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月下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法堂惊异变
    申屠雷抱拳道:“遵命!”
    梁金花道:“对方实力很雄厚,听说由火器营押送,我们这边要去的人,都得准备一身防弹衣服,而且都得有高来高去的武功才能胜任。”
    顿了一下,她又接道:“这些防弹衣服,我已令总舵成衣堂连夜赶制,至迟在三天之内,可以赶交巡江第七舵,到时候你可以去领,至于人手方面,你要仔细地挑选一下,你这方面以不超出七人为限,最好就是你们‘混江七龙”七个人。”
    申屠雷点头道:“是!”
    梁金花浅浅笑道:“我一向在江南活动,这是第一次在外码头做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情成功以后,我会考虑在汉水立巡江第十三舵,舵主一职就委令由你担任。”
    申屠雷面现喜色道:“令主栽培!”
    梁金花轻轻叹息,道:“凡事百密而难免一疏,这些年我虽一再藏尽锋芒,不以真实面目示人,可是梁金花三字,仍然传闻天下,只可叹那位代我受害的姑娘……说不定死罪难逃,我本想入狱把她救出来,可是为了这一次的大生意,也只有暂时先委屈她几天了。”
    申屠雷道:“令主的意思是……”
    梁金花道:“我如果现在劫出那个代我受害的姑娘,传扬出去,只怕各方都有戒备,那么一来,对我们下手劫货大为不便,目前将错就错,反倒是下手良机。”
    申屠雷道:“令主高见!佩服之至。”
    六人一齐站立,抱拳告辞。
    梁金花又道:“这樊城居内藏有高人,你等以后进出要千万小心,没有特别事情不必前来。”
    六人同应道:“是。”
    梁金花右手虚着向外一按,窗扇大敞,比了个手势,六人先后越窗而出,转瞬间室内又归于平静。
    又等了一会儿,梁金花把灯光拨暗,然后取了一块黑绸子,把头发包扎了一下,她脱下了足下的薄底靴子,换上了一双全系人发所编织成的软底弓鞋。
    这双特制的鞋,再加上她杰出的轻功绝技,可使她身轻如燕,踏瓦无声。
    她由枕下掣出了长剑,插好背后,一长身已翻出窗外,然后她再掩上窗户,左右打量了几眼,遂腾身而起,像一只燕子般地蹿上了对院的屋檐。
    紧接着她轻登巧纵,一连几个起落,如同星丸跳掷般地已翻出了十数丈外。
    “樊城居”是樊城地方最大的一处客栈,内里亭台穿插,屋舍连云。
    梁金花轻车熟路极为快捷地翻过两片院落,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偏院。
    这里只有四五间客房,静静地散布在树丛之间。
    梁金花略一顾盼,即向一处亮有灯光的客房袭进。
    这间房子好像窗户本来就开着,梁金花尽管有一身杰出武功,可是距离这间房子五丈以外,她即脚步放慢,不敢贸然欺近。
    站在屋檐上向对面房子里看,一目了然。
    房间里来回地走动着一个人影,那人双手后负,一身白色长衣,满头长发披散在肩后——正是那日擒服江芷的武林异人齐天恨。
    他来回地在房内走了几转,遂坐下来,拿起笔在纸上写字。
    梁金花远远地打量了他一番,“千里追风侠”的大名她久仰极了,从小小孩提时,即听说关于此人的种种传奇,并且他是师父鹤道人平生挚友,可是梁金花直到今夜才算第一次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她敬仰他、爱戴他、恨他又怕他。
    她确信他是一个毕生坚立在侠道立场上,是一个永不为外在力量所能移动的侠士异人,但是他的存在,却大大地影响了自己这一伙人的存在。
    只因为有了一个他,今后自己这伙子人的存在可能大大地受到威胁,说不得今夜要对他不利了。
    想到这里,她探手由身上豹皮囊内取出了一方薄如蛟蛸的人皮面具,两只手拉开了面具两边,向脸上一绷,顿时变成了一个浓眉黑脸,巨嘴阔鼻,面目可憎的少女。
    她在正面观察了对方一段时间,觉得无隙可乘,于是向左绕了半个圈子,来到了“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所居住的这间房子右侧。
    在两丈以外,她静立不动。
    鹤道人当年传授过三名弟子一门特别的功夫,这门功夫名唤“贴耳术”,很有点像道家的“天耳通”,只要把心静下来,运用秘功,即可听知十丈内外任何轻微的举动。
    现在她施展出这种武林秘功,果然具有相当的神效。
    她甚至听见室内的追风侠磨墨润笔的轻微声音,于是她轻步前进,轻到不能再轻,只怕猫鼠也觉察不到她的临近。
    隔着一扇窗扉,她静立了一会儿,盘算着如何出手。
    她想,如果突然破窗而入,在对方惊顾回头的一刹那,猝然以“小天星”掌力,伤他的心肺——这种能力,对付别人来说,梁金花自信有十成把握,可是对付“追风侠”
    齐天恨,她却连五成把握也没有。
    于是她想到第二种方法。
    如果她以掌风去叩动这扇窗户,本人却潜伏到正面的窗前,然后猝然袭人,由追风侠背后下手,用“定穴手”的手法,先定住了他的“志堂”、“肩井”两处穴道,再下手杀害……
    这个方法设想不是不好,只是却又担心到,以“追风侠”如此武功之人,必然练就了一种护体的气功,万一下手后不能定住他的穴道,自己可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虽然自己还可以逃,可是在“追风侠”的快速追击之下,想从容退身,诚是不易。
    第二种假想,她不得不再次否定了。
    她是绝顶聪明之人,深深知道当前这个人是生平第一大敌,但是彼此所站立的立场,迫使她不得不走极端,只有杀之一途。
    远处灯光晃动。
    梁金花身形一晃,已闪出数丈以外,却见一个青衣少女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内放着一碗寿面,另一只手上打着一盏灯笼,正向这边姗姗行进。
    这个青衣少女,梁金花认识,得悉她是本客栈厨房,专供送餐的小婢女“银川儿”。
    梁金花为了确定她是否送到齐天恨房内,先悄悄地立在她身后注视了一会儿,发现到银川儿果然是朝着齐天恨的房门走来,她即纵身袭近。
    银川儿忽然觉出项后冷风袭背,还来不及回头,身上一麻,顿时被点了穴道。
    她的手一颤,托盘离手下坠,却被梁金花一只巧妙的手,由背后接了过来。
    梁金花非但接过了她的盘子,而且把她身上一件挺长的青布衣裳也脱了下来。
    她迅速地把那件布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只手把银川儿夹到树下站好,遂又把长剑拔下来,比了一比,剑与托盘的长短相仿佛。
    她把这口剑靠边平置在托盘之内,一只手压着剑柄,另一只手压着剑鞘,在必要时候,只要一振腕子,就可抽剑出鞘。
    即使他有鬼神不测的武功,在丝毫不设防的心理下,遇见了厉害的杀手,可就难免有杀身之危!
    梁金花端着托盘,略微定了一下心,遂从容地向齐天恨的房前走近!
    在门前,她伸手叩门,道:“先生,面来了。”
    室内道:“进来!”
    梁金花推门步进,却见齐天恨正在运笔写字,室内设置十分简单,一坐一几,一张桌子。
    齐天恨笔走中锋,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一篇小楷一一这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之一。
    小楷练习他的定力、耐力、手力、目力,正是一门揉合上乘内功,手、眼、神的不二法门。
    梁金花轻移莲步,走到了他背后,道:“放在哪里?”
    追风侠本是聚精会神地在写一个“中”字,原是意不旁属,可是梁金花的猝然移近,却使得他护身的“游潜”起了一种特别的感应。
    可是他到底不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就在他有意无意偏头看向梁金花的一刹那,梁金花的一口长剑,矫若游龙,亮似闪电,在梁金花的一举手间,劈向他的背后。
    追风侠一惊道:“啊!”
    他坐着的身于,疾如旋风似地一个快转,可是梁金花剑身上贯注的实力非同小可。
    追风侠移身回闪的一刹那,事实上已经太晚了,可是这位武林极享盛誉的异人,毕竟有其超乎常人的能耐!
    就在他旋身的一刹那,掌中毛笔向上一撩,向对方剑锋上架去。
    如果以追风侠正常的功力来说,只要力道提运均匀,这支寻常斑管,足可当得天下最利的宝剑,只是此刻却太仓促一点了,他的力道方提贯了一半,已与对方的剑锋交接在一块。
    只听得“嚓”的一声,毛笔齐腰而折,闪着奇光如电的剑身,有如闹海的银龙,斜劈直下,追风侠连闪身的机会都没有。
    剑锋过处,左肩连胸处,血光迸现。
    他嘴里狂啸一声道:“好丫头!”
    足顿处“飕”的一声,已蹿上了房屋横梁,一片鲜血,像雨点儿似地洒落下来。
    梁金花十拿九稳的一剑,仍然没有伤着对方要害,她还不死心,身子反弓着用“海燕蹿天”的轻功绝技,紧跟着追风侠的身势拔空而起,长剑“笑指天南”,直向齐天恨心窝扎了过去。
    齐天恨一时大意,竟然在对方手里挂了彩,这是他出道江湖数十年第一次负伤,内心之愤慨悲怆可想而知。
    他决定不容许对方再伤他一根毫发。
    梁金花的剑势一到,只听得“啪”的一声,已为他夹在掌心之内。“你是谁?”齐天恨眸子里现出了凌厉的杀机。
    血把他半边身子全都染红了。
    梁金花咬着牙不发一语,她用力地推送着掌中的剑,却不能拔出丝毫。
    两个人身子都站在横梁上,彼此运用内力在争拉着。
    追风侠眼睛里灼射着无比的惊异。
    “现在的样子不是你真面目,你戴的是一块人皮面具……你是谁?为什么要向我行刺?”
    梁金花更加显得慌张,她忽然侧身,用鹤道人昔日传授,最拿手的“摄魂三踢”,飕!飕!飕!一连三脚。
    追风侠面色大变,双手猝开,梁金花连人带剑,堕下屋梁。
    追风侠齐天恨大喊道:“慢着!”
    他身子紧跟着飘身而下,大叫道:“站住!”
    梁金花早已穿窗而出,身法之快,确属武林罕见。
    齐天恨愣了一下,喃喃道:“摄魂三踢,鹤道人的传授,莫非她是……”
    他倏地闪身外出,月影空荡,早已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又闪身纵回,才发觉到自己身上的血,他显然大吃了一惊,急快地在伤处附近穴道上点了几下,流血顿止。
    只是他半边身子,也就为之麻木。
    撕开了衣服,发觉到伤处足有半尺多长,约有三分深浅,只要再前进一分,可就保不住肋骨折伤,想一想四十年的威名几乎毁于一旦,不禁使他冷汗涔涔而下。
    把伤处包扎了一下——这位执武林牛耳的一世奇侠,内心却泛起了层层波澜。
    “莫非是梁金花脱狱而出,对我心生仇恨,是以下此毒手?”
    这个猜想,是相当合情理的。
    但是不像,齐天恨回忆着那日在“厚德福”与梁金花(江芷)动手的模样,再与今夜这位姑娘动手的情景互一印证,就发觉到二女的剑法二致,绝不是一个人。
    他静静地想着,就武功而论,这个少女的身手,却是近年来江湖所罕见,由她方才那一式“摄魂三踢’;来判定,一定是鹤道人的传授。
    鹤道人一共只收有三个弟子,秦双波、任剑青、梁金花,这是自己所确知的。
    那么,假定这个人就是梁金花,那么前些日子被自己擒住送交衙门的那个少女,可就不是梁金花了。
    他生平从来不做一件有愧良心的事情,果真被擒的少女不是梁金花,自己可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对于对方人格名誉,以及身心的痛苦,将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构成了难以补偿的损失,自己又将何颜去面见那个受害的少女!
    他想到了这些,一时五内如焚,内心的懊痛竟比胸侧的剑伤还要来得厉害。
    如果今夜潜入行刺的少女,果然是梁金花,这也同样是一件令自己痛心而不敢相信的事情,由此也就证明了这个女孩子的心意是何等的毒辣了。
    无论如何,齐天恨相信今夜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大堂上光亮如昼,襄阳府的正堂王子威,即将要夜审那个由樊城押解过来的江洋女寇梁金花。
    这已是第三堂过审了,由于犯人一口咬定她不是梁金花,又没有足以证明她是梁金花的物证和人证。
    虽然她身上带有一块所谓的“翡翠解语令”,可是一定要说有这块东西的人,必定就是梁金花,那也未免太武断了,况且这种江湖流言,自不能为官场所认定。
    王大人对这样一件大案子,自是不能草率从事。
    三审下来,这位朝廷的四品命官,实在感到很为难,他很想在这件案子上,建立声望,可是他为官的良知,却不忍心以“莫须有”的认定,粉碎了对方这个少女的一生。
    两旁的衙役分班站定,大堂上鸦雀无声。
    王正堂手拍惊堂木道:“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
    声音传出了大堂以外,盘算着人物押解上堂,还有些时候。
    这当时,王子威大人却偏过脸,向他那位素有智囊之称的马师爷低声道:“这个梁金花来了几天了?”
    马师爷翻了一下案上的公文道:“十九天了。
    王大人浓眉微皱着,摇头轻叹道:“这一堂要是仍然定不了案,如何是好?”
    马师爷不愧是智囊,冷冷一笑道:“大人对这名女寇,太留情面了,依晚生之见,就该重刑侍候,三木之下,不怕她不招。”
    王大人又叹了一声,道:“这……云飞,你忘了十天前,那个叫齐天恨的侠客投书托请的事么?”
    “嘿嘿!”冷笑了几声,这位叫马云飞的师爷吹着了纸媒,先为王大人点燃了烟,才轻轻地道:“大人哪,这件案子不宜再拖了,拖久了,对大人只怕不利。”
    一听到这里,王大人怔了一下。
    “这个……只是那位叫齐天恨的侠客,曾经提到了按察使端大人……恐怕不便用刑吧!”
    马师爷道:“大人怎可轻信这些江湖人的话?按察使端大人不一定就真的认识他,就算他真的和端大人有交情,这件事大人做得是名正言顺又怕他何人?况乎现在端大人还没有信来,大人就给他来个假作不知,先套了她的口供定了案子,往省里一送,以后的事可就不是大人的事!大人要是做得漂亮一点,就不必送省,给他来个先斩后奏,也无不可。”
    王大人吸了一口烟,却听得两旁衙役喊起了堂威来,在眼前喷出的一片烟雾里,可就看见了一身大刑的姣姣少女迈进了大堂的头道儿坎儿。
    王大人本来还有些话与师爷商量,见状也就暂时忍住不发。
    紧扣着犯人锁链子的正是那位拿“寇”有功的大捕头——“一条棒杆”赵铁松,另外两个一一“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左右侍立。
    三个人都吃过江芷的苦头,是以一丝也不敢粗心大意,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犯人在大堂正中站定,“一条棒杆”赵铁松嘴里轻声道:“过了这堂就完了,跪下吧……”
    一抖锁链子,大吼一声,喝道:“跪下!”
    江芷原本也就没打算倔强,双膝一弯,顺着赵铁松的一带之势,噗地一声跪倒在地。
    赵铁松向上跪叩道:“女犯梁金花押到。”
    王大人点一点头,说道:“你们退开一边。”
    赵铁松恭应了一声,挥手带着孙、胡二人退后十来步,却是采取三角的部位,暗中监视着。
    王大人就着大堂两侧的一十八盏宫灯,打量着这位艳容四播的女犯人,心里着实地吃了一惊,记得初过第一堂时,对方是何等标致的一副容颜,全堂上下,就连知府大人在内,哪一个不惊为绝色,怦然心动?而现在只不过是十来天的间隔,看上去已判若二人。
    犯人的长发披散着。多天没有梳洗了,白皙的面颊染了一层污垢,双目红肿,衣衫褴楼,虽说是未曾落刑,可是加料过重的几副刑具,把她的细皮嫩肉,也却磨肿磨破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相当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梁金花,本府夜审三堂,你也折磨得不成个样子了,还是从实招了吧!”
    江芷白中泛青的脸,蕴含着无比的疲倦,她苦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不是梁金花,大人你要我招些什么?我又能招些什么?”
    王大人冷冷笑道:“好个刁蛮的女寇,本府因怜你年纪轻轻,一再地对你容让,你却是这般的不知好歹……来呀,大刑侍候!”
    大堂上立时扑过来数名衙役,将一截夹棍套在她双腿之上。
    王大人一狠心,手拍惊堂木道:“上刑!”
    绳索绞盘一经绞动,只听得木夹棍上吱吱响动,江芷那张苍白的脸上一阵泛青,只疼得全身上下簌簌一阵颤抖。
    一旁那马师爷却凑近座前,道:“大人,梁金花是有功夫的女人,这点刑怕吃不住她。”
    王大人一声叱道:“用力!”
    四个衙役,各施全力,只把儿臂粗细的两根绳索绞得成了麻花卷儿,江芷身子陡地站起,又坐下来,只痛得全身连连打颤。
    她总算幼学内功气力,这番刑迫,虽使得她痛穿心肺,要想伤害她的筋骨却是不易。
    在四名壮役的全力绞盘之下,只见她修长的身躯,扭动得像一条蛇,冷汗涔涔直下。
    王大人眼看如此,生怕把她弄成了残废,一拍桌案道:“停!”
    只听得“崩!崩!”两声,夹棍上粗如儿臂的绳索,竟然当堂折断,绳索一断,夹棍自然地松落,江芷颤抖的身子乍然一松,又坐了下来,身躯由不住向后倒下去。
    “一条棒杆”赵铁松上前一步,伸出一只右腿抵住了她的后背,大声道:“姑娘,你还是招了吧!”
    江芷陡地向后仰首,头上长发,就像是一条软鞭似的,只听得“唰”的一声,扫在了赵铁松面颊之上,一个是无防,一个是有意。
    这一下子可还真不轻!
    赵铁松“啊”地叫了一声,踉跄后退,右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紫红颜色。
    众目之下,他岂能吃这个亏?怒叱一声,一脚踢在了江芷背后,满身刑具的江芷,休说是还手招架就连闪避也是无能。
    这一脚踢了个正着,江芷身子就像皮球般滚了出去,项上的枷具,足下的锁扣哗啦啦一阵大响。
    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大胆!”
    四名衙役早扑上去,狠狠地将江芷按在了地上。
    赵铁松厚着半边脸,当着府台大人面,他却也不敢过分放肆。
    当时上前一步,跪下一条腿来道:“大人,这女犯人泼辣得很,请大人赐准交由卑职在牢房内询问,必能招供!”
    王大人冷冷地道:“这案子本府审得正大光明,岂能容你私下刑罚——赵头儿你这话说得太离谱了。”
    说到这里,那位马师爷又伸过脖子来,轻声嘀咕道:“大人不要忘了提证人毛三。”
    一言惊醒梦中人。
    王大人嘿嘿一笑,望向江芷那边道:“梁金花,你上次不是向本府要人证么,今天本府已找了一个,你可愿与他对质公堂么?”
    江芷挣坐而起,冷笑道:“证人?还会有什么证人?”
    王大人手拍惊堂木,喝道:“提证人毛三!”
    “提证人毛三!”
    “带毛三!”
    “毛三”早就在大门外等好了,一声“提毛三”,他就立刻走了进来。
    三十来岁的一个矮个头,生就的小鼻子,小眼睛,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奸巧狡猾之辈。
    这个人在两个衙役陪同之下低着头狗也似的窜了进来,跪在大堂上,叩头如捣蒜般地向着堂上,大声嚷道:“青天老大人,冤枉呀!冤枉呀!”
    王大人沉下脸怒叱道:“放肆!”
    那汉子就像吃了烟袋油子般的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连连地胡言乱语道:“是……
    我……大人……”
    王大人冷笑道:“你是毛三吗?”
    “是……大人!”
    “用不着害怕,本府提你不过是个证人,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据实说出来,画了押,就可以放你!”
    “小人……小人一定照实说,大人……恩典!”
    “好!”王大人扭脸向江芷道:“犯人带过来!”
    一阵子锁链声,将江芷前拉后推地带到了跟前。
    王大人手指向江芷,向那个叫毛三的矮个子道:“这个人你可认得?她叫什么名字?
    是干什么的?你要看清楚了再说,听见了没有?”
    毛三叩头道:“是,是!”
    然后就站起来,走到江芷面前,煞有介事地看了半天,然后回身跪倒!
    “看明白了没有?”上头问。
    “看明白了!”毛三结结巴巴地道:“她是大盗……梁金花!”
    “你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
    “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这个……”毛三咽着唾沫道:“小人有一亲戚,素行不良……在长江落草……为寇,有一日带小人到他住处,曾经指与小人看过他们的首领梁金花。”
    “只看过一次吗?”
    “不……还有一次!”
    “说!”
    “是……第二日我那亲戚说是有一趟买卖,小人……一时好奇,也跟着我那亲戚前去观看。”
    “且慢。”师爷抹着嘴,向一旁的笔吏道:“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
    然后他转向发怔的毛三道:“你用不着怕,说下去。”
    毛三叩了个头道:“是……小人那个亲戚在杀人,小人在一旁观看,这个梁金花也在现场。”
    “她可曾杀人?”
    “她……好像也杀了人。”
    “混蛋!”堂上一拍惊堂木,喝道:“杀就是杀,没杀就没杀。好像算什么意思?”
    “是……杀了。”
    “杀了几个?”
    “很多……好……”
    他又想说“好像”,却临时想起来,吞进了肚里。
    堂上关照说:“记下来。”再嘱咐毛三道:“说下去。”
    毛三讷讷道:“事后他们一哄而散,小人……也就回家了。”
    “嘿嘿……”王大人的笑声大可寻味,他于是转向江芷道:“梁金花,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芷苦笑了一下,道:“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听,我也没有什么话说。”
    王大人冷冷地说道:“你可愿与他对质?”
    “有什么好对的?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就是了。”
    王大人怒容满面地道:“这么说你是认招了?”
    “我有什么好招的?一切都是你们串通好了的。”
    “大胆刁妇!”王大人“啪”地一拍惊堂木,怒声叱道:“掌嘴!”
    江芷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打,这件官司我也懒得再打了,你们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请你们快一点了结就好了。”
    这时那位马师爷可又把头凑了过去,低声向大人嘀咕了几句,王大人频频点头。
    遂向江芷道:“好吧,本府就成全你吧!你可肯画押?”
    江芷苦笑道:“我如再不画押,你也下不了台,你们怎么写,我就怎么画吧!”
    王大人顿时面现喜色,拍桌道:“画押!”
    笔吏双手捧着笔供,一直走到了江芷面前,递过了一支笔,还有打手模的印色盒子。
    王大人道:“梁金花,你要想明白一点,长痛不如短痛,这件官司你就认了命吧!”
    江芷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我江芷生平从未曾干过一件亏心之事,更不曾杀害过一人……你们却要诬陷我是杀人越货的女寇,足见这个世界,已无天理,更谈不到什么国法……真正的可悲!”
    说到这里,信手拿起笔来,却见笔供上各项大罪一一注明,她深深了解到自己一笔画下去,无异自承罪状,自己也就代替梁金花。无论如何,这个死罪是脱不了的了。
    她忽然想到了那位执迷不悟的梁金花,她是否知道自己在代她受刑?是否又知道自己将要代她受死?
    如果她真能借着自己的死,而重新做人,改过自新,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想到自己近月来不幸的身世,连番的波折,真正是生也乏味。只是这样的死,却是未免不值……
    堂上的王大人一拍惊堂木道:“快快画押!”
    江芷叹息一声,提笔待签。
    蓦地大梁上“哗啦”一声瓦响,紧接着“咔嚓”爆响声中,横梁一连折了数根,一片大瓦自空而坠,大堂里扬起了大片灰沙。
    就有人大声吆喝道:“不好!有刺客!”
    王大人吓得面色如土,一拍惊堂木,道:“快看着差事,带下去,退堂!”
    他这里慌不迭地向后就跑,却有一片飞瓦自高临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后背。
    “叭喳”一声,瓦片破碎,王大人一交跌倒,两侧堂役忙把他扶起,只见他面色如土,连连向里面挥着手,却由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就在这时,甫离座位,向后急奔的师爷马云飞,也不例外,一片瓦正好飞砸在他头顶之上。
    这一下子看来更重,“叭”的一声脆响,瓦破头也破。
    马师爷嘴里“啊哟”一声,顿时昏倒在地。
    刺客并不曾现身,只是躲在大堂瓦脊之上,以飞瓦伤人。
    混乱中“一条棒杆”赵铁松,率同十数名干捕,早已把江芷带入侧门,侧门内有一条暗道,直通地牢。
    江芷被带入地牢之内,一扇铁门重重的被关上。
    赵铁松大声关照着道:“小心看着犯人!”
    遂又紧急调布了数十名弓箭刀手,把地牢守了个风雨不透。
    由地牢通向外门,一共有三道铁栅门,这时一一地下了栅子,弓箭手张弓搭箭,快刀手钢刀出鞘,严防着刺客闯入。
    大堂外。
    “粉面金刚”胡大海、“铁翅鹰”孙化,以及两名能够高来高去的干捕,四个人先后都蹿上了堂檐子。
    第一个上房的是胡大海,他身子方一站定,却就见堂檐角上,停立着一个白衣伟岸少年,一身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起舞。
    胡大海怒叱一声道:“大胆刺客,不想活了么?”
    手掌一振,一支“三菱镖”直奔白衣人面门上飞来,却为白衣人手掌一翻,接在手中。
    胡大海这时虽未能十分看清来人的脸,但却可以断定是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似乎不愿意逗留,在胡大海正欲扑过来的一刹那,反手一掷,已把接来的镖打了出去,胡大海也学着他方才接镖的方式,正欲往镖上一操,只觉得手上一阵发热,那支镖由于力道过猛,竟然穿过皮肉,直由他掌中穿出,打中右前胸上。“噗”的一声,深入数寸,胡大海身子一晃,“叭喳”一声坐倒在瓦面上。
    是时“铁翅鹰”孙化以及两名干捕,已经双双登上了瓦檐。
    白衣人朗声说道:“告诉你们那个狗官,江姑娘绝不是梁金花,你们胆敢草菅人命,我就先要他的命,暂不奉陪,我走了。”
    “铁翅鹰”孙化上次对付江芷,已经吃过大亏,养了十几天的伤,到今天方有起色,这次乍见胡大海倒卧血泊,就知道来人不是好相与,哪里还敢冒险犯难?
    当时只做出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大声叫道:“相好的,候着你啦。”
    白衣人早已腾身如飞而去。
    “铁翅鹰”孙化打量着这人的背影,只见他起落如白鹭戏水,不过是闪了几闪,已没入黑暗之中。
    孙化这里惊吓得目瞪口呆,无可奈何,三个人搭着受伤的胡大海飘身落下堂檐,只见大堂内外乱成一团。
    “一条棒杆”赵铁松率领着一队神机营的官兵,正由后院赶来。
    一见面,赵铁松就道:“这是怎么回事?胡大海怎么了?”
    孙化冷笑道:“胡兄弟受伤了,刺客早走了,二十来岁的一个小伙子,功力了不得。”
    赵铁松松了口气道:“我还当是姓齐的呢!”
    “铁翅鹰”孙化冷冷地道:“这不是姓齐的,看上去本事也差不多。他妈的,大概全天下的好汉都集中到襄阳来了。算了,算了,这个差事可不好当。”
    赵铁松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我就不信这个邪!来吧,哪个不怕死就只管来吧!”
    刺客早就走了,院子外面才响起当当一片锣声,一打听是总兵衙门调来了一哨人马,是来拿刺客的,赵、孙二人不得不出去应付一番,心里那份不自在可就别提了。
    花厅内,知府王大人同马师爷,两个人就像是挨了打一样分坐在两张太师椅上,马师爷头上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布,一颗头肿得就像巴斗似的!
    王大人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今天才第一次下床,胸口疼得厉害,请大夫看过了,说是内伤,最起码要半年才能复原。
    马师爷就更不用说了,一连呕吐了三天,平常站着都晃晃悠悠的,要不是王大人教人去接他,他还下不了床,这时一面呻吟着,手里的盖碗,颤抖得吱吱卿卿直响。
    王大人咳嗽了凡声,喘着气说:“云飞……这可都是你的主意……我早就跟你说,这般江湖人不是好惹的,你偏不信……看看!我这条命都差一点搭上了!”
    说着又一连串地咳了起来,吐出的痰,还带着血丝儿。
    马师爷哆嗦着道:“东翁,您老得赶快想个法子,徐总兵那里去个公事,要他派兵保护啊!”
    王大人道:“早就办妥了,神机营的人都来啦!云飞,我找你来,是跟你商量,那个梁金花怎么办?你得想个好主意呀!”
    马师爷冷冷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依卑职的意思……给她扣上一个勾结外贼,当堂行凶的罪名,闷不哼气地给砍了算了!”
    “这……使得么?”
    “怎么使不得?大人和卑职两条命都快没……没有了,还使不得?上头查也……是真凭实据。”
    “对,”王大人点点头道:“就这么办。”皱了一下眉,他又讷讷地道:“只是……
    万一那个刺客又来行凶.可又如何是好?”
    一提到刺客,马师爷的脸色又变了。
    “那又有什么法子?大人只得和徐总兵商量,神机营的人要多留他些时候,另外赵铁松他们得多辛苦一阵子,不可松懈!”
    “唉……”王大人沮丧着道:“这可真是一件苦差事,那些个江湖人物,可是说来就来,来无影,去无踪,你要是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还能与你罢休?”
    这么一说,连马师爷也不吭气了。
    方说到这里,就见一个青衣长随掀帘子进来,上前请了个安,道:“启禀大人、师爷,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求见!”
    王大人瞪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这几天不舒服,不见客嘛!”
    那名长随弓着腰道:“小的说过了,可是这人执意非见不可,这里有他一份名帖。”
    说罢双手呈上。
    王大人伸手接过来一看,顿时面色大变,转手递给马师爷道:“你看看……”
    马师爷接过来一看,顿时一惊道:“啊!”
    拜帖上三个大字:“齐天恨!”
    “东翁见是不见?”
    “这……”王大人转向那名长随道:“赵捕头他们呢?”
    青衣长随恭声道:“奉命在花厅外面侍候。”
    “神机营的张把总来了没有?”
    青衣长随道:“张爷在客馆里休息!刚才孙头儿亲自请他去了。”
    王大人点点头道:“他一来,就说我有请。”
    “是!”那名长随躬身道:“那姓齐的……”
    王大人点点头说道:“有请,不得怠慢。”
    青衣长随退身下去,门开处,赵铁松大步进来,见面请安道:“大人金安!”
    王大人叹道:“你配合神机营的人在外面小心戒备着,那个姓齐的来啦!”
    赵铁松退后一步,道:“神机营的张把总来了。”
    “快请。”王大人和马师爷都赶紧站了起来。
    盖明朝军制由戚继光平倭之后,已有了彻底的革新,编制方面以十二人为一队,设队长,亦称“旗总”,四个队合成一个哨,设哨长,亦称“百总”,四个哨合成一个司,有“把总”,三司合为一营,有“千总”,五营设军,有“主将”。
    一名“把总”也算是小有功名,相当够瞧的了,王大人明白自己今天的立场,对于鄂省总兵官派来的张把总,自是不敢怠慢。
    那位张把总中等个子,四十来岁,皮肤黑中带亮,一看就像是个军旅中人。
    一进门,他先向王大人行了个抱拳礼,口称“大人”,十分有礼貌,却不十分买马师爷的账。
    王大人客气地道:“张兄弟,请坐!请坐!”
    张把总告了谢坐下来,寒暄道:“贵府的捕头赵铁松已把大人这边情形说过了,这次卑职奉令协调贵府防拿贼寇,可以权宜行事,卑职特别要了两个‘火枪队’,听候大人差遣!”
    王大人笑道:“张兄弟辛苦了,这伙子贼人太也无法无天,本府的意思,张兄弟这两哨火枪,一哨留驻衙门,看守着犯人,另一哨负责我的安全!你看可好?”
    张把总点头道:“是……卑职也是这个意思!”说到这里,房门再开,那名青衣长随进来,道:“客人来了。”
    王大人和马师爷赶忙站起来,对于那位昔日立功朝廷的傲奇侠士“千里追风侠”齐天恨,他们固然是慕名已久,但还是第一次得见,又加以这次事发,更是心内存有畏惧,不敢托大!
    进来的人,由年岁上看过去,顶多三十五六岁,出乎意料的是,来人是一个十足读书人的样子,瘦瘦高高的个子,清癯的面颊上,带有几分病容。
    他身上穿着一袭皂色的长衫,长可及地,满头长发,用一根黑色的文士带子扎着,显得很飘逸。
    入门之后,向在座三人深深一揖道:“草民齐天恨,参见府台大人与二位老爷!”
    知府大人连忙让座道:“齐大侠请坐。”
    齐天恨告了谢,遂坐下。
    王知府为他介绍了张把总和马师爷。
    那位张把总是个地道的老粗,聆听之下大为吃惊地道:“啊呀,原来你就是‘千里追风侠’,我听说过,在台州,听说你帮过我们总兵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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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遇高人
    齐天恨笑道:“你说的是徐参谋?”
    “不错!”张把总笑道:“可是现在早已是总兵官了!我们总兵常提到齐大侠,说是没齐大侠,就没有他今天的前程,感激齐大侠得很呢!”
    说着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着齐天恨拜了一拜。
    齐天恨让开道:“草民不敢当。”
    这番情景,使得王大人和马师爷面面相觑,他二人所以拉拢这位把总的意思,无非是想在必要时候,用以对付齐天恨,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有此一着,想不到统率全省兵力的徐总兵官,亦和这位齐天恨有交情,这个忙可就难帮了。
    王知府脸上微窘着,半天才道:“齐大侠功在邦国,可敬可佩,前此据报,如非是齐大侠帮助,这名叫梁金花的女寇,还难以被擒,本府定当奏明上方,传令嘉奖。”
    齐天恨长叹一声,道:“今日草民前来,正为此事,向大人商量。”
    王知府道:“什么事?齐大侠你只管说吧!”
    齐天恨苦笑了一下,道:“现在贵衙牢房内,押的那名少女,经草民连日查证结果,已确知她不是梁金花。”
    “啊!”王知府怔了一下道,“这……不会吧?”
    “大人,”齐天恨面色歉疚地道:“这只怪草民认错了人,这位姑娘姓江名芷,乃是世居西川的善良人家,这件事实在是一个极大的疏忽。”
    一旁的马师爷嘿嘿笑道:“齐大侠,你大概是弄错了吧,犯人梁金花已经自承罪状,画了押了!”
    “这……”齐大恨冷冷一笑道:“这件事,江姑娘定非是心甘情愿……其中定有难言之苦。”
    王知府冷冷地道:“齐大侠,三天以前有刺客向本府与师爷行凶之事,齐大侠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
    “那,齐大侠之见,这行刺之人,又是什么门路呢?”
    齐天恨道:“可能与那位江姑娘是一路的,因觉得冤枉,而代伸不平,也是有的。”
    “代伸不平?”王知府频频冷笑道:“好个代伸不平,我们这两条命,差一点可就完了。有此一桩,足可证明那女寇必是梁金花而不会错的。”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摇头道:“这是绝不会错的,大人请看,这是此女的一份家世报告,大人如不信,随时可命人打探或传其母兄为证即可。”
    说完把事先备好的一份底稿交过去。
    王知府接在手里,略略地看了几眼,放在一边,冷冷地道:“齐大侠既这么说,我自然会派人调查的。”
    齐天恨一笑道:“草民今日前来是想具上一份保,亲自将此女担保出来……”
    话未说完,王知府已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表示不可。
    他苦笑道:“齐大侠具保,本府倒不是信不过,实在是这梁金花案情太也重大,就以串同同党,当堂向本府行凶一节,已是罪大恶极,本府打算报请省方处理此事,齐大侠所请,歉难接受,请原谅!”
    齐天恨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大人是一口认定了这位姑娘就是梁金花了?”
    “不是我认定,是她当堂自己承认画的押。”
    “据草民所知,那位江姑娘口口声声自称姓江,大人何以不予采信?”
    “这个……”王大人狞笑道:“贼寇之言,岂能采信?齐大侠,不要忘了,这个梁金花,还是你从旁相助才拿到的。”
    齐天恨叹息一声道:“草民是一时糊涂,江姑娘实在是无辜的!”
    马师爷摇摇头道:“齐大侠,这档子事,梁金花已自己承认,你又何必为她再辩白?
    况且齐大侠义为之事,已具折上奏,中途有了变节,岂非连带着齐大侠的名声也不好听么?”
    齐天恨长眉一挑,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这件事开始错了,岂能将错就错?”
    马师爷平常仗着是知府的心腹人,他又买哪一个人的账?这时被齐天恨顶撞得频频冷笑不已。
    那位在旁边听得莫名奇妙的张把总,一时也插不上嘴,见状,搓着双手道:“齐大侠,这件事好好再跟府台大人商量商量。”
    齐天恨长叹一声,道:“齐某一时认错了人,深觉愧对那位江姑娘,如果再眼见她屈死法场,天理何在?”
    王大人苦笑道:“法令相关,爱莫能助。”
    齐天恨冷笑道:“王大人,这么说,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王知府怔了一下,讷讷地道:“秉公处理。”
    说到这里端茶送客,齐天恨脸色一阵发青,倏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草民告辞。”
    王知府欠身道:“本府不远送了。”
    那位张把总却一直送他到花厅以外,他十分亲热地抓住他两只手道:“齐大侠,以你的身份犯不着……”
    齐天恨冷笑一声,道:“请转告府台大人,三天之内,我一定要把那位江姑娘救出来。”
    张把总一怔道:“这……这不是跟兄弟过不去么?”
    齐天恨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总爷你站在哪一边了,告辞!”
    抱拳转身而去,张把总追上去叫了两声,齐天恨头也不回而去。
    花厅内王知府满脸的怒容,正在生着闷气。
    张把总一回来,王知府就道:“你可看见了?这些武林人物,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张把总坐下来,慢吞吞地说道:“齐大侠要卑职转告大人,他三天之内,要把那位江姑娘自牢内劫出去。”
    “啊……”王大人顿时一呆,道:“他竟敢这么说,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有这个胆子没有!”
    说到这里,马上向马师爷道:“云飞,你马上准备一份公事,今天就着人提押人犯进省去,我们交了差,也就松了这口气。”
    马师他本来力主把犯人就地正法,可是一想到齐天恨的可怕,却是不敢再吭气,当下连声答应着,由一名听差侍候着磨墨,就在花厅内写了一角公文,盖了大印之后,交到了王知府手上。
    王知府接过来大声道:“来人呀!”
    门外负责侍候差事的赵铁松,应声步入。
    王知府道:“马上准备囚车,今天晚上,就把梁金花送解入省,你多带几个人,另外由张把总派一哨火枪队跟着,可得小心着差事。”
    赵铁松答应了一声,匆匆退下。
    王知府转向张把总道:“张兄弟,你多费神了。”
    张把总想一想,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脱得仔肩,当下答应着也匆匆退下去部署。
    于是,一切部署完毕,犯人梁金花就被押解着提出了大牢,解往“武昌”。
    出解人犯的事情,虽然说在严密中进行,仍不免惊动了很多人。
    一行人在张把总的火枪队押护之下,都显得精神抖擞,有恃无恐!
    张把总和赵捕头以及一名哨官各人乘骑着一匹马,余人皆步行,张把总这边出动了二十个人,二人一杆火枪共为十杆。
    襄阳府方面出动了十二名干捕,仍然以赵铁松为首,胡大海、孙化都出动了,一行人雄纠纠气昂昂,沿着汉水旁边的平沙驿道迤逦直下。
    江芷被安置在一辆特制的囚车里,囚车系硬木与铜铁合制,十分的坚固,由一匹马拖着,在重重包围之下徐徐前进!
    人马沿着汉水,足足行走了一个更次,眼前来到了一处叫“小河湾”的驿站。
    张把总着人先去通知驿丞准备茶水面食招待,那位驿丞一听这趟差事里面居然有一位“把总”,吓得了不得,赶快忙着招待,大伙儿忙碌了一阵于,稍事休息,遂又继续起程。
    这时夜风飕飕,汉水萧萧!
    张把总一马当先,赵捕头骑马断后,两侧武弁,荷枪护随,八名干捕,左右各四人紧紧随着囚车,每人一口腰刀,必要时斩杀囚犯,有如“探囊取物”。
    静夜无人,平沙道上,只闻得一阵沙沙的足步之声,灯光的倒影,在明静的汉水面上,现出了一条火龙,这种“夜送囚车”的例子还不多见。
    张把总一马当先,刚才喝了几杯老酒,这时被江风吹得醉醺醺的,他这里对着江风一口口地吹着酒气,蓦地身后响起了一阵急剧的鸾铃声。
    此时此地,这阵鸾铃声,当然是惊人极了。
    大家情不自禁地一起转回了头。
    一匹漂亮的胭脂马,骑着一个红衣佳人,自后面快马而至。
    无论在什么时候,女人总是显眼的,更何况是美女。
    此时此刻,这个绝色的红衣少女,已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就在大家的目光焦点集中在对方少女的一刹那,那个红衣的佳人,却已在风掣电驰中收缰勒马!
    胭脂马立起前蹄,唏聿聿地长啸着,人马一直打了好几转儿,才算站住了脚。
    赵铁松生恐差事有意外,赶忙带马上前,厉声地喝叱道:“是干什么的?”
    马上女子,顶多二十一二岁,爪子脸,柳叶眉,桃腮樱口,尤其在灯光照射之下,真有千百种的娇媚,的确是个不常见的美人儿。
    大家伙的眼睛都看直了。
    马上女子微微一笑,现出一对梨窝儿,向着赵铁松道:“哟,这是干吗呀……这么些子人?”
    赵铁松挥着手道:“去,去,去!押解犯人没见过是不是?”
    红衣少女娇笑道:“啊!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哎哟!”
    眼睛向着囚车瞟过去,道:“还是个女犯人……”
    囚车内的江芷,本已是万念俱灰,一直闭着眼睛,这时听得双方对答,心里一动,暗忖着这个女子的口音好熟,这时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
    无巧不巧的,那个红衣姑娘也正在看她。
    二人目光一对,江芷顿时心里一惊,眼睛倏地睁大了许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这个女人,正是那日在河堤上所遇的同一女子——而且江芷几乎可以断定地说,她就是梁金花!
    江芷怎能不为之一惊?
    想一想自己原是被人家误当此女,才会有牢狱之灾,而真正的犯人,却逍遥法外,她好大的胆子,不但不退避三舍,逃之夭夭,竟然胆敢公然在自己和大队押差面前现身。
    这一刹那,江芷大为激动!
    按常理说,江芷就该一口呼破对方行藏,正好为自己洗刷不白之冤,而在火枪之下,当不愁她能插翅飞遁!
    可是江芷为人忠厚,话到唇边,却又临时吞进了肚子里,看着梁金花,她只做了一个会心的苦笑。
    却听得那红衣少女在马上娇笑道:“这么些个人抬着枪,押送一个女人,这算什么呀!”
    赵铁松大吼一声,道:“无知女流,信口雌黄,还不快滚,想挨打吗!”
    说着手中杆棒“叭”一声,正好打在了对方那匹马的马股之上!
    胭脂马负痛之下,惊嘶了一声,蓦地狂窜而出。
    马上女子“啊哟”一声,手一扬,差一点由马上摔了下来,逗得大伙都齐声笑了起来,那匹胭脂马,泼刺刺如同一阵风似地跑没了影儿。
    就在那女子扬手后仰,几乎落马的一刹那,一枚飞针脱手而出,天黑,谁也没看清,谁也没注意!
    倒是江芷吃了一惊,因为那枚飞针,正好扎在她眼前方寸之间,“笃”的一声——
    是一枚约有六七寸长的银色钢针,看样子像是女子头上的银钗,只是其上却包缠着一个纸卷儿。
    江芷心里一动,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把银钗取到了手中。
    银钗就由车底丢下去,纸卷儿却到了手中,随着摇荡的车身,她把纸卷儿展开来。
    车上现成的插着一盏灯,光亮得很,纸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十字滩前请稍候佯称小解出囚车。”
    江芷心里一动,暗想着莫非那梁金花有救我的意思么?
    一念之兴,心里可就怦怦乱跳起来。
    “十字滩”必定是前途的一个地名,“请稍候”无疑是要自己在那里逗留一下。
    “佯称小解出囚车”,江芷的脸禁不住微微一红——可难为她怎么代自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心里盘算着,囚车辚辚,继续前行。
    后退的赵铁松这时催马上前,来到了张把总旁边,抱了一下拳道:“总爷,你可留意刚才那个姑娘么?”
    张把总一只手摸着下巴,嘿嘿一笑,点头道:“嗯,不赖,怕是个跑码头卖解的吧!”
    赵铁松知道他是错会了意,冷冷笑道:“卑职担心她是别有用心,只怕和这个梁金花是一伙子的。”
    “啊……”张把总挤着一双眼睛,道:“不会吧,看她那个娇模样也不像是……”
    “总爷,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嘿嘿!他们哪个不要命的敢劫车,就叫他先尝尝我的火枪。”
    赵铁松道:“总爷你还是关照弟兄们先准备一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好!”张把总扭过身子大声道:“孙旗总,叫他们亮枪,小心戒备着。”
    孙旗总是实际负责火枪队工作的队长,闻令之下,大声命令道:“亮枪!”
    十杆白木抬枪,全数都脱下了枪衣,火星稔子垂搭在枪栓外面,只要一点火,能在极快的时间里把枪膛内的铁砂子打出去,一杆枪,足可控制两丈方圆的一块地方,十杆枪一旦联合,其威力自可想知。
    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车之声,叮铃,叮铃!是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声音。
    一头黑骡子,套着一辆板车跑过来。
    赶车的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沿拉得很低,连眉毛都遮住了,是一个魁昂的汉子。
    由于这辆车子经过时,并没有中途停止,大家也不以为然,倒是那赶车的汉子,在经过囚车的时候,盯着江芷,看了几眼。
    他嘴里叱喝着道:“不用着急,已经不远了。”
    江芷闻声一惊,抬目一看,心里更不禁动了一下,虽说那个车把车帽子戴得低,可是她仍然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当时又惊又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悲伤委屈——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乍然看见了这个人——任剑青之后,一股脑地翻涌了出来。
    任剑青显然是经过一番伪装,打扮成一副庄稼人的模样,是以不曾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像是顺口说了这么两句话,遂又赶着他的破车,一路疾驰如飞而去。
    前行了约莫有里许光景,但只见前面江水一片辽阔。却现出了“十”字形的一片陆滩。
    张把总勒住马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身后的人应道:“十字滩!”
    却见道旁生满了高过一人的芦草,芦花翻白,夜风下翻成了一片白浪。
    江芷想到了梁金花的嘱咐,不得不厚着脸皮向身边人招呼道:“停一下。”
    赵铁松作了一个停车的手势,赶忙移过马来,道:“梁姑娘,你有什么事?”
    江芷眼睛一扫两侧诸人,讷讷道:“我要下来一趟!”
    “下来?”赵铁松怔了一下道:“干什么?”
    江芷绷了一下嘴,像是赌气地道,“你说我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赵铁松先是一怔,可是随后他立刻明白了。
    “啊,”他凑近了道:“姑娘是想……方便一下是吧?”
    江芷眼睛瞪着他,似乎有点责怪他把话说得太露骨的样子。
    赵铁松哈哈一笑,比着手势,要大家都停下来。
    张把总还在发愣,连声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赵铁松过去,小声道:“犯人要求下车方便!”
    张把总连连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人家一个姑娘家……可别太叫人家难堪了。”
    赵铁松答应着,亲自下马用钥匙开了囚车,一只手带着江芷的锁链子,低着声音道:
    “快着点儿,姑娘!”
    他另一只手指着一片芦草地,道:“就在这里吧!”
    江芷低着头往前走,赵铁松在后面跟着,江芷回头瞪着他,嗔道:“你远着一点儿不行吗?”
    赵铁松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江芷就分拂着面前的长草走进了芦丛。
    赵铁松在后面道:“大伙儿都等你一个人,快着点儿,梁姑娘,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枪子儿可没眼睛!”
    说了这句话,他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招招手,两个兵扛着火枪走过来。
    把枪对着芦苇,他就放心了许多!
    江芷心里忐忑地分开芦枝,一直往里面走着,蓦地足下一紧,被一只手抓住了脚。
    她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话,那人用极低微的声音道:“快趴下来!”
    这时也没有什么好再顾虑的了。
    她赶快蹲下身于来,足上的链子,脖了上的枷子,使得她行动极感不便。
    然后她可看见了,芦丛里伏着一个人,正是那个红衣女子。
    江芷刚要说话,红衣少女以手指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道:“趴下!”
    她像条蛇似的,一只手拉着江芷,两个人在地上向前面钻着。
    锁链子“哗啦,哗啦”直响。
    红衣女子停下来,皱了一下眉,轻声道:“先得想法弄开它。”
    说着由腰上抽出了一口光华异射的短刃,然后用力地插入枷锁的锁孔之内,只听得“喳”的一声,就把锁给切开了。
    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头上的枷锁给摘了下来。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就是梁金花吧!”
    红衣女子瞟着她道:“算你聪明!”
    江芷苦笑着,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走得了?”梁金花小声道:“暂时先别动。”
    外面明火执杖的大伙子人,一个个直眉竖眼地还在傻等着。
    赵铁松大声道:“是怎么回事,完事了没有?”
    梁金花信手抖着江芷卸下的锁链子,像是急着穿衣服的样子,她却拉着江芷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听见了锁链声,赵铁松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他龇着牙一笑,对身侧的两个枪兵道:“女人的事,真麻烦,干什么都是慢三步。”
    说时,就听见芦丛响起了一种鹤鹤般的叫声。
    赵铁松一笑又道:“梁姑娘,你别在掏鹌鹑吧。”
    话才说完,左面芦丛里,也传出了同样的一阵子叫声,右面也传来叫声。
    四面八方,鹌鹑都叫了起来。
    赵铁松可就觉得有点怪了,他身子刚一站起来,迎面一股子尖风由芦丛里射了出来。
    银光一闪,一口银光四射的飞刀。
    赵铁公大吼一声道:“不好!”
    他赶忙地向外一拧身子,可是由于相距太近,射开了正面可躲不开侧面,这一刀正正地刺射在他右肩窝里。
    可真不轻,飞刀几乎没柄,可见暗中人手劲之足。
    他大声叫道:“不好了,有人劫差事!”
    一旁的张把总这时才看出了不对,大喝一声道:“开枪!”
    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大响。
    第一枪自然是射向芦苇丛内,劈劈啪啪,芦苇倒下了一大片,如果里面有人,当然是躲不过,只可惜别说是人了,连兔子也没一只!
    这么一来,大家伙才大吃一惊!
    “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以及三四名干捕,各操兵刃,就要往里面闯,却为张把总给喝止。
    张把总大声道:“把枪排起来!”
    十杆枪一字地排开来,火绳子都亮了出来。
    张把总大声吆喝道:“梁金花,你快给我出来,当真想死吗?”
    话声方顿,只听得身后众人一阵喧哗声,遂见左右芦苇丛里,一连跃出七八个持着兵刃的匪徒,双方一经交接,遂打杀在一团。
    张把总由马上跳下来,拔出了身上的刀,连连跺着脚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十杆枪比了半天,却怕伤着了自己人,没有一个敢发射的!
    张把总认定了梁金花是在面前这片苇丛里,大声用刀指挥着喝道:“给我乱枪轰!”
    “轰!轰!”
    一连两声大响,空气里一股子浓重硫磺的气息,芦苇倒了一大片。
    “再轰!”
    “轰!轰!”又是两声大响,这一次有效,就只见芦丛里突地蹿起了一条人影,这个人显然还带着另一个人,就在枪声方止的一刹那腾身而起,向着另一个方面坠落下去!
    “轰!轰!轰!”
    张把总大声叫嚷着道:“再打!”一连又是三枪,硫磺气息弥漫了整个的空间。
    “铁翅鹰”孙化、“粉面金刚”胡大海在枪声一落的当儿,双双腾身而起,扑向苇丛之中。
    迎面可就看见了一个红衣姑娘正挟持着犯人向里面跑,虽然外面灯光很亮,可也看不十分清楚。
    胡大海大嚷道:“姓梁的你往哪里跑!”
    身子一扑过去,掌中刀照着江芷身上就剁!江芷因这时手上枷锁已开,虽然说足上那对链子还没有开,可是却也有招架之力!
    她手里还提着那副开启的枷锁,猛地向上一挡,“喳”一声,架住了对方落下来的刀。
    可是一旁的“铁翅鹰”孙化却抽冷子打出了一支袖箭,正中在江芷小腿上,后者腿下一弯,胡大海的刀横面砍来,其势险到了极点。
    危机一瞬间,一旁的红衣少女用力地一掌击在了江芷背上,江芷被击得向前直栽了出去,却为此侥幸地逃开了胡大海的一刀!
    “铁翅鹰”孙化大嚷一声道:“这里来!”
    他手里的一对匕首,猛然向对方红衣少女前胸上扎来,红衣少女冷叱道:“你也配!”
    只见她玉手一伸,正好是在孙化双臂之间,不知怎么的一攀,已抓住了孙化的一只胳膊。
    “去!”她嘴里一声娇叱,随着她向外翻出的手,孙化叫了一声,足足地扔出了丈许以外,扑通摔了下来。
    “粉面金刚”胡大海蓦见此情,大吃一惊,已知道对方这个红衣少女,较诸梁金花(江芷)还要厉害,哪里还敢力战?
    他慌不迭地向后拧身纵出。
    胡大海身子方一撤出的当儿,就只见四面八方,匹练般地射出了四五道孔明灯光。
    灯光的焦点,显然集中在红衣少女身上。
    像是张把总的口音,大声嚷道:“不许动,动一下要你们的命!”
    红衣少女——梁金花倏地一愣,当真是不再动了。
    环绕在她身侧四周,足足有五杆枪,枪口都正正地对着她和江芷,这种情形之下,要是移动一下,那才是不智之举!
    梁金花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当然不会吃这个眼前亏!
    她脸上带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若无其事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话好说呀!”
    这时地上的江芷也已把中在腿上的袖箭拔出来,忍着痛站起身子。
    她叹息了一声,向着梁金花道:“姐姐,我把你害了,这又是何苦呢!”
    “别说这些泄气话!”梁金花冷笑着,说道:“我害你还是你害我,可还不知道呢!”
    她的一双眼睛,向着周侧各人瞟了一眼,冷冷一笑,说道:“你们这里头谁当家?”
    张把总哈哈一笑道:“大胆女寇,死在目前,尚敢口发狂言?你家张爷爷在此,还不束手受绑么?”
    梁金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是你当家了?”
    方说到这里,但听得枪声轰轰作响,一旁出现的数名盗贼,大半横尸就地,有两个人叫嚷着负伤扑跌于汉水之内,水花四溅。
    张把总看到己方全胜,好不高兴,大声关照着道:“你二人,还不俯首听绑么?”
    梁金花咬了一下牙,却用传音入密的口音,传声江芷耳侧道:“我可不想死,在滩头苇草里,我藏有一条船,我们只有赌生死了,我先攻,你跟着我!”
    江芷因不擅这一门功夫,只得点头示意!
    张把总大声道:“怎么样?我可是说一不二,我数到十,你们两个要是再不过来受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声一顿,高声道:“一——”
    “二”字刚要出口的当儿,却听得身后一阵车轮之声,大家由不住同时回头后顾,可就见先前过去的那辆破板车又折了回来。
    赶车的那个高大汉子,头上兀自戴着那个破毡帽。
    他活像是个庄稼汉子,站起在车辕上,大声道:“哟!个老子,这是……”
    张把总怒喝一声道:“给我撵开!”
    立刻过去一名捕役,扬鞭就打。
    赶车的汉子,好不识抬举,对方鞭子抽过来,非但不躲,反倒一手抓住了鞭梢,大声嚷叫道:“你凭什么打人?咦!你……”
    鞭梢一夺一带,那名捕役身子就像空中飞人似地腾空直起,砰的一声,掼摔在地,顿时就给摔昏了过去。
    张把总怒喝一声道:“给我拿下!”
    他顾此失彼,叱斥赶车的这边,可就错过了在场的二女,也就在此一刹那间,场内的梁金花已尖叱了一声,陡地腾身而起,她双掌齐出,施展的是当今武林中极为罕见的“乾元劈空掌”!
    掌力一击,只听见当面持枪待发的一名兵卒,痛呼了一声,当场丢枪,喷血而亡!
    梁金花身子毫不迟疑,倏起倏落,如同一只大鹤般地扑向滩头。
    时值深夜,芦草又长,一经入丛,极易掩身,可是相形之下,江芷的行动可就较她慢多了。
    江芷紧紧随着梁金花的身子纵出去,可是她双足上加着一副极重的锁链,行动自然大大地受了拘束,何况她小腿上还有箭伤。
    她虽然施出全力,才不过纵出两丈有余,身子一落下来,可就禁不住一交跌倒在地。
    “铁翅鹰”孙化腾身而前,手中举刀待下之际,但听得鞭梢儿在空中“叭”的一声大响。
    这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抽在了他脸上,顿时皮开肉裂,人也惨叫着摔了出去。
    这番情形,在眼前发作时快极了。
    等到众人惊慌震怒方自一掠过脑的当儿,更使他们惊惶失措的事情发生了——那辆破马车上的庄稼汉子,就像是一股青烟般的,已拔身而起,翩然而落,速度之快,真是令人不及交睫。
    就在每个人的瞳子还不能十分接受所见的当儿,马车上的那个庄稼汉子,已如同老鹰捉小鸡般的,翩翩长空而起,落在了他的那辆破马车之上。
    他把江芷向车上一扔,大声道:“趴下!”
    双手一带牲口缰,那辆破板车,可就其快如飞地疾驰了下去。
    张把总瞠目结舌道:“这……他妈的,开枪!”
    “轰轰……”
    一连串的枪声,火光连闪,这时江芷早已伏下了身子,车子虽破,可是四面的木板却是够厚的,铁砂子打上去,都深深地陷入到木板之内。
    由于后座的车厢很高,把前座的赶车的也给挡住了。
    这番情形看得众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两骑快马疾追上来,马上是襄阳府的两名干捕,一人名苏定,人称“快刀手”,一名颜春,人称“流星锤”,两个人不甘失了差事,各自抢乘一匹快马,疾追下来。
    “快刀手”苏定,人坐马鞍上,大吼一声,向车上纵扑过去。
    前座的汉子霍地回头,只见他掌势向外一推,青光一现,苏定怪叫一声,就空打了个筋斗,摔落在地,顿时死于非命!
    是时那名施流星锤的颜春,也已快马到了卒后,右手流星锤脱手飞出,只听见“砰”
    的一声大响,一块木板被他出手重锤给砸了下来。
    他的第二锤就势出手,却向着车内的江芷身上猛打了过去。
    江芷一伸手抄住了锤链,两个人可就较上了劲儿了。
    终于颜春的力道要差上一些,在江芷的力扯之下,颜春坠马而下,在地上拖了好几丈远近,终于面目全非地伏地不动。
    身后尽管传来了凌厉的呼喊声,火枪轰轰地响个不住,可已经无济于事了。
    江芷终于脱出了难关。马车疾驰了甚长的一段路途之后,拐了一个弯儿,才渐渐地慢了下来,江芷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地抓住车座后面的一块木板,大声道:“是任二哥么?”
    马车突然在堤边的一棵柳树下停了下来——赶车的这时才回过身子来,二人四目相对,证实了江芷猜测!
    她凄凉地叫了声:“二哥!”
    一时情不自禁地伏身在车座上痛哭了起来。
    伪装车把式的人,正是任剑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面色戚戚道:“这两个月,难为你了。”
    说着掠身到了后面车厢里,抽出了一口寒光四射的宝剑,朝着江芷足踝间的锁链子一阵狠砍,锁链子在他锋利的剑锋之下,寸寸折断,散落地上。
    亮着了千里火,任剑青点着了一截火把,他把火把插在车柱上。
    二人的一切,更是清晰可见!
    任剑青吃惊地看着她的一条小腿道:“你受伤了?”
    江芷点点头,任剑青赶忙把一只裤管子撕开,见鲜血已流满了腿。
    任剑青匆匆取出了刀伤药为她上好,然后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为她包扎了一下。
    江芷静静地注视着他,苦笑着道:“幸亏你来救了我,要不然,我只怕已经死了。”
    任剑青忿忿地道:“小师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临危只顾自己,却就不管你了!”
    江芷道:“我倒没想到她还来救我,我已经十分感激她了!”
    任剑青叹了一声,道:“我这次下山,主要也是在找她,好容易见着了她,却又糊里湖涂地让她跑了。”
    江芷道:“你们难道不是事先约好了的?”
    任剑青摇摇头,道:“我一路探听她下落,得悉她来到了襄阳,后来听说她在襄阳落网,吓了一跳,再探听的结果,才知道是你……”
    叹息了一声,他又道:“你又何苦代她受过,这么做太不值得了。”
    江芷道:“我也是无可奈何……”
    任剑青道:“那一夜我见那个狗官夜审时对你用刑,我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怕为此更加重了你的罪,是以才飞瓦略予惩罚!”
    江芷恍然道:“原来是你……”
    二人目光相视着,江芷却把脸偏向一边,淡淡地道:“我如今是万念俱灰,生死已不足惜……”
    任剑青道:“姑娘何作此语?”
    江芷苦笑了一下,颇有一时不知如何说起的感觉。
    她讷讷地道:“我与铁少庭之间的事,已成为过去了,他姓铁我姓江,毫无相关。”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显得很严肃。
    任剑青一惊道:“怎么,铁少庭还误会你?这个人度量也太狭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个问题,不再想谈下去。
    这时夜风习习,那支火把吹得火星四射。
    江芷仰头看向任剑青,道:“二哥这次下山,要停留很久么?你的伤全好了?”
    任剑青叹息了一声,说道:“自从你走以后,我遵照你所嘱咐的方法,果然不出十天,身子已经完全复元,因为与哑师兄所练习的功力,只差几日火候,是以勉强在山上又留了半个月,才算没有功亏一篑!”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下山主要的目的,一来是不放心你,再者,我师妹梁金花在江湖上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我不能不管她一下……”
    江芷黯然一笑道:“由于这件事,我觉得梁金花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她所做所为,太任性了一些……”
    任剑青接下去道:“我下山以后,首先到了华阳,去访见铁少庭。”
    “啊,你去找他干什么?”
    “我只是不放心你的处境,想将这件事好好地跟铁少庭解说一下,就算是我专程向他道歉吧!”
    江芷道:“你见着他了?”
    任剑青冷冷地摇摇头:“据说,他己远去雪山,下落不明。”
    “你这又是何苦?”江芷道:“就算你见到了他,以他个性定然马上与你动手为仇。”
    任剑青道:“我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不放心姑娘你!我想他这次远走雪山,很可能是练习一种秘功,再不就是约人找我复仇……”
    他冷笑了一声,道:“无论是哪一样,我都会等着他的。”
    江芷呆了一下,想到了铁少庭的好强与固执,很可能就如他所猜测,万一要是真的,往后岂非又是一桩令人担心的事情。
    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二人谁胜谁负,都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只是我又如何能化解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
    任剑青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他冷冷一笑,道:“眼前最令我头痛的问题是师妹梁金花……”
    才说到这里,却听得堤边长草间,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冷笑之声,道:“二师哥你言重了!”
    二人顿时一惊,循声望去。
    却见苇草里人影闪烁,一人用着轻功中极难达到的“御风术”,只见她双臂平张,只以足尖在荒草上踏点了几下,大鸟似的,已来到了眼前。
    来人正是那个红衣女子梁金花。
    这时看来,她相当的狼狈,一身红衣似乎全都湿了,就连满头长发也是水淋淋的。
    她那一双光亮的眸子,含蓄着深刻的意识,注视向二人道:“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我忍不住人家在背后说我什么。”
    任剑青霍地站起道:“小师妹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用不着找我,”梁金花道:“我是不会跟你回到山上去的。”
    任剑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还想回去么?嘿嘿,师门早已不容你这个弟子!”
    梁金花退后一步,生气地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再找我?”
    “我……”任剑青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堕落下去。”
    说完身子一闪,已到了梁金花面前。
    梁金花后退一步,陡地抽出了长剑,映照着她白中泛青的脸!
    任剑青见状一呆,冷笑道:“哑师兄所说的一切,果然是真的,你果然已不堪救药了!”
    梁金花忽然热泪泉涌,说道:“我的事你又何必多管?我坏我的……纵然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眼睛里,什么时候有过我?你……”
    说着忍不住低下了头,身子连同着垂了下来的剑,颤抖成一团,竟自低声地泣了起来。
    任剑青冷冷一笑,说道:“你还会哭么?”
    “我怎么不会。”梁金花哭着道:“我的事你别管,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任剑青快步追上道:“站住!”
    梁金花倏地回过头来,只见她柳眉倒竖道:“二师哥,以前在师门我们相处得还不错,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情不自禁地向着一旁的江芷看了一眼,江芷也正在看她,二女目光相对,江芷却情不自禁地垂下头来。
    梁金花泪流满腮,表情激动地接着道:“以后你是你,我是我,错开今夜不谈,你要是再管我的事,休怪我剑下无情。”
    任剑青冷冷一笑道:“你当真是执迷不悟,你辜负了师父当年一片深恩。”
    “深恩?”梁金花道:“什么恩不恩的,他若是真对我好,《一心集》里面的武功为什么不传授我?”
    任剑青摇头叹息一声,和颜悦色地道:“师妹……你太任性了!我对你太失望了!”
    梁金花冷冷地道:“当然失望了……你现在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吗?”
    说时又向着车上的江芷瞟了一眼!
    任剑青一怔,气道:“你胡说!”
    “我一点也不胡说。哼……当我没有看见?”
    江芷猛地抬起了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到口的话却又吞回了肚子里。
    任剑青想不到梁金花竟然会在江芷面前说出这些话,一时大惊,想制止已是无法,只是这类话想向江芷解释,却也无从说起,一时为之气急不已。
    过了一会儿,他才讷讷地道:“你太……放任了!”
    偏偏梁金花见对方二人都不说话,误以为自己没有猜错,这时见状冷笑一声,顿脚而去。
    任剑青好容易见到了她,自不容她见面就走,当时点足腾身,怒声道:“你站住!”
    梁金花理也不理地往前直跑,一追一跑,刹那间已远达十数丈外。
    眼前来到了江边,任剑青双足顿处,其快如电地扑到了梁金花身后,梁金花倏地回身,唰地一剑劈下来,由于距离太近,再者任剑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向自己下毒手,一个疏忽之下,差一点为梁金花的剑锋劈中。
    总算任剑青功力已得师门真传,内外功均已臻炉火纯青地步。
    就在梁金花剑势落下的一瞬间,任剑青用内功中“大开骨”的怪异功力,把整个上半个身子向后硬硬地挪出了半尺。
    梁金花的剑锋在危急一瞬间,似乎微微也向后面收了一点。
    就这样,任剑青一袭粗衣,由上而下,也被划开了一道长有尺许的大口子,中衣亦透,仅仅擦着他的皮肉滑了过去。
    任剑青一身奇技,却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时由梁金花这一手剑招上看来,对方的剑上造诣,比之昔日,已经是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展,正是师门《一元剑谱》中杰出的剑招。
    他惊心之下,用一双凌厉的眸子注视着梁金花。
    梁金花“呛”一声收回了剑,冷冷地道:“二师兄,人各有志,你何苦相逼?”
    任剑青像是被她这一剑,划破了所有的幻想,他冷笑了一声,道:“好吧,你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我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站在昔日一个同门师兄的立场,我要奉劝你最后一句话,不要再为恶了!”
    梁金花迟滞了一下,木然道:“我又作什么恶了?”
    任剑青道:“没有最好,不过我风闻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什么消息?”梁金花不屑地问。
    “是有关都指挥使衙门,提解到洞庭的一笔饷银的事情……”
    任剑青的话方说到这里,梁金花倏地神色大变,她后退一步,紧张道:“这笔饷银,怎么样?”
    任剑青笑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梁金花神色一变,可是立刻又现出一片泰然,她淡然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更好了。不错,是有这么件事,二师哥,你打算怎么办吧!”
    任剑青道:“既然你还称呼我为二师兄,我就告诉你,我绝对不容许你胡作非为。”
    梁金花听后脸上现出了一片笑容,只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泛出了可怕凌厉的愤慨。
    “只怕你也无能为力。”
    她说出了这几个字,倏地转身纵起,任剑青喝阻不及,但见水面上“扑”地裂开了一道波纹,梁金花已没入水中不见。
    任剑青知道小师妹水性颇好,自是欲追无门,只得望水兴叹一声。
    却听得“哗啦”水响之声,梁金花已自数丈外水面上现出,吸了一口气,又自潜水不见。
    任剑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循着来路赶回到车边,出乎意料的,竟然发觉到江芷也人去无踪。
    板车上留下她足跟上碎断的锁链子,自己那口切金断玉的宝剑,明亮闪闪地插立在木板之上。
    任剑青想起来刚才师妹梁金花所说的话,这些话无疑刺伤了江芷纯洁的内心,使她不得不走,他内心禁不住对江芷生出一片关怀,相形之下,也就更有一种落寞之感。
    江芷在一棵大树边倚身坐下来,全身俱为汗水所湿,足跟上的伤,虽然经过包扎,依然隐隐作痛,她实在走不动了,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天色黝黑,月亮为大片的阴云遮住,算计着时间,大概是“寅”时前后,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必须在天亮以前,逃离开襄阳所辖地面。
    由于刚才的一番越逃劫杀,使得她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只好沿着河岸边的苇丛小径向前面摸索着,只要驿道上有一点风惊草动,她就得停下躲藏起来。这样的走法当然要慢了许多。
    往事,近情,均有不堪回首之概。
    怅望着平静的一片江水,江芷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怨恨,想到近来遭遇如斯,真恨不能一头栽到水里死了的好。可是她到底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尽管潦倒遭遇如此,她还是要倔强地活下去。
    她离家以后,身上带的钱不少,可是都放在了马鞍子内,那匹马如今的下落如何,对她还是个谜。
    想到了马,又想到此番入狱,可就不能不联想到那个叫齐天恨的长发人。自己可以说完全坏在这个人手里,这么一想,心里就滋生出无比的怒火。
    可是转念再想回来,“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是一个久负侠名,令人生敬的前辈异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梁金花,所谓,‘不知者不怪”,自己又何必再对他耿耿于怀。这样一想,心里的一口气,又平和了一些。
    只是目前这个情形,在身无分文的状况之下,自己怎么办?
    莫非真要去做贼行窃,或者是去抢劫人家?俗谓好汉无钱寸步难行,江芷眼前可就面临着这项难关了。
    夜风嗖嗖,水面上泛出了一层鱼鳞般的细纹,几条银色的小鱼,悠闲地掠着浪儿。
    蓦地传来一声清晰的马嘶之声。
    江芷心里一惊,只当是那班官人来了,赶快站起来,欲待掩身树后的当儿,却发现一艘渔舟,正自河岸边的苇草丛里穿行出来。
    那渔船上黑乎乎的并没有点灯,船头上站立着一匹马——马儿仰首长嘶,看样子这艘船,像是正预备掉过头来,向江对岸驶去。
    江芷心里一动,认为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当时赶忙出声呼止道:“喂!赶船的请停一下。”
    渔船果然听声而止。
    立在船尾上,那个戴着竹笠,看不清脸,仿佛是瘦高瘦高的船老大,一声不响地把船驶了过来。
    江芷不好意思地道:“麻烦你一下,我可以搭个便船吗?”
    船老大鼻子里“嗯”了一声,道:“上来吧!”
    江芷心里一喜,就纵身向船上落去,她足跟处受有箭伤,自然不如平常利落,身子落下来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坐倒。
    船老大在后面徐徐地道:“姑娘你的腿怎么了?”
    江芷一惊,连头也不敢回,含糊地道:“刚才扭了一下,没什么要紧。”
    小船已掉过头来,向着对岸驶去。
    江芷说道:“请问,这条船是要去哪里?”
    “姑娘要上哪里?”
    “我……随便!”说了这句话,江芷忙又改口道:“我只是想离开襄阳,随便去哪里都好。”
    “好,那么就去宜城吧。”
    江芷点头道了声好,心里可就在盘算着,怎么向对方开口暂欠这笔渡金的事情。
    船老大一面运用着篙,嘴里可也不闲着,道:“女客你是由哪里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出门?”
    对方的口音很低沉,听不出他是哪里人,倒是怪耳熟的,江芷却不敢回头去认。
    她随便应声道:“是川西来的。”
    “川西?”那汉子道:“你没有骑马么?”
    江芷心里责怪这人话太多,却不好意思不答理,只是冷冷地道:“我的马走失了!”
    船老大呵呵一笑道:“这倒巧,我这里正好有一匹马闲着,如果姑娘合意,这马就让给你吧!”
    江芷心里一喜,可是马上却摇摇头,她苦笑一声,道:“谢谢你,只是我没有钱买。”
    船老大低笑了几声,就没有再接话。
    可是他换了个话题,又道:“刚才驿道上大群人马都在嚷着,说跑了一个女犯人……”
    江芷陡地一惊。
    船老大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这么多人,扛枪的扛枪,抡刀的抡刀,居然连一个女人也看不住,真令人好笑!”
    江芷嘴里不再出声,可是暗地里已对这个人存下了戒心。
    船老大自言自语地道:“姑娘,你知道这个逃走的女犯人是谁吗?”
    “是谁?”
    江芷的声音很冷,显示出她内心十分镇定。
    船老大道:“梁金花,你听说过没有?”
    江芷冷笑一声,没有答他的话,她站起身子来,向船头走过去,看见对岸已经很近了。”
    站在船头上,风特别大,她正想交待一句话,腾身掠岸,却听得身后的汉子道:
    “对岸是宜城县城,我看是不太好,天这么晚了,如果大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如随着我这条船直流下去,天亮以后可就能到‘马家院’,到了马家院可就安全了。”
    江芷本欲纵起身子,在听了他这番话后,遂又停住,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船老大,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说到这里,她缓缓地回过身来。
    黑暗里,发现到船老大头上的竹笠,戴得很低,低得已经掩过了眉毛。
    她注视了甚久,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船老大叹息一声,道:“我确实已经认出了姑娘是谁,你绝不是梁金花……”
    江芷一惊,道:“那么我是谁?”
    “玉流星——江芷!”
    江芷陡地身子一闪,已来在了对方身前,可是那船老大却施出比她身子更快的身法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江芷一声叱道:“哪里走!”
    她手掌在船边用力地一按,身子像是一片云般地拔空而起。如同飞鹰搏兔般地,猝然向着那船老大身前落下去!这么快的身法,仍然是扑了个空!
    她的身子落下来,不是吗?对方船家的身子却是拔起来,一上一下交叉而过。
    江芷落下来的刹那,抬头再看,那汉子早已站立在桅杆顶尖之上,他只用一只脚的脚尖,轻轻点在桅杆顶端,全身就像钉在了桅杆之上一般,一任船身在浪波间如何的起伏不已,他身子却是丝毫也不曾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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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传绝艺
    江芷大吃一惊,就以眼前轻功而论,这个人实在高出自己太多了。
    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惊诧、愧恨,想不到连日以来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杰出武技,就拿眼前这个船老大来说,这一身武功,就简直高得出奇。
    她几乎为之沮丧了,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那人鼻中哼了一声,只见其露在帽沿下的一双眸子,闪烁着灼灼奇光。
    “天底下只有两种人我忘不了!”他字字有力地道:“一种是我欠的,一种是欠我的!”
    江芷道:“我欠了你什么?”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你当然不欠我什么,只是我欠你的却太多了!”
    说到这里抬起的一只手,缓缓地摘下了头上帽子,一丛长发,雨也似地披散了下来。
    江芷陡地大吃一惊,道:“啊!你是齐……”
    “不错,齐天恨。”来人深深一揖,道:“在樊城由于认人不真,错把姑娘当成了梁金花。”
    又道:“真正是罪不可恕,姑娘请海涵才好!”
    江芷陡地蛾眉一挑,可是面对着这位自己孩提时就曾慕名的一代奇侠。武林前辈,她又能说些什么?
    一急一气,她偏过身子来,赌气不得看他,女孩子受不得什么委屈的,眼泪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长叹一声,道:“老夫数十年行走江湖,不曾做过一件愧心之事,有之,则只此一桩,江姑娘如执意不饶,我也只有一死赎罪了。”
    江芷只觉得脸上的泪一个劲儿地淌个不休,数月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禁不住唏嘘出声,痛泣起来。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长叹一声,道,“罢!齐某既不蒙姑娘见谅,也就一死谢罪的好。”
    说到这里,陡地翻掌,朝着自己顶门上一掌打去。
    江芷本当他不过是一句空话,却未曾料到竟然当起真来,一时情急,陡地回身,横臂一架,正好架住了齐天恨的一只胳膊。
    她悲声道:“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追风侠怔了一下,喟然道:“这么说你是饶恕我了?”
    江芷用手背在脸上揉了一下,泪眼迷离地道:“前辈义薄云天,万民共仰,又有什么好怪罪的,我只是感伤我自己的命苦罢了。”
    追风侠黯然点头道:“既蒙见谅,姑娘请坐下,我有话说。”
    言罢身子纵向船尾,转了一下舵,船头拐向江心,顺江而下,定好了舵,他才走过来,指了一下船板,说道:“姑娘坐下说话!”
    江芷在一张木凳上坐下来,齐天恨在她对面坐好。
    “如不蒙姑娘见谅,齐某必将遗恨终生!”追风侠讷讷道:“这件事害了你也几乎害了我。”
    江芷直直地看着他,不明白其言中之意。
    追风侠道:“齐某误认姑娘是梁金花,不意却险些丧生在真的梁金花剑下……也幸亏她这一剑,否则我势必还蒙在鼓里。姑娘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与梁金花之师鹤道人,谊属知交,爱之深,责之切,自不能坐视敌人门下,如此胡作非为!”顿了一下,他愤愤地道:“所以……我虽犯了一次大错,误会捉了你,可是我绝不容许那个丫头,逍遥法外,如此胡作非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又叹息了一声,道:“只是此女过于狡猾,水性又好,适才不慎,竟然又被她脱逃了!”
    江芷一怔道:“前辈见到了她?”
    追风侠点点头,道:“姑娘起解之时,我曾暗中远随,后因发现梁金花与我那师侄任剑青先后现身,是以未曾出面,我本可在梁金花刚一现身的当儿,擒她到手,只怕又误了姑娘的事……后来,姑娘为任贤侄出面救走,我才算松下一口气,我因事先发现到梁金花匿在苇草间的一条船上,于是就藏身船上。
    他用手在船板上拍了一下,道:“就是这条船……谁知那丫头一登上船,即为她看出了破绽,不等我现身而出,遂又投身入水,被她从容逃脱,我在江面上左右寻找,没有找到她,倒是遇见了你,也算不虚此行!”顿了一下,他目视向江芷道:“姑娘此行有什么打算?预备上哪里去?”
    江芷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如今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我实在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天下这么大,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追风侠”齐天恨道:“姑娘你岂能这么消沉下去?”
    “我实在很倦了……”江芷看着他,淡然一笑道:“齐前辈,烦你的船靠边停一下吧,我想下去了。”
    追风侠低下头思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道:“姑娘,你眼前很危险,这件事情以后,到处都将是你的绘影图形,太危险了,何况你腿上还有伤。”
    江芷凄凉地说道:“那么我又去哪里呢?”
    齐天恨道:“这样吧,我暂时住的宜城乡下‘水竹塘’,有草舍数间,你就同我先回去休养一个时期,为了一赎我内心的不安,我有几手剑法武功传授给你,你意如何?”
    江芷想不到在落泊的此刻,竟然会承蒙这位武林异人的垂青,一时惊喜得呆住了。
    齐天恨叹息一声,道:“怎么,姑娘你不愿意?”
    江芷立时冉冉下拜道:“谢谢前辈古道热肠,请受难女一拜!”
    齐天恨抓住她一臂,道:“不可!”
    江芷道:“为什么?”
    齐天恨喟然长叹一声,目光现出了一片凄凉之态,他带有几分伤感地道:“孩子,你可知我多年来一直在物色一名可造就的弟子么?”
    “前辈的意思……”
    “如果姑娘不弃……”齐天恨讷讷道:“我愿以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江芷颤声道:“真……的?”
    “傻孩子!”齐天恨感慨着道:“我岂能骗你!愿意么?”
    “我愿意!”江芷恍然置身在梦中。
    齐天恨松开了手,含笑道:“那么这个头是磕得了!”
    江芷喜极而泣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大礼参拜!”她实实在在地拜了三拜。
    齐天恨频频点头道:“好了,从今以后,你我师徒相称,为师要在短暂的时间里,造就出你一身杰出的武功。夜深了,你先歇息一下,待我把船拢岸,上岸去吧。”小船在他力持之下,终于靠向岸边,下了锚,江芷先上岸,不久,齐天恨拉着他那匹失而复得的千里名驹“鹅毛黄”上岸。
    江芷乍见这匹马,不禁怔了一下!
    齐天恨一笑,手拍着马股道:“你还认得这匹马么?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鞍内的金钱衣物,我已替你收好,我先走一步,你骑马来吧。
    说完转身,顺着江边一条小道快步自去。
    江芷见他前行背影,似乎和常人行走一般无二,可是仔细再看,却惊见其二足有如凌空虚行,每站一下,至少要三五步后才落地一次,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悉知这正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踩云步”,她思忖着自己不知哪一日才能达到如此境地!
    想念中,齐天恨已失去了踪影。
    江芷心中一怔,赶忙翻身上马,她身子方自坐定,那匹鹅毛黄昂首长嘶一声,不待其招呼,自行拨动四蹄如飞而去。
    这一阵子腾云驾雾般的飞驰,足足疾驰了一个时辰,但见东方己呈微曦,天将破晓。
    这匹马驮着她,在晨光微曦里来到了一处村庄,但见一面是蔚蔚青山,一面是翠竹成荫,在青山翠谷间,点缀着十来处村民草舍。
    至此马行减速,绕过了眼前的一片竹林,又见正中有一方湖泊。
    那湖泊占地极大,波平如镜,湖边杨柳丝丝如线,正有两头早起的牛,沿着湖边嚼食着青草。
    景致是那么悠闲而宁静,一派朴实的乡村风气。
    不多时,东方升起了朝阳,水面上就像是渲泄了一湖的异彩,色彩绚丽而迷幻,千般波谲,万种芳菲,令人心旷神怡,不自觉地陶醉其间。
    她本已是十分倦了,看到了这番迷人景致,却禁不住精神一振。
    那匹“鹅毛黄”原是识途老马,这地方它已数度进出,再熟也不过。
    绕着湖边行了半个圈子,它斜刺里窜向一道黄土小径,眼前是一片美丽的花圃,花苑里开着各色的花朵,一朵朵迎着晨风朝阳,倍增娇艳。
    在“花”的缭绕之下,江芷忽然意识到“美”的意境,她恍然觉悟到自己是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又不爱美呢!
    只是许多日子的尘俗奔波,拿刀动剑,再加上进出牢狱的几番折腾,使得娇艳不让鲜花的她,在此刻“花”的映衬下,显现得丑陋不堪。
    看看自己这一身,她真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地方到了!
    那是一所前有青竹,后有鲜花,在四面竹屏的高高拱衬下,前面的那扇门,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一个赤足的老妇人,立在院子里,远远地笑着,迎将上来,含笑说道:“来罗,来罗。”
    说着伸手扣住了马缰,一面笑向江芷道:“是江姑娘么,快进去歇歇吧。”
    江芷翻身下马,奇怪地道:“我师父呢?”
    村妇笑着:“老先生回来多时了,正在里面看书呢!姑娘进去吧。”
    说时这妇人一面把鞍子卸下来,一手拉马,一手抱鞍,向着侧院绕去。
    江芷心中暗暗对齐天恨深为折服,想下到如此神速的千里驹,其脚程竟然还落在了他老人家后面。由此而推,可知师父当真是个杰出的异人,自己在误打误闯下得到此人垂青,收为门下,诚可谓始料非及,因祸而得福了!
    草堂内显得异常宽敞、洁净,古瓶内插着一束山茶花,菠郁清芬,发人幽思。
    一共是四间房子。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正靠坐在一张竹制的长靠椅上,闭目养神。
    这时,他发觉到江芷步入,睁开眸子,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刚才那位妇人姓谭,很能操持家务,我不在时,这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薄通拳脚,你有什么事,只管跟她说就是!”
    说时,那位谭姓妇人已进来道:“大姑娘,你这里来。”
    江芷跟着她进入一间敞房,房子里只有一床一柜,另有一张方桌,两把木凳,设备简陋,可是看上去却很干净,一如那两扇敞开的轩窗,一尘不染,窗外的美人蕉开得十分醉人,竹影婆娑,更使得你有“清心涤俗”的出尘之感!
    谭妇道:“老先生回来说姑娘是他新收的一个弟子,要我准备一间房子,临时没有什么好的,姑娘先将就着睡两天,明后天我再给你添新的。”
    江芷见这妇人,四十七八的岁数,生得粗壮,虽不属于文静一态,但也不是“不可亲近”之一型,她双目神光灼灼,面颊上有一道显著的剑痕,由此证明她必系武林出身之人。
    妇人关照了一些琐事,又带着她来到了后面的浴室,大木浴盆里早已备好了热汤水。
    江芷不好意思让她侍候自己洗澡,道了谢,把门关上,自己好好地在里面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自己看看都不大像了。
    午餐时候,也只有谭妇一个人在家,菜很丰富,谭妇特别还杀了一只老母鸡煨汤。
    吃饭间,谭妇告诉她说:“老先生上襄阳去了,要明天晚上才回来,要姑娘好好休息两天。”
    江芷好奇地道:“你与我师父相处多久了?”
    谭妇笑了笑道:“很久了,总有十几年了。”
    江芷道:“听说谭嫂的武功不错,是吧?”
    谭妇摇头笑道:“老先生瞎说的,我哪里有什么真本事,老先生过去在苗疆说我不擅长练高深的内功,只得跟他老人家学些外功,看门是有余,真要像姑娘你那样高来高去的打法,还差得远!”
    江芷道:“原来你在苗疆已经跟着师父了!”
    谭妇咧着嘴笑了一声,颇有感慨地道:“不瞒姑娘说,老先生是我救命恩人哪,要不是他老人家救了我,我早就死在那群野人手里了。”
    江芷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对师父那么忠心耿耿!
    谭妇又道:“姑娘真是好福气,老先生那一身功夫,要是能学会一半,已经不得了啦,这些年听说他想收个徒弟,找了好几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
    说到这里怔了一下,道:“怪呀,他老人家本来说收男不收女的,怎么会改变了主意呢?”
    笑一笑,才又道:“缘分,这就叫缘分呀!”
    江芷微笑不语,二人吃完饭,谭妇清洗碗筷之后,收拾了一大堆衣服,到池子里去洗衣服,江芷在院子里草地上舒展了一下身子。
    往事她不能想,也不愿意再想。
    多日来难得心情一开,午后,在房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不久谭妇回来,又亲手为她把足伤洗涤干净,包扎完毕催促她上床睡觉。
    她也实在是倦了,本意小睡一下,谁知道这一觉竟然是出奇的长。
    一觉醒来,阳光满窗,只觉得精神爽朗多了。她下得床来,觉得肚子很饿,暗忖着大概又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推开房门,正见谭妇在堂屋里插换着瓶花。
    谭妇乍见到她,忍不住笑道:“我的小姐,好一大觉,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吗?”
    江芷脸红了一下,窘笑道:“太累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吧!”
    谭妇笑道:“两个时辰?姑娘,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呀!”
    江芷顿时一怔,有点不大敢相信,她推开窗,向着天上看了一下,可不是吗,正好是日正当中。她思忖着昨天自己是午睡,到今天正午,可不正好睡了一个对时,这是她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简直有点吓傻了。
    谭妇笑嘻嘻地过来道:“老先生早就想到了,告诉我说姑娘你一定要睡很久才醒,叫我不要吵你……大概他老人家也快回来了!”
    江芷听说师父快回来了,赶忙至后面洗漱一番,谭妇又准备好午餐,二人高高兴兴地吃了午餐。
    在院子里以及附近走了一转,江芷回到自己房内。
    她忽然想到了那日绿屋竹舍,代那个雷天骄老道姑潜入丹室,偷看到《一心集》,其上的几段文字,后来据任剑青告之,乃是一种不世的武技秘诀!
    那些文字,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太深的涵意,倒是后来翻阅的那一段内气功歌诀,似乎与过去师传的内功有些连贯作用。
    她心里不禁动了一下,暗想:我为什么不把它背记下来,自己推敲一下,或者等师父回来,求其指点?
    当下把心定下来,默记着当日所背诵的两段文字,逐个地书写下来,所幸还不曾遗漏一字。
    她这里正一字字推敲,精盘细研的当儿,却听得门外叩门声。
    谭妇的声音道:“老先生回来了,请姑娘出来一见。”
    江芷起身开门,谭妇回指道:“老先生在房里,请姑娘进去!”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这时已换了一身青绸子便衣,神采奕奕地坐在一张竹椅之上,他面前的木案上,平置一口三尺古剑。
    江芷行过礼后,恭声道:“师父回来了?”
    齐天恨点头道:“我去了襄阳一趟,又在汉水沿岸打探了一下动静,梁金花的江南十二舵,已由长江移向白水,看样子,这丫头是要准备一番大动了!”
    江芷一惊道:“她要作什么?”
    齐天恨冷冷一笑,说道:“都指挥使衙门,有一批为数约十万两黄金的水师官银,押提向洞庭,梁金花已决心下手打劫了。”
    江芷怔了一下,暗忖道:梁金花也太胆大妄为了。
    “这个消息官方可知道?”
    “官方当然有些耳闻,只是不知道是谁要下手,据说,已由指挥使衙门,重金聘得了一个武林异人,负责督保这趟子的镖!”
    “这个人是谁?”
    “你也许没听说过,可是我却知道,这个人的确有些能耐,只怕梁金花在这个人手上,讨不了什么好!”
    顿了一下,他冷冷地道:“这个人叫念神州,早年出没边荒,人称‘日月手’,手持日月双轮,有鬼神不测之妙,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江芷道:“师父认识这个人么?”
    “早年在蛮荒有过数面之交,但是并没有什么来往,此人波诡迷离,入中原后藏尽锋芒,是以中原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
    说到这里,他一只手摸向下颏,沉吟着道:“据我所知这‘日月手’念神州,是一个行为怪癖之人,不易为人所用,这一次何以会为官方说动,而为公门效力,实在是一件让我想不通的事!”
    “那么,梁金花方面,可曾知道这件事?”
    “大概还不知道!”齐天恨微微一叹道:“只怕为师终究要牵扯其中。为此,我不得不加紧教导于你,好在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里,我正可好好传授你几手剑法,以及我门内功秘诀。”
    江芷道:“只怕我天资驽下,辜负师父深恩!”
    千里追风侠摇头一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对你已经观察得很清楚,你的内功已有七成火候,轻功也已登堂入室,这其间只差有高人指点,一旦点破了这层绝窍,其进步神速,当在思量之中!”
    江芷喜形于色,因知千里追风侠所说,绝非戏言,果真如此,则数月后,自己当可与梁金花之流一争高下了!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指着桌上的一口长剑,道:“这是我本人的一口师传古剑,剑名‘元霜’,昔日随我在江湖上斩杀过不少极恶之辈,现在我送给你,希望你好好保存……”
    江芷接过剑来,感愧地道:“谢谢师父鸿恩,弟子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老人家才好!”
    齐天恨叹息道:“为师一时不察,使你身受不少委屈,说起来,我才感到惭愧,现在既有师徒之份,这些也就不必再说它了,你的脚伤好些了么?”
    江芷道:“好多了。”
    齐天恨站起身道:“好,你跟我到后院里来。”
    江芷猜想着师父大概是要传授自己剑法了,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随在师父身后一直来到了后面院内。
    后院里搭有一个天棚,地上平平地铺置着一层沙土,其上却有无数的足印!
    齐天恨道:“这是我每日清晨在此练剑的地方,今天第一次传你剑法,却要先查验一下你的实力,你把剑抽出来!”
    江芷转身道:“遵命!”
    宝剑出鞘,如秋露寒霜,冷森森地袭人眉睫,垂目望时,但只见剑身之上,变幻出一圈圈的旋光,圈圈相连,渐次开展,以至缭人视觉,而不敢逼视,始知这口“元霜”
    剑,非是一般寻常兵刃,师父竟然赐赠给自己,可知对自己是何等看重的了。
    齐天恨道:“此剑为唐初少室朱真人所铸,每年吸取初临之霜,以去其淬,故名元霜,有斩铁截玉之利,是以不可轻易示人,以免遭人凯觎!”
    说罢由江芷手中接过了剑鞘,一笑道:“你只当我手中所持为剑,把你拿手的剑术施展出来与我一看!”
    江芷心知师父武功出类拔萃,也就不再藏拙。
    面色一红,道:“师父指教!”
    剑诀一领,掌中元霜剑“唰”地一拧,用“三环套月”的剑法,划出一圈旋光,直向着齐天恨头顶上削来。
    齐天恨一笑道:“好招!”
    身子向后一仰,一平如水地倒了下来。
    江芷足下一探,第二剑再次地划出了一圈寒光,直向齐天恨腰间斩去!
    齐天恨倏地向上一挺,掌中剑鞘“叮”的一声点中在江芷吐出的剑身之上!
    像是抖动了一大根钢铁般的,只听得空中一阵零碎声响,江芷只觉得掌中剑抖动得很厉害,差一点把持不住,脱手而出。
    就在这时,齐天恨一声叱道:“看剑!”
    “嗖!”一股疾风,直袭面门。
    江芷一领手中剑,侍施展第三式时,只觉得当空人影一闪,不容她回身,后项“提冲”穴上一麻,已为齐天恨手中剑鞘点住!
    齐大恨一笑道:“够了!”
    剑鞘一松,转身向前!
    江芷在他剑鞘松下之时,又重新恢复了知觉!
    齐天恨道:“你的功力够,手法亦不谓不快,只是错在下盘不够扎实,你要记住剑不能硬拼,而要以翔实为要,心中要凝神平气,盖气冲则神露,神露则手露,由是乃授敌人以可乘之机!”
    江芷十分折服地频频点头。
    齐天恨道:“你刚才的破绽就是出在这个‘冲’字上,我只看你的眼神,即可知你下一招出手的部位,这样一来,你想伤我就太难了。”
    说完以身示范,比试了几番身手,又道:“剑法一字道破最难得处,在一个‘贴’字,必须身剑相贴,肘剑相贴,剑一在手。时时都要想到这一个贴字!”
    二人在院中精研细语,不觉西方日落、直到谭归来催说吃饭时,才暂时作罢。
    晚饭后,“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又亲自传授她内功中最奥秘的“伏气”、“导引”
    二法。
    江芷离开师父,返回自己房内时,已是深夜时分。
    在过去,她从来不曾这么精细地研讨过武功,此刻因得高人亲口传授,始知武术之精妙并且深深提起了她向学之心,也更体会出上乘武功之妙谛,由是趣味盎然!
    “千里追风侠”齐天恨嘴里的那位武林怪客——“日月手”念神州,是何许人也?
    六十左右的年岁,矮矮的个子,一身黄葛布肥大衣衫,满头白发如银,剪得又低又平,约有三四寸长,低低地压下来贴在前额上。
    他生就一对招风耳,双颧高耸,一双眸子大小仅如芥子,在眼眶子里显得十分活泼,每一转动,光芒四射。
    虽然他身材矮小,却生着一双十分长的胳膊,手掌也大得出奇。
    这个人大咧咧地坐在都指挥使的花厅,和他隔座而谈的,正是当今官高一品,位居两湖都指挥使的胡俊德胡大人。
    胡大人五十开外的年岁,生得豹头环眼,一副武将气概,在他身后一列四张木凳上,坐着指挥使衙门四位武练都头,依其坐序是——
    “花豹子”杜明。
    “神枪”杨震堂。
    “双手托天”曹大碑。
    “梨花枪”武修文。
    四个人虽然在都指挥使衙门是负责训练的武练都头身份,可是过去都是江湖武林出身,是以胡俊德大人这次特别把他们挑选出来,要他们身负重任当一趟子差。
    在都指挥使胡大人跟前,这四个人显得拘谨得很,不问不答,正襟危坐,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倒是那位身居客卿地位的“日月手”念神州,神情之间一派狂傲,不时地发出怪笑之声,他眼睛里几乎不把胡大人当一回事。
    这时就听指挥使胡大人连声笑着,道:“这一趟子公差,念大侠就多费神了。念大侠多年息隐江湖,能够请出你来,我们实在很荣幸!”
    “日月手”念神州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胡大人,不必客气,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打算管,既然管了,自当尽力而为……”
    胡大人嘿嘿一笑,道:“来呀!”
    一名听差的应声而至,胡大人道:“到张文案那里先支五百两银子来!”
    “日月手”念神州一笑道:“胡大人这是干什么?”
    胡大人道:“念大侠客居本土,手头上大概不方便,这五百两银子,就权作这趟子差事的定金,事成之后,另外还有重酬!”
    念神州哈哈一笑,声震四座。
    他摇摇头道:“胡大人不必如此,等事情完了以后,一齐再算也是一样。”
    胡大人一怔,道:“莫非念大侠嫌少了么?”
    念神州道:“那倒也不是,我是无功不受禄。”
    胡大人沉吟着道:“好吧!那么这笔钱,我就先为你存着,等事成之后一起再算吧!”
    念神州道:“对了,这样才好。”
    胡大人道:“此去洞庭路途遥遥,闻说中途并不十分安全,念大侠关于此点,可有什么万全之策么?”
    “日月手”念神州冷冷地一笑,道:“关于这一点,胡大人你大可放心,人多了反而招摇误事,我看除了这四个老弟以外,就不要再多带人了。”
    胡大人一笑道:“公家的事还是小心点好,十万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岳阳水师等着这笔钱要制造战船百艘,本座是奉旨行事,万一有了差错,不要说念大侠你担当不了,就是本座也受不了!”
    念神州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么胡大人的意思……”
    这位身任“两湖都指挥使”重职的武官,闻言点点头道:“我的意思另外再加派一艘铁甲船,满载神机营的官兵,随舟护行,当然神机营的官兵,也要听令念大侠负责配合调度,你的意思怎么样?”
    念神州淡淡一笑,道:“既然胡大人执意如此,自无不可,其实倒不必要。”
    胡大人嘿嘿笑道:“公家的事嘛,还是小心点的好。”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道:“咦,念大侠不是另外还要为我引见一位朋友么?”
    念神州说道:“不错,应该快到了!”
    话方出口,即见一人入报,道:“禀大人,门外有一道姑求见念先生。”
    胡大人道:“有请。”眉头一皱,转问念神州道:“道姑?”
    “日月手”念神州一笑道:“不错,是个女的,可是此人武技精湛,足可助我一臂之力!”
    说话之间,只见一名听差的打起了门帘,即见一个青绸罩头,长身瘦削,貌似雷公的道姑走进来。
    道姑一只手摆着佛尘,进门之后,立掌向着念神州行礼招呼道:“神州兄别来无恙!
    哪一位是胡大人?请代为介绍,免得贫道失礼。”
    念神州指了一下道:“这位就是。”
    道姑深深一拜,道:“三法门下道姑雷天骄,参见指挥使大人。”
    胡大人笑了笑道:“仙姑不必多礼,请坐!”
    雷天骄坐下之后,目注向胡大人身后四位都练,道:“这四位是……”
    胡大人一一代为介绍,那雷仙姑笑了一声,目注念神州道:“神州兄托我打听之事,已有眉目,这一趟子差事,只怕有些不太平静。”
    念神州尚没有说话,胡大人先是一惊道:“怎么!有什么风声?”
    雷天骄哈哈笑道:“贫道打听得以梁金花为首的江南十二舵,已经有两个分舵移向荆襄地面,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胡大人一怔道:“梁金花?你说的是最近在襄阳逃走的那个女寇?”
    雷天骄道:“正是此人!”
    胡大人顿时神色一变,吃惊地道“听说这个女贼本事很大,同党很多。据襄阳总兵报告说,他手下一名把总吃了大亏,带去的火枪队几乎全军覆没,要真是这个女人,念大侠,你们二位可得多费些心了!”
    “日月手”念神州嘿嘿一笑道:“胡大人你大可放心,江南十二舵这群小丑,这一次碰在我念神州的手中,叫他们土崩瓦解!”
    雷天骄亦在旁道:“那梁金花乃是贫道一个师侄,正可晓以大义,胡大人你不必担心!”
    胡俊德大人连连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日月手”念神州道:“这件事,胡大人,我看事不宜迟,就快动身吧!”
    胡大人道:“这么吧,就准定八月初一起程,我这里就准备行事公文。”
    念神州站起来,道:“好,就八月初一动身!”
    这趟子差事,就这么决定了。
    八月初三。
    当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时间约莫是“酉”时左右,太阳偏西,水面上清风徐来,已有了几分凉意。
    江湾里横、竖停着八艘快艇,另有漆成银色的双凤快舟一艘,尤其醒目。
    梁金花率同她的得力手下——江南七、九两舵,以及“混江七龙”哥儿七个的杂牌好汉,全都集中了。
    大船上多的是赤膊着上身,翻江倒海的杀人好汉,那些个持刀的、拿剑的、挺枪的、抡锤的……阳光射过来,反映出的兵刃寒光,令人有点眼花缭乱。
    银漆快船上,稳坐中军的梁金花,真有点像当年的梁红玉。
    只见她一身白色油绸子水衣靠,小蛮腰扎得紧紧的,除了一口长剑以外,她还备有一双分水蛾眉刺,两肋间挎有两个镖囊,一边是“甩手十三箭”,一边是她擅以施展的厉害毒药暗器“黄蜂刺”。
    看样子这个丫头今天是发下了狠,决心要把这趟子差事拾掇下来。
    她坐椅两侧,除了“混江六龙”七个人以外,另外还有六条好汉。
    他们的姓名职别是:
    巡江第七舵舵主“火刺猬”吴猛,副舵主“海蝎子”焦七、前进手“水流星”李少俊。
    巡江第九舵舵主“左手鹰爪”钟汝明、副舵主“帆来客”周大山、前进手“野马”
    罗江。
    这么些个人,众星捧月似地把梁金花拥在中座,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江水翻起的浪花,“哗——哗——”拍打在船板上,气氛严肃而阴沉。
    蓦地——
    一艘玲珑的黑色小舟,由江面上猛地绕进了江湾,直向着中位的银色快艇边欺进。
    立在船头上的人,混江七龙中的老大“翻天掌”申屠雷,不等船靠近,只见他双臂一振,用“海燕穿天”的轻功,“飕”的一声,已身立银色快船的船头之上。
    向那中座的梁金花抱了一下拳,他大声道:“回令主,对方船快到了!”
    “说清楚一点!”
    “是!”申屠雷抹了一下额头的汗,道:“一共是两条大船,其中有一艘是铁甲战船,看样子,像是神机营的火炮火枪队!”
    一听“神机营”三个字,在座每个人的脸色都禁不住变了一下!
    其中最最惊心痛恨的,当然首推梁金花了。
    自从上一次救江芷时,她就尝够了火枪队的滋味。
    更何况此番再加上火炮队,且又是大举出动,双方大张旗鼓的硬拼之下,自己这方面可就难免要吃大亏。
    她幸亏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聆听之下,频频冷笑不已,似乎有些失望,可是并非绝望。
    冷笑了一声,她徐徐地道:“来船现在何处?”
    申屠雷道:“晌午时分在宜城打的尖,这时候不出二十里,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很好!”梁金花说:“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我们以奇兵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偏头向身侧“巡江第九舵”舵主“左手鹰爪”钟汝明道:“钟舵主,我要你准备的二十四名水先锋可曾备好了?”
    “左手鹰爪”钟汝明道:“已经准备好了,卑职吩咐他们,每人准备水钻与分水刀各一把,必要时,先弄翻敌人的船再说!”
    梁金花点点头,道:“敌人的铁甲船要特别注意,我们虽没有火枪火炮,却有火药罐子,我要六七名擅于轻功的弟兄做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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