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溅花红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爱恨悲命运
    陶氏怔了一下,慢慢坐下来道:“桑南圃?”
    谭贵芝道:“不姓桑,他姓梁。”
    陶氏顿时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道?”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亲……亲口……”陶氏颤巍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娘你坐下——”谭贵芝把陶氏站起来的身子又按下去。
    “他还跟你说些什么了?”
    “说了很多。”
    “他都告诉你了?”
    谭贵芝看母亲一眼,慢慢地点点头。
    陶氏顿时神色一片黯然,垂下头来。
    女儿的瞳子,像两道冷电般地注视着母亲,观察并洞悉她的任何一点点微妙的反应。
    “他……真是梁仲举的儿子?”
    “梁仲举。”谭贵芝在心里重复念着这三个字,深深记在了脑中。
    “快说……是不是?”
    陶氏尖尖的十指,几乎抓进到女儿的肉里,谭贵芝打了个寒颤。
    “不错,他就是梁仲举的儿子!”
    “天……哪……”陶氏心里呐喊了一声,顿时面无人色,状若痴呆地愣住了。
    “娘!娘!”谭贵芝用力摇着母亲,焦急地说道:“你怎么啦?怎么啦?”
    陶氏恍然一惊,涓涓的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由瞳子夺眶而出,顺着腮帮子一点点滑了下来。
    “娘心里难受……”陶氏分出一只手搂着女儿的身子,喃喃地道:“娘……对不起你……娘……真没脸再活下去了……孩子……你……”
    “娘——我还不大明白……”她开始有点后悔,她不该骗母亲,一时间真有点乱了方寸。
    “他叫梁什么来着?”
    “他……没有说”
    “我自从第一眼看见他,就猜想他是梁仲举的儿子……他们爷俩儿两个长得太像了,太像了!”
    “娘!梁仲举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陶氏恍若由梦中醒过来,频频苦笑着,道:“是江南第一富户……
    是……皮大王……”
    谭贵芝惊道:“爹不是皮大王么?”
    “你爹……他……”陶氏抹着脸上的泪,不胜凄楚地道:“你爹也是皮大王,那……
    是后来的……梁仲举他才是真的,他……我……太对不起他了!”
    谭贵芝目睹着母亲如此痛苦模样,真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可是偏偏好奇心促使她一定要揭开这个谜底!
    她眼睛里淌着热泪,一面抽搐着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吧……我都快急疯了!”
    陶氏忽然怔了一下,用染满了泪水的眼睛,望着贵芝,痴痴地道:“你还不知道?”
    谭贵芝频频点着头,泪珠点点滴落。
    陶氏顿时神色一呆,面现惊奇,又有点生气责备的样子。
    谭贵芝紧紧抱着母亲,痛哭道:“娘,你原谅我……梁大哥他什么都没说,我是诈你的……我实在忍不住……我快疯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娘你告诉我吧!”
    陶氏脸上绽出了一片凄惨的笑容,她慢慢地点头道:“这么说……他也许不是梁仲举的儿子了……”
    “不!他姓梁!他只告诉我姓梁,别的什么都没说!”
    陶氏轻叹一声,道:“这就对了……他还是梁仲举的儿子。”
    谭贵芝费解地道:“梁仲举跟娘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是谁?”
    “他……”陶氏轻轻叹了一声,垂下头来,要说出实在情形,需要极大的勇气,陶氏心里盘算着一旦道出的后果,不能不犹豫!
    “娘!你为什么不说?娘!”谭贵芝用手推着陶氏:“梁仲举他到底是谁?”
    陶氏缓缓抬起头来,眼泪可就淌了出来——
    “孩子,你真的要知道?”
    “我要知道!”
    “好吧!我就告诉你!”
    陶氏轻轻叹息了一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他是我的前夫——”
    “前……夫?啊——”谭贵芝听得睁大了眼睛,道:“娘是说……那个梁仲举是……”
    “他是娘以前的丈夫。”
    谭贵芝怔了一下,顿时坐了下来!一时之间脸色苍白。
    陶氏镇定了一下,看着女儿如此,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孩子,你还要往下听么?”
    谭贵芝看着母亲,默默地点点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跟你爹结婚。”
    谭贵芝用目光代替了询问,向母亲看了一眼,像是继续要听下去的样子。
    陶氏用丝巾擦了一下鼻涕,面有愧色地道;“我本来以为这件事一辈子不会被你知道……这也是娘的一点私心……倒不是娘瞒着你,而是娘怕失去了你!”
    谭贵芝苦笑了笑,道:“这位梁老先生现在还在么?”
    陶氏脸色一下发白,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他死了!”她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
    “孩子,你不要打岔,娘现在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虽然你听了会生娘的气,可是,娘决定还是要告诉你……二十多年了!这件事在娘心里已经忍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娘尽管表面上有说有笑,可是暗地里内心忏悔痛苦,却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的!”
    含着泪的眼,无限迷惘地打量着女儿,她怀着一颗痛忏的心,继续追悔地诉说下去。
    “梁大爷大我很多,那是梁二先生提的亲,说的媒——”
    陶氏说到这里,立刻悟出女儿的迷惘,顿了一下,她加以解说道:“梁大爷就是梁仲举,梁二先生是他兄弟,也是做皮货生意的人,因为我家跟梁二先生是街坊,我爹跟梁二是朋友,梁氏昆仲虽然是生意人,可是兄弟二人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只是外面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我爹爹却是知道的,所以他常常就近去向梁一二爷请教武功,因此得知梁大爷的元配夫人久年卧病,梁大爷年近半百膝下犹虚,很想纳一房妾……”
    谭贵芝表情一惊,脸上微微带出了冷笑,她已经猜出往下该发生些什么事了。
    陶氏轻叹一声,道:“这事情应该怪我爹爹,他一心醉述着梁门中的武功,竟然不曾注意到女儿的幸福,居然把我自荐给了梁大爷!”
    “娘……你答应了?”
    陶氏点点头,眼泪滑到了鼻尖上,又滴落下来。
    “娘心里是不愿意的,可是父命如天,为了怕伤他老人家的心,我一切委屈求全,可是——”
    谭贵芝紧张的神色,可以由她眼睛里看出来。
    陶氏在这个大女儿面前,对于往事赤裸裸地不再保留——
    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频频苦笑地道:“……娘心中早已有了人了……你外公他哪里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爹!”
    谭贵芝怔了一下,想问却又有点难以启齿。
    陶氏徐徐接下去道:“……我跟你爹是在城隍老爷子寿辰那一天,逛庙会时认识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红了一下,道:“我们见过几次面,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爹竟然也是干皮货业的,直到我跟梁大爷拜天地以后……”
    “……我已经记不起是哪一天了,有一天你爹跟你胡大叔上门谈生意,我出来招呼着开饭,忽然碰见了……”
    她的脸红了,那件事直到今天仍然使得她一想起来就发窘。
    “孽缘……”陶氏讷讷地自责了一声:“从那天起,你爹就缠上了我……他常常借故来到我家,又买通我的睡房丫鬟文香,给我传信……”
    她频频地摇着头,泪如雨下。
    谭贵芝紧紧地咬着牙齿,一声不哼,只是由她眼神里,可以看出来积压在她内心的愤恨!
    陶氏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她迷惘地看眼窗外,少顷才又接下去道:“我错了……
    我对不起梁大爷……都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该下那包药的!”
    谭贵芝听到这里,全身一阵打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痛哭出声,哭了几声,她忽然翻过身来,瞪着陶氏道:“娘……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你杀了梁大爷?”
    陶氏木然地摇摇头,泪流满脸,只是向着窗外发呆。
    “那——梁大爷是怎么死的?”
    “是……是你爹他……”
    谭贵芝登时睁大了眸子,有如当头响了一声霹雳作声不得!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日丫鬟文香偷偷递给我一封信,是你爹写给我的,信里附有一包药——”
    “是毒药?”
    “不是……是蛇骨散,是一种服下去令人昏沉欲睡,最能坏人元气的药。”
    陶氏追忆前情,讷讷接下去道:“你爹信上说……只为了便于我们私……”
    “私会!”谭贵芝冷鄙地讥讽着母亲,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陶氏噙着眼泪点点头。
    她长叹一声,道:“谁知道你爹爹竟会合了你胡大叔早有深心,他二人事先乔装为梁大爷的跟班与车夫……”
    “……就在……就在我与梁大爷乘车游玩燕子矶的中途下的手。”
    谭贵芝嗫礝地道:“……他们杀了梁大爷?”
    陶氏默默地点点头,一字一泪地道:“梁大爷因为事先服下了蛇骨散,一时发作,遍体无力,你爹爹乘机施展‘乾元问心掌’震碎了他的五脏……梁大爷就这么死……死了!”
    “不——”谭贵芝忽然大声叫道:“爹不是这种人,爹不是这种人——我绝不信!”
    说着嚷着,她可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陶氏轻叹了一声,道:“娘说的句句实言。”
    “你骗人!”谭贵芝大声哭叫着,道:“我不信,娘说的都不是真的……”
    陶氏缓缓走到了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秀发。
    谭贵芝忽然像疯了似地转过身子来,用力地把她的手摔下去,痛声道:“你不要碰我……我不是你们的女儿,我不是……我不是!”
    忽然跳起来就往外跑。
    陶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吃惊地道:“你上哪里去?”
    “不要你管我——”谭贵芝用力地挣着,可是陶氏两只手用力地拉着她,使得她一时挣脱不开。
    陶氏脸色铁青着道:“孩子,你不要糊涂……娘和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们都是爱你的!”
    “爱……爱有什么用?你们做出这种事……叫我怎么做人?叫我怎么做人!”
    说着她用手捂着脸,一时呜呜地哭了起来。
    陶氏一阵子发呆,她讷讷道:“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孩子……你应该相信娘的话,娘实在是疼你的!”
    “那……”谭贵芝哭成泪人儿似的,一面抽搐着道:“我亲生的爹是谁?”
    “当然是谭雁翎!”陶氏面色苍白道:“你可不能瞎疑心!”
    谭贵芝冷冷笑道:“那么这个姓梁的呢!他是你亲生的儿子?”
    陶氏苦笑着摇摇头,道:“娘当年嫁到梁家不及半年,怎会生有儿子……”
    “那么,他是梁大爷元配妻子生的儿子了?”
    “梁家大娘也没有儿子……”
    陶氏边说边自神驰,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慢慢地点点头,道:“对了……我忘了……
    梁大爷由梁二爷那边过继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远在外面读书,我没见过……这个人必定就是他了!”
    谭贵芝怔了一下,紧紧地咬着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氏长叹了一声,道:“这几个月我常常神不守舍,也常常想到过去的事,预感着必有不幸,果然应验了!”
    话声微微一顿,她冷笑道:“这件事虽是你爹下的手,可是说起来,完全是因为我惹起来的……唉……人生百年,谁又能不死?”
    她脸上带出了一片慨然,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梁大爷的儿子来了最好不过,我就去找他去!”
    “娘……你要干什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愿意一死,成全了他的孝道!”
    谭贵芝苦笑了一下,道:“我看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本事大极了,要是真要报仇,我们早就死了……”
    陶氏轻叹一声,道:“这也是我想不透的……无论如何,我和你爹都负他太深了,他就是杀死我们,我也不觉得冤枉,只是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又在等些什么呢?”
    谭贵芝这一会儿神不守舍,想到了桑南圃这个人,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受,想到了自己父母,更是伤心欲泣,再加以一天一夜的快马奔驰,她真有一点神情恍惚支持不住的样子。
    挂着脸上的泪水,她淡漠无神地走到了自己房子里。
    陶氏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更有说不出感伤和怜爱。
    谭贵芝隔着门看了母亲一眼,没精打采地关上了门转过身来扑向床上。
    她把脸死死地埋在被窝里,想到了眼前的一切,预感着一个原本美好的家,很可能即将毁于一旦——
    她恨她父亲,恨母亲,却又爱他们,越恨越爱,越爱越恨,心里也就更加难以平静下来!
    最使她难以打消的,却是桑南圃(虽然现在她已经知道他是姓梁,却不知她叫什么名字)这个人了。
    不可否认的,对于这个身怀血海深仇的年轻人,自从第一面在迎春坊见到他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对他种下了情因好感,以后的日子,只要一想起他来,也就与日俱增。
    直到现在,她非但不恨他、怪他、怨他,却更深深地关怀着他!
    矛盾的成因正在于此!
    “如果有一天他真向父母明火执杖的动起手来,自己将何以自处?”
    “目前何以自处?”
    “今后何以自处?”
    “父母面前又将何以自处?”
    太多太多的问题,一时纷至沓来,深深地困扰着她,使她此刻有一种近乎死的“窒息”感觉!
    不知不觉,她又哭了起来。
    耳朵里仿佛听见母亲感伤的叹息声,敲门声,似乎她还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拼命地蹬着两条腿,用力抱着枕头,哭嚷着道:“别理我——别理我——你们谁都别理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可就睡着了。
    陶氏悄悄地来到了她的床前面。
    灯光映照着这个妇人,细细的腰,丰腴的身材,尽管是四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却还是那么年轻,已往的岁月,甚至于没有在她的眼角留下一点点皱纹。
    她的皮肤仍然是那么白,头发仍然是黑亮而有光泽。
    四十岁在她来说,并不代表女人黄金年华的结束,甚至于用“方兴未艾”这四个字来形容她都不恰当——
    而她却像是一朵初沾雨露盛开正浓的玫瑰花——
    然而毕竟她已是四十二三的人,而且是身为人母的人了!
    她女儿就睡在她眼前——
    已经熟睡了,像是春睡的海棠,蜷曲着,又像是尚未开放的一颗花朵,她紧紧抱着枕头睡着了,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陶氏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学会叹息还是这几天的事情,每当她轻吁着叹息之时,心里总会浮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她轻轻拭去了谭贵芝脸上的泪,又为她脱下了脚上的靴子,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也许是她太累,竟然没有惊醒。
    陶氏做完了这些琐事,瞧了一下壁角的漏斗,算计着不过还是初夜时候。
    她的心也同女儿一样乱,甚至于较女儿心情犹有过之。
    小女儿心里的事,想些什么,她都清楚,尤其是自己女儿——她心眼儿里的善恶,自己怎会不知?
    她早看出来女儿喜欢谁了,那个叫桑南圃的小伙子,人是那般出色的俊俏,哪能不令女孩子为之倾心!
    陶氏坐定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果真要是他们两个人能够结成一双,岂不是很好的一对?
    可是……这件事可就太难了,双方必须要有打破传统的勇气!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上一代的仇恨问题。
    想到了这些,女儿的心情自然就昭然若揭,也就不怪她会如此的伤心了。
    陶氏想在心里,看在眼里,悔在脑里,使她感觉到有一见桑南圃的必要,兴起了舍身赎罪的念头。
    她慢慢地由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步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有句话“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计划地去赴死,从从容容地去赴死,那可就非大智大勇者所能达到的了。
    陶氏此刻心情不难想知,在享受过长久舒适岁月之后,忽然面临到生死存亡的抉择关头,当然太过于突然,突然得令人乱了方寸!
    她要静静地想一下,对于眼前的一切,心里要事先做个准备——
    声音好像是来自马场,陶氏心里一惊,方自起来,即闻得房门被人用力地叩着。
    “太太,太太!不得了啦——”
    陶氏陡地一惊,霍地拉开了门,只见小丫鬟彩莲一踉跄进来,脸色发青地指着外面道:“马场失…失火了!”
    “失火了!”
    陶氏陡地一惊,慌忙推开了窗子。可不是,两边那一溜马房,全都着火了。
    火势像是刚发起来,可是非同小可,看上去像是一条大火龙,把整个半边天都染红了。
    “徐师傅他们呢!”
    “徐师傅和李师傅他们都张罗着救火去了,徐师傅好像遇见了外人,说是外面人放的火。”
    陶氏咬了一下牙,说:“好,你快去招呼小姐去——”
    彩莲吓得两条腿直发抖,连声答应着方自一转身,却见谭贵芝手拿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冲进来。
    两人撞了个满怀,彩莲唉唷叫了一声,一交摔倒,摔了个四脚朝天,贵芝连忙把她拉起来。
    彩莲痛得咧着嘴,还一面叫:“小姐……失火了!”
    “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才来的!”
    陶氏二十年未曾现过身手,可是这个时候也用不着藏锋了,一转身,由被褥下掣出了长剑,她抬头关照女儿道:“你照顾着彩莲,我们往外闯!”言罢纵窗而出!
    她身子方一纵出,只听见“嗖”一声,一点火光射空而至,“笃”一声射钉在窗框之下——
    敢情是一支火箭!
    “火箭”显系特制而成的,一经着物,只听见“波”的一声,由箭头一端陡地炸开了万点银星分溅向全屋内外各处地方,“轰”地一声,火势顿起!
    紧接着“嗖!嗖!”两声。
    一连又射来了两支,分射向屋角与室内地板,顷刻间全室火势大起!
    丫鬓彩莲吓得叫了起来!
    谭贵芝娇叱了一声,正想腾身而出,却被彩莲抱住了一条腿。
    “好小姐……带着我,我害怕!”
    谭贵芝恨恨地骂着:“窝囊废!”
    她本来已看见射发火箭的那个人,这一耽误,那个人却倏起倏落地向马场另一处纵去。
    陶氏也发现这个射箭之人,紧跟着追了下去。
    贵芝看着地下的彩莲,简直像是一头猪,其势又不能不顾。
    当时忿忿地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废物点心!”
    说时全屋已熊熊火起,火光里沸腾着呛人的砒硝松香味。两个人被这股子怪味道呛得直咳嗽。
    彩莲一面咳一面喘息着道:“我要死喽——要死啦——”
    贵芝胡乱撕了一床单子,扭成一根麻花状的绳子,把彩莲由地上提起来,往背上一背,然后用绳子绑了好几道——
    不过是片刻的耽误,房间里早已火光大盛,门板、墙、天花板全都燃烧起来,剥剥劈劈,看上去有即将倾倒之势。
    彩莲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贵芝把她捆结实了,也来不及再抢救屋子里的什物,慌张地腾身而出——
    她身子方一纵出,迎面一溜子火光,一支火箭迎身而近!
    谭贵芝一伸手抓住了箭杆子!只见箭身上火光流离,吱吱乱响。
    她忿怒中一抬头,即见一条人影,方自跃向马场正中的了望塔顶,身法之快,确属个中高手。
    谭贵芝一声清叱道:“着!”
    玉手一翻,已把手里的那支火箭掷了出去。
    原来这种火箭,系对方独门秘制,威力大异一般,箭头涂有砒硝松香,一经热到某一限度,即会自行炸开,威力惊人至极。
    谭贵芝恨极了对方这类纵火行凶之徒,一时偏又没有趁手的暗器,是以将手中火箭权作暗器发出。
    她这种一时急智,竟然发生了奇异的效果。
    火箭射出,是用“甩手箭”的手法掷出去的,对方那人身子方自纵落了望塔中段,眼见如此,大吃一惊。
    按说他是发箭之人,理应知晓这类火箭的特性,偏偏他竟是一时糊涂,未曾料及。
    眼看着那支火箭迎面射到,那人情急之下,竟然以手上的雕弓向着箭上撩去。
    不撩还好,这一撩上,可就惹上了大祸,只听见“波”的一声脆响,箭头火光乱冒中顿时炸了开来,形成了无数火星,四下里乱崩乱窜。
    那人想是根本未曾料及会有此一手,顿时身上着了数颗火星,一时间燃了起来,极为狼狈地怪声叫着,遂由了望塔坠了下去。
    谭贵芝身子正窜过来,再次清叱一声,掌中剑向着这人分心就扎。
    这个人一手持弓,一时不及换手拔取兵刃,遂以手上雕弓向着贵芝剑上迎去,只听见“卟嘣”的一声,那弓碰着了剑刃,还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砍为两截。
    双方照面的当儿,贵芝略微看了一下对方的长相——瘦长的个子,鹰鼻子鹞眼,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可以断定是个生脸,没见过的人。
    这人穿着一袭黑色夜行衣,背后背着一口锯齿刀,此刻一照面吃贵芝斩断手中弓,当然大吃一惊。
    他身子急速地向一旁跃出去,就势倒地疾滚,想把身上的火压熄,谭贵芝哪里容得他如此施展?紧跟着腾身过去,一连三剑。
    第一剑砍在地上,砍得泥土翻飞。
    第二剑擦衣而过,第三剑才是真正的杀招,由于那汉子生恐伤及要害,性急之下举手以挡,贵芝这一剑正好砍在他胳膊上,当时就把他一只胳膊给砍了下来。
    那汉子惨叫了一声,斜刺里穿身而起,伤痛中还忘不了招呼同伴,“吱”的吹了一声胡哨。
    谭贵芝已飞快地把身子凑近过去,右腿飞拧着用谭家嫡传的“弓腿”踢法,只听得“叭”一声,把那人球也似地踢得滚了出去。
    这时四下火光漫天!
    整个马场都着火了,凡是有房子,可以燃烧的地方都燃烧了起来。
    火光里,正有不少人影穿驰着,看过去好像皆与这人同样的装束打扮。
    这汉子被谭贵芝一脚踢倒,尚还不及爬起的当儿,只见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同时窜到了近前。
    其中之一怒叱着道:“好小子!”
    这人正是负责马场维护任务之一的“金枪”徐升平。
    他手里提着一对闪闪有光短枪,一照面之下,二话不说,穿心一枪,“噗”一声,已深入那人前胸。
    拔枪,抬腿,“砰”一声,直把那人尸体端了出去。
    和他不约而同,自另一个方向奔驰而来的是“混元掌”乔泰,两上人看上去都是狼狈之至!
    尤其是“混元掌”乔泰,像似已经挂了彩了,满脸是血,身上衣服也有多处被火烧破。
    一见面之下,乔泰哑着嗓子道:“大小姐,可找着你啦,太太呢?”
    贵芝道:“我娘先出来了。这些人是谁?为什么放火?”
    徐升平大声叹着气,道:“会是谁?就是上次在半路上劫车的那个怪老头子一伙的!”
    谭贵芝一听指的是“人面狼”葛啸山,顿时吓了一跳!
    乔泰喘息着左顾右盼,道:“不只他一个人,来的人多啦,对方指着名要见小姐和太太,我看这事情不妙,我已吩咐大柱子,叫他套了一辆车,小姐你先走吧,我这就去找太太去!”
    谭贵芝咬着牙说:“我不走,跟这些人拚了!”
    徐升平吓得一愕,用力跺着脚道:“小姐,你非走不可,还没看见么?马场完了……”
    “对方人太多了,”乔泰抹着脸上的血,着急地道:“快走吧,再不走可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谭贵芝嗔道:“不许哭!”
    彩莲哭得更厉害地道:“我害怕……小姐……我们快跑吧!”
    谭贵芝虽有满腔战志,一时也无奈何,叹了口气,道:“你再哭我就丢下你不管了!”
    彩莲一听不敢再哭了。
    四人站立处是了望台下一角,一时倒不易为人发觉。
    这地方也是最好观火的地方,但见四下房舍火势冲天。
    尤其是绕着马场四周搭建的马房,里面养着两三千匹牲口,大火中,马群冲刺而出,马嘶人叫,势若雷鸣,看上去真叫人惊心动魄!
    空中火箭,还在继续射着。
    黑夜里也看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人,反正是人不少。
    看着父亲半生辛劳,大好的一片基业顷刻间毁于一旦,谭贵芝内心之痛苦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她痴痴地喃喃说道:“马场里的师傅们呢?”
    徐升平苦笑着说道:“李、周两位死了,其他的我看都……唉!小姐,我这就去找太太去了。”
    他又吩咐“混元掌”乔泰道:“你就护送着小姐快出去吧,别管我了!”
    伸出手在乔泰肩上拍了一下,转身力纵而出——
    火光把整个马场上空渲染得一片昏红,火光里清清楚楚看见徐升平纵出的人影——
    却也清楚地看见了迎空而来的另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骤然和徐升平的人影合在一块,双方势子都是一双钢枪,却也在这时向对方出手。
    对方那个人,显然是武林罕见的高手之流!
    但只见他分出的双手,曲伸之间,已经抓住了徐升平原先执在手中的一对钢枪,两个人在空中折了个斤斗,同时向着地面跌落下来。
    二人足方落地,其中之一——徐升平已踉跄而退,一交跌倒在地。
    仁立在了望塔下的谭贵芝与“混元掌”乔泰才发觉到徐升平原先执在手中的一对钢枪,赫然插立在他自己的肚子上。
    两只枪插进去极深,火光照耀里甚至于可以清楚地看见“咕嘟嘟”冒出的鲜血,徐升平连想坐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他身子才欠起了一半,可就又躺了下来。
    谭贵芝和乔泰惊心之下,才看见迎面来人一身雪白的长衣衫,披散着一头苍发,这人挺高挺高的个头,一只肩头微微上耸着,火光之下,映照着这人重枣似的一张红脸,有如血染的一般。
    大火流窜,万马奔腾,任何当事人,都会显得有几分狼狈,可是这个人偏偏一派从容。
    看上去,甚至于他身上那袭雪白的长衣连一点污泥都不曾沾染。
    此人的身手,不用多叙,只凭着他在一出手的当儿,就能制徐升平于死地,当可知道绝非泛泛!
    这个人不用说,又是一个生脸。
    谭贵芝一惊之下,方自尖叱一声,正要奋身扑上,乔泰却抢了先——
    他手中的一口折铁刀,在猛地扑出之时,直向着白衣人当头砍下去。
    来人阴森森地发出一串笑声,道:“来得好!”
    他出招的方式很怪。
    两只手是交插着穿出,不知怎么样的在空中一转。
    “混元掌”乔泰身势起得快,落得更快。
    更妙的是,情形似乎和“金枪”几乎没有二致。
    反正当他落下来的时候,手中的刀已经没有了—一而是巧妙地到了对方手上。
    白衣人拿抢对方这把刀的手法堪称得上是“一绝”!
    看上去,刀尖朝外搭在右腕子上,摆成一个“十”字形。
    目光、刀光、火光,融合成一种凌厉的杀机。
    谭贵芝陡然发觉到白衣人手中刀光有异,已来不及抢救!
    但只见白衣人高昂的身材向前微微一欺,右手刀向前疾推而出,刀光有如匹练般地闪出了一道奇光。
    “混元掌”乔泰惨叫一声,腹上喉下——也就是在心窝那个地方,正正地着了一刀,这一刀可以比美那双钢枪,同样的深入内部。
    乔泰在如此重创之下,自难再苟脱活命,身子如一扇门板般的,平平地倒了下去,连大气也没有来得及一出,遂即一命归天!
    白衣人这般杀人的手法,真正吓人。妙的是,他杀人之后,却仍然能保持着他从容的风度。
    红脸上那双奇光闪烁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贵芝,忽地绽开了一丝笑纹。
    “你大概就是谭老二的女儿——谭贵芝——是吧。”
    仰天一声狂笑,大声道:“嗯,好,名不虚传!”
    谭贵芝惊魂乍定之下,陡然勾起了眼前的血债,娇叱一声道:“好狂徒!”
    随着她纵出的身子,掌中剑“白蛇出穴”陡地穿出,直射白衣人前心。
    白衣人冷笑声中,身子在其剑下滴溜溜一个快转。
    谭贵芝这一剑可就走了空招。
    她身子向前一伏,用“金雀剪尾”的身法倏地转过身子来。
    虽然她背着一个人,可是看上去仍是利落得很,身子一转过来,掌中剑用“白虹贯日”的剑招,第二次出手,“唰”一剑,直向白衣人面门上擦去。
    白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右手平伸,不偏不倚,正好迎着了刺来的剑身。
    只见他微曲中指,向外一弹——“当”的一声,正好弹在剑身之上。
    仅仅不过这么轻轻一弹的力道,谭贵芝手上的这口剑险些地把持不住,倏然弹空而起。
    谭贵芝力持之下,仍免不了一连后退了两步,才得拿桩站稳。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谭贵芝陡然体会到来人的武功之后,禁不住吓得呆了一呆。
    白衣人发出了一阵嘻嘻笑声,频频点头道:“丫头,你能接得住我这一指神功,可见得是有些能耐,比起那一群酒囊饭袋是要强多了!”
    谭贵芝青着睑道:“你是谁?凭什么放火杀人?”
    白衣人一笑道:“放火杀人只是个开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谭贵芝尽管是练了一身武功,可是二十年来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五步溅血,大火烧杀的场面?
    尤其是徐、乔二人,在她心目里,一向是亲如长上,事之为叔的长辈人物,想不到,和对方一照面的当儿,竟然双双丧命。
    这个刺激来得太突然,太可怕了……她内心跳得那么厉害,有种恍惚的感觉!身后的彩莲更是面无人色,两只手紧紧勒抱着她的脖颈,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搐着,看样子简直像吓呆了一样。
    谭贵芝定了定神,对方白衣人哈哈一笑道:“丫头,常言道得好,父债子还,谭老二当年太不够意思,欠了我们一笔债,在没有正式问他讨回之前,说不得先委屈他的老婆孩子一下,先跟我们走一趟,你意思怎么样?”
    贵芝暗中咬了咬牙,冷冷地道:“你是谁?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道:“你一定要问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叫我一声三叔应该不吃亏!”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道:“……丫头,你当然不明白过去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咱们哥儿几个当年跟你爹以及胡子玉,咱们是歃血为盟,磕头的把兄弟……是你爹太不够意思……”
    他那张有如重枣的大红脸上,在说到这里时,显现出一种狰狞之色,怪笑了一声,他接着说:“血债血还,现在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丫头,没别的,你跟我走一趟吧!”
    谭贵芝当然知道对方这个白衣人武功非比等闲,可是如果说让自己束手待擒,她却是不甘心的。
    她察情观势,脸上带出做作的微笑,向前走了两步,抱剑道:“这么说,你不是外人了,请问贵姓大名?”
    白衣人那双闪烁着异光的眸子,微微一转,冷冷笑道:“丫头,你要是想着向我出手,可是自己吃亏!”
    “后辈岂敢——”
    说到这里,她指向颈后丫鬟彩莲,道:“这丫头没见过世面,是局外人,可否放她逃生!”
    白衣人点点头,道:“这个当然可以,只是眼前你放她下来,却是死路一条,你随我来!”
    说罢转身纵起,双臂张合之间,有如大鹤凌宵,起落的当儿,已飞纵出六七丈处,谭贵芝这时也自展开“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足尖点处,如影附形,紧紧迫在白衣人身后。
    白衣人身子方一落下,谭贵芝却由其身后袭近——
    在她来说,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谭贵芝因知对方白衣人武功极高,是以打心眼儿里,压根儿不敢轻视,这一次以为有机可乘,利用前进的姿势,把全身功力,贯注于剑身内,手腕一振,剑身上顿时泛出一片白光,是为“剑兵”。
    大凡一个练剑而兼习内功者,其最高意境必在“剑悉”。
    剑术上最高的造诣,亦在“剑炁”。
    只是这种功力视每个人功力深浅其造诣自然不同,十年筑基,即可成“剑炁”之功,数十年,甚至于百年的苦功,亦可成“剑炁”之功,只是这两者之间成就当然有很大差异。
    谭贵芝如非知道对方是非比等闲的人物,万万不会施展这等绝招杀手!
    功力一现,果然不同凡响。
    但只见一道匹练般的白光,由其剑身上霍地暴溅而出,其势有如飞虹倒卷,划出半月形的一流白光,直向着前行的白衣人颈项上卷去。
    白衣人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触能力,就在这道剑炁尚离着他后颈尺许以外,他已经识破了先机。
    他身子倏地一个快转,火光映衬着他那张赤红的脸——他好像大吃一惊的样子。
    刻不容缓的一刹那间,白衣人竟然自恃着他数十年苦练的“内炁”功力,施展“空手入白刃”中“拿”字一诀,两只手巧妙地向着对方剑身上拍了下去。
    “叭”的一声,肉掌和冰冷的剑锋接触到了一块。
    休小看这么一拍之力,事实上却是双方内力的颉颃。
    就在白衣人双掌一拍之下,谭贵芝顿时就觉得全身大震了一下。
    这一震的力道是大得惊人,谭贵芝如再敢持剑不放,准保她五脏六腑被震得粉碎!
    她不得不松手脱剑——
    尽管如此,就在她松脱宝剑的一刹那间,仍然其势可观,一时间仿佛胸上着了重重的一拳般的疼痛,使得她身子一个后退踉跄跌倒在地。
    白衣人冷森森地道:“丫头孩子,你那一手还差得远!”
    双手向外一翻,白光一闪,直向着谭贵芝身上飞去……
    伏哭贵芝身后的彩莲吓得尖叫一声,谭贵芝只觉得身后一动,才发觉到那口剑敢情已经归入剑鞘之内,自此,她内心不得不钦服对方之武功高超。
    在她的印象里,这人武功绝不在自己父亲之下,可能较父亲犹有过之!
    有了这次教训之后,白衣长发客,对于她不得不心存防范,乃引手前指,令其先行。
    贵芝经此一试,对于白衣人武功大生戒心,自不敢再生造次,当下冷冷一笑,遂即腾身前导。
    她身子方扑纵出数尺,忽见两个黑衣人左右掠到,二黑衣人乍然现身,正待向贵芝出手,只听白衣人一声叱道:“住手!这里没你们的事!”
    二黑衣人本已出手,乍见白衣人现身,各自住手,垂手而立。
    白衣人停身道:“姓谭的老婆找到没有?”
    黑衣人之一道:“老当家的已擒住了,正关照我们找寻姓谭的女儿——”
    说时两个人眼睛一齐向贵芝看去。
    白衣人点点头道:“这就是,吩咐下去,人已到手,不必再多杀无辜,速速撤离,去吧!”
    二黑衣人似乎对眼前白衣人十分敬服,听闻之下频频称是。
    其中另一个抱拳道:“启禀二太爷,这些牲口为数甚多,听令逃窜,未免过于可惜……”
    白衣人嘿嘿一笑,目光注向贵芝,冷冷地道:“谭老儿为富不仁,这是他当年造孽钱,大家分分没啥不可以的——”
    黑衣人嘻嘻笑道:“二太爷的意思是——”
    白衣人道:“我已经关照过胡头儿,自有办法,你们找着胡头儿听命办理,去吧!”
    二黑衣人各自抱拳称是,双双起步如飞而去。
    谭贵芝耳闻目濡,心知对方必是一甚有组织的匪盗团体,并且得悉母亲也落在了他们手中,其实这些人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在对付父亲,他们双方到底有什么仇恨,贵芝却是丝毫不知。
    她心里原来就为着一个桑南圃,已经六神无主,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白地又来了这么一大帮人,更不禁使得她乱了方寸——
    由此可见江湖或武林中之仇杀可怖,更不禁深深为着父亲的安危而担心!
    白衣人吩咐二手下去后,目注谭贵芝,道:“这是你父亲当年所作所为的一个报应,可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谭贵芝冷笑道:“我爹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倒是你们这种烧杀绑掠,才是罪大恶极,比最毒狠的强盗更有过之!”
    白衣人细目一睁,狂笑道:“好一张利口,丫头今天你落在我们手里,也就认了命吧,我已对你再三宽容,等一会你见了各位长辈,要是胆敢再这么说话,可就够你受的!
    快走!”
    说话时,只见各处房舍俱为大火蔓延,劈啪声中涌起冲天火焰,大好的一处马场,顷刻之间成为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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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狼窟又遭凌
    谭贵芝内心一阵伤心,泪如泉涌。
    她自问难以逃开这步劫难,叹息一声,遂即一路纵出。
    一口气扑出了数十丈外,身方落地,遂听得身后白衣人冷笑道:“停下来!”
    谭贵芝猝然一惊,回头才见对方白衣人就立在面前数尺以外,她自忖着逃走无望,也就安下心来。
    劈剥声中,就只见眼前一堵木舍,火起数丈,火光灼得人肌肤生痛,要想翻越过去,诚为不易。
    原来马场房舍,皆取圆周建筑式样,一经着火,形成一条盘绕的大火龙,除去两处门槛地方可以出入以外,到处皆受困于火海,如无杰出之轻功绝技,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偏偏两处出口,皆为怒闯狂奔的数千牲口所占用,人思脱困,除跨越火房,别无良策。
    白衣人打量着这片火势,目光望向谭贵芝,冷笑说道:“丫头,你有这个能耐么?”
    贵芝摇摇头,冷笑不语。
    白衣人道:“那就把背后的那个累赘放下来!”
    谭贵芝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彩莲连惊带吓,这时早已昏了过去,可怜这个丫头哪里经过这等场面?想到多年主婢之情,贵芝不禁浮起了一片伤感。
    “办不到!”她摇了摇头,冷笑道:“我情愿与她同葬火场,也不愿舍她而独生!”
    白衣老者嘿嘿一笑,点点头道:“难得你这丫头有此心情,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这里前进一步,一伸手抓住了谭贵芝一只胳膊,叱了声:“起!”
    二人同时顿足,直向着高有数丈的火舍一角落下去!
    迎面扑袭而至的一股浓烟,几乎使贵芝为之窒息,紧接着一道火舌,怪蟒也似地直向二人落身处卷来。
    白衣老人猝然一惊,大声吼道:“不好!”
    他右掌霍地向外一翻,用力把谭贵芝身子抛了出去,谭贵芝借力使力,足尖猛点,同时施展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向上拔起,两种力道配合施展之下,整个身子,连同着背后的彩莲,足足翻出十数丈外,落于院墙之外。
    她身子落地一跄,单足跪倒。
    这时却见白衣人身上带起了一丝火焰,由空而降,他落下的身子,急速地在地面上滚翻着,借以压熄身上的火。
    谭贵芝先是一怔,紧跟着却兴起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的念头,倏地转身,倏起倏落地向着一条荒道奔去。
    这附近地势,她清楚得很,只要抄越过这条荒道,就可通向宽敞的驿道,如果能即时搭上一辆便车,这条命或可保住。
    能够逃开,然后再图设法搭救母亲,总比和母亲同时陷身敌手,坐以待毙好得多!
    她想得似乎是太如意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到了,当她足下力点,施展出全副功力,猛然脱身,扑入荒道之霎那时,身后的白衣老人已经惊觉了。
    白衣老人发出沙哑的一阵笑声,道:“小辈,你往哪里跑?”
    这老头儿居然再也顾不得身上的余火,身形起落,有加飞鹰攫兔般地循着贵芝身后猛袭了过去。
    谭贵芝在这一方面,的确够狡猾机智,她身子方一扑入荒道,顿时如长空一烟,陡地拔身而起,紧接着单手轻扬,已经攀住了一截树枝——这一招名唤“老猿坠枝”。
    她身子方自挂住的一瞬间,足下白影电闪,那白衣老者显然已由她足下风掣电闪而过。
    谭贵芝等到他身子消失之后,这才松手由树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她脸上带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暗忖着可能已经逃脱了这一关。
    这时背后彩莲才发出了漫长的一声呻吟——
    她像是刚由睡梦中醒过来一般,嘴里模模糊糊地道:“小……姐……现在在哪里了?”
    “嘘!”谭贵芝轻嘘了一声。
    然后她回过头来道:“说话小声一点,现在我们已经跑出来了,但是那些人就在附近——”
    “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一面说谭贵芝的眼睛就向四下里溜着,她小心地分拂着眼前的树枝,悄悄向前面走。
    “小姐……太太呢?”
    “我也不知道!”
    她眼睛里盈着泪,牙齿紧咬着,几乎把下嘴唇都咬出血来。
    “听说,好像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手里了……”
    彩莲全身发抖,道:“我……怕,小姐!”
    “胆子大一点!”
    “我怕……小姐我怕!”
    说着她哭的声音就更大了。
    “唉!”谭贵芝轻叹了一声,道:“说良心话,我也害怕……可是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这里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哭得更伤心了。
    ——黑暗里,一个人正直直地注视着她,这个人正是那个白衣老人。
    他身上的火已经熄灭了。
    脸上带着一种胜利的微笑,多少又有些气忿的神采。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
    谭贵芝显然还没有留意到他。
    彩莲频频地哭,使得她心里也跟着乱了起来。
    “不要哭好不好?”贵芝气馁地道:“哭得我心里也怪别扭的!”
    彩莲道:“我……怕死!”
    谭贵芝气得哼了一声,道:“你怕死?谁不怕死!告诉你……你再哭人家听见了,那时候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这句话倒真有吓阻作用,彩莲顿时不敢再哭了。
    谭贵芝侧耳听了半晌。
    彩莲立刻紧张道:“有人来啦?”
    贵芝摇摇头,道:“没有人,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着由身上掏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唰”的一下,亮出了一片火光。
    就着火光,她就快速地前行,走了一程,约莫看见了远处的驿道,她赶紧熄了千里火。
    又走了一程,可就到了驿道的旁边。
    她在驿道边一块大石头上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直到这时她才轻轻地舒下一口气!
    “小姐……停下干嘛呀?”
    “停下等车子——”
    “唉!”她惊魂甫定之后,心里可就又惦念着母亲。
    先由于母亲自剖昔日的罪状,一时间她禁不住内心的感情冲激,乃至于对母亲,产生了极度的恶感。
    可是母女间的天性,是不容许她说摆脱就能摆脱得了的。
    夜风轻轻地吹过来,两个人都觉得冷飕飕的,谭贵芝深深的垂着头,心里的感觉真比冰还冷!
    彩莲不时地向驿道上张望着,果见一辆大车由正前方山洼子里哐哩哐当的驰了过来。
    那是一辆双辕四马的大篷车,车轮在不平坦的黄土道上颠簸着,声音很大,足可以传出里许以外。
    这辆车的前辕两侧,各悬着一盏孔明灯,摇曳的灯光,就像是巨兽的一双眼睛,这个庞然大物,远远的晃晃悠悠的可就来了。
    谭贵芝不禁一喜,她紧紧摇着彩莲一只手,道:“我们就搭这辆车!”
    说着一跳而出,双手连摇,彩莲也在她背后摇手,那辆车还真大,看上去载十个八个人那是毫无问题。
    就在两个人的招呼之下,大车停了下来,四匹牲口一个劲儿地打着噗噜。
    车把式共有两个人,天黑也看不清是什么长相。
    其中一个大声道:“干什么拦车?”
    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像是关外的口音,一面说一面把车座旁的灯搬歪过来,照射着两个人的脸。
    “对不起,我们想搭个便车,可不可以?”
    赶车的嘻嘻笑道:“上哪儿去呀?”
    谭贵芝道:“随便哪里都行!”
    赶车的道:“我们是往冰河集去的,顺不顺路?”
    谭贵芝喜道:“那太好了,到冰河集最好,到地方我们多给钱!”
    “给不给都无所谓啦!”
    这个车把式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笑了几声,回过头来向车厢里喝着道:“面前有两个女人,想要搭个便车,叫不叫他们上来?”
    车厢里有一阵奇怪的哼哼声音,就好像有个人被捂住了嘴巴一样,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却另有一苍老的声音道:“天晚了,不想再搭客!”
    外面车把式“吃吃”地笑着道:“是个小美人咧,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合适的!”
    谭贵芝虽然听不见车厢里那阵子奇怪的哼哼声音,可是彼此间的问答却听得十分清楚,一时间臊得脸色通红。
    要不是因为她眼前不愿意再多事,真恨不得马上出手给那个车把式一个厉害,只是眼前她却是一声都没有吭。
    遂见前座上的车把式招手道:“好吧,请上车吧!错了这个村,可就再难找那个店了!”
    谭贵芝忍着气走过来。车上的灯光跟照着她,照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车把式之一还特地跳下来,像是很殷勤地为她把车门打开来。
    车厢里点着灯,但是两窗都系挂着黑色的幔子。
    谭贵芝道了声:“多谢!”
    她脚尖方自一踏上车板,陡地心里一惊,还来不及收足当儿,就被背后的车把式用力在背后一推,突地一头栽了进去。
    谭贵芝方自叱了一声,却已被车厢内一个瘦削的老者一把抓了进来。
    谭贵芝怒叱一声,扬掌待向对方老者脸上劈去。
    老者瘦削的脸上,闪出一种冷峻的笑容,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扬起阻住来势。无奈今日她所遇见,甚至于最近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罕见的人物!
    如此情形下,她的武功确实难以施展开来。
    就拿眼前这个老人来说,他的武功可就太高了,较之先前那个白衣老人来说,似乎更要高上许多。
    谭贵芝根本连对方什么样一个长相都没看清楚,就被对方一上来就擒到手上。
    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掌力,反正谭贵芝身上一软,顿时就动弹不得!
    老头儿叫了声:“坐下!”
    手向下面一指,谭贵芝可是真听话,顿时就坐了下来。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瞎子,怪笑一声,手里的一根青竿儿向前面一杵,不偏不倚地就点在了贵芝的肩窝上!
    另一个人哈哈笑道:“姑娘,咱们小别重聚,可喜可贺!”
    声音是再熟不过!
    谭贵芝不用看也能猜出来是谁——
    事实证明她没猜错,正是先前追杀她们的白衣老人!
    她顿时只觉得头上“轰”的一下子,就怔住了。
    更没想到,车厢里人很多,认识的尚不止那个白衣人一个。
    最令她感觉到惊慌失措的是母亲也在这个车上——
    陶氏显然是经过一番挣扎苦战,而不幸失手被擒——这一点由她衣衫之狼狈,以及肩部地方的挂彩情形即可断定。
    母女目光对看之下,彼此谁都没有出声,她们的目光紧紧对视。
    遂即垂头痛泣了起来。
    陶氏鼻翅扇动着,显示出她内心的激动痛楚,眼泪汩汩地流了满腮。
    小丫鬟彩莲本已是二度昏厥,恰于这时醒转过来。
    她乍见陶氏,几疑身在梦中,忍不住痛泣出声道:“太太你——”
    三个女人的哭泣声,使得小小车厢里平添了无限悲惨气氛。
    陶氏大概是早已尝试过脱逃,而吃过苦头,是以绝不再做傻事。
    当然,对于女儿的自投罗网,她深深感到痛心。
    坐在车厢里的几个人,必须先做一个概述——
    一共是七个人,陶氏、谭贵芝、彩莲、白衣人、瞎子、一个隆背、肤有长毛的怪老人,还有一个神情卓然、目光炯炯的蓝衣老人。
    除了三个女人以外,四个男人全是老人,从年岁上看上去,就是最年轻的瞎子也在六十开外,其他各人皆在七旬以上,很难猜!
    蓝衫老人除了一上来,出手把谭贵芝拉上来制服,直到现在,他始终不曾说一句话,神态间尤其显得狂傲。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仅露一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里感觉很得意,脸上就情不自禁带出了笑容。
    这个人从神态上观察,很像是四老之首!
    瞎子、长毛汉子与陶氏坐在一边,蓝衣老者、白衣老人以及谭贵芝主婢二人坐在另一边。
    马车前进的速度极快。
    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车子里只剩下小丫鬟彩莲还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陶氏、贵芝,在一番伤痛之后,都能保持一份属于自己的宁静。
    母女二人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可是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不是说话的地方,彼此谁都很明白,干脆一言不发。
    四人之中,谭贵芝特别留意到那个长毛老人——这个人她们是熟悉的,正是当日沿途跟缀,后来败在桑南圃手下的那个“人面狼”葛啸山。
    瞎子脸色很白,面目之间尤其显得冷酷无情,这时他确定谭贵芝无法脱逃之后,那只探出的马竿缓缓收了回来,只是那双凸出的瞎眼睛珠子,咕咕噜噜地在谭贵芝坐处乱转着,不时冷笑一声。
    四个老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当然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下脱困,无异是“痴人说梦”。
    车厢里没有一人说话,只有彩莲不停抽搐的声音。
    蓝衣老人偏过头来注视着她,彩莲吓得顿时不敢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
    “叫……彩莲。”
    “是干什么的?”
    “是……”
    白衣老人一笑,插口说道:“是个丫鬟。”
    谭贵芝目注向蓝衫老人道:“她是个不重要的人,你……”
    蓝衫老人点头道:“把她松下来吧,没她什么事。”
    谭贵芝遂即把彩莲解开,让她坐在一旁,彩莲东瞧瞧西看看,吓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蓝衫老人像是很和蔼地看着她道:“我们要的是谭霜飞的妻子女儿,不会为难你一个丫鬟的。”
    彩莲忽然由车座上缩下来,跪在了蓝衫老人跟前。
    蓝衫老人怔了一下道:“干什么?”
    彩莲哭叫道:“老太爷……请饶了我们太太小姐吧……求求你……”
    才哭了几声,就给那个“人面狼”葛啸山一伸胳膊给提了起来。
    彩莲吓得尖声怪叫了起来。
    谭贵芝陡地一挑秀眉,正要向葛啸山出手。
    蓝衣老人又叱道:“放下她!”
    葛啸山似乎对于蓝衣老人很听服的样子,聆听之下,赶忙把彩莲放了下来。
    可是,却把其他的几个人逗得笑了起来。
    蓝衣老人目注向彩莲,仍然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我们决定不难为你,等到车子经过冰河集的时候,一定放你下车,现在你就不要再哭了,知不知道?”
    彩莲频频点着头。
    蓝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你见了谭霜飞以后,告诉他——”
    彩莲道:“我们老爷叫谭雁翎。”
    蓝衣老人哼了一声,道:“谭霜飞就是谭雁翎!”
    彩莲身上还在打着哆嗦,嘴里连声答应着。
    “你见着谭霜飞之后——”蓝衣老人慢吞吞地接下去道:“你就告诉他说,他的老婆女儿都在我们手上……”
    说到这里,瘦脸上现出了几道深刻的怒纹——
    “我叫司徒火,你只提我的名字,他就会知道一切!”
    这时一旁的白衣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让他不用着急,也不要找,找也找不着,急也是白急!”
    彩莲打着哆嗦道:“我们太太小姐都是好人……各位老爷就……”
    谭贵芝嗔道:“没出息的丫头,就会哭!你用不着求他们——”
    她目光一扫车厢内的各人,冷笑道:“这些人都是些缺心少肺的家伙,求他们有什么用?”
    除了蓝衣老人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狂笑声,笑声刺耳之极。
    谭贵芝目光直直地瞪着蓝衣老人,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们母女要带到什么地方去?”
    蓝衣老人冷森森一笑道:“女娃娃,你要问原因么?”
    说到这里,脸上带出了一片凄惨的笑容,冷冷地接下去道:“佛家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都是因为你父亲做事太心狠手辣,所以今日才会有此报应!”
    坐在谭贵芝对面的那个瞎子,这时候也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丫头,这叫一报还一报,今生今世,你们母女就别想出世了!”
    谭贵芝还要与他们争辩,对面的陶氏忽然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就不要再多说了,生死有命,既来之,则安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谭贵芝见母亲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凄惨宁静的神态。
    她眸子满噙着热泪,却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从容镇定,尤其在狼虎环伺的局面下,愈加地显现出了一种神圣的操守。
    全车的人,立刻为她的这种气势所感染,就连一向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司徒火也不禁为之一怔!
    陶氏含着微笑,无限慈祥地在女儿身上看着——
    “人都有死的一天,高卧锦窝是死,弃尸荒野、马革裹身同样也是死,总之,死了以后,什么也都不知道了,又有什么值得好怕的?”
    这番话不像是闺中少妇所说,倒像是出自一个昂藏七尺的大丈夫之口了。
    车厢里没有一人吭声。
    忽然,那个蓝衫老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顾盼着左右的三位拜弟,道:“谭老二果然比我们兄弟有办法,以一介阴险狡猾之徒,居然能蒙得如此佳人之垂青,今生五马分尸也值得了!”
    瞎子嘿嘿一笑,道:“五马分尸也太便宜他了!”
    白衣老人也冷笑道:“如果谭老二能像他老婆这么有骨气,把生死看得这么开,我们也就罢了——”
    紧跟着他“哼”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陶氏忽然目光看向他:“这么说,你对于外子像是知道得很清楚了?”
    白衣老人两只手把拂散在前胸的长发向后理了一下,重叠着无数皱纹的红脸,忽然开展开来,却现出了他那双充满了暴戾凶光的一双眼睛,他发出了一阵子令人心悸的笑声。
    “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们也能认出来是他!”
    “外子与诸位有什么深仇大怨,值得你们如此作为?”
    蓝衣老人嘿嘿一笑,道:“问得好,这件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说着,他的那张松驰的眼皮含着某种刻骨的毒恨表情,微微地眯了起来,只剩下了两条线——
    透过如线的眼睛,泛出来是令人战栗的眼神,任何人在如此狠毒的目光之下,也会由不住打上一个寒颤!
    陶氏真后悔有此一问。
    蓝衫老人只向她深深一瞥,遂不再多言,却把目光瞟向窗外。
    “血债血还!”他低低地念着:“谭老儿活该报应!”
    说完这句话,他遂又闭上了眸子,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马车疾驰如风,四匹壮马践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尤其惊人!
    车厢里系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摇晃着,照着每个人的脸。
    短时的沉静之后——
    “人面狼”葛啸山注视陶氏,脸上现出一种怪样的表情。
    他忽然伸出一只毛手,向着陶氏脸上摸去。
    陶氏陡地一惊,反手一掌,直向着葛啸山脸上劈过去。
    葛啸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禁不住嘿嘿有声地笑了起来!
    蓝衣老人眼睛只睁了一下,却熟视无睹地又闭上。
    这番情景,无疑是给葛啸山一种鼓励,他由是色心大动,更加地放浪形骸,另一只手仍然向着陶氏面上摸抓过去!
    陶氏倏然一翻左手,再向葛啸山脸上劈去,却又被葛啸山抓在了手中。
    葛啸山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一张满生长毛的鬼脸凑过去,意图向陶氏脸上亲吻。
    谭贵芝早已血液怒张,尖叱一声:“无耻的东西!”
    玉手一沉,尖尖的五指直向葛啸山前心上扎过去。
    她的动作虽快,却快不过对面的那个瞎子——
    就在谭贵芝手掌尚未递出的一刹那,瞎子简兵手里的那根马竿儿,已如同一条怪蛇般地翻起来,不偏不倚点在了贵芝前心窝里。
    谭贵芝举起的手,顿时就松了下来,已为瞎子定住了穴道。
    她身子不能动,心里却明智得很,眼睛也看得够清楚——
    她以无比战栗的眼神,目睹着“人面狼”葛啸山,恣意向母亲轻薄着——他那张衍生着黄毛,奇丑无比的长脸,在陶氏嫩颈项间狂亲乱嗅着,一任陶氏剧烈地抗拒,却是挣脱不开。
    彩莲吓得大声哭起来。
    可是她才哭出一声,即为那个白衣老人用力捂住了嘴巴。
    现场惟一安静的人,应该算是那个蓝衫老人了。偏偏他心如止水,对于眼前这种龌龊的情形,似同无睹。
    “人面狼”葛啸山不知是有意轻薄,抑或是真的兽欲发泄,总之,他这种毫无理性的冲动,令人触目惊心。
    陶氏施展全力抗拒着,她的两只手在葛啸山力按之下,虽不能挣脱开来,可是她却用嘴去咬,用脚去踢。
    整个车厢激起了轩然大波。
    只听得陶氏发出了一声尖叫,遂即昏了过去。
    葛啸山怪笑了一声,正要动手去剥开对方的衣服——
    贵芝目睹得全身颤抖不已,双目似乎要从眼眶子里滚出来。
    彩莲连急带闷,也昏了过去。
    眼看着葛啸山的一只大毛手,探入到陶氏的前胸,正要进一步的猥亵——
    蓝衫老人忽然睁开了眸子,道:“老三,够了!”
    葛啸山怔了一下,嘻嘻笑道:“老大,这件事不是说好了么?”
    “不错,是说好了,她是你的了。”
    “那——”葛啸山脸上显示着狰狞的欲火,怪笑了一声,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现在就想……”
    “现在不行!”
    葛啸山一怔道:“那……”
    蓝衫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到底还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狼,是不是?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葛啸山满腔欲火,被蓝衫老人几句话打消得干干净净。
    他默然无语地垂下了头,一脸的失望表情。
    陶氏忽然醒过来,挣开了他的双手,就势猛力地在他脸上掴了一掌。
    这一掌劲猛力足,顿时使得葛啸山顺嘴淌血。
    葛啸山大吼一声,霍地一拳向陶氏脸上擂去。
    这只拳头,却又被蓝衫老人一抬手接住,葛啸山忿忿地收回拳头,把身子背过去,独自个儿地生闷气。
    这时瞎子的马竿儿也松了下来。
    谭贵芝猝然可以行动,长长吸了一口气——
    她无限委屈地扑过去,抱住了母亲身子,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娘——”谭贵芝哭叫着道:“爹到底做了什么事,我们要受这种报应?我们为什么要受他们欺侮?”
    座上的瞎子嘻嘻一笑,道:“丫头,这个问题不难解答,有一天假使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你去问问你爹,你那爹爹一定会对你有个满意的答复!”
    嘿嘿一笑,他接下去道:“只怕你是不会活着离开这里的了!”
    陶氏噙着满眼的眼泪,重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
    她凄惨地摇摇头,什么话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番极不平常的打击,她预料着自己很可能逃不过这番劫难,势将身殉了。
    改嫁谭雁翎那是势非得已,“梅开二度”对一个并非淫荡的女人来说,一定有她说不出的苦衷……
    她早已自承错了!
    多少个清晨,黄昏,每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死去的前夫——
    那时候涓涓的泪水,就会淌流个不停,内心早已是一千个、一万个仟悔了。
    她绝不容许自己第三度地再错下去了,如果这些人真要逼迫自己的话,自己只能选择死。
    “死”——谈何容易?
    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陶氏噙着热泪的眼睛,含糊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儿。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值得她留恋的话,那么眼前的贵芝,就是惟一值得她所留恋的人了。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叹一声,道:“娘没有事,你坐好去吧!”
    破晓前后。
    马车来到了冰河集——车把式慢慢收住缰,让马车完全停下来。
    车门开处,彩莲由车上跳下来,她含着满眼的泪,哭泣着,说道:“太太……小姐……”
    车门“砰”一声又关上,车轮子转动,这辆车可就继续地又向前奔驰而去!
    彩莲哭着追上去,大声叫道:“小姐……小姐……”
    车里的人哪里还能听得见?
    彩莲实在忍不住,就趴在路旁边的柳树上大哭了起来。
    身后又来了一辆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个跛子,伸着长脖子道:“咦!
    那不是彩莲姑娘么?这是怎么啦?”
    彩莲回过身看了一眼,认出对方是家里厨房打下手的刘班。
    刘班一见果然是彩莲,顿时发着怔道:“真是莲姑娘……你不是跟着太太小姐到马场去了么?怎么一大早,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彩莲抽搐着说道:“你知道……个屁呀!”
    刘班点着头道:“我是不知道,来吧,快上来吧!是要回去不是呀?”
    彩莲哭得直喘气,一跨上车辕,和刘班并排坐在前座上。
    刘班一面策着拉车的骡子,一面打量着彩莲,想问又不敢问。
    远远看见家门在望,彩莲的眼泪更像是落了串儿的珍珠,纷纷滚落下来。
    刘班心里面直犯嘀咕,只是他知道彩莲这个丫头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嘴狠,别是马屁没拍上找一顿骂挨可是划不来。
    彩莲哭了一阵子,又找出大花手绢擦着鼻子。
    骡车来到了侧门口,刘班甩了一声大响鞭,里面的小厮就把门开了。
    彩莲不待骡车驰进去,就先由座儿上跳下来,快步往家里面就跑。
    她一口气跑到了上房,遇见了护院师傅之一的汪大海。
    汪大海正在花架子上面练功夫,看见她就停住手,挺新鲜地道:“那不是彩莲么?
    什么时候回来啦?”
    彩莲道:“老爷呢?”
    汪大海道:“在席棚里——”
    凡是谭家的人,都知道谭老太爷每天早晚都要去一次席棚,在里面练功夫,他练功夫的时候从没有人敢去搅他,连看也不敢去看一下。
    好像几年前,有一次老爷子在练功的时候,有个叫了培顺的听差的,在门外偷偷地看,被谭老爷子忽然发现了,隔空赏了他一掌。
    传说那个叫丁培顺的听差的,当场就吐血差一点死了,后来在床上躺了半年,可就辞职不干了。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家里的人都引以为大戒,再也不敢偷看老爷子练功夫了。
    彩莲一口气跑到了后院。
    她一面跑,一面淌着泪。
    席棚的两扇门掩着,门框上插着一盏灯,谭雁翎练功夫,是练三五更,门上插着灯笼表示他人在里面。
    彩莲人还没跑到,席棚的门忽然敞开来,谭老爷子穿着一套短衣裤,当门站立着,乍见彩莲,似乎一惊。
    彩莲嘴里叫着:“老爷,老爷!”
    脚下一跄,差一点摔倒在地。
    谭雁翎陡地向前一迈腿,“嗖”一声已落到了她面前。
    彩莲身子一跄,差一点撞在了老爷子身上。
    谭雁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道:“你怎么回来了?”
    彩莲眼泪涟涟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说着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谭雁翎陡地一呆,重重地抓住她的手,道:“别哭,快说!太太呢!”
    彩莲泣不成声地道:“太太小姐都被人抓走了!”
    谭雁翎霍地一怔,大惊失色道:“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彩莲抽搐着道:“马场被火烧了……牲口全跑光了……”
    谭雁翎铁青着脸道:“徐师傅,乔师傅……他们呢?”
    “都死了……”
    “呀……”
    “全都死了……一个活的都没……剩下,只有太太小姐……还有我!”
    谭雁翎身子晃了一下,差一点倒了下来——
    他倒抽着气,讷讷地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彩莲道:“好些个人……我也不认识,为首的是四个老头。”
    一听到这里,谭雁翎顿时就呆住了!
    他那张脸青中透紫,全身也起了一阵子哆嗦。
    默默地点点头,他冷笑道:“我知道了!”
    彩莲揉着那双发肿的眼睛道:“那个强盗头子好像叫司徒火——”
    “果然是他——”谭雁翎紧紧咬着牙道:“说下去!”
    “那个司徒火要我转告老爷,说是他把太太小姐带走了。”
    谭雁翎两只眼睛微微合上,他一向是禁得住打击的,可是这一次却显得有些乱了章法!
    过了一会儿——
    谭雁翎又睁开了眸子,彩莲霍然发觉到他眼睛其红如血。
    “你怎么会回来的?”
    “是他们放我回来的。”
    “这伙子人,上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莲摇摇头,泣道:“老爷,你老人家可要快想个办法救太太小姐回来呀,这些强盗可不是好人哪!”
    谭雁翎冷冷地道:“你可是看见了什么?快说!”
    彩莲一面泣,一面遂把马车上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谭雁翎听得髯发皆张,大吼了一声,遂即倒地昏死了过去。
    彩莲吓了一跳,呼天抢地地叫起来。
    哭声惊动了府里众人,须臾之间,聚了一大群。
    那里本来设有一张板床。
    他们把谭雁翎放在了板床上,有人嚷着快去请胡总管,却见谭老爷子牙关紧咬,面如金锭,全身僵直地挺着,那副样子可真比死了还怕人。
    有人嚷着老爷子是中了风了,也有人嚷着快去请大夫!
    小丫鬟哭得更成了泪人儿似的,偏偏那位瞎总管,账房先生胡子玉却迟迟还不来。
    眼看着谭老爷子僵直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上翻,嗓子里咯咯地直向外倒着气。
    这副样子,就算是不懂得道理的人也看得出来——老爷子怕是要死了。
    大家伙急得团团打转,简直不知道怎么是好——
    忽然,人群里步出了一个长衣秀士——
    这个人彩莲可是认识的,还是那日在中途打伤了葛啸山,救了小姐的那个侠士桑南圃。
    这时候,乍然看见了这个人,不啻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
    彩莲往前一扑,跪在了桑南圃身前,叩头痛哭道:“大相公,你行行好,快救救我们老爷吧!”
    桑南圃皱着眉,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他死不了!”
    顿了下又道:“起码他现在死不了——”一面说着他一面把谭雁翎的身子翻了过来,使他脸朝下躺着。
    大家伙见过桑南圃这个人的,知道他就是住在对面迎春坊的那个皮货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反正现在是救人要紧。
    桑南圃是个大行家,只见他运掌如飞,一连在谭老爷子背后拍了三掌。
    下掌的力量极重,每一掌下去,桑南圃的身子都起了一阵急颤。
    三掌之后,谭老爷子身子就不动了。
    看到这里,一位护院的钱师傅伸出手探了一下老爷子的鼻息。
    他大惊道:“老太……太爷死了!”
    大家伙全都一惊,俱都怒目向桑南圃看去。
    桑南圃冷笑道:“你知道什么!谭老头惊吓过度,内引五行上冲,如果不让他先闭住了气,就是华佗再世,也保不住他的活命!”
    话声一落,只听到一人出声,道:“高明,这位先生诚然是我家主人的大恩人了,佩服,佩服!”
    不知什么时候,胡子玉现身一角。
    自从瞎了眼以后,由一名听差的扶着他行动!
    这时,他分开人群,一直走到了桑南圃身边,两只手抱了一下拳,黄蜡般的脸上,现出了几丝苦涩的笑容。
    “是桑相公吧?”
    “不才正是!”
    胡子玉频频点着头,道:“自从那日一见,老朽即看出先生大异常人,方才聆听先生高见,才知先生果然是一真知明见的隐士高人!”
    桑南圃淡然一笑道:“胡总管你太客气了,不才正有事路过,闻知府上出了大事,是以冒昧闯入一看究竟,唐突之处,胡管家海涵!”
    胡子玉连说哪里哪里!他的两只手摸索着木床上的谭雁翎,在谭的全身各处按了一下,又探了一下他的口息……
    最后,他退后坐下,叹息了一声,道:“先生没说错,看起来敝东果然像是心气上攻,一时未能脱窍,乃以致此!”
    桑南圃道:“正是如此,胡管家既如此说,当可知道救治之法,既然如此,不才告辞了!”
    胡子玉一把拉住他,道:“先生不必急于一时!”
    说到这里,挤着一双黑窟窿的瞎眼睛道:“老朽眼睛瞎了,认穴不准,一个失手,可就误了敝东的性命,先生好事做到底,勉为其难吧!”
    桑南圃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不才现丑!”
    说完,单手向谭雁翎背上一拍——
    这一掌他力透指梢,看似无奇,其实力道贯注,形成一团气机。
    就在他下掌的一刹那,谭雁翎“哇”地大叫了一声,张嘴呛出了一口浊痰。
    四周各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钱师傅高兴地道:“大善人醒了!”
    桑南圃就势把谭雁翎的身子翻过来,只见谭雁翎黄焦焦的那张脸上,这时泛起了一片血色。
    他双眸一阵子眨动,方自张开来。
    桑南圃陡地探手按着他的嘴,道:“不要说话!”
    谭雁翎怔了一下,挺身坐起。
    面前站着这么多人,吓了他一跳。
    他忍不住道:“这……”
    胡子玉道:“东翁先不要说话,这位桑相公仁心侠术,要不是他,东翁只怕几遭不测!”
    谭雁翎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再一想到刚才彩莲所告知一切,由不住咬牙切齿,瞪目欲裂!
    桑南圃这时把手收回来,点点头道:“庄主可以说话了!”
    胡子玉向四周各人道:“老善人已经不碍事,各位请退下去吧!”
    大家应了一声,纷纷退离。
    谭雁翎看着彩莲道:“小莲留下!”
    彩莲道:“是——”
    各人全数退离,现场只剩下桑南圃、谭雁翎、胡子玉、彩莲。
    胡子玉关切地道:“东翁……到底是什么事?”
    谭雁翎这时由木榻上坐起来,两手向着桑南圃抱拳道:“如非桑先生搭救,老夫险遭不测……请受一礼!”
    言罢深深一躬。
    可是桑南圃却迅速地闪开一旁。
    “不敢当!”他脸上丝毫不着喜色,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谭雁翎并不曾发觉出他脸色有何异状,只当他是谦虚而已。
    叹息了一声,他又道:“现在英雄出少年,自从第一次见桑先生,我就知道先生你是个少年奇人——果然我没有猜错!”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桑朋友你见笑了!”
    桑南圃脸上现出一种很不自然的笑容,点点头道:“在下告辞了!”
    谭雁翎道:“且慢!”
    桑南圃止步,未曾作声。
    谭雁翎道:“反正纸包不住火,我家事情,镇集里的人大概也都知道了!”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冷地道:“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瞎了眼的胡子玉,感伤着,伸出一只手在桑南圃肩上拍了一下,道:“桑兄弟你先坐下来吧!”
    桑南圃微微抬手,把胡子玉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托了下来。
    胡子玉有意在肩上加了几成力道,可是对方依然不费丝毫力气的样子。
    胡子玉当然吃了一惊——
    他一个劲儿地挤着双瞎窟窿,凭直觉来观察对方这个人。
    谭雁翎并没有注意到他二人的一切,他只是痛心在自己切身的事情上!
    “不瞒桑先生说,我家里现在面临着一步大劫难……”长叹一声,他讷讷道:“眼看着家业不保,说不定……”
    桑南圃道:“老先生指的是皮货业相继倒闭之事?”
    谭雁翎苦笑摇摇头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还有什么事?”
    桑南圃虽然尽量地做成自然表情,可是仍然不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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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孤身陷幻阵
    谭雁翎叹了一声道:“在事业上来说,老夫目前看似吃了大亏,可是对方并不见得就真的胜了我,还要看最后一步,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桑南圃微微一哂,他显然是胸有成竹,对于谭家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
    “老先生所指,敢情是关于那张白魔王的皮子?”
    “这个——”
    谭老头怔了一下,胡子玉也怔了一下,想不到事情传得这么快!
    “原来桑兄你已经知道了?”
    “府上是这里第一大户,有些风惊草动,自然无人不知。”
    胡子玉恨恨地道:“一定是左大海走的口!这个老小子!”
    桑南圃一笑道:“多年来有关这块白魔王的皮子传说,诚谓之多矣,想不到竟为老先生所得,可喜可贺!”
    谭雁翎叹了声道:“老夫是倾尽所有以重金购得,诚然是来之不易!”
    桑南圃一笑道:“据传白魔王那畜生周身刀枪不入,来去如风,并非是一般身手之人所能接近……是以多年来,有关这块白魔王皮子的真真假假,也就累累贻笑江湖!”
    谭雁翎用鼻音发出笑声,道:“老夫自信所得的这块皮子,乃是真品,桑先生不必多虑!”
    桑南圃一笑道:“据说天子悬重金以征购此皮,进者非但可享重禄,而且尚有封赐,名利双收,一举天下扬名,可喜可贺之至!”
    谭雁翎讷讷道:“老夫计不在此——只不过志在出一口气罢了!”
    桑南圃道:“向孙波那伙人出气?”
    谭雁翎又是一怔——半天他叹了一声道:“先生诚是无所不知了!”
    桑南圃一笑道:“阁下如真的有那块白魔王的皮子,这口气自然是出定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那块皮子是假的,可就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
    谭雁翎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只是眼前有件事,使我乱了方寸。”
    胡子玉插口道:“刚才事情一阵忙,我也忘记问了,东翁莫非又有什么差错了不成?”
    谭雁翎眼睛看向彩莲,一阵子黯然,苦笑道:“小莲这个丫头刚由马场转回……那边……”
    “那边怎么样了?”
    “——出了事了……”
    胡子玉吓得脸色一阵发青。
    桑南圃也怔了一下。
    谭家的任何事情,他都可置之一笑,惟独这件事!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谭贵芝的影子——那个最最令他举棋不定的少女。
    他把一双聚敛着精光的眸子,转视向一边的彩莲,后者由于谭老爷子的一句话,又重新勾起伤心,忍不住一时悲从中来,黯然而泣。
    胡子玉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莲你说!”
    “马场完了……”
    彩莲痛泣着道:“马场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人全都死完了!”
    桑南圃陡地一惊道:“谭姑娘呢?”
    ——说了这句话,他禁不住脸上红了一下,马上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彩莲道:“小姐和太太都被那伙子人抓走了!”
    “抓到哪去了?”——胡子玉紧张地问:“是谁下的手?”
    “我不知道!”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那还用得着问,司徒老儿这一手,也是太狠了!”
    说了这一句,谭雁翎沉沉地坐了下来,娇妻女儿的倩影,遂即浮上眼帘,他心里真是万分的难以割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凄怆。
    桑南圃的心情亦很沉重,可是当他目睹着谭雁翎这等痛苦模样时,他忽然感到一阵松快的感觉。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缓缓地道:“在下有件事急需办理,就此告辞!”
    说罢抱了一下拳,转身步出谭府。
    谭雁翎怔了一下,招呼不及,只得望其背影,直发着呆!
    胡子玉频频点头道:“这位桑老弟,武功不弱,他到底是怎么一个来路,却令人费解!”
    谭雁翎道:“我也是想不通——”
    彩莲却在一边道:“这位桑相公可是个大好人……他真是好本事!”
    谭雁翎一怔道:“你怎知道?”
    彩莲道:“前些时候我同太太小姐上青草湖马场的时候,半路上让一个姓葛的坏蛋追上……那个姓葛的很厉害,徐师父和乔师父都打不过他……小姐也受了点伤……”
    谭雁翎一惊道:“还有这种事……后来呢?”
    彩莲道:“……眼看危险的时候,就是这位桑相公伸手帮的忙,姓葛的怪老头子,当时就受了伤,要不是桑相公网开一面放他逃命,当时他就活不成了!”
    胡子玉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道:“有这种事……我们当时真是太糊涂了!看来这姓桑的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谭雁翎冷下脸,目注着彩莲道:“这件事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彩莲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太太为什么没告诉你老人家……”
    “太糊涂了!太糊涂了!”
    想起这件事来,他禁不住一连骂了两句,彩莲却以为是骂她,吓得深深垂下头来不敢吭声。
    谭雁翎道:“这伙子人上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
    彩莲摇摇头,道:“他们没说。”
    谭雁翎点点头:“你下去吧!”
    彩莲道:“是。”
    她正要转身步出,谭雁翎又道:“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吧!”
    “是!”答应了一声,她就转身匆匆步出。
    胡子玉本来已折腾得不像个人样,身上的伤也未痊愈,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又引起他无限的关怀、懊恼!
    他长叹一声,道:“东翁,你看这件事如何是好?”
    谭雁翎冷笑道:“你以为如何?”
    胡子玉道:“以我的看法,司徒火这一步棋子,是安心要引东翁上门,他们是守株待兔!”
    谭雁翎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看法,所以我决心按兵不动!”
    “可是大嫂和贵芝这孩子——”
    “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谭雁翎说时眸子里蓄满了热泪,站起来踱了几步。
    胡子玉摇摇头道:“可是这样也毕竟不是个办法,万一要是他们找上门来,只凭我与东翁两个人,只怕……”
    “你说得不错,只凭你我二人之力,简直是没办法与他们一拼——”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道:“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修书差人专程上青海去了!”
    “上青海?”
    谭雁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你应该记得一个人!”
    胡子玉仰着脸直发怔,显然是想不起这个人了。
    谭雁翎道:“你莫非忘了我们初来甘肃时,在卧马坡遇见的那个奇人了?”
    “哦——”胡子玉一惊道:“东翁说的是铁斗笠余矮子?”
    谭雁翎点点头道:“就是他!”
    胡子王频频点头道:“对了,对了,我怎么会把这个人忘了?东翁……这个人如果肯出山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可就不怕他们了!”
    谭雁翎道:“余矮子一定会来的,这个人爱财如命,我已经许以事成后,将青海那个矿赠送给他,料必他不会不来!”
    胡子玉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东翁……青海那个矿,是我们最后的一点产业了,舍此之外,我们将一无所有了!”
    谭雁翎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眼前又有什么法子?人总比钱要紧呀!”
    胡子玉慢慢垂下头来。
    谭雁翎道;“司徒火此番前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怕的是余矮子还不是他的敌手!”
    胡子玉摇摇头:“矮子武功别成一格,大脱中原武功之常规,加以他那三个弟子武功也都不弱,如果他师徒真心帮忙,再加上我二人,足可与司徒老鬼那边拉直了!”
    “我也是这么想!”
    “那么东翁的意思……”
    “我是想余矮子能早一点来,让他们师徒先去会一会司徒火,搭救贵芝母女!”
    才说到这里,前面护院的钱师父,忽然现身院内道:“启禀老太爷,胡师父同着几个青海的来客求见!”
    谭雁翎顿时一喜道:“在哪里?”
    钱师父道:“胡师父正陪着他们在花厅里。”
    谭雁翎道:“我就来!”
    遂向胡子玉道:“子玉,你同我来一趟,矮子是有名的险诈,不要上他当!”
    胡子玉遂即扶着一根手杖,同着谭雁翎一并离开席棚,向着花厅行去。
    花厅里正有几个人在坐候着。
    胡子玉陪着谭雁翎尚未来到厅前,即听得厅内一个怪声在笑着,说话的声音有如鸡啼,听在耳朵里刺耳已极。
    这人大声嚷道:“谭老头儿不来,胡子玉呢?架子可是不小!”
    另一人道:“敝东家和胡总管马上就来了。”
    说话的时候,谭雁翎已推门步入,胡子玉也跟进来。
    室内一共是五个人。
    其中之一,是谭雁翎的心腹护院“野马”胡山。
    另外四个人,可全是没见过的怪人。
    四个人那身穿装打扮看上去就透着奇怪,大异于一般常人。
    三个高的太高了,一个矮的却又太矮了。
    先说那三个高的吧——
    第一个披着长披风的,身高没有一丈也有九尺,满头乱发,结了一条长的发辫,一脸都是红疙瘩。
    第二个个头不比第一个矮多少,相貌却还比第一个更吓人,尖嘴猴腮不说,后脑勺上还长着一个肉瘤子。
    这个人腰上扎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链子,链子上却插着一对骷髅锤。
    第三个比第二个差不多高,足有八尺开外。
    红眉毛,红头发,高颧,凹目,活像西域来的野番子。
    这个人背上斜挎着一把弧形的大砍刀,刀身上泛出一片耀目的青紫光华,一望即知是一把好刀。
    这口刀是装卡在一个奇形的刀鞘子里,刀鞘只可容纳刀口一边,不过是两尺有余的一截弯尺状的东西。
    三个人都是站着的——
    站立的前方一张舒适的太师椅上,盘膝坐着一个鸠首鹄面的小老头。
    这个老头儿,如果你不是特别注意地去看他,很可能就会遗漏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太矮小了。
    矮小得几乎像个猴子。
    这么矮小的一个人,偏偏在背后背着一个特别大的斗笠,看上去斗笠比他坐着的身子还要高一些。
    这个矮小的身躯上,穿着一件狐皮短衣。
    衣袖短得不足以护腕,以至于一双瘦若狼腿的细瘦胳膊却露在衣袖外面,两只手掌,看上去同鸡爪子一样的瘦,只是远比鸡爪子要大得多。
    这人满头白发,盘结着一个髻子,顶在头顶上,当中横插着一根奇长的竹签子,满脸的皱纹,重重相叠,乍然一看,真像是个老妪模样。
    这样的四个人,乍然现身在花厅里,真正是十足的惊人了。
    谭雁翎一进门,目注向座上的矮小老人抱拳道:“多年不见,难得余老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座上的余矮子嘻嘻一笑,一只瘦手回礼全抱着道:“谭老善人,谭老善人……多礼,多礼!”
    一抬头看见了胡子玉,这老头儿显然吃了一惊道:“咦——这位是胡……”
    胡子玉凄惨地一笑,自报姓名道:“胡子玉!”
    “呀——”余矮子上前了几步,两只瘦手,紧紧抓住胡子玉的胳膊,大惊失色地道: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下的手?”
    “余兄呀……”
    胡子玉语音颤抖地道:“一言难尽呀!慢慢再谈吧!”
    说时两行泪水,已自两个血窟窿汩汩流出。
    这个外号人称“铁斗笠”的余矮子,本名余烈,原是中原名门的高徒,出身“行易门”,十八岁已成绝技,后因一件琐事开罪了本门长老。
    这个余烈,生就逆上的火爆脾气,竟然因细故,掌毙了师叔,由是引起了中原武林的公愤。
    余烈也就因此而被逼得在中原不能安身,仓皇逃到了青海柴达木盆地。
    在柴达木余烈遇见了青海派的武林鼻祖“威灵子”,威灵子时年已百龄以外,早已不收弟子。
    但是威灵子发觉到余烈这等质禀之后,惊为武林奇材,却由不住在垂暮之年,又收了这个弟子。
    威灵子以三年的时间,把一向为武林所讳莫如深的“青海派”武功,倾囊传授给了余烈。
    这个余烈果然不负师恩,即刻成为青海派下最出类拔萃的一名弟子。
    威灵子坐塔之后,余烈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海派”的教主。
    只是这个中原来的人,缺乏孚众的威严——
    青海派本是一个不甚团结的组织,自从余烈就教主位后,更是四分五裂,余教主一怒之下,亲自统一。
    他一连杀了为首肇事的三堂元老,却把下余安份的四堂长老吓坏了,于是趁机全逃离总教,各隐灵山。
    至此“青海派”原来的一点残余势力也告瓦解而荡然无存了。
    余烈坐上了青海派的教主宝座,除了他手下的三个弟子以外,竟是再也没有听他指挥之人。
    这个家伙生就的火爆脾气,一怒之下一把火把总寺院烧了个精光,遂即带领着三个弟子迁至青海“朱灵山”。
    在朱灵山上,余烈就生下了根。
    这个人除了脾气暴躁,一般常识稍差之外,大体上说来不算是个什么大恶之人。
    他功兼两派之长,再加以朱灵山上多年潜修之后,武功尤其惊人。
    过了相当年的平淡日子之后,想不到,他静极思动,对武林中事,常常意图染指。
    想到了昔年在中原被各派迫害的旧账,他就忍不住兴起了复仇的念头。
    是以这几年以来,他在青海杀了很多人,这些人多系当年与迫害他有关的人土,渐渐中原武林中对他这个人有了耳闻,纷纷约束其门下弟子进入青海地面,以免遭到不测。
    余烈开始尝到了甜头,雄心顿起,大有独树一帜,在青海称王的意思,他遂即招兵买马,网罗党羽,但是这一切都非要钱不可!
    于是他才开始对金钱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感觉到钱这玩意儿的重要性。
    对于谭雁翎在青海的那个石炭矿,他是亲视已久,可是他也知道谭老头是有名的难缠,不是好惹的人物,心里早有夺吞的意思,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难得这次谭老头主动提起来,当然是正合他心意。
    余烈这时目睹着胡子玉落成如此凄惨模样,自然是心里一惊!
    双方略事礼让,坐了下来。
    余烈翻动着他那一双小眼睛道:“老哥!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个胆子,敢在老哥子你太岁头上动土?”
    谭雁翎道:“道兄——你有所不知……我这里眼前生了很多事端……”
    说到这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之声,又道:“子玉被人取了眸子,内子与小女也遭人绑了去……我实在是感觉到力不从心,不得不请道兄你帮个忙。”
    余矮子伸着鸡也似长的脖子,道:“好说,好说,老哥子你的事还有什么话说,只要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从命!”
    一面说,他一面把背后的黑漆大斗笠摘下来,往桌面上一放,等到斗笠与桌面一接触,才令人感觉出来,他这个斗笠敢情是金属所制,多半是钢铁所铸,他这“铁斗笠”
    的外号,也定是由此而起。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道兄想必对于这几个人很清楚,我说出来,道见你不妨自己伸量一下,如果能够帮得上这个忙,我固然是感激之至,要是自认不是对方对手,我也万无责怪之理——”
    这番话果然说中了余矮子的要害,盖此人是出了名的狂傲,哪里吃得住谭雁翎如此一激。
    谭雁翎的话声一落,余烈顿时面色一变,霍地站起来——
    只见他头上爆出了小指粗细的一条青筋,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冷笑了一声,道:
    “姓余的活这么大,还不知道怕过谁来,谭老头,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人物,他就是铁罗汉活阎王,我姓余的也不含糊他!”
    这番话谭雁翎自是听得十分入耳,正中下怀!
    他长叹一声道:“道兄可曾听过鬼太岁这个人么?”
    余烈顿时怔了一下,原本站立的身子霍地坐了下来——
    “你是说司徒火?”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道兄认识这个人?”
    “铁斗笠”余烈缓缓点了点头,道:“知道这个人——怎么老哥你与他有什么梁子不成?”谭雁翎冷冷地点点头道:“不错,过去是有点梁子,可是现在可就不止是梁子,而是仇恨了!”
    “铁斗笠”余烈冷森森地一笑,道:“老哥哥,不是我说你,你结的这个梁子,可是够硬的——也许你还不大清楚,他们是哥儿五个——”
    谭雁翎微微一笑,道:“你倒说说看是哪五个?”
    余烈道:“你真不知道?”
    谭雁翎笑而不答。
    余烈却鼻子里怪声哼道:“这哥儿五个我早听说过了,在江湖上人称‘五刹星’,老哥哥,五个人可没一个是好惹的咧!我数给你听听吧——”
    于是把司徒火、孙波以次五个人数了一遍。
    谭雁翎只是静静地听着。
    余烈冷笑道:“前几个月,这哥儿五个路过青海,当中那个姓孙的,曾经到朱灵山跟我递过一张拜帖,当时我不在场,事后才看见,想跟他们哥儿五个见见面却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咳了一声,笑道:“要是当时真见了面,现在反而麻烦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一会儿,霍地把一只瘦手,在椅把上拍道:“好吧,冲着老哥哥你千里相邀的面子,这个架我打定了。”
    谭雁翎一笑,道:“道兄古道热肠,佩服之至!”
    余烈怪笑一声,道:“话可是说在前头,咱们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当然,我们师徒这个架可不白打——”
    谭雁翎冷冷一笑道:“谭某人生平言出不二,道兄果真能助我一臂之力,除了这哥儿四个——”
    余烈咳了声,插口道:“五个……”
    “四个!”谭雁翎冷峻地道:“有一个已经折了!”
    “是哪一个?”
    “过天星姜维!”
    “啊——那是老五!”
    说了这么一句,余烈眼巴巴地瞧着谭雁翎,急于一听下文。
    谭雁翎明白他的意思,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这道兄请放心,此间事情一了,青海那个矿窑子就是道兄你的了,我是绝不食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巴掌“叭”地握在一块,余矮子抬头一阵子怪笑,道:“老哥,不瞒你说,这几年兄弟很练了几手绝活儿,我这三个弟子,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正好让他们长长见识,咱们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咱们就会会司徒火,倒要看谁强谁弱?”
    说到这里,只听见一声嘹亮的鹰啼发自余烈身后,遂见余矮子怪声笑道:“我几乎忘了这个小畜生,大概是饿了!”
    两只手向后一掠,已由长衣下摆里抖出了一个金丝鸟笼子。
    那笼子里叽呱乱叫,上下蹦跳着一只金色羽毛的小角鹰!
    那是产自青海的一种特别飞禽,属于鹰之一种,但是如果严格推敲,却是绝不同于任何一种飞鹰,它的体质较鹰至少要小上一半多,而且生活习性也不类同。
    最大的差别是鹰类是猎食其他禽兽,但是这种小角鹰主要猎食对象却是同类的鹰—
    —无论何种类的鹰,都是它喜欢的美食。
    由于这种天性使然,是以养成它超卓任何禽类的秉性,疾猛凶厉,在禽类中可谓之狠矣!
    “铁斗笠”余烈自从获得了这只小角鹰之后,视为瑰宝,加以驯服后,亲自调养,日久竟成为他用以制敌的一支尖兵,当真是厉猛绝伦!
    这时众人看时,发觉出这只鹰大小如雀,比金丝雀稍微大点,嘴弯爪利,全身羽毛闪闪如金。
    谭雁翎哪里知道这头小角鹰对于余烈之重要,尤其是对敌时相辅之重要性,更是外人难以想象!
    当时余烈持着鹰笼子频频呼食,谭雁翎乃率同着对方一行师徒四人离开花厅,来到了事先早已备好的待客宾舍!
    那是一座十分洁净的阁楼,楼下有宽阔明亮的厅堂,楼上是五间设备精致的起居室。
    这一伙子宾客,暂时就被安置在这个迎宾馆内,成为谭宅的贵宾。
    夜——
    风声疾叩着窗榻,桑皮纸窗发出一串噗噗声,几只蝙蝠由窗前剪翅穿梭飞过去,空中飘着丝丝的小雨星子。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透过纸窗,可以看见憧憧的人影,好像屋子里的人为数不少似的。
    这是一片大宅子,四周砌着很高很高的院墙,房子建筑的式样很怪,东西南北中,每一个方向都耸立着一座阁楼,呈为一个“星”的形象!
    东西南北四座楼房的灯光全熄,惟独正中的这座阁楼,却是亮着灯。
    这所宅子目前就是司徒火等一伙子人的栖身之处了。
    是在什么地方?
    一共住有多少人?
    不知道!因为当事人一开始起,就不打算让人知道。
    这所房子的一切设计,从绘图开始,一直到建筑完成为止,参与者仅仅限于“五刹星”司徒火以次的这五个人!
    房子建筑不是在热闹的市井,而是在荒僻的旷野。
    可以断定一点的是,这座房子刚刚建筑完毕不久!
    这里显然是司徒火等一伙人预备长时期用以盘踞的地方,用来立舵生根的一个地方,套一句黑道话来说,这地方是他们的“舵子窑”。
    “五刹星”这五个身怀绝技的黑道人物,在中原横行了数十年,手下当然不乏徒子徒孙。
    这些人物,似乎是由“怪鹅”孙波新近才由某处迁移过来的。上一次打劫场,火焚舍房的那一众黑衣人,就是这些家伙。
    这个地方距离冰河集不太远,它的建立,显然是对于谭家构成了威胁,在地形上,它距离关外较近,如果就皮货竞争上来说,谭家却又显然落后了。
    房舍建筑很是考究,红墙绿瓦,广宽的庭院里,栽满了各色的花树,院子里每隔上十数丈的距离,皆插立着一竿简装的长纸灯笼!
    这时候三更已过,院子里静悄悄的,却有两名身上穿着油绸子衣裳的黑衣人,在前院里巡转着。
    春雨如絮,斜着飘进来,琉璃瓦被洗刷得油淋淋的,看上去就像是油似的光滑。
    忽然,一条影子拔起来。
    这条影子,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影子,那是因为他真的同影子一般地轻,一般地不着声息、痕迹。
    等到他落身在一座星楼的琉璃殿瓦之上,长身而立,才霍然地发觉出来他是一个人。
    这人高高的身材,猿臂蜂腰,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油绸子雨衣,是白色的,是以在夜色里,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醒目。
    也许他并无意对于自己的身形加以掩饰,否则他不会穿着一件刺眼的白衣,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现身闯入。
    果然他的出现,已引起了院子里几名黑衣巡更人的注意。
    首先就有一人尖叱了一声,道:“什么人?打!”
    这人嘴上叱着,左手随着探出的身形猛一抬手,“嘶”的一声,发出了一支甩手白羽箭。
    紧跟着这个人,施展“海燕空”的轻功身法拔起来,霍地向下一落,直向着楼角上那个白衣夜行客身上扑落下来。
    身手不能不谓之“快”,暗器也不能不说是“准”,可就是面前这个主子太强了,太狠了点儿。
    只见白衣人向上那么样儿地翻了一下手,暗器已接在了手里。
    两根手指头比着剪子样的铰了一下子,白羽箭齐中一折为二,落在了地上,紧跟着这个人向外这么一翻手,已托住了来人的肩!
    叱了声:“去!”
    这个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呼”地一下子,足足翻起了两三丈高,直向着角楼下面摔了出去。
    饶是他有一身高来高去的轻功,却也架不住这么硬摔硬砸!只听见“扑通”的一下子大响。
    这个人显然是太不自量力了,身子才冒起来,就给摔了下去,而且一家伙摔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白衣人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只看见他立在楼角的身子,那么轻轻的一飘,就如同四两棉花般似的,由楼角上飘了下来
    这当儿,可就听见了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子梆子声音。
    白衣人眨了一下眸子。
    瞬间的功夫,可就看出了迥异。
    原来刚才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子漆黑,这一刹那,院子里四下都亮起了灯笼。
    奇怪的是灯笼不是燃点在房子里,而是燃在院子里!数不清一共是多少盏灯?看样子大概总在百十盏以上。
    这么多盏灯,每一盏灯都是拴在一根长竹竿上。
    像一条大蟒蛇似的,这么些子纸灯,一列地蜿蜒着排下去,直通向正当中的那座星楼跟前。
    白衣人神色倏地一惊,人猛地掉过身子来。
    身后也是一样的。
    一长串子灯列,却并非通向门口,而是像麻花卷儿般地打着卷儿,就像蜗牛的壳子那样的越到后面越卷越小,每一盏灯下面,立着一名手提弓箭的黑衣汉子,张弓搭箭,只候着那么一声令下,准保是箭矢如雨——
    如果这些箭是预备射向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八成是难逃活命!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自忖着道:“这些子人原来早就候着我啦!也好!”
    心里想着,那双眸子更爆出了一片闪闪精光。
    对方这列子灯,当然是大有来头!
    白衣人只一眼就已看破,知道是对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摆设出来的一种诓敌的阵势。
    糊涂的是,自己来时竟然丝毫未能查知,怪只怪自己是施展轻功越窗而来,否则的话,一进门就能有个知晓。
    此刻,他身子一点地,地方灯阵既亮,看样了阵势已然发动,再想抽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恍惚忆起,这种阵像是流传中的“百灯飞魂”——应该是属于天台派密宗的阵法。
    并非是没有破法,只是多年不曾思考过,一时难免想它不起!
    他站定了脚步,身上一揽,已把那领白色长衣抢到了手上“唰唰”地一阵子快绕,已裹扎在右手之上。
    “嗖——”一股子尖风,穿空直射了过来,射箭的人,端的是好射手。
    这一箭射得急,认得准!
    箭是对准了白衣人嗓子眼发出来的,白衣人没有料错,用缠裹着衣服的那只胳膊,向上这么样挥了一下子,箭可就射歪了!
    紧跟着“嗖嗖”一连着好几股子尖风,无数的箭矢,直向着白衣人全身各处发射过来!
    这些可原就在他想象中,但只见他右手微振,缠在胳膊上的长衣可就像条白龙般地舒展开来。
    迎着满空的箭矢,这件长衣伸缩舒卷,上下左右一阵子疾舞。
    来犯的无数箭矢,竟然全数都落了空,迎着这人的白衣,纷纷落下地面。
    白衣人在没弄清楚对方阵法之前,是不会乱动的!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非逼着他出手不可了。
    当中的那座星楼里,风门忽然拉开来。
    一条人影闪身而出,这人身上穿着一件皂色的长衣,黑黑的长发飘荡着甩起来,显得说不出的一种野性感觉。
    身手端的是快极了。
    在一列长灯阵的烘衬下,这个皂衣汉子施展着杰出的轻功绝技,起落之间,已然站立在灯阵一端。
    两个人照了脸。
    后来的皂衣汉子,老远抱了一下拳,恭声道:“是桑先生吧!在下久候多时了!”
    白衣人一上来就被对方摸清了字号,心中老大地不是个滋味。
    他依然是满怀着自信!
    自从他功成出道江湖以来,只要是他插手管的事,可就从来也不会砸过什么锅子。
    这一次,他也不相信会出什么差错!
    冷冷地抱着拳,他阴沉地道:“不错,在下正是姓桑,桑南圃,孙朋友你好亮的招子!”
    “哈哈——”一股子豪劲,使得当今“五刹星”中的这位二当家——“怪鹅”孙波显得那么的狂嚣。
    可是,这并不是说,他就该小瞧了眼前这个人了。
    事实上,自从五年前,他们这个帮几乎全砸在对方这个小伙子手上以后,哥儿五个从那天开始,简直无时无地心里面不在嘀咕着。
    这个人——也就是面前站的这个白衣人——桑南圃。
    他在孙波的印象里,可以说是一个几乎完全陌生,轻轻飘飘的影子。
    五年前是如此,五年后更是如此!
    现在借着这百十盏明灯衬托之下,孙波才得以好好地打量着他。
    三十不到的年岁,长眉毛,直鼻梁,高高的个头——
    看上去像是个读书先生,哪有一丁点像是风餐露宿、在江湖武林中讨生活的人,可是他明显将是自己哥儿五个惟一要命的克星!
    今天这个“百灯飞魂阵”,可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才布下来的。
    “朋友——有道是河水不犯井水,朋友你有你的云驾,在下哥儿几个是不得已跑风尘餬口,桑朋友,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
    “嘿嘿!”“怪鹅”孙波这阵子笑声,可就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笑声一敛,那对深深凹下的鹅子眼,可就现出了一种灼灼的光采。
    “桑朋友,五年前你几乎砸了俺们哥儿五个招牌,这笔恨,俺们兄弟可没有算过!
    现在,你又踩上俺们哥儿五个,老三先叫你伤了肺,老四原就瞎了眼,又劳你大驾,亲手给他拔了牙,老五自从初来一现,到现在下落不明,不用说,是折在朋友你手上了!
    朋友,这么做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嘿嘿!”又是一阵子怪笑。
    孙波拱了拱手,又道:“今夜俺们这笔子账,要好好地算算,桑朋友,你要是大方的话,就给俺们一个连本带利,就是再小气,这个本钱,总得给俺们,你说是不是?”
    话说得好听,可是包含着无数尖酸锋利的尖针,每一根都深深扎进对方的心窝子里。
    白衣人桑南圃脸色一冷,徐徐道:“孙波,你少耍嘴皮子,有什么本事只管施展出来就是了,桑某人既然敢来,就没有把你们这点鬼吹灯看在眼里!”
    孙波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好说——”
    他回过身来,向着那列子灯阵举了一下手。
    灯光忽然一暗,四周原本明晃的百盏明灯,突地只剩下了一盏红色的小灯,顿时之间,现出了一片沉沉的鬼气。
    孙波肩部一晃,斜开数尺以外了,看过去他足底轻飘,仿佛是飘浮在半空中间一般。
    桑南圃心中一惊。
    他原本就有点疑心这个阵法颇似青海秘术“百灯飞魂阵”法,此刻乍然看见了这盏红灯内心就断定果然不错。
    却听得孙波怪声笑道:“姓桑的,你休要自认高明,眼前这个阵法,你认得不认得?”
    桑南圃心中虽是吃惊,但嘴里却是不服输。
    他冷笑道:“小小百灯阵势,桑某何惧?”
    孙波冷森森地一笑,道:“小小百灯阵,你却是不识破法,今夜你是不请自来,我们兄弟等你多时了!”
    说完身形一晃,已隐身暗中。
    桑南圃事先未察,贸然入阵,已是大错,此刻自不敢再盲目移动。
    眼前情势,他只得以逸待劳,勉强镇定,以便待机出手,否则一个乱了阵法,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在没有认清阵门之前,也是无能为力!
    是以,他双足扎实地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眼前光度,伸手不辨五指,除了当前正面星楼内可见灯光,再就是身后那盏红灯,可辨方向!
    可是桑南圃却断定这两处灯光都不是实在的。
    他心念方动之间,只觉得左侧方尖风一缕,劈面直砍来!
    桑南圃向左一偏,就势将缠在臂腕间的一袭长衣抖了开来。
    那件白衣在他内力贯使之下,无异是一只铁杆般沉实有力。
    无奈眼前情景,敌暗我明!
    桑南圃误踏阵门,已然把自身现于众敌之前,凡是识得这“百灯飞魂阵”奥妙者,皆可待机进前,向他施以凌厉杀手!
    他长衣方自挥出的当儿,却听身后一声冷笑道:“姓桑的,你也会有今天!打!”
    “打!”字出口,一物搂头盖顶地直挥下来!
    桑南圃身子向下一矮,施展了一手“卧看巧云”之势,急切间已将背后长剑掣出向外一挥,只听得“噌”的一声脆响。
    暗影里就只见一人鬼影般地到了面前,这人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竹竿,就在他身子向下一矮的当儿,“哧”的一股子尖风,竹竿尖端有如出水之蛇,直认着桑南圃咽喉要穴上点刺过来。
    来人正是“五刹星”中那个瞎子,人称“瞽目阎罗”的简兵。
    桑南圃一惊之间,身后的“怪鹅”孙波却由另一个方向沿身而近。
    哥儿几个显然早已熟悉了阵内一切,正是设网张灯,等待着桑南圃这只飞蛾自投罗网。
    孙波的兵器是一对判官双笔,双笔一抖直向桑南圃身后两处“志堂穴”上猛力扎了下来。
    正常的情形之下,桑南圃对于这类交手可以无惧。
    只是此刻情形当然不同。
    在对方前后夹攻之下,桑南圃不得不暂时顾全眼前的安危——
    他长啸一声,左手长衣迎着简兵的红竹杆子一卷,同时施展出一招“跨虎登山”的式子,掌中剑在他一个快速的转身里,迎着了孙波来犯的双笔。
    只听得“叮当”一响。
    这一剑非比寻常,暗含着桑南圃提运而出的剑炁力道。
    “怪鹅”孙波虽然内功精湛,只可惜较之桑南圃来说,却是还差一截。
    笔剑交磋之中,火星四射。
    孙波陡自觉得对方剑身之上发射出一股极大的吸力,心知是为“剑炁”,方自惊心之间,对方那口长剑,已然紧附着自己右手铁笔,猛附了上来。
    总算孙波不是凡俗之辈,抽身得快,饶是如此,在他腾起的当儿,对方那口明晃的宝剑,却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在卷起白如银剑波光里,孙波打了个颤儿,歪斜地落向一边。
    这一剑虽然未能伤了他的要害,却在他右手腕子上留下了半尺来长,三四分深浅的一道剑痕。
    血珠子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怪鹅”孙波疼得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地一滚,隐身于暗处。
    黑暗里显然伏藏着更厉害的杀手。
    桑南圃明知道一剑得手,乘胜出招,必可制对方于死命。
    只是眼前情形殊异,自己在能看出这阵势破绽之前,是不能移动寸步,一个误踏机关,势将不了。
    是以只得眼睁睁看着孙波滚地逃生。可是,却也有人容他不得。
    黑暗里,忽然现出了一个人的面首。
    这人赤面,火眼金睛,正是“杀手”中的魁首,人称“鬼太岁”司徒火的那个顽强老人!
    此刻,他乍然现身,骈二指陡地向外一指。
    桑南圃腹背受敌之下,再加以阵势不熟,已是不堪应付,哪里再当得司徒火侧面之一击?
    指尖一探,但听得“哧”的一缕尖风,桑南圃霍然一惊,心知有人暗算,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他双臂向后一个斜仰,使了一招“懒龙伸腰”,整个躯体蜷曲着就空一个倒折。
    显然他仍然不打算离开现场,可是却有人逼使着他非离开不可了。
    这人当然也就是司徒火。
    空中传出了一声刺耳的怪笑之声——司徒火陡然由右侧方现身而出,这个老鬼头武功显然的又较诸孙波等一干人要高出了许多。
    只见他笑声一顿,整个身子鬼魅也似地由侧方袭过来。
    “姓桑的!看掌!”
    话声出口,两只手掌并排着平推而出,施展的是一式双撞掌。
    桑南圃在他蓦然加诸的掌力之下,势难再保持住平稳的身子。
    尽管他功力过人,却也不得不抽身回避,在司徒火凌厉的掌风之下,他身子被迫退开了三尺以外。
    却听得“鬼太岁”司徒火一声断喝道:“转!”
    黑暗里但见那盏红灯在空中兜转了一个疾快的圈子,刹那间百灯齐亮,使得原本漆黑的夜空里刹那间灯光大盛,渲染得如同白昼一般。
    怪的是那些原本排成行列的灯队,这时又改了花样。
    百十盏长灯全数散开,像是满天星斗散置在黑沉沉的夜空里,更怪的是方才所见的角道、楼舍以及若干的实在景物,随着百灯的变异,也似乎全数都改了位置,看起来仿佛变了个地方似的。
    桑南圃心里有数,知道阵法已经发动展开——
    如果假以时间,这类阵法,只须经过他一番细心推敲,当必能从容识破,只是此时却连这个时间也抽不出来。
    阵法一经展开,但只见百灯明,一切所见更具庭园之美。假山耸峙,朱桥碧波,花树行列井然有序,这其间点缀着些许明灯,更似云海世界所见的“海市蜃楼”一般模样。
    这一切尽管井然有序,桑南圃却知道那都是不实在的。
    既已乱了步法,也只好放手与对方一拼了。
    黑暗里,一条人影快速向他身前移过来。
    这人陡一现身,双手齐出,施展“夜叉探海”的招法,两只手同时探出,分左右两方直向桑南圃两处后肋上插下来,掌风疾劲,骈指如刀。
    桑南圃运功一提,正待用“双牛分地”的力道分开对方的双手,却在此时觉出足下一软。
    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恍惚间但见面前一耸假山兜头盖顶向着自己身上压了下来!虽然明知所见乃系幻景,却也由不得你不胆战心惊!
    猛见一人由侧面攻上来,掌中红竹杖拔风盘打直下。
    桑南圃掌中剑向外一拔对方手中竹杖,待机飞左足猛踢向对方面门。
    可是待他足势踢出之后,才发觉到对方人形陡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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