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溅花红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釜底抽薪难
    凭着谭雁翎这双精于断人的眸子,从第一眼开始,他就感觉出这个人有异于一般—
    —他显然不同于在座所有的皮客,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不曾与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一句话,在乱嘈嘈的群众场面里,他只是默默地保持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冷漠与客观——
    就凭这一点,就使得阅历惊人的谭老大爷对他保持警觉,刮目相看一一能坐在主人这一桌的,当然都是些有鼻子有眼,或是自命清高的人物。
    这一桌除了主人谭雁翎和账房胡先生以外,其他各人计有迎春坊的左大海夫妇,“赛吕布”盖雪松,“黑虎”陶宏,青松岭方面的计有“客来轩”的“雪中客”欧阳虹。
    另外,还有三家皮货行的杜、刘、钱三位老板,这些人各以身份的特殊,而受到谭、胡二人的一番礼遇,被宠邀为首席上的客人。
    谭雁翎目光向着胡先生一瞟,微微一笑道:“我想我们这一桌上,还可以容下一个人!”
    “东翁的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谭老太爷的目光,远远地掠过当中的几张桌子,注视向最里头的一张桌于上,接道:“——这位朋友该就是姓桑的吧!”
    胡先生顿然一惊,如果不是谭老爷子一言提醒,他几乎都忘了,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客人。
    他的眼睛顺着谭老太爷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发现到了那边最末座头上的桑南圃——
    桑先生穿着一袭黄色的长衣,尽管是质料普通平常,可是衬托在他修长躯体上,一点不显得寒伧,却别有一种杰出的气质!
    他背后背着一副轻简的革囊,自从他第一次来到冰河集之后,这个皮革囊就始终不曾离开他身边。
    胡先生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这位想必就是桑先生了!”胡先生很客气地抱拳道:“在下怠慢了贵客,尚请海涵!”
    桑先生一笑站起道:“不才桑南圃,这位想必就是谭府的大管家兼账房胡先生了?
    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胡先生欠身引手道:“敝东有请,请先生移玉主席一谈!”
    桑南圃想了想,道:“不才自惭形秽,何敢与贵上同席?这里也是一样!”
    胡先生一手挽扶道:“桑先生不必客气,请吧!”
    桑南圃并不十分乐意,却也不显着太见拒,二人遂转到了厅内的首席座上!
    谭老太爷起身抱拳道:“先生世之高人,前闻小女谈及,一直心存结纳,请坐!”
    桑南圃抱拳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晚生一介凡夫,何劳老先生上待,惭愧之至!”
    说完也不再客气,遂即坐下来。
    一旁的“迎春坊”主人左大海却嘿嘿地笑道:“谭老是慧眼识英雄,这位桑爷是真人不露相……桑先生,谭老爷子可是一番真心交结,老弟你也不必自负太高——”
    话里大有语病,还未说完,桑先生面色一沉,左大海见机识趣,敢忙地把未出口的话吞在了肚子里,桑先生凌利的目光在左大海面上一转,刹那之间,化怒气为祥和,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胡子玉察言观色道:“左老板你出言冒失,应该罚酒一杯,干!”
    左大海哈哈一笑,道:“桑兄弟,你别见怪,我这个人一向口无遮拦,我罚酒,罚酒!”
    说罢仰首,把面前一盅酒干了个点滴不剩。
    举座皆为他喝了声彩,也就因为这点小插曲,洋溢起每个人的豪兴,一时间显得宾主皆欢!
    谭老太爷举杯向桑先生道:“桑先生请!”
    桑南圃一哂道:“晚生今日胃不舒服,恕不奉陪,请原谅!”
    谭雁翎点头一笑,停杯道:“桑先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桑南圃点点头,说道:“不错,是第一次!”
    “府上哪里?”
    “江南!”
    “好地方——”
    “老先生也去过么?”
    “去过,去过——”谭雁翎连连地点着头,江南他太熟了,也曾是他称雄一时,跃马横戈的灿烂一页,当然那个地方也给与他更多的辛酸,很多惨痛的回忆。
    桑南圃深遽的一对眸子,紧紧逼视着谭老爷子,徐徐地道:“老先生既是皮号业中的翘楚,当然知道有一位江南的皮业先进粱仲举梁先生吧?”
    谭雁翎顿时面上一惊,遂即点点头,道:“知道——”
    一旁的徐先生徐徐地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说道:“怎么,桑朋友认识那位梁先生?”
    座上的皮行老板之一——钱老板,呵呵一笑,点头说道:“梁先生与我们东家谭老爷子,乃是多年老友,焉能有不认识之理!”
    “原来是这样……”桑南圃淡淡地笑道:“不才自幼即在梁先生所经营的皮行内工作……”
    说到这里,迎春坊老板左大海忽然插口道:“梁先生不是死了吗?”
    桑南圃苦笑了一下道:“是死了!”
    左大海直着眼道:“怕死了有十来年了吧!”
    谭雁翎举杯一笑道:“大家喝酒!”
    每个人双手举杯,干了一口!
    听差的上来了大盆的红烧海参,在那个地方,海参之珍贵,不次于燕窝,每个人脸上都带了馋涎之色。
    胡先生举箸邀客道:“各位请!”
    似乎只有两个人没有拿起筷子来,谭雁翎与那位小兄弟桑南圃。
    两个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对方——
    桑南圃还没有忘了前面说的话题,接下去道:“是死了很久,左掌柜的可知那位梁先生是怎么死的?”
    左大海咽下了一整条海参,翻着白眼道:“是病死的吧?——还能怎么死?”
    刘老板插口道:“不!不……这件事我知道——东翁也知道——”
    说时他看了谭雁翎一眼道:“东翁还记得吧,梁老先生不是死在马车上么?”
    谭老太爷对于这一件事好像不大感兴趣,只是含糊地点了一下头,道:“嗯——好像是!”
    刘老板道:“听说是得了急惊风,唉!大好的一个人,说死也就死了!”
    胡先生一笑道:“各位请用菜,我说——”
    眼睛一瞟“赛吕布”盖雪松道:“盖老弟这一次收获不少吧!”
    盖雪松笑道:“托福——托福——”
    正想接下去再说什么,桑南圃插口道:“那位梁先生并非死于急惊风——”
    大家伙都楞了一下。一来是奇怪这位桑先生何以老提这码子事,再者梁老先生昔日的声名一如今日的谭雁翎,人们对于故人的追怀是难免之事,乍听他的离奇事迹,总会令人开怀神往。
    “啊——”这一次却是谭老先生接的碴,他很诧异地道:“桑先生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桑南圃面上浮过一层伤感,但是他仍然能保持着一份局外人的悠闲,仅仅不过是一份第三者的同情而已!
    “——梁老先生的尸身运回之时,晚会奉命在灵枢一旁彻夜守灵,那一夜却是启发疑窦与最忙的一夜了!”
    “唉——”胡先生一笑道:“老弟台,今天大好的日子,老谈这些干啥呀!”
    大家都笑了一下,只有两个人没有笑,桑南圃与谭雁翎!
    谭老太爷沉着声音道:“不——这是一件不易听到的秘闻,梁老哥与老夫当年谊属知己,难得桑先生这么清楚他的身后事情,老夫倒是愿意一闻其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桑先生,那死去的梁老哥,莫非与足下有什么亲姻之关么?”
    桑南圃淡然一笑,摇摇头。
    “那……”谭老太爷笑了一下,道:“既无亲属之分,何要足下彻夜守灵?”
    桑南圃道:“那是奉了东升皮号的掌柜的,也是当年晚生的东家梁修身梁老板所吩咐!”
    “嗯,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答话的是刘老板,“我知道,梁修身不是梁仲举老哥的亲兄弟么?”
    桑南圃道:“不错,他二老是兄弟!”
    谭老太爷一双敏锐深沉的眸子,向着账房胡先生看了一眼,胡先生也早已体会到了,两个人的目光交接一下,遂即又避了开来。
    胡先生咳了一声,道:“梁修身梁掌柜的曾在杭市悬壶,是位出色的名医——后来弃医从商,帮着他老哥经营皮号!”
    桑南圃点点头道:“不错,梁大爷的尸身运回之后,就是由这位梁二爷亲自检验过,据他老人家事后说,梁大爷并非是死于疾病急惊风!”
    本来是一件褪了色,无关眼前宏旨的旧事,可是经过桑先生这么一个人,那么煞有介事地娓娓道来,却能使在座每一个人倾耳细听,而且深深地提起了兴趣。
    最感兴趣的是谭老太爷了,他注视着桑南圃道:“桑先生,梁大爷既非死于疾病,莫非还会有什么意外不成?”
    “是有意外——”
    “啊——”这一次,惊讶的是胡先生了,他直着眼睛道:“这么说,梁大爷莫非是……”
    “是被人谋害的!”
    “……”胡先生的眼睛很技巧地又瞟了主座上的谭老太爷一眼。
    大家伙深深地吸吐了一口气,急于要一听下文。
    侍者又陆续地上了两道菜——扒羊肉条,黄梅栗子鸡,却没有人举箸。
    桑南圃夹了一枚栗子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保持着一副局外人冷静模样。
    他慢慢地道:“梁二爷难判结果,梁大爷是被人用重手法因伤致死,伤中顶门,使脑髓全烂……梁大爷一生克己待人,与同业和平相处,想不到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正是堪人同情!”
    言下他作出了一副笑脸,如果你是一个洞悉入微而又冷静如同谭老太爷或是胡先生者流的旁观者,你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桑先生的这番笑脸是如何的虚假,用以掩饰其内在的悲伤而已!
    谭老太爷敬了每个人一杯酒,微微叹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么一番内幕消息……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呢?”
    桑南圃冷冷地摇了一下头道:“不知道,不过据梁二爷事后形容说,下手杀害梁大爷的人,乃是一个身负奇技,最少身具二十年以上深湛内功的高手所为!”
    胡先生一怔道:“怎么见得?”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梁大爷头骨完整,但是内脑尽碎,下手者如没有精湛的透打手法,焉能有此惊人功力?这当然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举座默然!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黑马蜂”花四姑,打破沉寂道:“那又为什么呢?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呀!”
    “图财害命!”桑南圃直截了当地说:“事后梁二爷清点大爷的家当,发现一批到手的皮货货单遗失了,最奇怪的是遗失了一份皮货供应者的名单!”
    说到这里胡先生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概他是喝酒呛着了,咳得很厉害,很久。
    女人家就有寻根问底的耐性!
    花四姑在胡先生的咳嗽稍停之后,立刻追问下去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用处大啦!”左大海搭碴道:“有了这些皮贷供应名单,你就可以平地一声雷,就地起家,也就可以像谭老太爷一样地当皮大王——”
    “话怎么说的!”他老婆用力拧了他一把,左大海赶忙住口——
    他嘿嘿一笑道:“我不过是这么比方罢了,又不是说谭老下的手。”
    花四姑气得瞪着他道:“真是个混球,谁比不了,干嘛拿谭老太爷比呀!”
    谭老太爷聆听之下,也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举座看他们夫妻那么开口,也禁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谭太爷笑声一顿道:“左掌柜的这个比方还真对,想必那个杀害梁大爷的人也正是这番居心,桑老弟,你的故事该说完了吧?”
    桑南圃冷冷地摇头道:“还没有!”
    接着他冷笑一声,道:“梁二爷自从有了这番结论之后,不出三天,竟然也死在了自己寓所——”
    “啊——”
    大家全都愣住了,这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一件事,而且也从来不曾听人说过!
    谭老太爷脸上带出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胡先生眸子里却隐隐现出一片凌厉!
    桑南圃道:“梁二爷一如其兄,死得好惨,照样是颈骨无损,内脑尽碎……”
    “会有这种事?”说话的是一直保持着冷静的“雪中客”欧阳虹——
    此人五十不到的年纪,白净的脸皮,长眉细目,眸子每开合间,即闪灿着内在蕴蓄的锋芒,是一个精明干练的人物。
    这件事与他好似直接有关联,他很奇怪地转望向谭太爷,道:“老爷子……真有这回事么?”
    谭雁翎冷笑着摇摇头道:“这倒不曾听说过……”
    桑南圃道:“梁氏二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梁二爷死了以后,梁家再也没有人出面说话,梁家的独门皮货生意从此也就没落下去了。”
    胡先生嘿嘿笑道:“真是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要照晚生来说,倒是何幸如哉!何其幸也!”
    胡先生一怔,道:“为什么?”
    桑南圃微微一笑道:“胡先生请想,果真要是梁氏二老如今健在,焉能还会有谭老先生今日之局面,所以在谭老先生来说,此事不是何幸如哉!”
    胡先生脸上一红,鼻了里“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雪中客”欧阳虹闻言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假,在下当年是梁氏昆仲属下的供应皮货者之一,唉——自从二老先后仙逝之后,我们这帮子人,才又投在谭老手下——”
    谭老太爷脸上越加地不自在,欧阳虹笑了笑,才又接道:“——只是谈起做生意来,谭老的手法却又较诸昔日的二梁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左大海在一旁帮腔道:“那还用说吗!要不然岂能有今日的这番成就?是不是?哈哈……”
    大家少不了接着又说一番歌功颂德的话,但是无论如何消除不了谭雁翎心中的块垒,也去不了桑南圃的落落寡欢。
    一盘盘佳肴继续往桌上端,大家结束了这场沉闷的对白,开始大吃起来,轮番地向着谭、胡二人敬酒。
    一席饭足足吃了个把时辰才到尾声。
    饭后,每个人回到了客厅,主人开门见山地与各位谈到了正题,收购皮货事情。
    “赛吕布”盖雪松这方面人多,大小皮货列出一张清单来,有大小兽皮三千一百多张。
    “雪中客”欧阳虹这方面人少,但是也有皮货一千七百多张。
    两者合计起来,将近有五千张兽皮,当然是个惊人的数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卖方坚持不能少于十二万两白银,但是买方也就是谭老爷这方最多的只肯出价十万两,当中相差了两万两白银,当然不是个小数目。
    盖雪松与欧阳虹两伙子人谈了半天,觉得这个数目相差太大,要考虑一下。
    谭老大爷肯定得很。虽然他内心很迫切地需要买进这批东西,可是却把数目扣得紧紧的,绝不让步,答应让对方考虑三天。
    谭老太爷今天情绪不太好,这笔大生意暂时到此结束,大家伙怀着满腔的希望而来,却意兴阑珊地离开。
    客人陆续地全都走了,大厅里只剩下谭、胡二老以及八处分号的掌柜的。
    这八位皮号掌柜的,都是谭雁翎手下的老人,这次纷纷返回来,乃是急于采办皮货来的,想不到眼看要到手的生意,居然只为两万两银子的差距,而告搁浅,难免都有点兴致索然!
    谭老爷子看出了八人的内忧,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说道:“你们不必担心,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们会卖给我们的!”
    钱老板展眉道:“东翁说的是……不过,十二万两银子能收下这批货也不算多,况且今年生意出奇的好……万一要是因为两万银子之差,失了这笔生意,岂不是可惜!”
    谭老太爷嘿嘿笑道:“你放心,错不了的,不出明天这笔生意就能成交,你们只管预备下车,到时候装货就行了!”
    钱老板是负责谭老手下第一家大皮号一一“翠华皮轩”的负责人,这家皮号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是首屈一指的第一家大店,生意最好,平素顾主多系皇族中人,就是天子、娘娘的应时皮裘,也是由翠华轩负责办。
    敢和紫禁城皇家打交道的生勇,当然必须信誉卓著。只要货真价实,生意笃定得很,可是一出差错,咫尺天威,后果之严重也就不难想象。
    谭雁翎为了要维持“皮大王”的信誉,也就格外地重视这家“翠华轩”的生意!平素皮货的供应也必以“翠华轩”为第一优先!
    想不到今年生意出奇的好,竟然使得翠华轩的各类存货,于短短数日之间,被抢购一空,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皇差的内务大臣送来了一张订单——
    “翠华轩”的钱老板接到了这张订单之后,和往常一样,照例地先收下了巨额定银,交了保,这时候才发觉到库里已没有存货。
    钱老板赶忙地向谭老爷子告急催货,咳!妙的是北几省的八大皮号,居然都有同样的现象,每一家皮号的生意皆是出奇的好,皮货供不应求。
    于是八家皮行的老板会商的结果,这才联袂共下,来到青松岭向谭大老板催货来了。
    这是个好消息,谭老太爷不胜惊喜之下,才想到了要大做一下,于是设筵十席,预备直接地与各皮货供应者打上交道。谭雁翎看准了这批皮货的客人,认定了他们这批皮货非卖给他不可,他心里一点也不急。
    坐在狼皮靠垫的大师椅上,谭老爷子手里拿过钱老板递来的皇家订单,仔细地看着——
    紫貂上皮团龙褂袄各两件,上用。
    紫貂上皮团凤凰女祆两件,后用。
    海龙斗篷一袭,上用。
    银狐斗篷十件,肃、依、顺、和……等十宫分用。
    好大的一笔生意,谭老爷子眼角带着笑纹,频频点着头。
    他的眼睛不及一一细看,订单上盖着内务府的朱砂大官玺,以及北京城十家皮号的联保印模子。多少年以来,这份皇家的订单,带给他一种自满与荣誉,一直维持着他在此一行业中,高执牛耳的隆望声誉,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失去这种荣誉,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此自信。
    他的眼睛向着“翠华轩”的钱老板看了一眼道:“限期还有多久!”
    “还有五个月!”
    “那还早!”
    “东翁——”钱老板说着身子靠近了一些,说道:“内务府的张采办告诉我说,皇上已经听说了长白山出现白魔王的事情……”
    “啊——”谭雁翎微微一愣。
    钱老板说,“圣上很有意思要那张白魔王的皮,做成一个斗篷,张采办说这笔生意作成了,银子随便我们报价,皇上一高兴一定还有特别的封赏!”
    “嗯——”谭雁翎一只手摸着下巴,频频地点着头。
    “这个畜生我知道——”胡先生在一旁搭腔道:“我看总有两百年的道行,谁有这个本事——”
    说着目光直直视向谭雁翎:“除非老爷子亲自出手——”
    谭雁翎摇头一笑,道:“我也不行——慢慢来吧,前年我看过它一回,总有一丈多高,说它是白魔王一点都不夸张,精得很,都快成气候了!我看等定下来以后,叫欧阳虹去辛苦一趟,猎熊他还比我在行得多!”
    这时另外一家皮号的李老板趋前道:“东翁,我那号里货缺得紧,因为没有新货供应,这两天怕已被迫歇业了!”
    谭雁翎一怔道:“有这么紧,去年存货不是很多吗?”
    李老板说:“多是多,可是今年初,都教一人给买光了!”
    “一个人?”
    “一个姓孙的!”
    “怪事——姓孙的?”翠华轩的钱老板一怔道:“是江西人,六十来岁的一个老头?”
    李老板一怔,道:“不错,是这么一个人!货全让他一个人给买光了!”
    “有这种事?”——这一次惊讶的却是保定府分号的苏老板,他瞪着一双大眼睛道:
    “穿着猞狮皮褂的孙老头?”
    “不错!”李老板怔往了。
    这时另外三四家分号的老板一个个面有异色,大家都凑在了一块,彼此嘀咕了一阵子。
    其中姓张的大声道:“这里面一定有个什么名堂!”
    胡子玉已然觉出了不妙,看着各人道:“怎么样?你们行里的货也是……?”
    张老板直着眼睛道:“也是一样,都是由一个姓孙的老头把货给买光了!”
    胡子玉脸色一变,转望向发愣的谭雁翎道:“东翁,你看这件事——”
    谭雁翎冷着眼道:“姓孙的是什么长相?”
    李老板道:“瘦高的个子,六十五六的年纪……”
    谭雁翎冷笑一声,道:“右面上可有一块青记?”
    李老板一惊,道:“有,东翁认识这个人?”
    胡子玉走过来,望着谭雁翎道:“……是他?”
    谭雁翎哼了一声,道:“错不了!”
    他重重地在椅子把上拍了一下,道:“——这是有计划的阴谋,我们得赶快准备!
    子玉,你快差人上江南几省去通知所有的分号,叫他们存着货,不许大宗地交易!”
    胡先生答应了一声,刚要步出,就见家里的老苍头谭福兴奋地跑进来,道:“老爷,江南皮号的王掌柜和苏掌柜的都来了!这下子可真热闹了!”
    胡先生一怔道:“糟了!”回头看着谭雁翎苦笑了一下道:“晚了!”
    谭雁翎愤声道:“快请!”
    王、苏二位就站在门口了,闻声匆匆走进来,王老板是金陵“凤翔皮号”的当家主事,苏老板是应天府“和兴皮号”的当家主事。
    当然,这些个皮号名目上各有老板主其事,而真正的大老板,却是远在天边的谭雁翎,说白了,这十多家皮号的老板,不过是受雇于人,坐拿薪水的伙计罢了。
    王老板是四十来岁的一个胖子。
    苏老板是五十岁左右的一个瘦子!
    这一胖一瘦两个人凑在一起,看起来可真有个意思,二人冲着谭老太爷抱拳为礼,又与其他几家行号的老板握手寒暄客套了一番!
    胖胖的王老板,冲着谭老爷子一笑道:“生意好极了,货都光了,是向老爷请货来了!”
    苏老板也接着笑道:“是啊,老爷子今年要大发了!”
    谭雁翎神色一阵黯然,冷冷地道:“不用说,又是姓孙的干的好事了!”
    王老板笑道:“不错,是姓孙的……咦——东翁怎么知道的?”
    谭雁翎皱了一下眉道:“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胡先生愤然作色道:“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了,姓孙的是想砸我们的招牌,叫我们只有招牌没有货,好狠!”
    谭老爷子顿了一下脚,忽然道:“糟了——”
    他看着胡先生道:“子玉,你快去请盖雪松和欧阳虹来,快!”
    胡先生也想到了事态的严重,当时转身步出,三脚并两步地向着门外奔出。谭雁翎看着客厅里惊慌失措的一群,强作微笑道:“你们都别急,事情还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大家请坐!”
    十家行号的负责人听大老板这么说,心里也都暂时安下心来,纷纷落座!
    钱老板问道:“东翁,这个姓孙的你老认识?”
    谭雁翎冷冷一笑,不便说出当年结仇之事,只含糊地道:“我知道这个人!”
    苏老板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谭雁翎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无非是要砸我这个皮大王的招牌!”
    众人原来是抱着一团采兴邀功来的,却没有想到淋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个面现沮丧,垂头不语。
    北京城天子脚下的那位钱老板,可就显得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一瞬间他已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个劲地冒着白毛虚汗——
    “东翁……我这号里情况特别,东翁你老得设法周全才是……否则误了生意,我的身家性命只怕不保——”
    谭雁翎顿时一呆。
    钱老板的话并不夸张,这种添制龙袍的差事,一个到时交不下来,圣上一怪罪,可就有“欺君”之嫌,那时候身家性命不保不说,连带着十家铺保也都遭殃,说得轻一点也得查封他们的买卖!
    钱老板想到了这一点,哪还能安下心来?
    谭大老板比他更急,这件事关系着他二十年在皮业界中的声望和信誉,假使把近日来仇家上门兴仇,和这件事连带着一想,他内心就更加不安宁,忐忑难平。
    站起来踱向窗口,他一言不发。
    钱老板焦急地跟进去,哆嗦地道:“东翁……你老得想个法子呀。”
    “我不是正在设法么?”谭老爷子狠狠地咬着牙齿,道:“我就不信他们能置我谭某人于死地!”
    钱老板大名子明,是直隶省人氏,本来就是经营皮货业的,因为当时生意不好做,绝了皮货的来路,后来把店盘给了谭雁翎,谭雁翎接手之后,扩张门面,重新铺张,仍聘钱子明主其事,这种羁拉宠络的结果,使得钱子明肝脑图报,生意就此大了,不数年成为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行号,成为谭雁翎手下最赚钱,最能代表他信誉的一家皮货行!
    也因为如此,谭雁翎对于这位钱子明也就格外地欣赏、看重!
    “你先沉住气!”谭雁翎道:“等子玉回来再说,刚出门的买卖还能变了卦?姓孙的真能有这个本事,我还真服了他!”
    “我想也是的!”钱子明脸上回忧为喜地道:“有了那批五千件皮货,我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要是失了这笔生意,我们也就完了——”谭雁翎落寞地说着,言下颇有不祥之感!
    大家伙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巴巴地等着账房胡先生能把盖雪松和欧阳虹两个人给请来!
    灰头土脸地进来了!
    他慢慢地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头,苦笑地坐了下来—一大家的眼睛都在瞪着他,他大概觉得自己必须要作一个交待,尤其是对谭雁翎更要有所交待。
    谭雁翎的眼神,代表了他的询问,紧紧地逼视过来,像是在问:“怎么样?”
    “唉—一”胡子玉叹了一声道:“晚了一步,人都走了!”
    “走了?”谭雁翎一怔道:“上哪里去了?”
    苦笑着摇摇头,胡先生道:“听说是一个体面人物,备好了十辆车,车早就等在外面,这伙子皮客前脚出了我们的大门,后脚就上了人家的车,给载走了。”
    包括谭雁翎在内,每个人的脸上都罩下了一片阴影。
    谭雁翎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那个姓桑的单客!”
    “他怎么没去?”
    “他没有说!”胡子玉看着发呆的谭老太爷,苦笑了一下道:“东翁……我看这件事……对方是经过一番严密的计划,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我们不能吃这个亏!”
    谭雁翎咬牙道:“客来轩的那帮子皮货客呢?”
    “也被载走了!”胡子玉冷冷地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大家眼睛望着他,急于听下文。
    “东翁!”胡子玉忽然作色道:“看样子这一次对方来势不小,是安心要我们活不下去,东翁,我倒有个办法,乘着这帮子人还没有回来的当儿,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到迎春坊把那批皮货给冻住,或者干脆先给搬过来,给他们一个霸王硬上弓,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这个……”谭雁翎犹豫着道:“这样做怕不太好!有失……忠厚!”
    “东翁——”胡子玉道:“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哪还能顾到这些,他们不仁,我们就不义!”
    “可是事情只能怨和我们过不去的对方,却不能怪罪到这帮子皮客的头上!”谭雁翎讷讷地道:“这么做的结果,势必会开罪这帮子皮客,那么以后再要跟他们打交道可就难了!”
    胡子玉呆了下,毅然作色地道:“东翁的话固然不错,可是不这么做,眼前十几家皮货行即将倒闭,后果太严重了!”
    “翠华轩号”的钱子明哆嗦着道:“老爷子……也只有这么做了,不能再考虑了!”
    苏老板也急道:“老爷子,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何况咱们也不是抢,他们回来的时候,咱们还是照价给钱,这没有什么不对!”
    “对!”钱子明附和着道:“东翁,你就不要再耽搁了……”
    谭雁翎叹了口气,眼看着胡先生道:“好吧——子玉,这件事你出面去办吧!最好不要伤了和气!”
    胡子玉点点头道:“好!”
    站起身来,匆匆步出!
    胡子玉带了两个人——李豹、徐棠,匆匆地来到了迎春坊,李、徐二人是谭老爷门下的食客,武把子都还有一手,胡子玉把他们两个带出来,当然有点助阵的意思。
    这时候“迎春坊”大门半闭着,春阳一片射进来,照着两三个懒散的伙计。
    伙计们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儿,老板左大海却正在与他那个花不溜青的妻子说着闲话——
    一角,座头上正有一个人脸朝着墙角在喝着问酒,这个人从背影上看上去,大骨头大架子,头发很长,上面缩着一条黄色的带子,衣着亦很讲究,只是看不见脸——
    他本人也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要不然不会那么个坐法,把前面身子朝着壁角。
    胡子玉同着李豹、徐棠匆匆走进来,左大海慌张地站起来迎接过去道:“胡爷你老又来了?请坐,请坐——”
    他一面拉开了座位,又回头招呼着他老婆花四站给三个人泡茶。
    胡子玉摆了摆手,说道:“用不着客气,我是来看看盖雪松一伙子回来没有?”
    左大海道:“还没有,胡爷,有事没有?”
    胡子玉坐下来,身后的李豹、徐棠也跟着坐了下来。
    “左当家的,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东家谭老爷子平素待人怎么样?”
    “那还用得着说呀?胡爷——”左大海看了李、徐二人一眼,心里可由不住有些儿犯着滴咕。
    胡子玉冷冷一笑,说道:“左当家的不愧是个爽快人,好,那么胡某再问一句,咱们东家与胡某人平素对左当家的你怎么样?”
    左大海怔了一下,赔笑道:“没话说——尤其是胡爷你,对于我左大海太照顾了!”
    “说得好!”胡子玉的脸可就一下拉了下来:“那么现在我们东家有件事要请你当家的帮个忙,不知道当家的你肯赏个脸不赏?”
    左大海“啪”地在自己胸脯上拍了巴掌道:“行,胡爷你关照吧,风里来,雨里去,赴汤蹈火,我万死不辞!”
    胡子玉一笑道:“好,当家的你言重了!”
    “黑马蜂”花四姑赶忙白了她丈夫一眼,抢上前冲着左大海道:“你这个人也不问问人家胡爷是档子什么事!出了差,你当得了么?”
    胡子玉冷哼了一声道:“花大娘,你用不着急,事情只要你们点头,没有担不下来的!”
    花四姑冲着胡子玉福了一下道:“胡爷可别多心,你老也是知道的,我们开的是酒店,有些—一”
    左大海已经注意到胡先生脸上的神色不对了,连忙插口抢道:“胡爷,有什么事你老只管说吧,姓左的能够效力之处万死不辞!”
    “是这么回事!”胡子玉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有人存心跟我们东家作对,详细的情形,也就不必多告诉你了,反正是今天我们所谈的那批皮货,我们是要定了!”
    “这个……”
    “就依着大家的意思!”胡子玉道:“十二万就是十二万,反正,货我们是要定了!”
    左大海笑道:“好!等他们一回来,我就通知盖雪松,叫他们赶紧把货给送上府去!”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那就晚了!”
    “晚了?”左大海显然不明白眼前的这番情势。
    胡子玉一笑:“我只问,这批货,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在楼上库房里!”
    “好!”胡子玉点点头道:“那么现在就请当家的你帮忙,我们先提货!”
    “这——”左大海红着脸道:“胡爷,这个我可不敢做主,货是人家的,我可不能随便动!”
    “你可以不动,我们自己来!”
    胡子玉身子猛地站起来,回身招呼李、徐二位道:“李豹、徐棠上楼提货!”
    左大海倏地横身拦在楼梯口,李、徐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胡子玉。
    胡子玉面色一沉道:“左大海,你这是干什么?这点交情你都不买么?”
    左大海苦着脸道:“胡爷……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那些个主儿哪一个也不好说话……胡爷你老多体谅,还是等他们回来再搬好不好?”
    胡子玉长眉一挑,厉斥一声道:“左大海!”
    姓左的别瞧平素很厉害似的,可是遇见了事情,尤其是碰着了胡子玉这般厉害的角色,他可就显得硬不起来了!
    “胡爷你……”左大海苦笑道:“你再等上半个时辰,说不定他们也都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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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目盲心肝毒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半个时辰以后你招呼着盖雪松他们来拿钱,十二万两银子,一个蹦子也少不了。现在你让开,没你的事!”
    左大海知道一点胡子玉的出身来历,深深明白凭自己这身能耐,简直是难以和对方相比。再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开罪谭雁翎这等样的一个人物。
    当下,他低头叹息了一声,让开了身子。
    李豹、徐棠乃得大步登楼——
    两个人才往楼上走了几步,忽然食堂里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你们最好不要上去—
    —”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坐在壁角不吭气的长发人。
    这时他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回过身子,李豹、徐棠,连带着胡子玉、左氏夫妇,大家伙都闻声而惊,每个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全都向着壁角那个人望了过去。
    这个人有六十六七年纪,白眉、细目、面色红润,一头长发黑白相间,形成一种苍白之色——
    看上去,这个人个头很高,尤其是双肩,显得较常人要宽出许多,两只手也要较常人最少大出一半来,其色血红,一如鹅掌!
    他慢条斯理回过身来,抬腿跨过一张板凳,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楼上是阎王殿,上去就没命,胡子玉,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在此人一转过身子的当儿,也就是第一眼看见此人的一刹那,已情不自禁地吓得打了个哆嗦。
    “是你——孙……”
    “哈——”这人笑得那么的凄凉,说:“不错,是我,孙波——胡子玉,你还认得我,总算咱们当年还有点交情,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面色变了一下,沉声道:“三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谈谈怎么样?”
    “用不着费这个事!”
    姓孙的大刺刺地又坐了下来,一双细目闪烁着内蕴的奇光。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谈,胡老七,你说对不对?”
    说到这里,姓孙的两只手抱着翘起的膝头,忍不住赫赫有声地笑了起来。
    食堂虽然够大的了,却似包容不了他这阵笑声,震得每个人耳鼓嗡嗡作响,阵阵发毛!
    胡子玉脸上可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他冷冷一笑,道:“事隔多年,你还容不下我和二哥?不用说这件事是你一手做的?”
    “哼哼……”这个人笑的声音,真比哭还难听。
    “容不下你们?……亏你还说得出口——”
    他脸上在说这些话时,本是一番急怒之色,可是,转眼之间却又换为一种和颜悦色。
    “在商言商,老七!”姓孙的微笑着又道:“谭老二和你胡老七今天摇身一变是殷实的富翁,我们老哥儿几个也不含糊,今天也是老老实实的商人,想不到吧!”
    胡子玉冷冷地道:“你现在是——”
    “巧得很!”姓孙的说道:“和你们一样,也是干皮货买卖的!”
    “所以,你就把我们店里货全买光了!”
    “老哥儿们了嘛,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意当然是好事!”
    “现在你又来断我们的根!叫我们有店没货,哼哼!是不是这个意思?”
    胡先生说到这里,脸上也禁不住现出一片怒容,可是对方那个姓孙的,却是满脸不在乎的表情。
    “胡老七,话得说清楚,谁是谁非,谁心里有数。是谁下绝情施毒手?摸摸自己的心口——”
    胡子玉尽管怒到极点,可是当他意识到对方这个人——“怪鹅”孙波,那一身杰出的功夫,自己心里头也有个分量,他确实不敢贸然出手!
    “无论如何……”胡子玉道:“这批皮货我们要定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些个皮客,已经跟我们谈好了价钱!”
    “还没谈好,相差两万两银子!”
    胡子玉怔了一下,冷笑道:“我们照出十二万,应该没问题了!”
    “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胡子玉怒声道:“什么意思?”
    孙波深深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盖雪松、欧阳虹大概会同意以十五万两银子的代价,把他们那批皮货卖给我们!”
    胡子玉顿时凉了半截,对方处心积虑来的这个打击实在太厉害了。
    如果吞下了这口气,无异将宣告天下,自己这方面的皮货买卖关门大吉,如不忍这口气,眼前只有与对方一拼之一途!
    一拼的结果,更是后果堪虑!
    如果不拼,也并不就能代表此后会相安无事——
    素有“智囊”之称的胡子玉,这一刹那竟然也陷于愁思之中……
    他很快把这些念头,揉进到自己脑子里——
    目前的情势,已是昭然若揭—一对方的先遣兵“过天星”姜维首先出现,现在紧接着“怪鹅”孙波又来到,可以想象其他昔日的一干伙伴兄弟,也都来到了。情势自然对于这边极为不利———
    所万幸者,直到目前为止,对方并还不曾兵刃相加,只是他们所运用的商业打杀方法,更加别具威力,较诸一上来怒戈相拚,似乎更令人为之胆战心惊!
    胡子玉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略一盘旋,其时间不过是弹指之间——
    他是不甘心眼睁睁受人凌辱处死的!
    “孙三哥!杀人不过头点地!请高抬贵手,这件事后,兄弟与敝东家,当会上门与各兄弟有一番交待,那时候再论是非曲直,也还不迟。”
    这几句话能由胡子玉嘴里说出来,已是十分委屈不容易了。
    可是听者却丝毫无动于衷!
    “怪鹅”孙波脸上带出了一种近乎于戏侮的浅笑——“胡子玉,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孙老三可不会上你这个当。千言万语,这趟子到手的买卖,绝不能就让给你了——”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三哥的意思是——”
    “我们是个什么意思,你日后自知!反正不管怎么样,有我孙波在此,这批货,你就别想提走!”
    “这么说,你是硬要摘我们这块招牌了?”
    “就算是这么说吧!”孙波笑了一声,说道:“你去把谭老二叫来吧,我等着他!”
    胡子玉鼻里哼了一声,身子向前进了两步,控制着孙波当头的攻势,正所谓“羞刀难入鞘”,眼前情势,只有放手一拼了——
    他忖思着以自己一身武功,就算不是孙波的对手,也能支持一段时候,那么这段时间里,以李豹、徐棠之功力,起码应该可以从从容容地把那批皮货先行起出,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盘算!
    一念之兴,胡子玉再不犹豫,当下一只中指悄悄把袖口挽开了一些,他外号人称“神手箭”,当然可以想象出乃是暗器能手。
    同时他的一双眼睛,悄悄地向着一边的李豹、徐棠扫了一眼,二人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鹅”孙地冷冷地一笑,也许他已经看破了对方的意图行藏,只是却并不说破!
    情形在转瞬间已有了变化——
    “神手箭”胡子玉哈哈一笑道:“孙三哥,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肥大的袖袍向外一挥,只听得“咔”的一声,两点银星已由袖内飞出,疾若电闪星驰般地直向着“怪鹅”孙波一双眼睛射去。
    由于彼此相隔太近,胡子玉的袖箭是出了名的准,箭筒内设有双股钢簧,其势绝快,一闪而至,可是“怪鹅”孙波又岂是轻易吃亏的人,他既名“怪鹅”,除了他特有怪招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形容他身法的快捷!
    两点银星弹指之间,已到了孙波眼前,孙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笑,只见他手势起处,那双超乎常人许多的出奇大手,起伏之间,一双分出的手指,已双双点中在那一双袖箭的箭尾之上。
    “笃!笃!”袖箭深深地穿射在木桌之上!
    胡子玉一招不曾得手,身势已如旋风而起,两只手掌一奔顶门,一奔前胸,手掌不到,先有两股其势绝猛的劲风,呼啸着排山倒海而来!
    “怪鹅”孙波一声斥道:“碴!”
    随着他下矮的身体,两只盘般大手已然猛力推出。双方的手掌,俱都带着猛锐的风力。在彼此即将相击的一刹那,尚还相差着约有半尺的距离,霍地发出了爆声。
    这种内力相撞的迎击,最能看出彼此的功力火候!
    四只手掌在相隔半尺的距离一迎之下,双双如同海燕般地飞了开来——
    在“咔嚓”一声爆响之下,一扇窗户随着胡子玉弹出的身子粉碎了。
    “怪鹅”孙波却有如固立的磐石,一动也不动,可见他的功力已超出胡子玉许多。
    长笑声中,他追随着胡子玉的身子,一闪而出!
    这当口,李豹、徐棠把握着难得的机会,已双双扑奔登楼!
    楼上有一间特为皮货客人存放皮货的库房,李、徐二人不假思索地扑到了门前,却见两个小伙计坐守门前。
    李豹情急之下大喝道:“闪开!”
    一伸手已把左面伙计连人带椅子给摔了出去,同时徐棠也把右面那个伙计给摔了出去。
    李豹用力朝门上端了两脚,由于木板过厚,一连两脚丝毫无损。
    门上还加着一条沉重的锁链子,徐棠外号人称“大力神”,在谭府是出了名的,这时情急之下,两只手用力地带着门上锁链子,向后一拉。哗啦!大响声中,连锁链子全都给扯了下来。
    上面一扯,再接着下面一脚,“通”的一声,已把房门给端了开来,当时李、徐二人几乎是同时闪进去,可是立刻他们就呆住了。
    在一捆捆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皮货堆上,这时正有个人,盘膝趺坐其上。
    这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又干又瘦,满头长发乱草般滋生着,在青皮少肉的一张长脸上,却深深地嵌着一对白果般的眸子。
    徐棠在前,李豹在后!
    两人突然发现到这人时,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黑衣瞎子正自翻着一双白果般的瞎眼睛,瞪着二人,咧开漆黑如墨的嘴,发出了低沉的一阵子怪笑。
    徐、李二人发现到对方竟是一个瞎子时,似乎胆子又壮了一些。
    李豹闪身向前,大声道:“是哪儿来这么个瞎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瞎子笑声一停,用着一种极难懂的口音讷讷道:“我是看货来的!”
    “看货?”徐棠冷笑着道:“货已经卖了,这里用不着你,还不快滚!”
    瞎子那双白果眼睛闻声判人的时候,总是往一旁偏歪着头,在他偏过脸的时候,徐、李二人才又注意到,瞎子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刀剑伤疤——
    他的一双鸟爪般的瘦手,十指上却留着过长的指甲,叉插地按在一双膝头之上,头上散发有几缕子挂披在前额上,那样子真像是个鬼!
    也许他是个算命的,反正瞎子都离不开竹竿,在他身上也横放着这么一根,约莫有四尺左右长短的一根红色竹竿—一
    在他听到徐棠那番话后,鼻翼一阵子扇动,一个劲儿地往里头吸着气,那种笑的声音,可是太难听了!
    “你叫我滚?”瞎子那双瞎眼里传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凶光,冷冷地接下去道:“……
    楼下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们,楼上是阎罗殿,我看你们大概是活腻味了!”
    李豹怒吼了一声,身子猝然腾空而起,直向着瞎子盘身处扑过去。那个黑衣瞎子在李豹腾身初起之时,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也就在李豹的一双手即将接触瞎子的两肩前之一刹那,像是一条怪蛇般的——瞎子手里的竹竿,也就在这个时候倏地腾空而起,一吐一吞,回复原状,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却听得空中的李豹惨叫一声,身子霍地一个倒翻,猛地倒摔了下去。
    等到他身子摔倒在地上时,徐棠赫然发觉到在李豹的前额正中,竟然留下了一个鲜明的血窟窿。
    很显然的是为瞎子手中竹竿所伤。
    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所持兵刃不过是一根竹名,居然在举手之间中人要害,穿人脑骨。这等手法自然使得旁观的“大力神”徐棠大吃了一惊。
    地上的李豹自从摔躺在地之后,就动也不曾再动过一下,这时前额伤处“咕嘟嘟”
    一个劲儿地向外冒着红白色的物体,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看在眼睛里真令人毛骨悚然!
    徐棠用惊惶的神色打量一眼货堆上的瞎子,后者那双白果眸子,正在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徐棠往左跨出一步,瞎子的眼睛跟着往左移出一下;徐棠又往右跨出一下,瞎子的一对瞎眼,也跟着往右移出一下。
    徐棠不动,瞎子的那双白果瞎眼也不动。
    这一切显示着瞎子尽管是瞎子,可是他却有常人万万不及的听察感觉。
    “大力神”徐棠心里盘算了下,尖声大笑道:“瞎朋友,看不出阁下竟是武林一等的高手,在下有眼无珠,真正是失敬了!”
    瞎子深沉的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笑纹,笑纹一收,面现杀机地道:“你是谁?”
    “在下徐棠。”
    “没有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红,讷讷地说道:“在下不过是谭府的一介无名小卒,朋友你如何知道。”
    说着话,徐棠偷偷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瞎子冷笑着把手里的那根红竹竿缓缓地拾了起来,直直地指着徐棠!
    “我只要举手之间,就可置你于死地,你相信不相信?”
    “我——”徐棠当真就不敢动了。
    “你大概知道我吧!”瞎子翻着那双白果眼道:“没有吃过猪肉,你老弟也应该看见过猪走路吧!”
    “这个……我看见过!”徐棠咽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应了这毫无意义的话。
    瞎子嘿嘿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称‘瞽目阎罗’的人,你可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白道:“这么说足下你姓简?”
    瞎子点了点头道:“还算你有点见识,简兵就是我——”
    “啊——”徐棠几乎连腿都吓软了。
    江湖上对于这个人,近二十年的传说可是太多了,据说他原本有个外号叫“来如风”,后来眼瞎了,因而愤世嫉俗。在湘西地方遇见了一位异人“瞎无常”,传授了他两年的绝技,自此以后人家就改称他为“瞽目阎罗”,声名更甚昔日!
    徐棠只是听说过这个人,那还是五年以前未投入谭家门下以前的事,这时回想起传说种种,再印证眼前这个人,哪能不使得他胆战心惊!
    “瞽目阎罗”简兵冷着脸说:“不知者不怪,我有几句话,你据实以告,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嘿嘿……地上你那位同伴,可就是你的榜样!”
    徐棠强作镇定道:“简前辈有话请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问你,谭霜飞目前家里,有几个人?”
    徐棠一怔道:“足下说的是……”
    瞎子冷笑一声,道:“谭霜飞就是谭雁翎!”
    “这……”徐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谭霜飞是昔日名噪一时的大盗,谭雁翎却是富甲一方,而素有善迹的殷实巨商。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块?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想象。
    “说,他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徐棠呆了一下道:“没有什么人,一妻一女……”
    瞎子狞笑了一下,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他门下还住着什么别的武林人物没有?”
    徐棠呆了一下,说道:“这个倒……没有!”
    他一面说时,一面缓缓地探出了一双脚,那双脚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瞎子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徐棠咳了一声,道:“简前辈,我可以走了么?”
    “瞽目阎罗”简兵冷冷地道:“我要你为我作一件事,然后才能放你活命!”
    徐棠嘴里应道:“前辈但请关照!”眼睛却瞟向侧前方搁置的一具石锁。
    那是练功夫时举重用的玩艺儿,青色石头打磨成的,看上去总有五六十斤重。
    瞎子这时缓缓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片狞笑道:“我要你领我去见一个人,你可愿意?”
    “这——”说时他的一只脚尖已然探出,并且极为轻巧地勾在了石锁的把手上面。
    瞎子简兵嘴里喃喃地道:“……我要先见见他……看看他还认得我不?孙老三也该回来了……”
    “前辈要见哪一个?”
    徐棠一只脚踩着石锁,打量着一脚踢出,务必收效,面对大敌,他不敢心存大意。
    “胡子玉……”这三个字由瞎子嘴里念出来,别具一种阴森、刻毒的意味。
    说时,简兵向前走了几步——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些,徐棠人称“大力神”,身上的武功因是谈不上什么高明,一身力量却足以惊人,尤其是腿脚上曾经练过几年“铁犁耕地”的纯功,一脚出去少说也有五百斤的浊力。
    瞎子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步,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白果瞎眼左右移动了一下。
    徐棠紧张得一颗心几乎都提在嗓子眼,眼前情形已经不容许他再稍缓须臾。
    瞎子面色一寒道:“你想死么?”
    “么”字方出,徐棠大吼一声,足下施出全身之力,“呼”的一脚,把一具近百斤的大石锁踢得平飞而起,只听“砰”的一声,正好撞在了瞎子简兵的面颊之上,顿时间石锁粉碎四溅,瞎子在一声凌厉长啸声中笔直地倒了下去。
    “大力神”徐棠不禁大喜,足下一点跃身而前,一脚踏在简兵倒在地上的身子上。
    他要看看对方是怎么死的。
    简兵显然还没有死,更有甚者,甚至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些伤痕来。
    在满布着石屑粉碎的面颊上,但见那双白果般眸子一阵眨动。
    徐棠心里一惊,暗忖着不好,倏地一脚向着他脸上踏下来,地上的瞎子简兵霍地一声怪笑,左手向外一探,已抓住了徐棠踏下的脚——
    瞎子脸上这时现出了极为凌恶的表情,只见他五指力抓之下,徐棠惨叫一声,那只探出的脚,已然脚骨片碎,随着瞎子外送的手势,徐棠全身一个倒折,向后翻了出去,在这么疾快的势子里,简兵另一只手上的那根竹竿更如同怪蛇般地抖出去,只听得“笃”
    的一声,血光乍现,这一竹竿,正好点在了徐棠前额正中,当场脑骨洞穿,血脑进溢,其状一如李豹身子倒下去,发出了沉重一声剧响,在地下不过打了个滚儿,顿时就不动了。
    杀了徐棠之后,这位武林中素有“活阎王”之称的简兵,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嘴里说着,手里的那根竹竿第二次递出,却搭在了徐棠的前胸之上,借着这根竹竿子传递过来的心脉感应,他确定徐棠已经死了。
    一丝凌人的笑,由他脸上泛出来——
    不可否认,瞎子简兵刚才那两手杀人的手法,的确是高明之至,凭着他那一身怪异招法,他已横行江湖十数年之久,在“江南九鸟”尚存的若干同侪之中,他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仅次于“鬼太岁”司徒火,而与“怪鹅”孙波相伯仲。
    然而武林中的诡满莫测,正同于流行的一句俗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确是颇有道理的一句箴言!
    就拿眼前这个人——桑南圃来说吧,他的武功真不知要超出“瞽国阎罗”简兵多少!
    现在他已站立在简兵的身后,两者距离不及文。然而简兵却浑然无觉。
    他早已进来了——
    就在简兵杀害徐棠的那一刹那,他已经进来了!
    以桑南圃之神出鬼没,凡事洞悉于先,他应该有能力救助李、徐二人不死,最起码他可以救徐棠不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点确是和他昔日的行为大相径庭。
    但是这么说,并不就代表他对于简兵这个人心存友善,这一点只须由他那双含有若干敌意的眸子就可以探测出来。
    瞎子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也是一个一向不为外人知的怪癖。
    桑南圃之所以静立一隅,正是意在揭开他心里对于此人的谜团,静窥着简兵自暴其短。
    简兵翻着那双白果的眸子,频频地“端详”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眼睛固然是看不见什么,可是他鼻子却一个劲儿在嗅着。
    货房里充满了腥膻的血味。
    简兵那张原本如黄蜡般的脸颊上,在接触到这阵腥膻的血气之后,刹那间起了一阵红潮,以至于那对纯白的眼珠子上,也泛出了一睛血红。
    他忽然回过身子,用力关上了房门。再回过身子,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像是一阵风似的,他扑到了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李豹的尸体前,只见他手中那个湘妃红竹的马竿向下一落,“波”的一声脆响,李豹那颗原本就染满了鲜血的头颅,在他马竿一击之下,顿时就像坠地的西瓜似的,一下了破裂了开来。
    “瞽目阎罗”简兵,这时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只狼,一头恶虎!
    只见他丢下了手里的马竿,两只手运转如飞,只是一刹那,已把李豹头颅内的脑髓吃了一个精光,他喉头里发出了一阵荡人心魂的“呜呜”低呜之声,偌大的一颗脑髓刹那间吃得点滴不剩。
    这番形象,使得一旁静观的桑南圃也不禁为之霍然变色!
    简兵生吃李豹的一颗人脑之后,好似意犹未尽,身形侧转间,疾若旋风般地又来到了徐棠的尸身前,只见他手中马竿再次举起。
    就在他将下未下之间,忽然觉出了不对——
    他身子倏地一个转身面向桑南圃立身之处,呆了一下道:“谁?”
    桑南圃恍然觉察到,因为自己一时出息不慎,使得对方有了警觉。
    简兵脸上带出羞忿难当的表情,忽地怪笑了一声,道:“什么人竟敢看破你瞎爷爷的好事?”
    足下一挑,那根太湖竹的红马竿又到了手中。
    他用手里的马竿,一边连指了三四个地方怪腔地叫着:“你——你——你!”
    因为桑南圃轻轻地又换了地方,这一次凝神屏息,使得他一时又不敢断定。
    终于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右手一振,把掌中的马竿飞掷出手。
    “笃”一声,马竿有如一把锋利的宝剑,深深贯人砖壁之内,足足没人尺许有余。
    简兵身子紧随着马竿的出手,狂风般扑过去,一双手掌“叭!叭!”两掌,一上一下,扑按在石壁之上。
    一阵子灰土石屑散落下来,整个货房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墙壁上留下了两个鲜明的掌印,足足有三四寸深浅,只不过相差满寸之间,整个的墙壁即将贯穿。
    简兵似乎深感意外!
    他迅速地收回了一双手掌,连带着抽回深入墙内的那根马竿,一进一退,势若旋风。
    他又落身在原来的地方,那双瞎眼睛东张西望着,鼻翼频频张动不已,他似乎已失去了下手的目标。
    在一阵“东张西望”之后,他快速地一连击出了三四掌,掌风并不在纯粹击敌,而是在探测敌踪。
    一连数掌之后,简兵的信心动摇了,认为自己是判断错了。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
    一隅的桑南圃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事?瞎子!你太残忍了!”
    “谁?”——简兵显然在极度惊吓之中,那双白果的瞎眼睛珠子几乎脱眶滚出,他已经确定了桑南圃站身的地方。“你是谁?”快说!”
    桑南圃冷笑着道:“我是谁,用不着告诉你,简兵,你那两手武功,在我跟前是耍不开的,你差得太远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简兵刚刚吃过人脑子的那张嘴,看过去血糊糊的,在他凌厉的一声怪啸之下,极快地向着桑南圃站立的地方扑过去。
    这一次,桑南圃却不再逃避!迎着简兵猛烈的来势,只见他左右两只手交叉着向外倏地递出,分向着简兵上下两处地方按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事实上却是出奇的高妙!
    “瞽目阎罗”简兵那么猛烈的攻势,竟然未能得逞,人若非退得快,咽喉地方险为桑南圃那种奇怪的双插手法所中,这时虽能全身而退,却也乱了步法,身势一阵子踉跄,险些坐倒在地。
    简兵恼羞成怒之下,身子第二次扑上去,掌中的马竿倏地向外一抖,施了一招“金鸡乱点头”,竿梢上一连点出了七点幻影,分向桑南圃两肩、两肋、双气海以及丹田等七处要害穴上点去。
    这一手不能不说他够厉害的。
    只听得桑南圃冷哼了一声道:“好招法!”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然反手把披在身上的一件紫色长衣抖了开来。像一片云,又像是一片光灿的紫霞,随着他的手,那么一包一卷,“呼”的一声,带出一股凌人的罡风。
    这一次较之上一次更具威力。
    简兵连人带马竿,就像是被人兜头一网子结网了个正着,然后一下子又撒了出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就见他落倒在地的身子,一阵子急翻快转,再次地跃身而起,他一连在对方手上丢人现眼,内心之惊怒.自可想知。只见他哑声怒斥道:“小辈!”
    身子霍地向前袭近,右手竹仗,左手肉掌,同时挥施而出,一刚一柔,却是暗含虚实相济之功。马竿子飞点向桑南圃前上额,那双向掌却是蕴含着内家气功“混元霹雳掌”
    的功力,明为柔实则刚,明为虚却随时可转为实。
    瞎子显然是火了,这种打法完全像是在与人拼命的样子,这一竿一掌果然是厉害到了极点。
    以逸待劳的桑南圃,看到这里神色一凛。
    他本来旨在探测瞎子的身手如何,相机予对方一些教训而已,可是想不到对方竟然上来就施展如此杀手,环境逼迫着他,使他不得不施展出凌厉的招法以图自保。
    一念之间,桑南圃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却把一手武林失传已久的“按脐功”力施展出来,左掌一沉一推,已迎住简兵的左手,同时右手那袭紫色长衣族飞而出,像是一条怪龙般的,已缠住了简兵手中的马竿。
    双掌刚一交接之下,先是呈胶着状态,可是紧接着桑南圃的手掌内外一抖之下,简兵霍地脸上一红,身子猛地弹了出去。
    他身子一落下来,用手里的马竿向地上一拄,却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红,“哧”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桑南圃身子向前一欺,手中长衣向外一抖,飞扬而起的一截衣角,“扑”的一声点在了简兵的肩窝之上。
    虽然是一块软软的衣角,在一个具有内功根底的人来说,无异也操之杀人。
    这截衣角在桑南圃的内功贯注之下,无异于利剑般的锋利,简兵肩窝上顿时现出了一片血渍,衣角还有继续深入的趋势。
    “瞽目阎罗”一向是要人命的阎罗王,想不到今天竟然轮着人家来要他的命了,一时间也现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态。
    他那双白果眼,咕咕噜噜转着——
    “且慢下手——”他咬着一嘴染满了血渍的牙齿,愤愤地道:“相好的,你的功夫确实高明,请报个名儿吧!叫我简兵!临死也做个明白鬼!”
    “你会知道我的,再说,我并无意杀你。”
    “这——”简兵脸色显然松了下来:“这么说朋友你是谭霜飞一伙的了?谭霜飞呢?
    他来了没有?让我跟他说话!”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谭霜飞是善霸,你却是恶霸,同样是危害人群的家伙,我不是不想杀你,却是留着你这条命,叫你们同恶相拚。”
    简兵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桑南圃一笑道;“只可惜你是个瞎子!看不见我又怪得谁来,你惯于食人脑消遣,我就敲碎了你这一嘴牙,看你日后还吃人不?”
    说着长衣一收一吐,只听得简兵怪啸了一声,一嘴牙齿己被敲砸得一个不剩。
    他身子离开之后,“瞽目阎罗”简兵才凄厉地长叫着自后面猛扑面出,然而迎接他的已不是桑南圃,却换了另外的一个人。
    这个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简兵挥下的马竿子,简兵怪啸着再用左掌向这人身上拍按过去,嘴里喷溅着血星子,大声地嚷道:“我打死你——”
    一掌出手,那人大叫道:“老八,你怎么了?”
    嘴里说着一反手已经叼住了简兵的手腕子——
    简兵呆了一下,口里不住地道:“是孙三哥?”
    来人正是“怪鹅”孙波,这时乍见简兵变得这番形象,着实吃了一惊。
    “你在跟谁动手?”孙波惊异地道:“可曾受了伤?”
    简兵狞笑了一声,一时哑然无语。
    “怪鹅”孙波很快地进入货房一看,放心地道:“货总算保住了!”
    简兵拄着他的马竿,这一瞬间几乎变得傻了!
    孙波一怔道:“老人你怎么了?”
    简兵张开染满鲜血的嘴,舌头鼓动了半天,啐出两粒牙齿。
    他身子向着墙壁上一靠,颓然地道:“栽了……我们这一回栽了!”
    孙波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什么事栽了?”
    简兵抬起衣袖拭着嘴上的血,前胸剧烈地起伏着,那对白眼珠子注定着孙波。
    “一个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功夫高极了!”
    说了这几句,他又变得木讷了。
    孙波呆了一下,冷笑道:“又会是谁呢?”
    “不知道——”简兵一刹那气焰低落了下来。
    “莫非是谭老二?”
    “不是——”简兵嘴里直跑风地说道:“谭老二没有这么高的功夫……像是个年纪不大的人!”
    孙波冷笑道:“这件事先压下去,见了司徒老大我们再说!”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欢笑喧哗声,显然是那帮子皮货客商回来了。
    无论如何,这件买卖是做成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房——正中是一座大厅,两排是四间草房。
    大厅里点着一盏纱灯,灯光有如水银般的白亮白亮,映衬得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青乎乎的颜色。
    厅里一共是四个人——
    “怪鹅”孙波,“人面狠”葛啸山,“瞽目阎罗”简兵,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威严面相的黑发老人。
    这个人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尊隆,只见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袍子,五官凸凹分明,微亮的灯光映影下,显示出他脸上蕴含着的无比怒容,头上的黑发挽着一个发髦,用一根乌黑色的发签子由当中贯穿过去。
    脸上不见胡子,却见出刀刮的青惨痕迹。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较诸其他三个人都要莫测高深,主要的是他脸上没有其他三人那么多的皱纹,只是那仅有的三四横纹,却深深嵌入,有如刀剑砍下去那般的深入明显——
    只凭着这一点来推断他的岁数,就可断定此老很有一把子年纪了。
    他双腿盘坐在铺有棉垫的炕头上,目光注视着前面的三个人,只听他冷冷地道:
    “葛老七,你断定这个人就是雁荡山坏我们好事的那个小子?”
    “错不了!”人面狼葛啸山恨恨道:“他不提我也想不起来会是他,可是他一提,我就记起来了,就算他再不承认也是不行!”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相像。”——说话的是瞎子简兵,他说话时口齿显然是不大利落,整个的牙床连着腮帮子全都肿了。
    “怪鹅”孙波冷笑一声,道:“看起来这小子是跟我过不去,大哥,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被称为‘大哥’的是穿着火红袍子的那个人,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人人谈虎色变的“鬼太岁”司徒火。
    聆听之下,他脸上十分沉着地道:“要真是这个人,自然对我们很不利……可是我盘算他也不见得就帮着谭老二。真要是他向着谭老二,葛老六和商老八,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葛啸山和简兵都怔着不动了——司徒火的话是没有说错,如果对方有意要杀害自己,凭那人神出鬼没的一身功夫来说,自己二人焉能还会再有命在?
    良久,简兵才狞笑着说道:“这小子和我们的梁子是结上了,我跟他誓不两立!”
    说到这里霍地站起来,手里的马竿子用力地嵌进了地面,全身籁籁地气得直发抖。
    “老八,你稍安毋躁,坐下来,坐下来!”
    简兵愤愤地道:“我还是站一会儿的好!”
    “人面狼”葛啸山自从被桑南圃破了他的“血拍影”内功之后,这两天全身不自在,已经是元气大伤,那张狰狞的瘦脸,看上去更加的瘦削,黄蜡般的不着一些血色,对于桑南圃他的感觉和简兵一样,自然是衔恨入骨。
    “大哥!”葛啸山愤愤地道,“这小子的事怎么办?难道咱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了?”
    司徒火嘿嘿一笑道:“哪能算了?不过你们应该深知这个人的厉害,现在我们正在全力对付谭老二,实在不能再分心来对付外人,这件事,不得不先忍一时之痛,等着谭老二这件事了却以后,我们才能放开手来对付他,他只要不死,总是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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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龙潭施骗术
    “怪鹅”孙波点点头道:“大哥的话不错,我们眼前目的是谭老二!”
    提起了谭老二,每个人脸上不禁俱都现出一种仇恨之色,那是每个人积压已久的宿仇,是心对心、血对血,任何人也难以化开的仇!
    司徒火忽然想起来道:“老九这家伙到底上哪去了?要是出远门,也该有个信儿呀!”
    “怪鹅”孙波道:“我也在纳闷儿,会不会出了什么漏子?”
    “人面狼”葛啸山道:“别是遇见了那个小子踀……竟遭了意外吧?”
    这句话说得四个人一阵子汗毛耸然。
    “不至于——”司徒火思索了一刻,徐徐地道:“姓桑的和我们没有什么梁子。他还不至于下这个毒手,要是他真杀死了姜维,这一次也万万不会放过葛老六和简老八,除非是……”
    说到这里,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除非是他见着了谭老二,那可就难说了!”
    “人面狼”葛啸山猛地站起来道:“大哥,咱们货已全部到手了,还等什么?不如今天晚上就下手,杀了姓谭的和胡子玉,给大嫂以及简老八报仇!”
    “鬼太岁”司徒火闻言后冷森森地发出了一串笑声,道:“啸山……你我相处了这么久,想不到你居然还摸不透我的脾气?我真要是想杀死这两个人,眼前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葛啸山一怔道:“大哥是想……”
    “我先要谭老二破产……”
    司徒火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弥漫着笑容,是那么温和、心平气和地笑着,接着却冷冷地道:“……我要眼看着他手底下的十几家皮货店,一家家地倒闭……眼看着他这个皮大王由天上掉在地下……眼看着他由富甲一方的大富豪,最终变成穷光蛋……”
    心里的仇恨,到了顶点,外表的矜持是掩饰不住的,司徒火脸上在说这些话时,闪泛出一片血光,尤其是闪烁的一对瞳子,阵阵地冒着凶光!
    “眼看着他失去娇妻爱女……到那个时候,我再赏他一刀也还不迟!”
    这番话重新使得每个人脸上神采一振,就连低着头的瞎子也抬起头来。
    “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不在乎这几天,等着瞧吧,叫他们两个尝尝我们复仇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姓谭的现在恐怕已经尝到味道了……”转脸看着“怪鹅”孙波道:“三弟,胡子玉的伤重不重?”
    “说重不重,可是也不轻!”孙波狞笑了一声,道:“够他受的就是了,我本来想下重手杀了他,可是想到了大哥的关照,才留住他一条命。”
    “对!”司徒火冷冷地道,“这条路还长得很,叫他们两个零碎地受吧!”
    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走了几转,灯光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每当他运用脑力思索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显得气躁和不安了。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青草湖离这里有多远?”
    “快马有一天的行程!”
    “好!今天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咱们上马场去!”
    葛、简、孙俱都神色一振,突然地想到了司徒火即将采取的手段和意图。
    “大哥……那个姓桑的……”
    司徒火冷冷一笑,道:“他当然不肯甘休,而且一定会找上门来!”
    “人面狼”葛啸山道:“……那小子看上去好像跟谭老二的闺女有一手。”
    “那就最好了!”孙波道:“……我们就拿那个丫头做幌子,引他上门!”
    “引他上门?”葛啸山已成了惊弓之鸟,在他以为躲还来不及,哪能再引他上门?
    “鬼太岁”司徒火冷笑着频频点头道:“老三倒是跟我一个主意,姓桑的不来便罢,要是真敢来我们就用‘四象阵’联手对付他,他武功虽高,也万难以一当四,杀了这小子也好为你们两个报仇!”
    这番话自然是使得葛啸山、简兵精神一振,同声赞好,接下去,他们就计划往马场下手的步骤了。
    谭家偌大的家宅,由于主人的失意,一连串的打击之下。看上去萧条多了。
    客厅里,大家伙坐拥愁城,没有人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应付眼前这一步大劫难,挽回难局。
    坐在太师椅上的谭雁翎谭老太爷,深深地拧着一双眉毛,生平大风大浪见过多了,他从来就不会为着什么事情而发愁,可是这件事深深地困扰着他,居然使他一筹不展,甚至于有种窒息的感觉。
    胡子玉坐在他的左首,前天他带领着李豹、徐棠去迎春坊,意图抢先一步取得皮货,想不到结果竟是如此的惨,李豹、徐棠两人死了,他自己虽幸逃残生,却被“怪鹅”孙波的“寒风透骨手”伤了左肩的经脉,若非经过谭老爷子即时为他运脉和血,一条膀子可就废了。
    看上去他的脸色青惨惨的,不着一丝血色。
    偌大的一屋子人,没有一个出声的!
    由京里来的皮货分号“翠花轩”的东家李子明,眼巴巴地看着谭雁翎,忍不住道:
    “东翁……东翁……这可怎么办呀?”
    谭雁翎苦笑了一下,先不回答他的话,却把眼睛看向胡子玉道:“派去的人有消息没有?”
    惨笑着,胡于玉摇摇头道:“去了两个人,一个人中途被识破,惨遭杀害,另一人也就不敢再跟下去了。听说对方那几辆运货的车,中途倒了好几次,换了三次车,就不知道拉到哪去了!”
    谭雁翎“哼”了一声,目光中含有无限忿怒,道:“他们这一手还是真厉害,我认栽了。”
    胡子玉道:“看看是不是往关外亲自去一趟?”
    “有什么用?”谭雁翎冷笑了一声,道:“总共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去还是白去,要早几个月,我们还可以拉住肃州那一撮子皮货商人,现在太晚了!”
    胡子玉皱着眉头说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谭雁翎苦笑着频频摇头。
    李子明急得两只手一个劲儿地往屁股上搓着,一面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胡子玉长叹一声,转望向谭雁翎道:“翠华轩问题最严重,子明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这可怎么好?”
    李子明道:“是啊,我简直急死了!”
    谭雁翎眼光一扫其他各号掌柜的,道:“你们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去凑凑,先把翠华轩的问题解决了?”
    苏掌柜的道:“我号里勉强还能凑出两件貂皮祆,可算不上特别好的貂皮。”
    刘掌柜的道:“我那里还有几块灰鼠皮子,还没有掉好。”
    其他几家行号的负责人聚集在一块,嘀咕了一阵子,勉强可以凑出后妃所用皮货的半数,至于最重要的皇帝所用的几件袍褂,却是仍无着落。
    谭雁翎向每个人道:“你们几位先退下去歇着,我再好好跟子玉商量商量,回头再告诉你们!”
    几家行号的负责人哭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地先退了下去。
    大厅里现在只剩下谭雁翎和胡子玉两个人。
    “东翁,这个脸我们可丢不起,我看别的买卖可以先歇一阵子,翠华轩这个问题最严重,李子明身家性命,和我们这些年的信誉全都在上面,东翁,有一个消息,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什么消息?”
    “听左大海说,那块白魔王的皮子,落在了盖雪松的手里,这家伙以为奇货可居,非要一万两银子不卖!”
    “一万两?”谭雁翎吓了一跳,翻着两只眼睛道,“简直是开玩笑!”
    “不过东翁,要是真的白魔王,五万两也能值得!”
    谭雁翎怔了一下,面有喜色地道:“真有这个行市?”
    胡子玉点头道:“这是不错的,李子明单上不是说明了吗,圣上不惜任何金钱,另外还有封赏,这倒是个机会!”
    谭雁翎神情一振,道:“这件事你怎么早不说?”
    “人多口杂,万一传了出去,对方知道可就麻烦了!”
    “对,我看先找那个盖雪松来谈谈。”谭雁翎说道:“总要看看东西才能谈价呀!”
    胡子玉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交待下去了,我要左大海转约盖雪松,中午以前来这里回话。”
    “好极了——”
    一刹那,谭老爷子身子松快多了。
    胡子玉脸上也现出了一片笑容道:“司徒火那帮子人,以为这么做就可置我们于死地,却漏了这一手,所以东翁,这个脸我们一定得挣回来!”
    提起了“鬼大岁”司徒火,谭老爷子面色猛然一惊,对于旧日的这帮子弟兄,在他潜意识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忌讳,他恨他们的心狠手辣,恨不能立时与他们见面分个你死我活——
    他更怕他们——怕他们的复仇手段,怕司徒火的阴狠恶毒,再加上“怪鹅”孙波等几个昔日的兄弟,这些人简直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一旦与他们发生了生死的争执,可以想象出必将会产生极为可怕的后果!
    他原本以为,双方在猝然一接触之后,必将会发生你死我活极为白热化的直接冲突,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对方上来的攻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居然会采取了这种斯文的方法!
    这一招实在太毒、太狠了,毒在节骨眼里,狠在内心的深处!
    想想看吧,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爷子,这阵败下来,有多少人将株连受害吧,姑不论他的信誉与名望,就以他手下十数家皮货号买卖来说,少说一点也将有数百人面临困境。
    对方报复的手段,显然还不止如此,谭雁翎必须要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能沉着应战。
    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赢这一仗!
    “好!”——谭老爷子重重地在椅子把柄上拍了一掌,道:“你去把盖雪松给请来,只要他手里那块皮货是真的,一万就一万吧!”
    胡子玉刚站起来,就见房门开处,一个听差的进来报告道:“迎春坊的左掌柜的来访!”
    谭雁翎道:“快请进来!”
    差人出去不久,含着微笑的左大海,手里托着个挺大画眉笼子,就进来了。
    深深地哈了个腰,左大海嘻着脸道:“二位老爷了好!”
    “掌柜的别客气,请坐!”谭老爷子这么客气地待人还是真少见。
    胡子玉含着笑迎上去,握了一下他的手一道:“辛苦!辛苦!怎么样,托你的事可办成了?”
    “这个——”左大海未言先笑几声。
    他把手里的画眉笼子轻轻地搁在矮几上,右手把后面的皮袄下襟一撩,坐下来,又搓搓手。
    “嘻嘻……”这阵子笑,笑得两位老爷子心里怪不自在的。
    胡子玉怔了一下道:“有……什么不对么?”
    “倒也没什么!”左大海摸了一下下巴,道:“货吗,总算叫我好说歹说地结稳住了!”
    谭雁翎、胡子玉神色一松——
    “那就好了!”胡子玉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刚才也跟东翁谈过了,一万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一点,我想请盖老弟亲自……”
    话还没说完,左大海已含着笑,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双手端起鸟笼子来。
    见他如此,胡子玉顿时话声中断。
    两个老人,都惊异地打量着他。
    左大海一只手托着鸟笼子,脸上含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意思的笑,道:“既然如此……
    在下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深深地欠了一下腰,他转过身子来,正要启步离开。
    谭雁翎道:“站住!”
    左大海顿时就不再移步,缓缓回过身来。
    谭老爷子脸色可不像先前那么好看了,赤红的脸上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怒容。
    胡子玉怕他发作,赶忙抢先含笑道:“左兄弟,你先别走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坐下来慢慢说呀!”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一万两银子吓不住我谭某人,左掌柜的,麻烦你转告盖老弟一声,叫他马上把货拿来,我们是看货付钱!”
    “谢谢老爷子的恩典!”左大海深深地又打了一躬,站起来却是犹豫着不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子玉心里也有点生气了。
    “不瞒二位老爷子说,盖兄弟请我转告谭爷说,这个价码已经不同了,现在要高一些了!”
    “什么?”胡子玉怒声道:“又涨了?”
    “不错!”左大海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是他手下哪个人走了消息,让一位孙爷知道了,结果……”
    胡子玉脸色一变,回头看了谭雁翎一眼。
    谭雁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结果怎么样?”
    左大海干咳嗽一声,道:“结果……那位孙先生愿意买下来。”
    “卖给他了?”
    “还没有。”左大海本来是一副很正直的脸,这时竟然变成一种油滑的神态。他尴尬地笑道:“要是卖了,在下也就不敢来回话了!”
    胡子玉嘿嘿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吧,要多少?涨了多少?”
    左大海又咳嗽了一声,道:“胡爷,你老可别误会,这不是在下的意思,在下只不过是负责传话而已——”
    “我知道,你说吧!”
    胡子玉声音很大,显示出他心里的怒火,可是眼前这种事,却又发作不得。
    左大海微微一笑,讷讷道:“盖兄弟的意思说,那位孙爷出价五万——”
    “五万?”
    “五——万?”
    谭雁翎怪笑了一声,道:“左大海……你别是财迷了心窍吧!”
    “老爷子——在下天胆也不敢!”左大海畏缩地道:“这完全是盖雪松他自己的意思。”
    胡子玉咬着牙插口道:“盖雪松为什么自己不来?”
    “盖兄弟的意思,是怕二位老爷子不谅解,所以……所以……”
    “你不要说了!”胡子玉挥挥手道:“谭老爷子别说拿不出这笔钱,就是拿得出来,也不会上他这个当,你回去吧!”
    左大海又深深鞠了一个躬,道:“那么在下就这么回复他就是了!”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左大海,这十年来,我们东家可待你不薄——”
    “在下知道!”左大海一本正经地道,“谭大爷和胡爷对在下恩重如山!”
    “你知道就好!”胡子玉冷冷地笑道:“姓盖的和我们是初见,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是你左大海就不同了,老弟!怎么啦,这件事里,你不想插上一脚是怎么样?”
    “哈哈……”左大海打了个哈哈说道,“胡爷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既然胡爷怀疑到我,那么这件事在下也只好抽身不管了!”
    深深地打了个躬,他老哥子可又要走了。
    谭雁翎忽然上前一步,道:“左大海,你先别走!”
    “是,老爷子!”说着话,左大海又回过身来:“老爷子还有什么差遣?”
    “回去告诉姓盖的,叫他马上把货带来,我是看货给钱——”
    “老爷子,是五万啊——”
    “我知道,只要货真,就是五十万,我也是一个蹦子儿也少不了他的!”
    “是——”
    左大海喜形于色地道:“老爷子你大安吧,在下告退了!”
    说时托着笼子,退了下去。
    他走了以后,胡子玉不胜惊讶地向着谭雁翎道:“东翁莫非真要以五万两银子,买那块皮子?”
    谭雁翎冷笑了一声,道:“大势所迫,又能如何?总不能眼看着落到了司徒火一帮人的手里。”
    胡子玉皱眉道:“只是,只是,五万两银子……”
    “这个我自有办法!我这里有三万两庄票,你那里再凑二万两,应该没有大问题!”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手里却连一个现钱都没有了!”
    “再说吧!”谭雁翎眸子里射出一片怒火。
    胡子玉忽然心里一动,他和谭雁翎几十年的交情了,对方的个性素行,他焉能有不知之理?心里有所见,嘴里却不出声。
    谭雁翎坐下来道:“你这就去准备庄票吧!”
    说到这里,忽然心里一动,道:“差一点忘了件大事,你我都不识货,如何是好?”
    胡子玉怔了一下,道:“霍先生偏偏回乡去了!”
    “霍先生”是皮大王谭府手下的一个老贡举,举凡天地间之飞禽走兽,无所不知,最能察验各类兽皮之真伪贵贱,只可惜眼前告假还乡,须待半月以后才能转回,他偏偏于此时不在府内,诚可憾之至!
    胡子玉忽然一笑道:“东翁可放心,霍先生虽不在家,可是昔日与其闲谈时,却由他嘴里知道白魔王诸般异态,最奇之处,乃是这畜生头顶上生有独角一支,其色血红,名为‘朝天一炷香’以此相试盖雪松,看他知是不知?”
    “不错!”谭雁翎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白魔王头上果有独角一支,这一点是我亲眼看见,错不了!”
    胡子玉叹了一声,道:“东翁当时如果下手杀了那个畜生,何至于今日受人以此要胁、破大财!”
    谭雁翎叹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那畜生的厉害,不怕你见笑,以我之武功造诣,却连那畜生身边都近不了,能逃得活命已是千难万难了!”
    说到这里,差人入报道:“左掌柜的同着两个客人来了!”
    胡子玉道:“有请!”
    遂见门外步入三人,左大海、盖雪松,还有一个人——“黑虎”陶宏。
    盖雪松背后背着一个豹皮革囊,“黑虎”陶宏后面背着一个小木箱子。
    三个人分别向谭、胡见了大礼,落座之后,胡子玉离座少顷,匆匆又走了进来已取得银票在身。
    盖雪松等三人因见谭老太爷脸色不佳,礼见之后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直到胡子玉返回之后,左大海才咳了一声,道:“二位老爷子要看货,我就特别把盖兄弟给拉了进来!”
    盖雪松不自在地欠身道:“是……”
    谭雁翎哧哧笑道:“盖老弟身上有这么一件宝,怎么不早说,也早叫我们长长见识!”
    盖雪松道:“不敢惊动老太爷……”
    左大海插口道:“盖兄弟是不敢嚷出去,这年头人心不古啊!”
    胡子玉哼了一声道:“盖朋友,你的意思,刚才左掌柜的跟我们也谈过了,价钱的问题无可厚非,但是我们东翁想先看看货。”
    “是是是……”盖雪松一面说,一面卸下了前后的豹皮革囊,左右打量着,一副迟迟不欲开视的样子。
    胡子玉道:“你放心,这里也没有外人!”
    盖雪松笑了笑,这才把革囊打开来——那块价值连城的白魔王皮子,配了一块红缎子的里子,好白好长的毛,果然有异一般。
    几个人当时偎过来,把这块皮子拉开来,差不多有一丈见方。
    对于皮货方面谭、胡当然不是外行。
    谭老爷子用手前后摸着毛,又弓下身子来,就口吹了吹,皮面上立时起了一个小螺丝旋涡,深不见底,可以想知当是上好之皮!
    “皮子是不坏!”谭老爷子点点头,坐下来。
    盖雪松连忙把皮子收叠起来。
    “价钱方面……”胡子玉吟哦着。
    盖雪松咳了一声,道:“五万两,不能再少!”
    谭老爷子鼻中“哼”了一声,道:“谭某的家财,也不过百万之数,五万两是否多了一点?”
    一旁的“黑虎”陶宏却哈哈大笑道:“老太爷太客气了,这种东西一入中原,到了北京,可就不止这个行市了……”
    左大海亦帮腔道:“是啊,盖兄弟是因为怕路上生事,又没有这个门路,所以才急于脱手求现的。”
    两个外客比正主话还多,深智如谭、胡者,焉能会有看不出来其中之故的道理,只是眼前却也无可奈何!
    二老深邃的目光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有数。
    微微一笑,谭雁翎道:“左掌柜的话说得也有道理,这年头,人心不古,身怀着如此希世珍宝的人,是要处处留心以防不测!”
    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拿眼前来说吧,假如谭某心存不轨,硬要留下盖朋友你这块皮子,谅你们也是无计可施——”
    此言一出,盖雪松大笑了一声,道:“老太爷这么说也太自贬身价了……这一点我等何尝不曾料及?”
    说到这里,鼻子里哼了两声,含着笑道:“……在下等三人离开之时,迎春坊上下百人皆知在下三人拿着这件东西来到府上求售……现在还在迎春坊等我返回,在下也曾答应他们,如果成交,当取出万两白银以为彩头……”
    哈哈一笑,盖雪松有恃无恐地又道:“……老太爷你莫说没有这番异心,即使是有此心意,却也未必敢在上百人目睹之下,干此令人不齿的杀人勾当吧,老太爷……以你老人家今日的声望。家当,这么做,太划不来了!太可笑了!”
    话声一落,又自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老谋如谭、胡者,尽管表面上声色不动,可是内心却也都为之一寒。
    盖雪松的话一点也没说错,谭雁翎这个在地方上有“老善人”之称的名人,他是绝不会在众目暖暖之下干这种勾当的。
    嘴角牵动了一下,谭雁翎微微传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高!高!实在高明之至!”
    说了这句话,他脸色遂即现出一种长者的慈祥情谊,频频点头道:“就冲着盖兄弟你这番话,咱们这个生意八成是做成了!”
    盖雪松抱拳道:“那就先谢谢老太爷,只是老太爷说是八成,还有两成——”
    “啊!”胡子玉在一旁插口道:“还有点小问题,要请教盖朋友!”
    “不敢,请当面说!”
    胡子玉道:“这个白魔王胡某也是只听传说,却不曾亲眼见过,可是敞东却亲眼见过,而且——”
    “这就太好了!”盖雪松笑道:“有人见过,就更可断定真伪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那么就请老弟你口述一下这畜生是个什么长相吧!”
    盖雪松点点头道:“好——这个白魔王身高丈二,腰可三人合围,一双金光眼,能穿云雾,察人于十里内外,来去如风,行动敏捷,常人不能近身!”
    谭雁翎道:“就只如此而已?”
    “不——”盖雪松道,“这只是一般形象,这畜生最特殊之处,却在于它头顶上三寸四分处,生有一只独角,其色鲜红,状如玛瑙,可谓乘天地之灵而生!世所罕见!”
    谭、胡二人对看一眼,无异,盖雪松所说的毫无破绽,全系实言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盖兄弟所说不错,老夫所见正与兄弟你所说一般无二!只是,据老夫所知,那畜生行动如风,即使是一流轻功身手之人,亦难近其身,再者这畜生出手奇重,虽无内功却可抵得我等二十年纯功之人……”
    顿了一下,他打量着盖雪松的脸,微微一笑道:“……不是老夫轻看了兄弟你这身武功,老夫不才,说得托大一点吧,这身功夫较之兄弟你总要高出许多!”
    “那是当然,老太爷的武功,在下岂能望其项背?”
    “这就是了!”谭雁翎冷冷地道:“那么,以老夫之武功尚且不得近那言生身侧咫尺,何况兄弟你?”
    盖雪松面上一红,却接着微微一笑道:“老太爷您问得极是……老太爷你是力敌,在下却是智取!”
    他微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如何擒得那白魔王,那是先父所遗传下来的独特秘技,请恕在下不便泄露!”
    谭、胡二人又时看了一眼——
    谭雁翎说道:“这番话倒也可信,只是——”
    他冷冷地又道:“既然如此,我等又如何相信这块兽皮就是真货?”
    “这个不难!”
    盖雪松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他伸手把背在“黑虎”陶宏肩上的那个小木箱取下来,一笑道:“有物为证!”
    说时已启开了箱盖。
    每个人顿时一惊,触目惊心的非为别物,乃是一根红晶透剔,连有半截血根的红色独角。
    “老爷子请过目——”
    盖雪松高高把箱子呈过去,道:“请看看,当日所见白魔王头顶上那只独角,可是这一根?”
    谭雁翎接过来细细看了一下,只觉得那根独角入手有如坚冰一般寒冷,其色状正与当日自己所见一般无二,他在鼻下闻了闻,断定其上所沾乃是熊血。
    有此一物,他自然怀疑冰释!
    盖雪松道:“此角乃天地间灵物,价值虽较这块熊皮略次,却也相差不多,如果老爷子喜爱,再加三万两银子,在下亦可同时割爱!”
    “不不……”谭雁翎迅速地把手中熊角递了过去,他谦逊地笑道:“你还是自己留下吧!”
    盖雪松含笑接过,遂即收入箱内,由“黑虎”陶宏仍然背在肩上。
    谭雁翎嘴皮略动了动,在座每个人却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遂见胡先生也动着嘴皮,同样地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左大海等三人顿时知道二人正在用“传音入密”绝妙秘功在互通消息。
    少顷——
    谭雁翎道:“好吧,这件买卖我们成交了!”
    左、盖、陶脸上洋溢出无可比拟的笑容,遂见胡子玉由身上取出一个桑皮纸信封,打开来,拿出了六张北京“泰丰银庄”的庄票。
    当下就由盖雪松亲署,左、陶证署,写下了一张卖货的收据,盖下了手模印子,这件买卖就算成交了。
    拿到银票之后,盖雪松等不想久留,谭、胡也没有留客的意思。
    送走了三人之后,谭雁翎立刻把那块用五万两银子买下的皮货重新与胡子玉展视了一番,当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五万两银子不能说就使得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太爷顿时变穷了,可是拿出这笔钱已使他感觉到相当地吃力,手上的现金已荡然无存!
    本来可望一万两银子成交的一笔生意,忽然一下子价钱抬高了好几倍,为了信誉、面子、打击敌人、本身的利益,他不得不这么做,可是他是心有不甘。
    他绝不会甘心要盖雪松这样的一个人,由他手里拿走这么多钱的。
    “赛吕布”盖雪松把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庄票,亲自交到了左大海的手里,后者早已笑得眼睛成了两道缝,连口不迭地道着谢。
    盖雪松又把另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交给手下的同伴“黑虎”陶宏,陶宏嘻着一张大嘴,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左大海重重地在盖雪松肩上拍一掌,道:“兄弟,真有你一手,往后,你也用不着干这一行了,你打算怎么用这笔钱?”
    盖雪松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已想好了主意,在应天府开上一家大皮货庄子……
    也过过皮大王的瘾!”
    说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黑虎”陶宏笑道:“我陶宏也就是今天的胡子玉,人人见了我,也得称上一声先生!”
    左大海嘿嘿笑道:“你们要的车,我已准备好了,快走吧,万一要是那个老小子后悔了又是麻烦!”
    盖雪松站起来哈哈一笑,道:“一切多劳,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抱抱拳,他就同着“黑虎”陶宏各自拿起了一个行李卷儿,左大海偷偷地把门开一条缝,向外面看了几眼,道:“行,没有什么人啦,你们请吧,往后再发财,可别忘了老哥我一份儿!”
    盖雪松哧哧一笑,把装着熊头上那根独角的小木头箱子往肩膀上一背,正要步出,忽然又站住,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黑虎”陶宏一怔道:“走啊!”
    盖雪松笑道:“一说到走,我还真舍不得谭家那个大小姐!”
    陶宏噗噗一笑道:“得了!骗了人家老子的钱,还想着人家的闺女,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走吧!”
    他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却使得左大海当场一怔,盖雪松却机警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能值几十万的东西,只卖他五万能说是骗吗!”
    陶宏顿时一怔,眼睛望着左大海,后者莫名其妙地说:“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盖雪松拍拍他的肩膀道,“谭家大小姐大媒的事全仗着老哥哥你了!”
    左大海逗得哧哧有声地笑了起来,道:“行!你现在是有钱的人啦,这码子事一提准成!”
    盖雪松道:“事情成了,我预备五千两银子的谢媒钱!”
    说着就同“黑虎”陶宏步出了门外,外面有一个小伙计在等着,见了二人立时上前道:“二位爷,车已经套好了!在后门门口。”
    陶宏摸出了一把碎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就同着盖雪松悄悄地下了楼。
    这时已经是夜“子”时左右了,迎春坊里的客人也都歇下了,只有楼上一两间客房里,微微现着灯光。
    后门半开着,两个人悄悄步出,迎面吹过来一阵夜风,陶宏缩了一下脖子道:“喝,好冷!”
    他把小皮褂上的几个钮子扣结实了,就见前面大树底下停着一辆车,车把式披着大棉袄,正在前座上打着盹儿,两个人上了车,他才警觉,慌不迭地打起精神。
    陶宏关照他说:“往玉勾子走,抄小路!”
    车把式应了一声,还没带动缰绳,就听得前边一阵马嘶的声音,遂即趋于寂静!
    盖雪松一惊,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陶宏踩着车辕向前瞩目张望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动静,才关照车把式道:“快走!”
    车子咕嗜压在石板道上,绕了半个圈子,一径地顺着冰河往下奔驰开去!
    车座里,两个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黑虎”陶宏道:“兄弟!可真有你的,那一套话儿,真能把老行家也给唬住,你是听谁说的?”
    盖雪松道;“你管呢,反正有这么回事就是了,要不然凭他谭霜飞、胡子玉那么精明的人,能会上这个当?”
    陶宏龇着牙道:“可是这根独角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盖雪松方要说出,却听得身后有马蹄跟进之声,他登时机警地伸手握住了方天戟的鼓把子。
    “黑虎”陶宏就把后窗揭开,向外面看——他的脸色一变,道:“不好,有人缀上了咱们!”
    说着,回头用脚踢着车前板道:“快!快!”
    赶车的用力挥着长鞭子,车驰如飞!
    他的车子固然快,可是后面的马,更快!
    仿佛马颈上还系着有个铃铛的玩意儿,不消一刻的工夫,已经追近了。
    “黑虎”陶宏惯于夜间出猎,练有一双夜眼,这时他瞪着眼看了一阵子,立时吃惊地道:“不好,怕是谭老头缀上咱们了!”
    盖雪松一怔道:“真的?”
    陶宏趴在后座上仔细地看着,果然依稀地看见一个身着红色大氅的老人策马如飞地奔驰过来,两者距离原本是极远,可是转眼间,已追到了近前。
    现在就连“赛吕布”盖雪松也能清晰地看见后面追上来的那个人了。
    不是谭老爷子又是谁?
    一阵惊惧,侵袭着二人,先时的欢欣鼓舞,刹那间飘到了九天云外!
    “这可怎么是好?”——陶宏吓得脸都白了:“莫非他识破了?”
    盖雪松摇摇头道:“不可能,只怕这个老家伙没安着好心!”
    说着,他就脱了外面的大皮褂子,在贴胸的衣裳里摘下了一面双股竹胎的小弯弓,由箭囊里抽出了白羽箭搭在箭弦上,“嗖!嗖!嗖!”一连发出了三箭。
    三支箭由车后窗射空直出,浸在如墨的夜色里毫不上眼,可是马上的谭老爷子是何等身手人物?就见他迎着三支箭的来势,双掌向外用力的一封,凌厉的掌风由他掌心里逼出去!
    射来的三支白羽箭,却连边儿也没挨着,遂即趋于寂静。这时,两者间的距离已在两三丈左右。
    马背上的谭雁翎,一双湛湛有神的眸子注定着前车,一声沉笑,道:“盖雪松,怎么拿了老夫的钱就想走么?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说时右臂猝然向前推出,掌势一扬,即有极大一股风力,由其掌心里发出。
    庞大的马车厢,与他这股掌力一接触,顿时轰然大响了一声,整个地跳了起来,接连着连续的一阵剧烈跳动,几乎翻了过来。
    车内的盖雪松一连又射了两箭,第一箭被谭雁翎举掌劈落,第二箭却射中了他胯下坐马的前蹄之上。这一箭显然发生了作用,但只见那匹马前蹄一屈,马上的谭雁翎身子向前一栽,眼看着即将向马下坠落。这老头儿果然身上具有非常的功夫。
    就在马身一倾一覆之间,马上的谭雁翎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怒吼,两只手在皮鞍上用力一按,整个身子却如同一只大鹰般地猝然腾空而起。
    随着他推出的两只手掌,凌厉的掌力再次地袭向前面车厢,使得前奔的车厢,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谭雁翎在空中束腰弓身,眼看着即将落下——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旁侧陡地窜出了一条人影,这条人影好快,好疾!
    简直是快到不及交睫!
    这个人显然是冲着空中谭雁翎来的,他那如同箭矢也似的身子,只是一闪已和空中的谭老爷子迎在了一块。双方的势子都是那么快!
    那个人好似无意与谭雁翎正面交手,而且连头带脸蒙着一个罩头,仅仅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这般黑夜里,自难看出他的一鳞半爪!
    谭老爷子那般凌厉快速的身子,在蒙面人猝然加手的一刹那,似乎已经乱了手法。
    当然,他不是弱者!
    可是蒙面人一出手就是武林极为罕见的“闪电插手”,谭老爷子尽管是武林中一等的高手,可是猝然间,对于这般凌厉的招法,也难迎架,他哑声惊斥着,用“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在空中一个倒折,尽管如此,蒙面人的一双插手,已双双穿破了他身上的大氅,几乎伤着他的两肋。
    谭老爷子又惊又恐,身子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的,向着道边飘了下去。
    那个蒙面人无意恶战,一招出手,身躯再次腾起来,飘飘乎如白云一片,却由谭老爷子的头顶上掠了过去——“唰”地一声。好快的身法!
    谭雁翎惊魂乍定之下,再看对方身子,已飘出七八丈以外。
    老爷子二十年韬光养晦,原本是心如古井,这一刹那,却为眼前这个怪客,激起了无边怒火——
    他厉斥了声:“鼠子敢尔!”
    足上用力一点,用“风赶浪”的杰出轻功身法,三起三落,已窜抵前行蒙面人身后——
    他这里提劲运功,正待将无边掌力用禅门“大手印”的功力,向前行蒙面客背上拍去。
    对方蒙面人好像与他心灵相通似的,在他手掌刚刚拉起尚未拍出的一瞬之间,足下飞点着,再次如同狂风飘絮般地荡了出去。
    谭雁翎——这个身负奇技的武林高手,一向是自负过人,武林中的朋友,很少能有几个是他瞧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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