秦双波一眼,心想怪不得他如此恨恶那道姑,原来有此一因。
    秦双波听到此长叹一声,一双眸子里,泪光闪闪,江芷心里一惊,正想出言询问。
    任剑青遂又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随后雷师姑又来了无数次,偷盗许多东西,最后一次,是在四年前八月,这无耻道姑竟然企图以所得之‘桃花毒瘴’将先师毒毙。”
    他顿了一下,冷冷笑道:“当时我与先师正在丹室练习闭息之术,竟然无意逃过这步劫难,只可惜……”
    说到这里目光向一旁的秦双波看了一眼,秦双波已忍不住热泪滂沱。显然的,任剑青的话,已使得他隐入极度痛苦之中。
    任剑青叹了一声,接下去道:“只可惜当时秦师兄正在自己房中静坐,入神之际,未曾防到有此一着,竟为瘴毒所伤,昏死在地!雷天骄那个道姑,只以为所有人皆已受害,正欲行窃,却被先师识破,先师终念当日一段同门情谊,未忍毒手相加,只施展本门绝技‘青光掌’打伤了她左面肩部,使其狼狈而遁。”
    任剑青苦笑叹息了一声,目光视向满面泪痕的师兄秦双波,道:“雷道姑走后,先师发觉秦师兄昏倒在地,因他中毒过重,本已回天乏术,先师尽最大努力,施展本身元阳真气,将秦师兄全身穴脉一一打通,并把毒瘴以真力逼出体外.秦师兄命不该绝,总算保全了这条性命……”
    说到这里,任剑青脸上现出了一片戚然,他无比沉痛地接下去道:“话虽如此,师兄终因毒瘴过剧,虽保全了活命,却为剧毒伤了声带,从此变成了有口不能言的一个哑巴。”
    江芷恍然大悟,一时垂首不言。
    秦双波抬起手来,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他站起来长长地吸着气,用以抑制内心的无比伤痛。
    任剑青冷笑一声,道:“往后先师坐化之日,这恶道姑却又一副假慈悲地上门吊祭,被我与梁师妹逐出门外,却不曾把这件事告知师兄,只以为她受了这等羞辱,必将痛自反省,洗心革面好自为人,却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居然还有脸再次上门生事,巧言骗取了姑娘的同情,险些将本门至宝《一心集》窃走,真是太可恨了。”
    江芷听到雷仙姑种种恶迹,再想到自己的愚昧无知,一时无限惶恐,除了深深自责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任剑青过意不去。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姑娘也不必过于自疚,雷天娇如执迷不悟,纵然学会了那半卷一心功,我兄弟亦有制她的能力。”
    说到此,咬了一下牙,道:“我真希望我的病,能够早一天好……”顿了一下,他又道:“自从刚才服食姑娘地果汁液之后,好像身子已经全好了,但是略一运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什么原因?”
    江芷道:“那是因为你久未练功的缘故……从明天开始,内食地果,外以药物擦体,至多十天,二哥就可痊愈。”
    任剑青长眉一挑,喜形于色,说道:“那太好了,姑娘我……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江芷道:“你何必说这些……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说时叹息了一声,目注秦双波道:“我已开好了一张方子,明日烦请秦大哥下山采买一下。”
    秦双波频频点头,江芷站起来道:“任二哥,你也该休息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秦双波买回来许多草药,江芷用酸醋加以泡制,成为一种黑色药汁。
    她关照秦双波用此药汁,在任剑青全身遍搽。果然具有奇效,不出三天,任剑青已大大的有了起色!傍晚的时候,任剑青感觉到精神十分抖擞。
    他穿着一袭整齐的白色长衣,来到了江芷居住的房间,轻轻地叩门道:“姑娘睡了么?”
    房门打开来,江芷淡淡笑道:“二哥来了?”
    任剑青笑道:“我好像觉得已经完全好了,想到了姑娘的恩惠,特来道谢。”
    江芷嘴角微微牵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任剑青道:“姑娘不欢迎我来么?”
    江芷苦笑一下,道:“哪里,二哥请进。”
    她退开一步,任剑青走了进来。
    桌子上散置着纸笔,任剑青道:“姑娘在写信?”
    江芷忙走过去,把还未写完的信揉成一团,她回头一笑道:“二哥请坐。”
    任剑青注意到她的脸色,以及那种深沉忧郁的目光,心里吃了一惊,道:“姑娘你不舒服?”
    江芷摇摇头,强作笑容,道:“你不要瞎猜!”
    任剑青忍不住握着她一只手,苦笑道:“你不要骗我……告诉我为什么?”
    江芷徐徐挣脱了他的手,用那双含有情意的眸子,打量着他道:“我的事,你真的不明白?”
    任剑青呆了一下,讷讷道:“什么事?我不大明白……”
    “那我就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目光注视向任剑青道:“我已是许配过人家的人了”
    任剑青苦笑道:“我已经听师兄说过了。”
    “那么我再告诉你!”江芷冷笑着说:“如果不是你师兄强把我抢来,如今我已经是铁家的媳妇了。”
    “啊!”任剑青显然吃了一惊。
    “你不是奇怪我穿着新娘子的衣裳吗?那一天正是我出嫁的日子……”
    她说得凄凉,频频苦笑着。
    任剑青叹息了一声道:“我师兄实在太荒唐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应该由他去解释一下才好。”
    “那倒不必。”江芷苦笑着道:“这样做只有更糟,能怎么说呢?”
    “姑娘的意思是……”
    “二哥的伤势已不要紧,我想明天一早就告辞了,我想亲自去铁家一趟,见着了铁少庭,把话说清楚……”
    说着深深地垂下了头。
    任剑青呆了一下,叹息着道:“这都是我害了你。”
    才说到这里,就见秦双波慌张地由外面进来,向着任剑青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站起来就走。
    江芷想跟过来,秦双波却向她摇摇手,并且顺手把房门关好。二人来到前堂,秦双波向外指了一下,又向着任剑青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也先避一下吧!”
    说完,他推开了一扇窗户,可就看见了一匹白马来到峰前,一个身穿紫色缎质长衣的伟岸青年,正自翻身下马。
    残阳下,这人二十六七的年纪,生得长眉入鬓,目如点漆,十分英俊,他左肩上斜背着一面朱漆半月形的雕弓,右肩后却系着一口飘有杏色穗子的长剑,当真是人是英雄马如龙,好一副飞扬神采。
    紫衣青年远远站在峰前,一双眸子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所绿舍竹屋,那张俊脸上不时地带出冷笑的表情。
    在一棵松树前,他先拴好了马,即身形腾起,只是一闪,已来到了屋前。
    室内的任剑青兀自坐在窗前不动,只是面色微微惊讶,显然他已觉察到对方这个年轻人不是易与之辈。
    紫衣青年傲然站立在门前,首先入目的,是悬挂在门前的红色彩花以及那些彩灯。
    他的脸上益加地现出一种愤恨表情。
    一抬头,正与窗内的任剑青目光交接,紫衣青年冷冷一笑,抱拳道:“借问一声,这里可是青城山,鹤老前辈修真之处么?”
    任剑青怔了一下,遂点头道:“不错,兄台是………
    紫衣青年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我是不虚此行了。失敬。失敬!”
    任剑青惊讶地道:“先师已于三年前坐化,朋友尊姓大名?来这里是……”
    紫衣青年面色一沉道:“我姓铁,叫铁少庭!”
    任剑青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站起来,开门步出,他甚为尴尬地抱拳一揖道:
    “原来是铁兄,久仰之至!”
    铁少庭嘿嘿一笑,目光向着各处一转:道:“这倒巧得很,你们这里也在办喜事……”
    任剑青脸上一红,摇头道:“这是随便挂着玩的。”
    铁少庭一双眸子上下打量着他,道:“闻听鹤老前辈升天之后,门下两个弟子,颇是了得,足下是……”
    任剑青道:“在下任剑青,承蒙夸赞愧不敢当!”
    铁少庭一声朗笑,道:“还有一个哑巴?”
    任剑青冷冷一笑道:“哑巴师兄外出未归,铁兄有什么关照在下也是一样。”
    紫衣青年铁少庭长眉一挑,连声怒笑着,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令师兄抢了我的妻子江芷,还伤了男女方多人,今天我特来拜访……”
    说到此,由身上解下一个黄色长形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口钢刀,刀身上有显著的五指透穿痕迹。
    铁少庭持刀在手,细看了一下,哈哈大笑,说道:“好厉害的‘点钢透金’指力,不愧是鹤老前辈的入室传人,只是吓唬别人则可,吓唬我姓铁的,却没有这么容易。”
    他右手一翻怒叱一声道:“接着!”
    掌中刀“赫”地化成了一道白光,像是一道经天长虹般的,直向着任剑青面门上飞来。
    任剑青乍惊之下,右手突起,施展出空手入白刃中的“拿”字一诀,用手背一搪刀身,五指一翻,极为巧妙地已把来刀捏在了手中。
    铁少庭神色一凝,怒声笑道:“好手法!”
    任剑青把手上的刀放下来,他强忍着心里的怒火,道:“这件事确是敝兄一时鲁莽,铁兄可肯容在下一言?”
    铁少庭朗笑一声,声震四方。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狂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令师兄强抢我铁某的妻子,又杀伤了我家里多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铁某既来了,岂容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了?当真是笑话了。”
    任剑青面色愧窘地道:“铁兄……这件事纯因在下而起……叫我如何说起?”
    铁少庭大声道:“我妻子江芷现在哪里?”
    “在……”任剑青怔了一下,又接着道:“江姑娘已于今晨离山,我想至迟明天也就到达尊府,铁兄……”
    铁少庭狂笑一声道:“好个今晨离山……我还当她已经死了呢!”
    任剑青冷笑道:“铁兄何出此言!江姑娘玉洁冰清,并不曾做过半点有污门风之事,此事皆是愚兄弟之罪,又与江姑娘何干?”
    铁少庭冷冷笑道:“这番话,不用你来多说,我只问那贱人何时上山?”
    任剑青道:“四天以前!”
    “何时离山?”
    “今天早晨……”
    “这就对了。”铁少庭怒声冷笑道:“这当中四天,她都做了些什么?”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铁兄这么说,在下更无地自容了。”
    铁少庭怒叱道:“说!”
    任剑青讷讷道:“在下因身罹重病,江姑娘仁心侠术,四天来多承照顾,才致不死,江姑娘义胆侠心,铁兄你……”
    “好个贱人!”
    铁少庭怒叱一声,插口厉声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你以为我就信得过你么?好……
    好……”
    他那张俊脸,一时间变得铁青,手指向任剑青,道:“既然如此,我就冲着你说话。
    姓任的,是好汉,先接我三掌!”
    话声一顿,身形猝然向下一矮,右掌平胸推出。
    一股极为刺耳的凌人力道,呼啸着直向任剑青当胸打到,任剑青身形猝然拔起,那股掌力使得整个的堂屋为之轰然一声大震,四窗齐开。
    在窗扇猝开的一刹那,任剑青已飘身而出。
    铁少庭一掌落空,紧跟着任剑青的身后闪身而出。
    他的第二掌“金钟罩顶”,由上而下,施展出一手“按脐力”,直向着任剑青当头击下。
    任剑青足下虚点,用“小诸天移位换形”的身法,再次地闪开了铁少庭的第二掌。
    紧接着铁少庭的第三掌——“浪打礁岩”,并推着的双掌,有如是一面铜墙铁壁,向着任剑青全身上下遍压了过去。
    任剑青冷笑着向后一倒,对方巨大的掌力,形成一道狂风,排江倒海般卷了过去,依然是打了个空!
    掌风一过,任剑青就像不倒翁似地晃身立起。
    对面的铁少庭显然是吃惊不小。
    任剑青双拳合抱,说道:“铁兄三掌已过,请暂息雷霆,容任某把话交待清楚可好?”
    铁少庭频频地狞笑着,陡地腾身直起,左右手同时遁出,施展的是“十字插手”,双手上各带着凌人的力道,直向任剑青两肋间插下去。
    任剑青冷笑一声,双手猝出,“噗!噗!”两声,已分别地拿住了他的手腕子。
    铁少庭剔眉张目,怒吼着双手用力向下插。
    任剑青却是反力外崩。
    两个人一时间缠在了一块,任剑青陡地一声叱,分开了对方的双腕,铁少庭飞足直向任的面门上踢来。
    双方的身子倏地分开来。
    任剑青冷笑道:“铁兄你欺人太甚了,任某始终以礼相待,并非是怕你!”
    铁少庭狂笑一声道:“无耻狂徒,你也配称‘礼’字?”
    他右臂向后一翻,寒光闪处,一口蓝白光华相间的古剑已到了手上。
    任剑青一惊,道:“你动兵刃?”
    铁少庭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你砍成肉泥!姓任的,你亮家伙吧!”
    任剑青长叹一声,道:“铁兄,你如果肯耐下性子,听我一言,就知道这番盛气,是不必要的。”
    铁少庭一声叱:“少废话。”
    他足下踏进一步,右臂向外一抡,掌中剑光暴长尺许,直向着任剑青面门猛劈了下来,任剑青向左一滑,用弓手向外一搪,五指弯曲着向剑身上一弹,但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铁少庭掌中剑倏地弹起,几乎脱手飞出。
    等到他力握剑身站定之时,那只右掌心之内一阵火热,心中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任剑青敢情具有不可思议的功力,自己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任剑青面色微沉道:“铁兄,你一再相逼,任某少不得要开罪你了,老实告诉你吧,不是在下口出狂言,以你目前剑术功力,绝非是我的对手,你如知趣,速速去吧!”
    铁少庭大吼一声,身子一个反拧之势,已来到了任剑青面前。
    他恨怒之下,掌中剑暗聚真力,“玉女投梭”般地一剑刺出,这口剑余力消失的一刹那间,任剑青左手却适时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地拿在了他的剑身之上。
    铁少庭怒火中向外拔剑,有如钢打铁铸,休想能够移动分毫,他再向里面推,依然如故。
    那口剑在二人神力之下,弯成了一张弓似的,剑光流颤,传出唏哩哩一阵轻鸣声。
    任剑青面现忿怒,他已被对手激起了一腔怒火。
    铁少庭更是怒发如狂,只是他心爱这口家传的古剑,如果再一意坚持,只怕掌中剑就要断折在二人神力之下,那种损失可就大了,自非铁少庭所愿。
    眼前情形,除非有一方自甘服输,否则这口剑便难以保全。
    铁少庭目睹着这口斩铁削金的心爱宝剑,即将毁于一旦,由不住冷汗涔涔直下。
    任剑青冷笑一声,道:“铁兄,你这又何苦?”
    铁少庭牙关一咬,左手聚力,用“大力金刚掌”力,照着任剑青顶门就击。
    任剑青冷叱一声道:“好!”
    他那只紧捏着剑锋的手指倏地向上一翻,就势手指一松。
    铁少庭发出了一声长啸,随着弹起的剑身,整个身子蓦地腾空直起,足足飞起了五丈高下,盖因为不如此,不足以把持住剑身。
    就在铁少庭身子腾空的一瞬间,任剑青陡地向前一上步,他真力猝提,右掌向上一翻,但只见青光一闪!就在此一刹那,竹屋内同时闪出两条人影。
    二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哑巴秦双波,女的却是这件事的正主儿——“玉流星”江芷。
    两个人同时发出惊叫声,一左一右向着任剑青身边落下来。
    江芷惊叫道:“任二哥,不可!”
    她双手猝然向着任剑青右手膀臂上一搭,使得任剑青的手势向下一沉。
    同时间哑巴秦双波的掌心,也发出了一蓬青光,向任剑青掌心上扣去。
    尽管如此,仍有一线青光,自任剑青掌心内穿出。
    这种“青光掌”力,乃是鹤道人生平绝学,可以说是独步武林,至今仍未为外人所深知的一门掌上秘功。
    任剑青显然是心恨对方一再逼人太甚,盛怒之下,才施展出这种轻易不用的掌上功力。
    他是一时之愤,这时乍见江芷与师兄同时出面制止,才忽然想到了这种掌力的严重后果,心中着实地感到后悔,掌力无形中向回一收。
    可是那一线青光,早已穿空直起。
    像是穿破云层的一线阳光,只是一闪,已击中在空中的铁少庭身上。
    铁少庭就像是中箭的一只飞鸟,在空中猝然打了一个冷战,斜着身子,飞坠直下。
    他身子一落下来,踉跄了一步。
    一时间,他面白如纸,胸臆间几经翻覆,总算他内力充沛,这一口血强忍着,还没有喷出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受伤了。
    望着任剑青,他冷笑道:“好,后会有期。”
    身子歪着跃起,落在了那匹来时乘骑的白马之上。
    他身子方坐在鞍上,面前人影一闪,江芷已飞身而前,她显然也因为这位未来夫婿的受伤而大吃一惊,一时也顾不得再掩饰自己。
    一把抓住了马僵,她花容失色地道:“你……你受伤了?”
    铁少庭浓眉一挑道:“你是哪个?还不闪开!”
    马头一带,几乎把江芷拉倒在地。
    江芷死扣着马僵,禁不住泪流满腮,道:“铁少庭……我是江芷……你不能误会我,我……”
    铁少庭先是一呆,倏地长眉一挑,厉叱一声道:“无耻贱人!”
    迎面一掌,劈脸打下!
    江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准夫婿,竟然会对自己出手,一时无防,这一掌正好打在了脸上。
    只听见“叭”的一声,江芷身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铁少庭马头一带,头也不回的,快速策马而去。江芷一滚而起。
    她不死心,更不能背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铁少庭!”她大声嚷着,追踪下去。
    面前人影一闪,任剑青来到眼前,他大惊地道:“姑娘你要紧不?”
    江芷顺着嘴角淌着血,却把任剑青的身子一下子推开,一时热泪涟涟道:“都是你……”
    她哭着,循着铁少庭的背影,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任剑青霍地一呆,木立在当场。
    他身后的哑巴秦双波这时也跑过来,见状正要追下去,却为任剑青一把拉住。
    秦双波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苦笑道:“用不着追她,你没看见么,她是多么的恨我?”
    说着叹了一口气,频频苦笑不已。
    秦双波又比说了一阵,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任剑青冷笑道:“这件事原是你我不对,却也怪不得姓铁的,江姑娘更是冤枉……
    只是铁少庭也太盛气凌人……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说到这里,他注意了一下秦双波,体会出秦双波眸子里隐隐含蓄的敌意。
    他心里一惊,两只手抓住了秦双波,道:“师兄,这件事你千万不可再横加插手,一切有我……再过两天,我就下山,家里不能没有人……”
    秦双波比着手势,有所抗议。
    “你放心!”任剑青道:“我身子已经复元了,我有很多事要办,小师妹已经闹得不像话,我不能不管。”
    说完叹息一声,转身步入竹屋。
    江芷气喘吁吁地一直跑到峰下。
    铁少庭正坐在茅亭里,他的马拴在一旁,低头嚼食着地上的青草。
    他好像专为等候江芷来到的样子,一双凶光的的的眸子,瞪视着她,那副样子代表着“无可理喻”。
    江芷乍然看见了他,心里一定,突然站住了脚,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铁少庭手里的马鞭子,“飕飕”有声地向空中抽舞着,用以发泄他内心的怒火。
    江芷慢慢走过来,无限气馁地道:“你还在生气?”
    铁少庭连声冷笑着,手里的鞭子,“叭”的一声抽在面前的石儿上,鞭下石屑粉飞。
    “玉流星……西川第一美人……”铁少庭狂笑着啐了一口道:“呸!水性杨花的一个娼妇!”
    “你……你说什么?”
    江芷气得全身发抖,目光里泛出了无比的怒火。
    “你是说谁?”
    “说谁?”铁少庭再次狂笑了一声,由于过于激动,笑声一顿,却由口里呛出了一口血。
    他随便地用衣袖在脸上擦了一下,怒声道:“我说谁?我说的是西川第一大美人,江湖上有名的侠女,我铁少庭的妻子!哈哈……”
    面前人影一闪,江芷脸色惨白站在亭前。
    “你……你不是人!”江芷猛的一掌,向他脸上刮去,却为铁少庭一抬手抓住了胳膊。
    二人较了一下真力。
    铁少庭用力一扳,江芷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铁少庭霍地站起,一抬手抽出了背后长剑。
    江芷秀眉一剔:“你……”
    铁少庭“呛”一声收回了剑,身子一旋,已坐在了马鞍子上,头也不回地一径策马而去。
    望着天边的一抹朱霞,江芷禁不住热泪涟涟直下,一切的美梦,这一刹那全都清醒了。
    她独自坐在亭子里,把此事前后盘算了一阵子,愈想愈气,愈想心里愈难受,想不到一向敬重的未来夫婿,竟然会是这么不讲理的一个人……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美好名誉,将在这人嘴里一败涂地,不出多日,只怕整个的西川都要传遍了。
    想到这里,不禁又联想到了任剑青……心里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她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怏怏地踱出亭子,慢慢向山坡上行去。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心里想:我这是上哪里去?不!我不能再回到绿舍竹屋……
    我到底上哪去呢?
    这么一想,心里可就犹豫了起来。
    空山寂寥,几只野鸟鸣叫着掠空而过,天色渐暮,就快要天黑了。
    她想到了母亲以及哥哥江杰,似乎应该回去看看,把这件事说清楚。无论如何,和铁家的这门子婚事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她就鼓足了勇气,顺着眼前大路一直走下去。
    前行约有数里光景,可就看见了岷江流水,此去都江堰不甚远,她就雇了一条小船,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已经到了都江堰。
    “都江堰”为中国伟大水利工程之一,溯自战国时期的秦国李冰父子所组织开筑,旨在分导岷、沱二江湍流之江水,对川西平原予以灌溉,一年一度的开水盛典,更是一件大事,堰流所及,物阜民丰,川西繁荣,实所利赖。
    江芷的家,正是住在两江交岔之口,开付了船钱之后她悻悻地来到了家门。
    江家的灯还亮着。在地方上,江家是个大宅门。虽然江天春老人家已过世多年,可是其子“破空拳”江杰,在灌县城开了一家声势很大的镖局子,家道并未中衰。家里房子多,江杰就把前院划出一部分,作为镖行里的师傅住宿之用,自己家人都住在后宅。
    夜深了,前宅子显得很安静,倒是后面院房里,还亮着灯。
    “玉流星”江芷在地方上早已是出了名的女侠客、大美人,平常已够吸引人注意了,更何况出了这件事。
    在这些日子以来,整个县城,甚至于整个西川都在谈论着这件哑巴劫亲的怪事。
    江芷生怕自己的身形败露,被人看出来,惹出许多不必要的口舌麻烦,所以她一直都是低着头,悄悄地在路边行走。
    到了家门口,她也不由大门进去,却绕了个圈子,来到了侧门墙外,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抽个冷子,她蓦地腾身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倒是堂屋里,像是还有人在说话。
    江芷心里好像有点作贼的感觉,定了定神,她展开身法,先翻到了堂屋外侧。
    这时窗子是开着的,本来为了办喜事,全家都重新油漆粉刷过,窗根子上是新糊的银红水绵纸,薄薄的有如蝉翼,里面的人影隐约可见。
    这时,正有人在大声说着话,还有人在低泣着。
    江芷顿时心里一惊,她不需进去看,就已经听出来,那个大声说话的人是哥哥江杰,哭泣的却是自己年迈的母亲,她的心顿时就碎了。
    江杰的声音很大,好像在跟谁吵架似的。
    她悄悄贴近窗前,舔了一个月牙口子向堂屋里看。
    堂屋里一共是四个人。太师椅上,正用手绢在揉擦眼睛的,是母亲薛氏,她老人家头发都白了,只是不停地低头哭泣着。
    母亲对面座上是哥哥和嫂嫂,还有一个是表叔“三才剑”商和。
    几个人吵吵不休地在大声说着什么。
    就听得江杰大声道:“我不信妹妹会是这种人,我们江家怎么能受这个气?”
    江杰的老婆张氏,聆听之下,把嘴一撇,道:“那可也不一定,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说什么,大妹子这个人平常可真是太任性了。无风不起浪,人家铁相公,凭什么会造这个谣?”
    窗外的江芷,顿时心里像是着了一锤,暗暗咬了一下牙,恃道:“好呀,原来铁少庭已经来过了。哼……我倒要听听他都编排我些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白发人江老太太,抬起头伤心地道:“江芷那孩子任性是有的,她怎么也不会做出败坏我们江家门风的事,这件事我不信……”
    “三才剑”商和叹息着,道:“老嫂子,你也别难过了,铁少庭既然当面退了婚,这档子事,咱们就算完啦,芷丫头她以后嫁谁都好,总犯不着为了他们铁家还不嫁人呀!”
    “破空拳”江杰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我们江家怎么能丢这个人?天亮了我得跑一趟青城山,我不信妹妹她会这么糊涂。”
    他老婆张氏道:“人家铁少爷好好的会造她的谣?那不是也等于在他自己脸上抹黑么?”
    江芷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倏地拉开风门,走了进来,屋子里的人乍见到了她,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她嫂子张氏,一张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一样的,顿时怔住了。
    “三才剑”商和哈哈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芷丫头你回来得正好,正在愁你呢。”
    江老太太抖颤颤地站起来,脸上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母女抱头痛哭!
    江老太太哭道:“你在外面,可受了屈……回来了就好了……好孩子,快别哭了……”
    江芷擦了一下眼泪,伤心地道:“女儿不孝……惹娘生气。”
    “这都是怎么回事呀,快说给娘听听吧!”
    “破空拳”江杰皱着眉道:“铁少庭才来过了,婚事吹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那份懊恼遗憾就别提多么难看了。
    “我刚才在外面已听见你们说了!”江芷冷冷地坐下来道:“婚事吹了正好,他不吹我还要吹呢!”
    江杰用右手背拍打着左手心道:“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一桩婚事!”
    江芷冷笑道:“我一直当他是个君子,谁知道不过是一个心胸窄小、无情无义的伧夫。”
    全屋子人又是一怔!
    江杰道:“可是人家是重庆总兵的少爷。”
    “少爷?”江芷冷冷一笑,一双眸子扫向江杰,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仗着官势欺人的东西。”
    “这是什么话?”江杰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道:“当初这门子婚事也是你亲自答应的,现在可又变了卦啦,婚姻大事岂是这么说翻就翻,闹着玩的?”
    江芷眼睛一红,差一点落下泪来。
    江老大太叹了一声,道:“她也许有她的委屈,你叫你妹妹也说几句话呀!”
    江杰重重叹息了一声,道:“我们本来是最有理,人被抢了,又不是我们自己的错,那个哑巴又不是我们花钱雇的。嘿!弄到最后,反倒是我们错了,这件事到哪里说理去?
    真气死人。”
    “哥哥你先不用气。”江芷镇定下来,冷冷地接道:“话随便他说去,反正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姓铁,我还是姓江,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三才剑”商和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哑巴是谁呀?他抢你去干吗?”
    江芷苦笑一下,道:“说来话长!”
    这件事她实在不愿意再提,可是经不住大家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江杰道:“你倒是说吁!铁少庭说你已经跟一个姓任的小子拜堂成亲了,有这回事没有?”
    江芷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冷冷地一哼,道:“要是真有这件事,我也不回来了。铁少庭血口喷人,早晚我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江杰怔了一下道:“这可也不能怨人家……听说你和那个姓任的住在一块,样子很亲近!不是我说你,妹子,这些地方你也太不注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轻轻一叹道:“任二哥是个正人君子,可不是哥哥你想的那种人,就说那个哑巴,也不是一个坏人,这件事叫我怎么说呢?”
    商和叹息一声,道:“快说吧,真把人给急死啦!”
    “翡翠解语令”
    江芷于是便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他说了一遍,全屋子的人都听得呆住了。
    商和连声地道:“荒唐,荒唐,简直太荒唐了……真算是天下奇事!”
    江老太太却频频点头道:“好孩子,这件事我明白了,也不能怪那个姓任的,错就是错在那个哑巴身上,他做这件事太荒唐了。”
    “破空拳”江杰道:“也不能怪人家铁少庭呀,这种事换在谁身上,谁不生气?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
    “三才剑”商和一只手搔着头皮,道:“这件事也许还有补救的方法,我看江杰,你明天一早到铁家去一趟,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江杰点头道:“我是得去一趟。”
    江芷霍地站起来道:“哥哥,你去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也不要再想让我嫁给他,这件婚事就算完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江老太太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母亲肩上,道:“我回来是看看娘……明后天我就走。”
    “走?”江杰瞪着眼睛道:“你上哪去?”
    商和也拿出长辈的身份道:“我说芷丫头……你可不能再干糊涂事了!这件婚事可以慢慢地再商量,可是你得待在家里,好好地过一段日子……可不能再叫外人胡说八道了。”
    张氏也道:“大妹子呀!你可不能再走了,娘想你都想疯了,你就不为我们想,也应该为娘她老人家想想,你舍得吗?”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擦着眼泪。
    江芷的心一时软了下来,叫了声:“娘——”却又伏在母亲身上哭了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过些日子,你出去散散心,娘答应你就是。”
    说到这里,老太太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三人道:“她受了委屈,你们就别再埋怨她了。”
    商和嘿嘿笑着,道:“表嫂,你看着办吧,这件事要不澄清一下,江家在灌县也待不下去了。”
    江老太太道:“我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还非得嫁给铁家不成?铁少庭那个孩子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居然把婚事给退了,他也太欺侮人了。”
    商和叹道:“老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误会呀!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
    “用不着再解释了。”江芷跳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谁再逼我,我就死!”
    说完转身回房,“砰”一声,把房门重重地给关上了。全屋子的人又是一怔。
    商和苦笑道:“看看这个脾气,这是骂谁?骂我?好,我不管她的事。”
    站起来就要走。
    江老太太道:“表老弟,你就别再怪她了,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她够苦?”商和声音故意放大了,“谁不苦?为她的事,这几天我们谁不苦?一出门就有人指着后脑勺说长道短的,怎么了,我这当叔叔的还不能说话了?真是!”
    他气愤地拉开门一甩袖子出去了,灌了满堂屋的风。
    “破空拳”江杰本想留下他,看这种情形也是留他不住,只望着门苦笑不已。
    江老太太赌气道:“别理他,明天他气消了就好了。”
    话才说完,就见出去的商和忽然又跑回来,道:“不好,芷丫头真走了。”
    大家一惊,江杰说道:“表叔怎么知道?”
    “三才剑”商和二话不说,转身向外跑,江杰也跟着出去,就看见斜对面檐头上人影子一闪,月光之下,可不就是江芷的模样?
    江杰、商和二话不说,各自腾身而起,施展轻功提纵之术,循着那条人影追下去。
    前行的人影,果然像是江芷,二人追了一程,愈拉愈远,追到了岷江口,可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商和重重跺着脚道:“这都是你娘把她惯的,我看得雇个船赶下去看看。”
    江杰摇摇头,叹息着道:“没用,她的轻功好,追不上了,回去吧!”
    两个人沮丧地又回到了家里。
    堂屋里老太太正在发愣,一看见二人,就道:“追上没有?”
    江杰摇摇头,商和坐下来大口叹气。
    张氏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道:“这是她留下的!”
    商和接过来,和江杰一同看,就见素纸上写着:“娘:我走了,请放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张氏道:“她带走了些衣裳,首饰匣子也拿走了。”
    江老太太伤心地道:“里头有银子没有?”
    张氏道:“前天我看过,有十几个金锞子,还有两个银锭子,钱不少!”
    江老太太点点头道:“这还好……唉!她一个姑娘家能上哪去呀……老天保佑她吧!”
    顺着江边,一口气疾驰了十几里,眼前是灌县最热闹的市集,虽然夜深了,还有几家酒楼亮着灯,卖唱的丝竹声,隐约可闻。
    江芷已换过了一身衣裳,青绢扎头,背着行囊和宝剑。按说她应该好歹过一夜天亮再走,可是她却怕天一亮,家里的人找来了,因为这个地方,认识她的人极多,自己现在正是热门上的人物,不得不特别小心谨慎。
    这一带地势她熟极了,左右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一家叫“鸿达牲口号”的地方。
    她极需要一匹马,马号里还亮着灯,门闸子虽然关着,可是里面的人还没睡。
    所谓“人不发横财不富,马不食夜草不肥”,要想牲口长得壮,一定得夜里喂食儿才行。
    这家牲口号的老板姓关,因为人长得高,又是个驼背,所以人都管他叫“关骆驼”,这时正叼着一根烟袋杆子,在监视着三四个伙计给牲口上料。
    江芷却由侧门走了进来。
    关骆驼怔了一下,张着大嘴,半天才道:“哟……这不是江姑娘吗?”
    江芷道:“是我,我是来买马的。”
    “有有有……”关骆驼亲自拉过一张椅子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
    江芷插口道:“我要一匹好马,我这就走。”
    “是,是!”关骆驼不得不站起来,吆喝着道:“我说钱柱子掌灯来!”
    钱柱子答应了一声,去打灯笼。
    这当口关骆驼又抓住机会,笑眯眯地道:“姑娘……城里都在谈姑娘叫一个哑巴……”
    江芷道:“有鞍子没有?”
    “有,有!”关骆驼说道:“叫一个哑巴……”
    江芷站起身来道:“灯来了,看马去吧!”
    关骆驼怔了一下,到口的话硬是没有说完,钱柱子的灯笼来了,他只好接过来,江芷跟在他身后面,二人来到了一处关牲口的厩槽前面。
    槽里面大概有三十来匹马,关骆驼挑高了灯,道:“这是刚由南边来的……”
    江芷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要川马。”
    “嗯,对了!等会儿……”关骆驼想起来道:“姑娘你运气真好,我这里有一匹好马,你跟我来。”
    钻进了一个又小又窄的夹道里:“姑娘是识货的,看看这一匹!”
    江芷心里一动,只见这匹马又高又瘦,垂着头,拱着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全身一色的淡黄毛,头上的鬃毛特别长,长得两只眼睛都盖住了。
    这样的一匹马,外行人不会上眼的,可是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马。
    江芷一看就喜欢道:“好吧,就这匹吧,多少钱?”
    “哈!姑娘你真识货!这是一匹伊犁马,马主人贫病交迫,眼看都要要饭了,才不得不把它卖了。”
    “多少钱卖的?”
    “嘻嘻……四十两银子。”
    “这么贵?”
    “贵?”关骆驼道:“这种好马一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呀,马主人要不是急着等钱用,一百两他也不卖给我呀!”
    江芷愈看愈喜欢,只见马身上落满了叮马的蝇子,槽里也没有好食料,心里很为这匹马叫屈,她可就不由又想到了这匹马原来的主人,一定是非常疼爱这匹马,只可怜自己落得三餐不继,才不得不割爱出卖……
    这么一想愈加决心买下这匹马来。
    关骆驼见她低头沉思,只以为她是嫌贵,嘿嘿一笑,道:“姑娘要是喜欢,价钱好商量……反正也不是外人了,江镖头时常照顾我生意……”
    江芷点点头道:“你要多少钱?”
    “这么吧,我赚二十两,姑娘你就给六十两吧!”
    江芷冷冷一笑,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金锞子,大概折合有四十两银子,往他手里一塞道:“就这么些,不少给你!”
    关骆驼挤着眉毛,怔了半天才叹了一声,道:“这……唉!好吧!谁叫老主顾呢!
    只是姑娘,要用原来的鞍子,你还得再加几个!”
    江芷人已走进里面,伸出手理着马的鬃毛,闻言点头道:“你就给上好吧!”
    关骆驼咧嘴笑着,回头吆喝道:“钱柱子,把里面那副鞍子拿来!”
    钱柱子答应去拿鞍子,关骆驼就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呀?”
    “还没准儿!”
    鞍子拿来了,是一套讲究的上好鞍子,镶满了白铜的扣花,前有倒囊,后有镖袋,两边的皮褡裢,能放很多东西。
    看到这里,江芷就知道这匹好马的主人,不是无能之辈,那么没落到卖马为生,也着实够可怜的了。
    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放在马身上,宝剑也插好,又取出五两碎银子给他算是鞍子钱。
    关骆驼做成一桩买卖,心里很高兴,道:“姑娘这是上重庆铁公馆去吧?”
    江芷道:“马上料没有?”
    “上啦!”关骆驼亲自把马牵出来,笑嘻嘻地道:“有了这匹马,姑娘你就大名更响了,恐怕铁总兵家也找不出这种好马。”
    钱柱子用马刷子在马身上遍体刷着。
    关骆驼笑道“城里都在说姑娘被一个哑已抢走了,说那个哑巴功夫大极了,到底是……”
    江芷道:“好了,我走了!”
    拉着马就走出了马厩,关骆驼到口的话又给闷回去。
    在门口,江芷翻身上马,那匹马还使性子厉鸣着打着圈子,费了半天劲才制服了。
    江芷扣着马缰,向着关骆驼道:“我还忘了问,这匹马的原来主人是谁?”
    关骆驼道:“姓管,是个秀才……唉,这年头读书人不值钱了。”
    江芷道:“多大年纪?”
    关骆驼想着道:“哦,总像有三十好几了。”
    江芷点点头,抖动缰绳,坐下神驹忽地一声长啸,一跃而出,足有丈许以外,紧接着四蹄翻动,其快如风,刹那之间,已消逝于长街尽头。
    这匹马真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脚程,江芷还生平第一次乘骑这么快的马,所谓“良骥伏枥,志在千里”,在马厩里关了好几天,这匹马早已不耐,这时一经放足奔驰,真如脱弦之箭,快同电闪星驰。
    江芷恨不得早一天离开灌县县城,见它如此快速,却也不加拘束,这一阵子奔驰,足足跑了有三个时辰,直到东方现出一线曙光,她才慢慢把马放慢了,看一看道边的界碑,已是鄱县的境地。
    在这里她稍事休息,人马进了些饮食,继续前行,如此晓行夜宿,不出月余已出了川省境地,来到了三楚境界。
    这一无风和日丽,江芷人骑来到了鄂北重镇襄阳地面,在杨柳堤岸稍事歇息,面临着浩瀚的汉水,隔望着对江的樊城,这襄、樊二地,她是久仰得很。
    她有个亲娘舅在江陵为官,是江陵的府丞,自己这一趟,原本是想去投奔他的,她却又不无犹疑。
    一来是这个做官的亲戚,一向和自己家少有来往,虽是亲舅舅,却也不习惯寄人篱下。
    第二,如果她真要住在舅舅家,舅舅一定又会问这件婚事,势必又要托人向铁家关说,这是自己最不情愿的事情。
    有了这双重的原因,她就又不愿意上舅舅家去了。
    在江边的茅亭里,她临江览胜,杨柳丝里,乍见几只燕子呢喃掠过,心情在百愁绕结里,难得的现出一丝开朗!
    她在想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本来是快乐无拘的,活了十九年就从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想不到忧愁一旦降临,却使得自己这两个月来了无生趣,这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我生命里,只为了婚事的不遂,就使得我这么沮丧、消极?”
    她气馁地站起来,手里的马鞭子用力地抽了一下杨柳,杨叶在风里轻轻浮转着,却又似带给她无比的新生力量,她又有了新念头:“不,我一定发奋,更努力地活下去。”
    “我要凭我一身的武功,好好在江湖上闯一番成就来,叫所有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顿时平添了几分毅力与生趣,一时蓝天白云,海阔天空,心胸为之大大地开朗起来。
    她这里正自励自奋的当儿,却听得前道鸾铃声响,一匹胭脂快马,远看如红云一片,刹那间已来到了近前。
    好漂亮的一匹马!
    好漂亮的马上娇客!
    胭脂快马上所坐的是一个双十年华,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但见她蛾眉淡扫,杏目澄波,血红的荷花搭肩儿正中,打着一朵芙蓉绸花,坐骑鞍侧左弓右剑,后面是一槽白羽雕翎。
    好标致的一骑人马!
    那匹胭脂马也绝非常马,这一人一骑,一入江芷眸子,己如疾风引浪地来到了近前。
    女人的眼睛是最敏感的,尤其是遇见了同自己一般出色的美女,更是不会轻易地放过。
    江芷的姿色,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可见足以惊人,这个红衣姑娘亦是一方极艳,二女的目光一经交接,顿时如磁石引针,相互地对瞄了起来。
    显然的,那匹胭脂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马上的红衣少女含着三分冷,二分娇,五分的傲慢,那么浅浅地一笑,把眼睛却又掠向了江芷的那匹马之上,她的表情顿时一惊。
    这种惊愕的程度,似乎还要超过发现了江芷这个人。
    右手一勒马缰,胯下胭脂马,发出唏聿聿一声长啸,突然地定在了当场。
    红衣少女的一对澄波双目,在那匹鹅黄长毛神驹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情不自禁地夸赞了一声:“好一匹鹅毛黄!”
    江芷由不住一笑,上前搭讪道:“这位姐姐也认得这匹马?”
    红衣少女斜过眼睛来看着她,有几分不太爱理人的样子道:“是你的?”
    江芷点头道:“是我的呀!”
    红衣少女扬了一下眉毛,喃喃自语道:“怪事……”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江芷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这位颇为高傲的姑娘,带出了矜持的笑容道:“在哪里买的?”
    “在四川!”江芷发觉对方的态度傲慢之后,也就相对地兴趣索然。
    “四川?”红衣少女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玉齿,道:“四川并不产这种鹅毛黄呀!”
    “但我是在四川买的,不行呀?”
    说了这句话,江芷就转过身子,不愿意理她了。
    红衣少女碰了个软钉子,蛾眉一竖,唇角弯了弯,像是挺生气,可是倒也没有立刻发作。
    她只把敌友难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好好地盘留了一阵子,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大概是初来不久吧?”
    “我来了一年了!”江芷信口胡答了一句,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请教贵姓?”
    “这个……”江芷偏过身子来,微微一笑道:“何,何碧文!你呢?”
    “哼!”红衣少女一抖马缰,坐马泼刺刺如风而去!
    江芷禁不住乐得笑了起来,她得意极了,第一次尝到捉弄别人的快乐。
    “何碧文”,就是“何必问”的意思。
    她一时灵感,信口胡诌,却骗了对方那个自负过人,而且神情高傲的姑娘,如果说今天快乐,那么这该就是唯一快乐的一件事了!
    红衣少女连人带马已消失于堤岸尽头。
    江芷的目光由她的背影移回到眼前,忽地呆了一下,她立刻跳上前去,由地上拾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朵碧光闪烁的翡翠花,花分六瓣,俱是上好翡翠所精制,正中花心,却是一粒珍珠,大如指甲盖儿。
    这样名贵的一朵花,镶在白金托子上,显然是一件用来别在身上的饰物。
    江芷心里动了一下,仿佛有一点记得,刚才那个红衣少女身上好像佩戴着此物……
    那么这朵花定是她所失落的了。
    她匆匆跳上马背,顺着河堤,一径地策马追下去,来不及了,连那红衣姑娘的影子也看不见。
    前面一处渡口,在辽阔的江面上,只见远远有一条渡船的影子。
    江芷望着江水发了一会儿怔,一时可真没有了主意,手里那朵翡翠花,在残阳里闪烁出一片碧光,正中那颗珍珠更是晶莹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她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代为保管了。
    她把这枚名贵的饰物,别戴在衣襟上,继续策马,顺着这条堤岸一直向前行。
    晚霞满天,水面上闪烁着明灭波光。
    眼前又到了一处渡口,有一艘大渡船停泊在岸,招揽着客人渡江,这时,正有一帮子绸缎客商,把一车一车的绸缎布疋搬运上船。
    江芷问明了这条船是往“樊城”去,人马渡资一共要五钱银子,她就如数照付,打马上了渡船。
    这艘渡船出乎一般的大,足可乘渡百十个渡客,连马带车,满满的一大船。
    江芷登船不久,船老大命令开船,几名船伕把渡船的船栏杆拉起来,用棕索结实的绑起,由四名船伕用长篙撑动,这艘船离岸向江心行去。
    船到江心,扯起风帆,四名船伕歇下长篙,由江风送着这艘船顺江直下。
    襄阳樊城虽是一水之隔,但是起点和终点,却是两城极端,所以行走起来,也得要半个时辰!
    江芷凭栏向水,只觉得水面上飘浮着一层茫茫的雾,天色已渐渐地昏暗,她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渡船上有几个卖茶叶蛋、糯米饭的小贩,生意很好,江芷就买了两个茶叶蛋,刚刚剥开吃了一口,就听得船上一阵大乱,有人大声道:“不好,要撞上了!”
    迎风疾驶来一艘双桅的大黑帆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艘渡船撞来。
    这种情形,自然使得满船客人哗然大惊。
    七八名船伕一齐探出了长篙,向来船船头上顶去。
    这艘大黑船上,站着十来个汉子,在众声吆喝之中,大船船头一偏,紧紧擦着渡船的船舷驶过,相差尺许没有撞着,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江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见对船上一连探出了十几把长钩,一搭一扯,又把渡船紧紧钩住!同时间自大船上一连翻过来七八个彪形大汉。
    七八个汉子,每人手里都拈着家伙,一时间,全船大乱,有人大喊道:“不好,强盗来了!”
    慌乱中,男号女叫,吵成一片。
    就只见为首三四名盗人,一阵快刀,已把几名挺篙欲战的船伕砍倒在地,鲜血四溅,众目睽睽下杀人,真是残忍!
    最先跃上渡船的是一个四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的矮胖子,这人上身穿着一件圆领的大红绸衫,手上提着一把虎头钩,看样子这人像是个头子。
    紧随着这矮汉左右二人,是一对高同门神般的高瘦汉子,二人每人是一口大砍刀,最先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众人本来是哗然大乱,可是一见杀人,一个个俱都噤若寒蝉,吓得呆住了。
    就只见来人中,一个黄发汉子,纵身跳上货堆,一摆手上的钢刀,大声道:“大家听清了,老子们是‘混江七龙’,在此做一趟买卖,要命的就不要嚷,老子们是只要东西银子,不要人马,哪一个要是敢叫一声,老子就是这么一刀。”
    说到“一刀”二字时,手中钢刀唰地挥出,把一截船柱,齐腰砍成了两段。
    渡船上众人,一个个面色惨变。胆子小一点的全都跪下来,磕头如捣蒜般地讨起饶来。
    最先上船的那个红衣胖矮子频频冷笑着,用一口道地的湖北官话道:“个老子的!
    光磕头有什么用,还不把东西给献上来?惹火了老子一阵乱刀,一个活的也不留。”
    这艘渡船由于被贼船贴上了,两条船仍然缓缓在江上行走,天黑雾重,距离岸边又远,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弄什么,自然不会惹人疑窦!
    江芷由于立身在船尾部位,一时不会为人发觉,只是遇见了这种事,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她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个出手,痛快地惩罚这些贼人一番。
    心里正在想着,就见那两个身高如门神般的贼人之一,用手搪着搭客,向船尾上走来。
    渡船上刚点了一盏风灯,就悬在船中间。
    那名瘦高的贼人,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一眼看见了江芷,顿时站住脚。
    只见他咧着嘴嘿嘿一阵怪笑,道:“好漂亮的一个大姑娘!”
    这家伙嘴里说着,却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向着江芷脸上摸去,江芷早已蓄势以待,见状身子向后一缩,轻舒左手抓住了这人手腕子向后一带。
    她娇叱一声道:“该死的东西!”
    左手顺势向外一推,只听得“叭”的一掌,正好击中在这人面门之上。
    江芷一上来早已蓄足了劲道,这一掌当然不轻,那汉子做梦也不曾想到,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居然会是身怀武技的要命煞星。
    随着江芷的掌势之下,这汉子整个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后倒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汉子被打了个满脸开花,顿时昏死了过去。
    如此一来,前船的一伙子强人俱都惊动,一窝蜂似地向着船尾涌来!
    江芷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身势一转,已来到了坐马之前,一伸手,已把插置在皮座前的长剑抽了出来,身形再闪,已来到了这伙强盗面前。
    为首的矮胖子,狂笑一声,摆动手中虎头钩,正待口发狂言,他身边那个黄发汉子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红衣矮子闻言大惊,一双眸子在江芷胸前转了一下,顿时面色发青。
    只见他高举双手,向同伙大声道:“不可出手,退下去!”
    江芷心里一怔,正不知对方是弄什么玄虚。
    却见那个红衣矮子把手上的虎头钩交给了身边黄发汉子,满脸畏惧之色地走上前几步,向着江芷深深一拜。
    由表情上看来,他像是害怕极了。
    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嚅嚅地道:“在下等罪该万死,竟不知姑娘驾到,请念在下无知,不识姑娘台驾,请原谅!请原谅!”
    一面说,一面深深地打着躬。
    这番情景,自是大出江芷意外!
    那矮子一连作了好几个躬,转向手下各人大声道:“你们这群东西,在三姑娘面前,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跪下求饶,真的想死吗?”
    那几个人,在红衣矮子频频打躬时,早已彼此相互耳语,面有悸色。
    此时一听瓢把子关照,慌不迭地跪满了一地,一个个头磕得砰砰直响,纷纷嚷着:
    “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
    江芷心里更是一怔,暗忖着怪呀!他们怎知道我是行三,叫我三姑娘呢?
    原来江芷早先还有个姐姐不幸夭折,在家里连哥哥算上正是行三,早几年人家都管她叫三姑娘,后来长大了,倒不曾再听人叫过了。
    这伙子匪人,这种悖于常情的举动,使得她暗暗称奇,心里不胜纳罕。
    可是她表面上,却不得不力持镇定
    冷冷一笑道:“真难得,你们居然还认得我。”
    为首矮子频频打躬道:“三姑娘大名,天下谁人不知,月前在下曾得到消息,知道姑娘莲驾欲往汉上一行,正不知是真是假,想不到姑娘已经来了,真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等早已效命姑娘,要是早知道姑娘在渡船之上,天胆也不敢冒犯。”
    说到此,又连连打躬道:“姑娘万请海涵,万请海涵。”
    江芷越听越是不对,冷笑一声,道:“你这人满口胡言,也不知你说些什么?姑娘堂堂侠行,岂与你等狐鼠一流,还不快滚!”
    红衣矮子先是一怔,可是目光一瞪左右,只见满船客商都瞪着眼在瞧热闹,他顿时心里一动,暗忖着是了,想必是对方忌于人前现明身份,是以有此一说。
    心里一转,甚觉有理。
    当下嘴里连声称是,头低得几乎都挨着脚尖,一面后退着,一面连声道:“是……
    在下该死,在下该死,只不知三姑娘现欲何往?”
    江芷冷冷笑道:“我去樊城,暂时也不会走动,你等不服,随时找我好了。”
    红衣矮子连声道:“不敢,不敢……在下等既知道姑娘落脚樊城,理当尽地主之谊……
    对姑娘多少有个照顾……在下等这就告辞。失敬,失敬!”
    一伙子人,一个个鞠躬弯腰,连声道:“失敬,失敬!”状极谦恭地退到了船边。
    江芷忽然想起来道:“站住!”
    一伙人肃手道:“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江芷冷冷地道:“你们一伙子杀了人,抖手一走就算了吗?”
    矮子一惊,面现苦色道:“这个……三姑娘高抬贵手。”
    江芷道:“死者死矣……唉!这样吧,看你们既有悔意,我也就不再追究。”
    矮子道:“是……”
    江芷向一旁垂手而泣的船老大抬抬手道:“船老板你过来!”
    船老大忙走近,害怕地道:“姑……姑娘……”
    江芷道:“你们死了几个人?”
    船老大讷讷地道:“两个……伤了两个!”
    江芷转向那红衣矮子道:“破财消灾,你们负责偿还一千两银子,给这死难的家属,银子交给船老大由他发落。”
    红衣矮子连连点着头,答应道:“是是……在下马上负责张罗,三天之内一定送交!”
    江芷道:“这可是真的?”
    红衣胖子点头道:“在下天胆也不能欺骗姑娘……姑娘点点头,在下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江芷皱皱眉,心里着实纳闷。
    她冷冷笑道:“好吧,我信得过你,还忘了请教你的大名?”
    红衣矮子用手指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讷讷道:“在下复姓申屠,单名一个雷字,这几位是在下的拜弟,混号是‘混江七龙’。”
    “混江七龙?”江芷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你们了,希望你等好自为之,走吧!”
    申屠雷以下六人深深一躬,然后由地上搭起昏迷不省人事的那个瘦子,向着邻船跨去。
    紧接着两船分开,那艘双桅大船,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叫申屠的匪首,在两船离开时,兀自站立在船首,频频向着江芷抱拳为礼。
    “混江七龙”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想不到会对江芷这般的一个人物,如此服帖,礼敬有加,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自然是天下奇闻!
    这些乘客中,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当他们得悉这位女客被称“三姑娘”
    时,也都现出无限的惊恐,忧惧较诸“混江七龙”犹甚。
    船老大姓傅名影,更是老江湖了,“三姑娘”的名字,他怎能不知道?是以他那张惊恐的脸,压根儿就没开朗过。
    混江七龙走了以后,他战战兢兢地来到江芷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面色苍白地道:
    “请候三姑娘发落。”
    江芷一笑,道:“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姓江,还有什么发落不发落,赶快过江吧!”
    船老大怔了一下,讷讷道:“姑娘的意思是放过了我们?”
    江芷杏目一瞪,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船老大显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连连退后,道:“是……小的误听传言,把姑娘当成了恶人,真该死……”
    江芷真有点哭笑不得,冷笑道:“这可好,我好心救你们,却把我也当成了强盗,这年头好人可真难做!”
    船老大赔笑道:“小的该死……该死……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谢谢姑娘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
    说完这小子还趴下来,“砰砰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全船的客人这才真正弄清楚是来了救星,俱都齐声欢呼了起来!
    渡船在一片欢笑声中,向对岸拢去。
    渡船靠岸之时,已是万家灯火。
    在众口交谢的一片欢喜声中,江芷跨上她的那匹“鹅毛黄”,举手与众人作别,遂向着樊城市街上行去。
    樊城和襄阳一般的热闹,由于地当水陆之冲,形成一片繁华的市景。
    此刻华灯初上,行人如鲫,各大店铺都掌着灯。推着车的,担担子的,沿街叫卖的,乱成一片,其间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鞭丝帽影,形成此一入夜后极盛的大好时光!
    南大街的“厚德福”,素有爆、烤、涮三绝之美誉,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饭庄子。
    “厚德福”的后院,是“樊城居”大客栈,两家是一个老板,生意彼此连贯。
    只要来“樊城居”住栈的客人,必定在厚德福吃饭,如果在“厚德福”吃饭的朋友,不住店则已,如欲住店,势必是落店在“樊城居”!
    这个时候,“厚德福”饭庄子里的生意好极了,整个饭庄子里座无虚席!
    不过,也不能武断地说绝对没有。
    那!请看看,当中的这个桌子就空着——这是最雅致的一个座头,铺着素白的桌布正中,设置着一盆蝴蝶兰,席面四周,用空花雕刻的四季屏风拢着,横梁上还吊着个“八哥”笼子,那八哥儿跃上跳下,叫唤得正来劲儿。
    这一切说明了,这是一个特别不同于一般的雅座儿。
    大客堂里几十个台面都坐满了人,惟独这一个桌子空着,不用说当然是事先被人订下了。
    是谁订的座儿?
    什么人要来?
    这是全体食客,每一个人心里所想要知道的。
    食堂里多是些本地体面的人物,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辈。
    譬如说西边那个桌子,是襄阳的名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和名捕快“铁翅鹰”
    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
    这三个人听说身手十分了得,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往那里一坐,人人待如上宾。
    再往左那个桌子,是“鄂东钱庄”的大掌柜的赵东楚全家老少。
    再看看,鸿福绸缎庄的大老板马康泰,“三鹤堂”的药坊店东许元……嘿嘿,全是些日进斗金的大主顾,除了最靠里这一桌。
    座头上只有一个人,三十六七的年岁,高高的个子,披散着头发,一身黄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半挽起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戴着一只血斑玉的镯子,留着指甲的手,在在都显示出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这样一个客人,当然不显眼,桌上只放着一盘糟鲫色,却有七八角酒,喝几口酒,吃一口鱼,一个人在这里借酒浇愁。
    食堂子里闹哄哄的,一个瞎子抱个月琴跟着两个闺女由门外进来,一进门就弹唱起来,被开钱庄子的赵大老板给请了过去。
    “厚德福”的老板。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柜台旁边,东瞧瞧西望望,手里搓着一对铁胆,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有意无意地眼睛向外瞟,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大门外亮着两列灯笼,四个穿着长大衣的伙计,专门负责接待客人。
    在门外,你可以听见食堂里的姑娘卖唱声、茶房吆喝声……
    这一切的一切,点缀着此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
    蹄声中,江芷策马而近。
    两个小伙计上来为她牵着马缰,她从容地下了马,却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发觉这种场所,不大适合自己的逗留。
    就在她心存犹豫的当儿,却由食堂内跑出个伙计来,先向着江芷深深地鞠了个躬,大声叫道:“是三小姐来了吧?里面请!”
    江芷心里一怔,正想开口询问,却只见那个肥胖的掌柜的由里面大步走出。
    胖掌柜的显然也是道上的人物,人称“铁胆”刘义,这时一照面,顿时堆笑道:
    “小号敬候三小姐的大驾已经多时了。请!”
    江芷心里一怔,暗笑道:“今天可真是透着希罕!我可不能随便领这个情。”
    想着妙目微转,斜乜着刘义,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吃饭,谁叫你候着我的?”
    刘掌柜的弯着腰,嘻嘻笑道:“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早先一个月就听说三小姐要来……”
    江芷冷笑道:“一个月以前,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来吃饭吗?这么说你真成了诸葛亮了!”
    “铁胆”刘义红着脸,一副诌媚样子,笑道:“三小姐是说笑话……是申屠雷大爷着人关照小号的,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听说三小姐还有些日子逗留,所以在‘樊城居’也给你留下了房间。”
    江芷心里这才明白,暗付道:“这么看起来,‘混江七龙’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倒是诚心地悔过,想讨好自己了。”
    起码这个疑团算是解开了。
    当时她冷冷一笑,道:“我也不要他们破费,钱我自己付。”
    说着移步进入。
    “铁胆”刘义赶忙抢先带路,走在前面。
    一进门,鸦雀无声,江芷才发觉到,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着自己,她倒有点害臊了。
    刘掌柜的一直把她带到了正中屏风内的雅座上。
    江芷红着脸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盯着我瞧?”
    刘义哈腰笑道:“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
    江芷心里一阵子嘀咕,倏地一反手,拿住了刘掌柜的右腕子穴道。
    刘义顿时半身发麻,他大吃一惊,莫名其妙地道:“三姑娘……三小姐,你这是……”
    江芷沉声道:“老实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什么大名,值得这些人这么瞧我?
    你说这是什么原因,要不然我就把你这只胳膊拧断。”
    刘掌柜的痛得脸上直冒汗,可是碍于面子,却不敢出声,由于江芷这一席雅座,四面均有屏风围着,是不会被外面人看见的。
    只见他吓得脸色发青地道:“三……三小姐,我说,我说……你先请松开了手呀!”
    江芷冷冷一笑,松开了手,纳闷地往椅子上一坐。
    刘掌柜的苦笑道:“三小姐大名谁人不知道?就算他们不认识三小姐的脸,可是你身上的那朵‘翡翠解语令’却是天下闻名,谁没有生眼睛呢!”
    翡翠解语令?江芷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
    她顿时心里明白,信手摘下来道:“你是说这个?”
    刘掌柜的脸上不自在地苦笑着,心里却暗骂道:“你这是给我装什么糊涂?妈的,谁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厉害女人。”
    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能出声,甚至于连挂在脸上也不敢,连连打着躬道:“可不就是这个……三小姐你不是曾经昭示过武林么,见花如见梁金花,这‘翡翠解语令’也就代表‘长江十二令’的总令主身份,江湖上谁不害怕?谁敢得罪?”
    江芷顿时一呆,心里这才恍然大悟。
    当时点点头,苦笑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
    刘掌柜的唯唯称是地退了下去,江芷这时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想:怪不得呢,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这朵翡翠花是她随身所带的一件信物,自己不知所以、糊里糊涂地戴在身上,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

举报

含冤入狱去
    “这可怎么好?”江芷想到这里,着实地烦恼起来,这种事也不能当众解释,她赶快把这朵花收起来。
    整个饭庄子的人,都在喁喁私语谈着这件事,因为有“三姑娘”之称的梁金花,在江湖上名声太响了,大家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乍然听说进来的这个绝色佳人,就是传说中人,自然难免引起一阵议论。
    情形不同的是,今天在座的还有几位六扇门里的人物,那就是“一条棒杆”赵铁松、“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这三个人。
    六扇门里的朋友,耳朵比谁都长,江芷一进来,大家这么一指点传说,哥儿三个顿时就洞悉了一切。
    “一条棒杆”赵铁松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低下声音,道:“看见没有,梁金花上咱们地盘儿上来啦!”
    眯缝着一只小眼,矮瘦个儿的“铁翅鹰”孙化,样子却显得很坚强。
    他脸上变着颜色道:“江陵不是转来一份公事……”
    黑大个子的赵铁松立时以手指按唇,要他轻声一点。
    “这可是咱们哥三个露脸的时候了!”赵铁松低着喉咙道:“拘捕公文我见了,通风报讯擒获者白银一百两,亲自拿交者白银三百两。”
    “啊!”那个叫“粉面金刚”胡大海的也俯下身子道:“这么办,头儿,我回去叫人去,这里你们先稳着她。”
    赵铁松冷笑道:“用不着,用不着,那么一来,可就不光彩了。”
    “铁翅鹰”孙化压着嗓子道:“可是听说这个点子棘手得很咧!”
    “一条棒杆”赵铁松冷哼道:“既敢动她就不怕她,怕她就不动她,你们两个要是怕事就回去,看我一个人办她。”
    孙化一笑道:“头儿这是什么话?咱们三个还分彼此吗?好歹总在一块呀!”
    “粉面金刚”胡大海摸着身上道:“我这里还带有蒙汗药,是专为捉‘牛头鬼’那个老混蛋用的。”
    “那好极了,”赵铁松点点头道:“正好用上。”
    说话的时候,就见几个伙计各捧美酒食物往雅座里面送,赵铁松一时心血来潮,道:
    “叫刘掌柜的过来一趟。”
    正好“铁胆”刘义向这边看着,“粉面金刚”胡大海伸手相召,刘义就走了过来。
    来到了面前,刘义抱抱拳道:“三位大爷赏光了。”
    赵铁松冷冷一笑道:“怎么,有了贵客,忙不过来啦?”
    刘掌柜的一笑道:“什么话,赵大爷你老是常客了,多包涵,多包涵,再来两个菜,算兄弟请客好不好?”
    “铁翅鹰”孙化一笑道:“请客不敢当,掌柜的你坐下来好说话!”
    “是是!”刘义拉把椅子坐了下来,才发觉到哥儿三个脸色都不太对劲儿。
    “刘老哥子!”赵铁松冷冷地道:“咱们交情怎么样?”
    “那还用说吗,一句话!”
    “好!有句话问问你,”赵铁松道:“刚才来的那个姑娘是谁?”
    “是……”刘掌柜的顿时面色一变。
    “是梁金花吧?”“粉面金刚”胡大海森森地笑着:“大掌柜的你可别急,姓梁的在两江是犯了大案子的人,缉捕公文,已发遍了长江九省,掌柜的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公然招呼这种悬缉的要犯?”
    这个大帽子扣得好,“铁胆”刘义霍然为之色变。
    他到底是老江湖了,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哈哈一笑,低声道:“胡大爷这话说的……我们开馆子的人还管得了这些吗,谁有钱就卖给谁不是吗?”
    “你胡说。”赵铁松的脸可就拉了下来,说翻脸就翻脸。刘掌柜的脸也就挂不住了。
    “老刘,话可是你说的!”赵铁松道:“有种你上堂跟我们大人这么说去。走,我们走。”
    说着就挪屁股,刘义一看这个茬儿不对,赶忙用肘子压住了他的胳膊,堆出了一片笑脸:“开玩笑,赵大哥,兄弟的事大哥你还能当真?大哥你抬抬胳膊,小弟我可就过去了。这些年,兄弟孝敬三位大哥的还少了吗!”
    赵铁松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因为有交情,我们犯得着还跟你打招呼吗?”
    “是……”刘义小声道:“这位梁姑娘是‘混江七龙’关照下来的,我敢挡驾么?”
    孙化冷笑道:“‘混江七龙’算什么东西?老子一样收拾他们。”
    “你们大爷当然不怕,可是我……”
    “好了!”赵铁松道:“什么事都别谈了,现在告诉你,这个姑娘是通绢的要犯,今天我们可就要动她。”
    “现在?”刘义吓了一跳。
    “不错,”赵铁松道:“就是现在,还得让你帮个小忙,事成论赏,当然少不了你这一份。”
    刘掌柜的脸色焦黄地道:“这个妞儿,可不是好惹的啊……听说‘混江七龙’哥七个今天在她手里都吃了大亏。”
    “这个你就别管了。”
    “粉面金刚”胡大海冷笑着说:“你只要稳住她就行了。”
    “这一点包在小弟身上了。”刘义拍着胸脯,显得很够义气的样子。
    “还有,”赵铁松把一包蒙汗药递了过去,说道:“这玩艺儿,你给她下到酒里去。”
    “这……”刘义为难道:“没见她要酒呀!”
    “想法子让她喝。”
    “咳……”刘义接过来讷讷道:“万一这件事要是传到了混江七龙耳朵里,小弟这条命……”
    “跑了她,你这条命一样保不住。况且这件事,谁又会知道是你干的?”
    刘义思忖着,咬了一下牙道:“好吧,我试着办,成不成可就别怪我了,三位老哥可得兜着点儿。”
    说罢欠身离座。
    “铁翅鹰”孙化双手在腋下一探,已取出了一对匕首,往桌子上一搁。
    “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把一根用来锁人的链子由后腰上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两个小伙计,奉了掌柜的关照,低声下气地沿桌子通告,怕事的人赶快付钱走人。
    过了一会儿,人就走了一半。
    靠里间的那位长发穷书生,还在一杯一杯地灌他的老酒,伙计传话,他是压根儿就不听,拿他也没办法。
    掌柜的刘义,遵照赵铁松的嘱咐,亲自托着一壶酒向屏风走进。
    江芷正在用饭,见状摇摇头道:“我不喝酒。”
    刘掌柜的咧嘴一笑,说道:“这是小号的一点敬意,是南边来的,道地的‘女儿红’。”
    江芷一笑,说道:“可惜,这满桌的菜,只有我一个人吃,掌柜的同来一用好不好?”
    刘义哈腰笑道:“三小姐恩宠,小的不敢!”
    说着满满斟了三杯酒,平置桌面。
    他双手恭捧一杯奉上道:“三小姐赏脸。”
    江芷微微一笑,道:“梁金花一个女寇,也值得掌柜的如此上待,难得。”
    刘义双手捧着杯子,由不住面泛不安,口里嗫嚅着说道:“好说,这长江九省,谁不买三小姐的账……三小姐,这杯酒……”
    江芷接过来,眼光一扫,由屏风的空隙向外看出去,发觉到有点不对,但只见众食客纷纷步出,食堂形成一片真空。
    她心里动了一下,拿着杯子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刘义已经有点心惊肉跳。
    江芷目光向杯中一注视,顿时起了疑心,她虽不擅酒,却也发觉到酒中十分混浊。
    她把这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却另外拿了一杯,推在刘义手中,微微一笑道:“刘掌柜的敬酒,一定要喝,但请掌柜的自己先干一杯,先干为敬,对不对?”
    刘义顿时神色一变,道:“这个……小的不敢。”
    “不敢。”江芷右手向下一沉,突地向上一翻,已用巧妙的拿穴手法,不偏不倚,正好拿在了他的“咽喉穴”之上!
    “咽喉穴”乃是人身致命的大穴道,一经拿住,顿时气机不通。
    刘义发出了一片闷哼之声,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江芷就在他张嘴的一刹那,把手内的一杯酒扬手泼出。正好浇到了他张开的嘴内。
    江芷手指一松开,只听得“咕噜”一声,顺着他喉咙咽了下去。
    刘义大吼一声,呛得一连串的咳嗽,反身就往外跑。
    江芷这里转身抓剑的当儿,只听得“砸”地一声大喝,正面的一扇屏风,整个地被踢翻倒地,面前一列三人,当前怒立。
    为首之人正是樊城的三班大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左边是“铁翅鹰”孙化,右边是“粉面金刚”胡大海。
    为首的赵铁松一声狂笑道:“梁金花,你好大的胆,这樊城地面上,岂是你这女贼随便来的?识相者束手就擒,老爷们在堂上给你帮个口德,要是胆敢拒官抗捕,你是罪加一等,准死不能活。”
    江芷心里一惊,这才知道面前三人竟然是樊城地面上的官人,居然把自己当成了女寇梁金花,真正是一错再错,看来真是扯不清了。
    她思忖着这个罪名可是不轻,手里拿着的剑,忍住怒火暂时没有拔出来,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她冷冷一笑,道:“这是从哪里说起?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一条棒杆”赵铁松朗笑道:“梁姑娘,光棍了一点就透,咱们哥儿们是干什么的,你还会不知道么?”
    说着亮出了腰牌一晃,又收起道:“在下赵铁松,这位是孙化,这位是胡大海,就在六扇门里当差……梁姑娘,我们知道你手底下很有两下子,可是如今捉拿你的公文已传遍了几省,你早晚是逃不开的,何必呢。”
    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小心地戒备着,“铁翅鹰”孙化手里是一对匕首,“粉面金刚”
    胡大海却把一串如意锁链子,在手里玩得哗啦哗啦响。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只听见“扑通”一声响。
    掌柜的“铁胆”刘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已里咕咕嘟嘟地直向外吐白沫。他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喝下的蒙汗药生了作用。
    江芷冷冷一笑,道:“不用说,一定是你们想要他在我酒里下药……嘿嘿,害我不成,却害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右手一振,“呛啷”一声,已把宝剑抽了出来。
    三名官差,见状吃了一惊。
    因为三姑娘梁金花的大名,他们是久仰了,对方如无杰出的武功,在江湖上焉能闯得如此大名?这时见她拔出了剑,三人情不自禁地大为紧张。
    “铁翅鹰”孙化冷笑道:“梁金花,你还敢杀差拒捕么?”
    江芷红着脸,怒声道:“你们凭什么当我是梁金花,我姓江,根本不姓梁。”
    赵铁松哈哈一笑,道:“梁姑娘,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我们不认识你,可认识你那朵‘翡翠解语令’!虽然你现在收起来了,可是我们刚才都看见了。”
    江芷气得喘了一口气,道:“那是我拣来的。”
    “拣来的?”
    三个人对看了一眼,赵铁松哈哈大笑起来,孙化、胡大海也相视大笑。
    “拣来的?”赵铁松笑声一敛,脸扯得比吊客还长:“梁金花,你这番话去骗骗三岁的小孩吧!锁。”
    “锁”字一出口,胡大海倏地翻了个筋斗,快同旋风般地已欺身近前。
    这家伙不愧是一干捕,锁链子玩得熟极了。
    在他身子一滚的当儿,锁链子“哗啦”一声脆响,蛇也似地向着江芷脖颈上套下来。
    江芷向旁一闪身子,右手一把抓住了链梢子,掌中剑贴着锁链子向外一展,其快如电。胡大海慌不迭地向后就倒,吓得抓着铁链的手也松了开来。
    江芷一招得势,就觉得背后左右两侧疾风扑到。
    赵铁松在左,孙化在右。
    赵铁松施展的是进步打虎掌,双掌一前一后,是用“扣掌”的打法,直奔江芷背后“志堂穴”;孙化的一双匕首“螳螂捕蝉”,直扎向江芷右后腰上。
    江芷冷笑声中,身子向前猛一杀腰,倏地一个快翻,却把掌中锁链,施了一招“拨风盘打”。
    只听得“呛啷”一响,铁链子缠在了孙化的一双匕首之上。
    孙化向后一用力收刀,江芷一声叱道:“去!”
    锁链子一挣,孙化矮小的身子,就像球似地被摔了出去,“哗啦!砰!”一大串响声,又摔塌了一大扇屏风!
    由于摔出的势子十分猛烈,孙化的头又撞在了一面方桌的桌角上,咔嚓!一声,桌子散了,他老人家头也破了,人也昏了。
    江芷一伸手,就制服了两个,想不到对方公门中人,竟是这等不济!
    她本是无心之过,对方是公门中人,却不宜过份开罪,这时一见闯了祸,赶紧开溜,足下一点,“飕”一声,跃出了大许以外。
    “一条棒杆”赵铁松大叫一声,自后扑到。
    他怪声叫道:“好个泼辣女人,你想跑么?”
    声出人到,人到手到,右手向外一抖,却把一卷丈许长短的白绫子抖发出手,随着他的右手向后一收,那条白绫子像是一条怪蛇般的一个急拐,正好束在了江芷的右脚之上。
    赵铁松这一手功夫,堪称得上是武林一绝。
    江芷一时大意,竟吃他缠住了右腿。
    赵铁松右手一合,合两手之力,用力地向后一拉,用力地拉动这条绸带子,江芷的身子硬绷着纹丝不动,双方一挺一拉,较起力来。
    这时一旁的“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抡起一张八仙桌,忽悠悠地直向着江芷身上砸过来。
    面前人影一闪,像是一双鬼的手一样,那么轻飘飘没有丝毫声音地抓住了桌子,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那时情景,简直就像是在变魔术一样的。
    桌子丢出来,没有发生预期的声响效果,已经很突然了,更妙的是又轻飘飘地回到了原来之处。
    剑光一闪,江芷已挥剑斩开了紧紧缠住右腿的白绫。她纵出的身子,有如一道闪电,直向门外遁去。
    江芷外号“玉流星”,可见身法是如何的快了,可是这人却比她快得多。
    真实说他是“人”,真不如说他是“鬼”,说是“鬼影子”,应该是更恰当。
    就在江芷正要闪身出门的一刹那间,面前已多了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个人,看上去三十六七的年岁,长头发,国子脸。一身白衫。江芷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一条棒杆”赵铁松和“粉面金刚”胡大海却是面熟得很,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一直坐在墙根喝闷酒的那个家伙吗。
    “那个家伙”还是真厉害,只一伸手,已拿住了江芷的宝剑剑身。
    他拿剑的姿态很怪,仅仅靠“拇、食”两根手指头,而且只用二指的指尖——也就是说指尖上那两截过长的指甲尖儿。
    指甲尖儿是拿在对方的剑槽里,上下动不易,可是前后拉却可。
    江芷只觉得那只持剑的手上一阵发热,这种情形,与那一日在江边与哑巴秦双波动手的情形很相似。
    只是这位主儿,看上去好像比那个哑巴还要厉害。
    江芷一惊,道:“你是谁?”
    长发人瘦削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阴森的冷笑,道:“侠道不可弃,王法必须遵。
    姑娘你犯了法,就得接受国法制裁,欲图逃脱,却是不可。”
    这番情景,倒使得赵铁松和胡大海两个人怔住了,他们插不上手。
    江芷挥了两下剑,前后用力地推却了一下,才吃力地把这口剑抽了出来。
    长发人只用一双柔里带刚的眸子瞪着她,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告诫意味!警戒着她不可再轻易出剑。
    江芷左手猝出,向长发人的肩上就推,“噗”一声,击了个正着。
    长发人身子被击得一连串地摇晃起来,那副样子简直像一个不倒翁。
    只这一手功夫,就足以惊人。
    江芷内心叹了一声苦,可就知道自己今天碰见了厉害的主儿,只怕眼前再想退身已是不能了。
    她倏地转过身,扑向另一扇门。
    长发人幻成的鬼影子比她更快,依然如故地拦在了她眼前。
    江芷连用“燕去十八般闪避”身法,一连转换了六七个方向。
    长发人幻成的鬼影子,也跟着一连变换了六七个方向,每一次都较江芷更快上一步地拦在她眼前。
    江芷忽然叹息一声,退后一步。
    她苦笑着道:“你的武功,确实高强,只可惜你认人不清……你实在是认错了人!”
    “你是说你不是梁金花?”长发人冷笑着摇摇头,道:“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江芷长眉怒挑道:“我姓江,不姓梁,我本来不是梁金花,你为什么认定我是?”
    长发人银睛很快地在她身上一转,冷笑道:“第一,你身佩‘翡翠解语令’;第二,‘混江七龙’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第三,梁金花之美天下知名;第四……”
    “第四是什么?”
    江芷气得睁大眼睛,简直是不知怎么辩说才好。
    “第四么……”长发人徐徐地道:“梁金花在江南就托人买过我的马!”
    “你的马?”
    “不错,就是你现在骑的这匹马!”
    “我骑的马?”江芷如堕五里雾中,大声地道:“这是我在四川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
    “五十两?”
    长发人发出一串低沉的冷笑声,道:“这匹鹅毛黄只值五十两?一千两银子也不嫌多呀!”
    “那……你是……”
    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关骆驼所提到过的那个病书生,不禁愣了一下。
    “哦……”她讷讷地道:“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生病的秀才了!”
    长发人冷冷地道:“你已经不打自招了。”
    “我自招了?”江芷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用不着再装了!”长发人冷笑道:“不错,我一直是在生病,在江南,你差人送了我二百两银子,我很感激你……我的病也可以说是好多了……本来我很感激你,可是你却暗中偷去了我的马!这一点……我对你失望透了,不得不对你重新估价。”
    江芷气得发抖道:“我送你二百两银子……偷了你的马?不……你弄错人了!”
    “不错!我可能弄错了你的人!可是我却不会弄错了我的马!”
    长发人面上带着冷笑,捏口吹了一声长哨。
    果然,拴在路侧的那匹“鹅毛黄”发出了唏聿聿的一声长啸,四蹄跳动着,遥相呼应。
    “一条棒杆”赵铁松,由后面大步上前,向长发人说道:“这位大侠,好本事!人赃俱全,还有什么话好说?来呀!”
    他招呼胡大海道:“锁上她。”
    胡大海就要上前,长发人冷叱一声,道:“慢着!”
    胡大海被他一叱,真不敢动了。
    长发人冷冷一笑,道:“我二十岁出道江湖,如今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生平从没做过一件昧心之事,也没滥杀过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一双眸子来回地在江芷面上转着,冷冷一笑道:“看样子,你很不服气我……我看你面相不恶,绝不似一个坏人,姑娘!你还不甘心受绑么?”
    江芷轻叹一声,道:“我可以请教你的大名么?”
    长发人沉声说道:“你不应该不认识我……”
    一旁的“一条棒杆”赵铁松嘿嘿一笑道:“你老的大名是……”
    长发人微微摇头一笑,道:“你们不会认识我的,我叫齐天恨……人称‘千里追风侠’便是。”
    这“千里追风侠”五个字一入在场各人耳中,使得每个人都为之一惊!这个人他们早就听说过了。
    尤其是江芷,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为自己讲过一个故事,叙述一个忠义的侠士,在沿海抗杀倭寇,曾在三天之内,连毙顽寇三百零九人,于是沿海居民,把此人奉为神明,赠送了他一个外号——“千里追风侠”。
    这个侠客是唯一蒙皇上恩宠赐召的武林中人,据说其武功已入化境。
    又闻得圣上曾经赏赐了他一个四品军功的武官,嘱他操习沿海百姓,以为御倭的义团,可是却被这人婉拒了,这个人的种种传说太多太多了。
    江芷的眼睛大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一条棒杆”赵铁松后退一步,抱拳行了个礼,道:“原来是追风大侠,在下早有耳闻,失敬……失敬!”
    胡大海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倒只有江芷,用又钦佩、又委屈的眼光打量着他。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微微点头,道:“我已多年不履中土,在苗寨住了十几年,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朽。”
    赵铁松一笑道:“大侠功在邦国,谁又能忘怀?”
    追风侠齐天恨苦笑了一下,并未回答,他的目光又转向江芷道:“小姑娘,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行为,已经太过分了。我以前辈之尊,本来不打算过问你,可是你可知道,当年令师鹤道人与我谊属深交,这件事我不能不问。”
    江芷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既然老前辈认定了我是梁金花,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齐天恨冷冷地一哼,道:“你还要狡辩么?”
    江芷含着泪,讷讷地道:“你会后悔的。”
    齐天恨后退一步,向着赵铁松道:“拿了。”
    赵铁松嘻嘻一笑,先向着齐天恨抱了一下拳,才走向江芷,抱抱拳道:“姑娘委屈了。”
    江芷把手里的剑和链子哗啦一声摔下地,双手一伸,闭目待绑,丝毫不再抗拒。
    赵铁松赶忙拾起锁链把她绑了起来,又要去锁她的双踝,追风侠却道:“不必,她既甘心受绑,决不会再跑。”
    赵铁松苦笑着。道:“只是这姑娘的轻功……”
    齐天恨摇摇头道:“她不会跑。”
    胡大海这时慌不迭地跑出去道:“我去招呼一辆车来。”
    齐天恨轻轻一叹,目视着江芷,道:“湖广按察为官清正,与我有数面之交,官司我代你打点,死罪或可以免,活罪却是不能减……好在你年事尚轻,几年牢狱之苦,足可以消磨你凌人的锐气,对你大是有益。”
    江芷只是频频苦笑,有几次想与他分辩,话到嘴边,临时忍住。
    这件事解释也是多余无用,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但闻得一阵辘辘车轮之声来近,胡大海雇了一辆马车来到。
    是一辆有顶子的载客马车,一直驰到了门前,胡大海跃下车座,大声道:“怎么样,带过来吧!”
    江芷望着这位认定自己是梁金花的老前辈点点头,苦笑了一下,遂自行向马车前行去。
    看热闹的人多极了,里三层外三层,把厚德福围得水泄不通,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那个叫“三姑娘”的江湖大盗被拿住了,这个热闹岂能错过?
    江芷乍见此等情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一瞬间,她真想哭。
    她用含着泪的眼睛,回头看着追风侠,喃喃地道:“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
    到那一天,我不会原谅你。”
    说了这句话迈步登车。
    迫风侠慢慢走过来,立在车前。
    由他的表情上看来,他的心情并不愉快。
    赵铁松抱着拳道:“齐大侠也来一趟吧!”
    齐天恨摇摇头道:“不必。”
    这时两个伙计,把满脸鲜血、尚在昏迷中的“铁翅鹰”孙化抬着走过来。
    齐天恨见状道:“且慢。”
    他走过去看了看孙化的伤,用孙化身上的衣裳把他伤处的血拭了拭,见伤口已然自凝,点头道:“不要紧!”
    一只手在对方前胸上按了一下,孙化果然长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一看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定了一会儿神,才算明白了一切,赶忙上车,眼睛却狠狠注视着江芷,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样。
    赵铁松向追风侠举手为礼,道:“齐大侠还有什么嘱咐么?”
    追风侠冷着脸道:“梁金花犯了国法,自有国法制裁,你们却不可虐待她,我如果知道她候审期内有什么不对,莫怪我手下无情。”
    赵铁松面色一变,连声道:“你老人家这还用得着关照么?冲着你老人家我们也得破格看待她。”
    追风侠冷笑道:“也用不着破格看待,只要不欺侮她就是了。梁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江芷冷冷一笑道:“我再告诉你,我不是梁金花。”
    说完气馁地闭上了眸子,追风侠怔了一下,马车就在这时向前移动了。
    看热闹的人一拥而上,偎着马车看,车子跑,他们也跟着跑。
    追风侠的一双眼睛,盯视着车去的背影,闪烁的眸子里,含蓄着一种难解的迷惑!
    一阵马嘶之声,那匹鹅毛黄得得地跑到了面前,人马久别重逢,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之情。
    追风侠抚拍着离失数月的爱马,却把先前的一点疑惑之心打消了个干净。
    襄阳府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这几天,不论是茶楼酒肆,大小街巷,到处都听见在谈论着同样的一件事——梁金花被捕了!
    这件事像是一道闪电,一声迅雷,一时之间,已传遍了整个江湖,当真是不胫而走,人们绘影绘形地谈说着这件事,说者带劲,听者动容。
    好像不过是几天以前的事,“厚德福”的掌柜的“铁胆”刘义,像狗熊似地被一杯蒙汗酒就给灌倒了,可是,曾几何时,就像今天吧,他却又显得健朗得很,而且比谁都要话多,擅谈极了。
    由他嘴里,好像梁金花那个女寇是他擒的,要不是他设计稳住了粱金花,什么追风侠、赵铁松、孙化、胡大海,门儿都没有。
    在他自己嘴里,他的本事大啦,真是足智多谋,允文允武,“瞄头不是一眼眼”也!
    “厚德福”和往常一样,座客常满,由于出了“梁金花”这么一档子事,它的名声可就更大了。
    刘掌柜的满面春风,左右奉承,俨然是个大忙人儿。
    在当中座头上打了个转儿,又在左面那一桌子上,讲说了一阵子,他才转向里间。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招呼着他道:“刘老板,你过来。”
    声音娇脆动听极了,只是有点冷,听在人耳朵里,令你打一个冷颤。
    刘义先站住脚,再偏过头来看看。
    就在靠着墙角的一个座头上,有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刘义心里一怔,由背影上看过去,还真有点像前几天的那个梁金花,刘义已被梁金花吓破胆了,现在一看又是个少女,禁不住有点两腿发麻。
    所幸那个人不是梁金花——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刘义已经看清楚了她的脸。
    刘老板在看见了她的脸的一刹那,心可就乐了——那是一张令人乍见就喘不过气来,美艳到极点的脸盘儿。
    在刘老板的记忆里,也只是那个梁金花的姿色,才能够与此女一比高下,太美了。
    在樊城这么美的姑娘,太少见了。
    刘老板先前的恐惧之感,早就跑得没有影了,双脚可就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这位姑娘挺高的个头儿,瓜子脸,柳叶眉,白中透红的一张嫩脸,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每一顾盼,似含有深深的情意,却又令你不能逼视。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一件同色的八幅披风搁放在一旁座上,洁白如玉的一只手下,压着一个杏黄色的长布包儿——凭着刘掌柜的经验,只一眼就可以断定出来,里面包的是一口宝剑。
    这一个发现,顿时又使得老板心里一寒,有点不大敢亲近。
    他装出一副笑脸道:“这位姑娘,是你叫我么?”
    “是我。”红衣少女的眼睛向下注视着:“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刘掌柜的咧嘴一笑,说道:“什么事呀?”
    红衣姑娘微微抬起头,道:“你过来一点。”
    刘义向前挪了几步。
    红衣姑娘冷笑道:“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你坐下来。”
    刘义嘿嘿一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好!”那姑娘冷冷地道:“听说,你们抓住了一个叫梁金花的人是不是?”
    刘掌柜的一笑,松了口气,心说我当是什么事呢!
    想着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个梁金花,是江南来的女强盗,无恶不作。”
    红衣少女点点头,却冷笑道:“无恶不作,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
    刘义一笑道:“姑娘笑话了,强盗还有好的呀?”
    红衣少女冷冷地道:“先不说这些,请你把那天的事说一遍给我听听好不好?”
    刘义皱了一下眉,这件事他不知道已经说了几百遍了,对方要不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他才懒得再说一遍。
    舔了一下嘴唇,道:“是这么回事,五六天以前,那个叫梁金花的姑娘到我这店里来吃饭……”
    “慢着。”红衣少女冷笑道:“是有人订好了酒席,请她来吃的吧?”
    刘义怔了一下,心说:“你比我还清楚呀。”
    当下点头道:“不错,是有几个人订了酒席。”
    “那几个人是谁?”
    “是……”刘义顾忌着不便出口。
    “是‘混江七龙’那几个人吧?”
    “是……不是……嗯!姑娘你怎么会知道?”
    “是听外面传说的!是不是?”
    刘义点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说是‘混江七龙’和你串通一气,事先安排好了要陷害梁金花?”
    刘义脸色一变,连连摇着手道:“我可没这么说啊……决不是……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要是传出去,申屠当家的不找我算账才怪呢!”
    红衣少女道:“这么说申屠雷并没有存心害梁金花?”
    “绝对没有。”
    红衣少女点点头,道:“这么说完全就是你的意思了?”
    刘义神色一变。
    红衣少女一笑,道:“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问问罢了。”
    刘义才面色和缓下来,道:“是这么回事,衙门里的赵捕头和孙、胡两位都在,我们几个联合,就把她给拿了下来。”
    “只你们四个?”
    “对……对呀。”
    红衣少女摇摇头道:“不对吧!好像还有一个人吧?”
    刘义脸一红道:“姑娘不提我倒是忘了,是有一个人,他帮了一手。”
    “这个人姓什么?”
    “姓……好像姓齐。”
    红衣少女面色微微一惊,冷冷一笑,说道:“高高的,瘦瘦的,头发很长是不是?”
    “不错,”刘义一惊道:“姑娘认识这个人?”
    “听说过!”她微微一笑道:“这个人,大概还住在贵栈吧?”
    “是……是的。”
    刘义不得不吃惊,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清楚极了。
    “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啊!”红衣少女一笑道:“我也姓梁,巧得很,倒是和梁金花同姓。”
    “梁姑娘是住在……”
    “就在贵栈。”
    说完,站起身来,留下了一锭挺大的银子,姗姗地向里院走进去,刘义瞧着她的背影,心存费解,却把手里一对铜珠搓得叽哩呱啦乱响。
    月夜,清风,烛影阑珊。
    几条快速的影子,由院墙外翻了进来,一共是六条影子,在亭子里略一聚首,遂向里院栈房行去。
    为首一个是个矮壮的汉子,一脸的胡子,身后一个高瘦的汉子,还有几个人,都是熟脸一一好像就是那一日江芷在汉水渡船上见过的“混江七龙”。
    本来是七个人,一个受伤还没好。
    六个人轻车熟路,来到了这片静院唯一的一间客房门前站定。
    为首的那个矮胖汉子——申屠雷轻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房内一个女子声音道:“进来!”
    申屠雷应了一声:“是!”
    他轻轻地推开门,一行人鱼贯步入。
    室内亮着一支长脚的烛台,那个穿红衣服的标致姑娘,正倚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上铺设着红缎子的垫子,这房内的一切,都显得十分考究。
    虽然是客居的旅邸,她的住所也是那么豪华,一点儿也不将就。
    申屠雷、高瘦子、黄发人以及三个衣衫各别的汉子,一进门排成一列,以申屠雷为首,深深地向那个红衣姑娘行了一礼。
    申屠雷惶恐地道:“卑属今早才接到由巡江第七舵转来的手令,知道令主驻马在此,井有要事商量,特率众弟兄前来参见。”
    红衣少女轻轻嘿了一声道:“申屠雷。你也是老江湖了,这一次你怎么会干下这么糊涂的事?”
    申屠雷叹息道:“卑属是见那女子身上带着令主的‘翡翠解语令’才会犯下错认之罪。”
    红衣少女皱了一下眉,道:“算了,严格讲起来我也有错,一时大意竟会把信物失落,想不到为此,而生出了如此风波。”
    申屠雷哭丧着脸。道:“那个姑娘冒充三姑娘的名字,活该咎由自取,只是令主的名誉却为此受损,说来皆是铁胆刘义那老小子的罪过,卑属只听三姑娘吩咐,要如何处置这个无义之徒。”
    红衣姑娘显然才是真正的梁金花。
    这时听完申屠雷一番话后,一只手端起一只白瓷的小盖碗来,喝了一口茶。
    她摇摇头一笑道:“刘义不值一说,倒是有一位棘手的人物不好对付。”
    申屠雷一怔道:“谁,只要令主吩咐下来,卑属一定设法把他给剪了。”
    “这个人只怕不容易。”
    一提起这个人来,梁金花美貌的面颊上,立刻现出了一片愁容。
    不过她勉强抑制着,淡淡一笑,道:“这个人先不要谈,我想你们来看我,主要是谈一件关于饷银的事情,是吧?”
    申屠龙点头道:“正是为这件事。”
    “说下去。”
    “这笔饷银是由都指挥使衙门负责护送,提押到湖南洞庭。数目很大,足足有十几大车。”
    梁金花含笑点头道:“长江十二舵目前正缺银子,这笔钱倒是用得着。”
    申屠雷咧着嘴道:“是呀!不要白不要。”
    梁金花哈哈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个消息你知道,人家必定也知道了,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也踩上了盘子?”
    申屠雷道:“令主顾虑得很有道理,但是湖广黑道上的几个人物,透过令主的传声招呼,卑属相信是再也不会有人胆敢横加插手。”
    梁金花道:“这件事我来之前,已经关照下去了,问题是现在外面风传我被擒入狱,只怕那些有心劫银的人、又将活动了。”
    申屠雷皱眉道:“这个……”
    梁金花冷笑道:“无论如何,这批银子我是志在必得,你只令手下人,从今天开始,务必要仔细地盯上,确定了时间之后,直接去见巡江第七舵的吴舵主,要他全力支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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