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牛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以德报怨
    这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村落依山傍水,风光明媚秀丽,这条河水的对面是一块块的庄稼地,河的这边沿着通路植有排排的果木树,有桃、杏、李……粉白婿红的花儿正迎风摇曳,宛如一张张娇艳含笑的少女面庞,衬着远近的竹篱茅舍,衬着空气中幽淡的芬芳,好一个不沾尘嚣的世外之i。
    高山,青翠,山顶绕环着迷蒙的云雾.隐隐约约地露出阳光偶而投下的光影。于是那片村落也就更显得飘逸了。
    斜倚着一块突耸欲飞的山石,藉着一株姿容奇古的老松荫凉,秋离悠闲地坐在半山腰里往下眺望。他身旁置有一大锡壶美酒,一包五香花生米,另外,地下还铺着一条柔软的毛毡,晤,毛毡上,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正乖乖坐着将粒粒的花生米往小嘴里塞,一面还咿咿、晤晤地不知说些什么。
    举起锡壶来对着壶嘴灌了两口酒,秋离满足地哈了口气,舔舔嘴唇,他笑吟吟地伸出于道:“来,乖儿子,为父的抱抱你。”这白白胖胖的小子,正是秋离的义子宗崇善,胖胖。秋了暂避对头的追袭报复,主要为了宗家母子的安全,好容易找到这处僻静的地方.先将这阵锋头让过去,另一方他与周云的创伤也得安静地养息一段日子。不错,秋离是个无所畏惧。能以舍命维义的英雄豪士。但是,他的长处便在于能为他人设想,漫天的腥风血雨困不住他,但却可能伤了他想翼护的人。江湖恩怨素来险诈诡异,任是第一流的霸主雄才,也不敢断言泰山可以骂定。
    胖胖张开两只肥嫩如藕的小臂膀,摇摇摆摆地扑到秋离的怀里,稚态可掏地叫:“爹爹……爹爹,抱胖胖……!”秋离哈哈大笑。猛力地在胖胖白嫩泛红的脸蛋上吻着,晤,一股奶香味深深透入他的鼻管,好逗人、好惹人的胖娃娃哪。
    胖胖嘲着红艳艳的小嘴唇,娇憨地道:“爹爹,这里好好玩,娘叫胖胖要乖,要听话,不要叫爹爹生气……”秋离搂着自己的义子,愉快地道:“爹怎么会生气?爹爱你这小子还来不及呢?这个穷村僻壤找不着好吃的东西,只有花生米给你吃,爹实在心中歉疚,等过些日子,爹给你们娘俩找好了住处安顿下来,保管买些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给你。一。”胖胖眨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道:“爹爹、你也和我们住在一起,胖胖捉小毛虫给你玩……”秋离哧哧笑着又吻了吻他的小脸庞,道:“我的宝贝,毛虫那玩意也是为父这老家伙所能玩的么?不过,呢,好吧,我这做老子的便陪你耍……”
    胖胖伸出小手抚摸着秋离的下颌,天真地歪着头道:“毛毛,爹爹脸上也明毛毛,还有爷爷也有毛毛,可是娘没有,娘的脸上好滑呐……”秋离微微有些伤感地搂紧怀中的小儿,你低沉地道:“儿子,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吗?”胖胖睁着晶亮的眸子瞧着秋离,小脸上有着迷惑:“胖胖两个爹爹都爱,两个爹爹也爱胖胖嘛!娘说,要胖胖记着那一个爹爹、要孝敬这一个爹爹……”秋离拿起锡壶来又灌了两口酒,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有太多的债背在身上,这些债都是无形的,但是,却较有形的更为沉重,更为深邃,更为烦累……闻着醇厚的酒香,胖胖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嘴唇,咧嘴道:“好香啊,爹爹,胖胖也要……”秋离被逗笑了,他将愁闷暂抛一旁、高兴地道:“小孩子不许喝酒,喝了酒要醉的,而且又伤身体,等你长大了,为父一定教你喝酒,还教你干杯不醉的方法……”小脑袋摇得似波浪鼓一样,胖胖不依地腻在秋离怀里:不嘛,不嘛,爹爹,胖胖现在要嘛……”秋离被缠得没有法子,只好将酒壶端着送到胖胖嘴边,这小子微眯着眼睛,凑上小嘴,猛不防地大大吸吮了一口!慌忙将锡壶收回,秋离用指头点点他的小脑袋道:“好小子,你这一大口老酒灌下去,等下万一醉了,你娘不找我拼命才怪呢,怎么样,头晕不晕?”用小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胖胖扭股糖似的偎在秋离怀里,脸蛋儿红通通地道:“还要嘛,爹爹,胖胖还要……”秋离哈哈笑道:“宝贝,敢情你还真是个天生的酒坛子,父我当年在你这个年龄也没得这深的道行。好啦,不要再了,就算你能灌,酒量也不是一天就练出来的,慢慢来,以我总会给你尝尝就是了。”忽地,秋离正在脸上扩展的笑容竞一下子冻结了、他目然而森冷地缓缓朝左方一丛常青矮林子望过去,目光尖锐与明澈,就宛如能一直穿透那丛密密的枝叶。于是,不出他的预料,一个白色的影子,已静静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那白色的人影身段儿十分窈窕,纤纤细细的,一身雪白的衣裳,衬着四周的翠绿林木,更显得淡雅高远,出尘脱借,带着一股无比飘逸的韵致。
    看清那人的脸蛋,看清那印象熟悉而深刻的两道新月似的眉儿,那明澈的潭水一样深邃的眼睛,秋离不禁惊异地笑了,他这抹懒散的笑意浮在唇角,以至看起来使得他的表情促狭而放浪………昭,这穿着一袭素净白衣,又俏又艳的人儿,不但是个女的。而且,正是那位曾经拦路劫人,又引起轩然大波的“玉里刀”梅瑶萍。虽然那天她是蒙着面孔,但却不用第二眼,秋离即将她认了出来。
    秋离右手搂着胖胖,似笑非笑地道:“儿子,你看那是谁来了?”胖胖迷悯地转头看去,他朝梅瑶萍专心地注视良久,月前那桩令他深深难忘的惊悸回忆,突然又活鲜鲜地映浮在他纯真的脑海里,叫了一声,不由吓得他拼命往秋离身后钻,一边害伯地嚷道:“是那个坏人,……爹爹,我怕,他把胖胖抓得好痛。又把胖胖丢到地下,爹爹,我伯,他好坏好坏秋离凑上嘴唇在孩子耳边,却用着不大不小的语声道:“乖孩子,可怜你已被那婆娘吓得连男女都分不出来,她是个好好看人的女人呢,赛一朵鲜花:儿子、你别伯、为父的在这里,保管这娘们不敢动你一根汗毛,她若动了,爹就打她屁股,重重地打!”睁着一双圆又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胖胖道:真的打她屁股?”秋离做了个鬼脸道:“一定。”胖胖咧开小嘴笑了,拍着手道:“胖胖也要打,还要用竹片子打,象娘打胖胖的屁股一样……”高兴地笑着、秋离这才再次正眼去瞧那梅瑶萍,而这位女罗刹的一张俏脸,早已布上一层冰冷冷的青霜啦。本来嘛,自她显身到如今,秋离爷儿俩个管自在嬉笑讽讥,一副旁若无人之状,好象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出现一样。这份羞辱不说,光那奚落,也就够平素心离气傲,冷苦冰霜的梅瑶萍受了。’、微微眯起眼,秋离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把月来,梅大姑娘,你越发出落得娇嫩标致啦,难为你是怎么找来的……”梅瑶萍冷冷地道:“原来你就是鬼手秋离,难怪手段如此狠毒,心性如此残忍,豺狼虎豹四种野兽的凶恶凛赋,你一个人都占全了!”秋离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说过,姑奶奶,你越生气的时候就越美,恩,好看,只可惜一朵鲜花丢在污塘里,糟踏啦……”梅瑶萍柳眉倏竖、煞气毕现地道:“秋离,你不要装疯卖傻,胡言乱语,任你的功夫再高,却也是个不入正流的邪胚子!”用手指揉揉鼻梁,秋离道:“骂得好,不过,你们狼牙帮也没有什么清高之处。说穿了,就是一群披着狗皮抢骨头的畜生罢了,武林中的善恶,天底下的黑白,你们又哪里分得清楚?一双双大睁的眼睛里,看得的除了利欲,你们还曾存留下一点什么?我秋离双手染血。臭名远播,但我不伤天害理。不残杀无擎,不迫害好人,更不凌辱孤儿寡妇,这一点,同是在混沌的江湖道上混,我却比你们列位多少强上那么两分!”梅瑶萍的脸庞更见铁青,她狠狠地道:“秋离,你不要血口污人,自命超然,武林受你茶毒的千千万万人哪个不想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你的恶毒、血腥、冷酷已经拔了尖儿、有一天,你会发觉武林中,正义之士的刀尖围指向你。众人的怒吼汹涌向你,在齐天的公愤里淹没你,在轮转的报应里消灭你………”秋离豁然大笑。豪迈地道:“以一颗赤红丹心,做顺天应理之事.抱着一个‘诚’一个‘义’字。我秋离且狂傲且逍遥。纵使整个武林中人与我为敌,便由他去!”梅瑶萍气得几乎要窒息了。她一跺脚、哆嗦地指着秋离:“你……你你,你这狂徒……”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如何?狂徒做的事不正经么?”往前踏了一步,海瑶萍痛恨地道:“我今天不能杀你,总有一天要杀你,我今天不能辱你,总有一天要辱你,秋离,你等着吧!”秋离眉稍子一扬、冷冷地道:“少来这一套场面话儿.姑奶奶、记得你曾说过,三天之内你无论如何要取我秋离项上人头。姑奶奶、你可明白那‘无论如何’四字的含意?啧啧,说得多么斩钉截铁,只是事隔月余,我秋离的这颗脑袋却仍然好生生地长在脖子上。你未曾能动弹丝毫、倒是你那些帮凶却连尸骨部烂了三十提了!”嘴角的肌肉在急速拙搐着.全身颤抖,胸口急剧起伏着,于是,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秋离坐着的地方逼了过来!长长吐了口气,秋离有些奇异地道:“梅姑奶奶……
    你想做什么?”梅瑶萍一言不发,怒睁着眼。紧闭着嘴,面庞在惨白中泛着铁青,神色中充满了极端的仇恨与悲凄,她一步步地走:近。那模样,象是一个屈死的冤魂在向她的仇人索命,象一个从坟墓中爬起的艳尸迫近她另结新欢的情郎,好可饰,好尖锐……
    紧紧躲在秋离身后的胖胖睹状之下,不由吓得直抖地叫:“爹,爹,我怕,胖胖怕……”
    秋离拍拍他的义子,狂笑道:“梅瑶萍,记着你不是我秋离的对手!”梅瑶萍离着秋离只有七八步了,她忽然凄惨地笑了起来,指着秋离:“你已害得我到了这种地步,秋离,我把这条命与你拼了!”双目之光陡然寒洌锋利如刃,秋离狠酷地道:“大约你即是为了拼命寻来的,梅瑶萍,我成全你!”惨然一笑,梅瑶萍凄凄地道:“秋离,我若死变厉鬼,也不会轻饶过你!”秋离仍旧坐着,粗犷地道:“姓秋的等着你来索命!”混身剧烈地痉挛一下,梅瑶萍入魔似的狂冲过来,身形暴旋之间,那条金鞭已怪蛇似的映着日光闪闪卷至!·秋离动也不动,在梅瑶萍金鞭出手的一霎,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宛如一柄突然自九天飞来的血刃,那么无声无影地猝然斩去!金鞭呼地滚卷阻迎,“砰”
    的一声震响,鞭身已失去准头倒翻于侧,梅瑶萍一个踉跄着转了个圈子,但就在她身躯旋转之际,一溜寒芒已闪电似的射向敌人!
    秋离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顺手捞起旁边的锡壶猛击上去,”当”的颤音里,一柄尖锐的细刃匕首已折为三段分坠三处,锡酒壶却在空中一跳,象有灵性一般,带着大半壶酒液一起泼砸过去。
    梅瑶萍迅速扭身,反手抖出金鞭,鞭尖笔直穿透锡壶,一震之下已被抛出老远,脚步一旋,金鞭幻起条条金光,仿佛一大蓬骤落的金雨,狂烈地自方圆寻丈的空间里罩向秋离!
    点点头,秋离左掌一翻而出.浑厚沉雄的掌风反常地往上散开,再度于瞬息间将对方的攻势化解于无形。这是“苦空八拳”中的第六式“鬼擎天”。梅瑶萍又歪歪斜斜地退出五步,但是,她好似被鬼迷了心窍一样绝不逃逸,叱叫着,三柄匕首齐出之下,金鞭挥起团团眩目的光球,呼啸着再次猛袭而上。
    右手尚在轻轻地慰拍着义子,秋离的左手“刷刷刷”连缩连劈,呼呼激涌的劲力宛如千百柄巨褪铁锥交相织舞,满空流星横纵般纷纷溜泻狂卷,三柄匕首早无踪影,顿时将悔瑶萍惊得神色大变,慌忙闪躲。在掌风的穿击之中,周围响起连串的“叱叱”暴响,二十多株碗口粗的树木已然枝叶纷飞。齐中断倒!汗水沾粘在梅瑶萍的鼻尖鬃角,她咬着牙,切着齿,在白裳飘拂中再次反扑,金鞭划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啸声,鞭身满布的倒须勾波浪似的颤抖着,有如百股水箭在强大压力下猛然射出,汪悍地激烈攻至。
    秋离并未起身换式,他还是如法炮制,单掌蛇信般伸缩,沉浑的无形力道在空气中搅起“呼噜哈”的漩涡,一层层地,一波波地四散挤排,沉重的力量几乎已占满了每一分、每一寸的空间,一次又一次地将梅瑶萍的金鞭震荡出去,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纤细的身躯推摇得晃摆歪斜,金鞭与人身便在汹涌的劲力中浮沉,仿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于是——暴叱一声,秋离如玉的面庞上有着一抹朱红,他左掌一弹扬起,五指成爪状,蓦然往梅瑶萍右侧五尺处劈出,空气中淬然起了“波”的一声闷响、一股有如锋刃般的锐风,朝相反的斜角骤然标射。
    梅瑶萍发丝散乱,脸白如纸,喘息着抖鞭急拦,而金鞭“呼”地被撞到一侧,那股凌厉的锐风已一下子透入她的右胸!娇呼着,梅瑶萍重重地向后仰跌下去,手中金鞭,也懒蛇似的软软丢到地下,卷曲着黯然无光。
    长长吁了口气,秋离抡动了一下左臂,喃喃地道:“为什么呢?她明明知道不会是我的对手,明明知道她此来的结果如何,但她竞单人匹马地来了……”怀中的小家伙,这时才惊悸地转动了一下眼珠,仰起头,怯怯地道:“爹爹……你好凶啊,,那个坏姑奶奶,被你打倒了……爹,坏姑奶奶会死吗?她不会动了………”秋离亲了胖胖一下,苦涩地笑笑,这天真的稚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又何尝明白那生死之间仅是一线?那生死之分又太艰难……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仰面躺在地下的梅瑶萍。
    她寂然不动地躺在那里,山上的风吹拂着她洁白的衣裳,轻飘飘地掀动着,那双微微缩曲的脚上,是一双白段子绣着凤凰的紧裹花鞋,鞋面还沾着几根草梗,一切都是这么静。
    这么安宁,象是梅瑶萍原先便如此倒卧着似的。
    有些畏缩地,胖胖道:“爹爹……”秋离“喂”了一声,胖胖接着他的颈子,撒娇地道:“去看她嘛,胖胖不要她死……”咽了口唾液,秋离摇摇头道:“她却险些要了你小子这条小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儿子,为父的与你回去吧。”胖胖不依地扭动着身子,咿咿晤晤地将一张小嘴嘟得老高,赖在秋离身上就是不肯起来。秋离不由“噗”
    地一笑,伸手在小家伙嘴上一抹,道:“好了好了,”老子我便答允你这一遭,真是要命。”‘说着,他大步行到悔瑶萍身侧,望望那张惨白却仍不失美艳逼人的俏丽面容。
    不由犹豫一下,秋离自己明白,方才的一招“鬼指东”。他只用了五成功力。而且使的巧妙的浑劲,因而仅将对方撞得闭气晕倒。还未死去,假如他手下点也不肯留情的话,那么,先前那片锐风便会象刀子一样穿透梅瑶萍的胸膛了。
    现在、秋离迟疑的是如何为这敌对的女子顺气疗伤。这是必须肌肤相接的,秋离素来放荡不拘。但却不近女色,尤其不愿沾这种尴尬之事。
    胖胖蹋珊地也往这边走来,秋离口头笑道:“你别来,儿子,都是你为爹找的好差事,回去坐着,不要转头看、你现在看这些还嫌太早”听话地点点头,小小于又乖乖地走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坐在毛毡之上,而且,面朝山下。
    秋离皱皱眉,盘膝坐下,朝梅瑶萍的面庞端详了一阵,那紧闭的眼睛外长长的、浓黑的睫毛,那高挺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小嘴,那吹弹得破的白嫩肌肤,实在都是一个典型的美人胎子。秋离心里暗付道:“这娘们倒是生得挺美,如果不是那般凶泼,恐伯紫禁城大内宫里的摈纪也强不过她。女人嘛,就要象个女人,舞刀弄棒已是不雅,何况更是厉害得象头母老虎?我便治好了她,姑且叫她做一辈子的女光棍去,这样的女人,谁也招架不篆……”自嘲地笑笑,秋离微微一拱手,道:“我的姑奶奶,并非姓秋的要占你便宜,乃是为了要行好事,救你的性命,你千万不要狗咬吕洞宾。”深深地吸了口气,秋离一把撕开了梅瑶萍的纯白色密扣衣裳,于是,露出了里面亦是白色的丝质缕花中衣来。
    双手一下子将中衣裂破,乖乖,那小衣,可是粉红的,薄纱的,隐隐约约勾人魂的,假如仔细欣赏,定能发现梅瑶萍的胸部是如何健美迷人。但是,秋离却没有这个嗜好,他用力搓热右掌,伸进梅瑶萍的小衣里,紧紧贴在她的心脏部分,晤,那肌肤,真是又滑又嫩呢。
    “呼”地提起了一口丹田气,这股澎湃的气流,畅达而快速地在秋离体内运转一周,猛然由掌心直贯入梅瑶萍的体内!
    秋离这股雄浑的真气,几乎立即催动了梅瑶萍的血液流动,将她细若游丝般的呼息带了起来,极为自然地在全身经脉穴道里转动。于是,约莫过了顿饭功夫,梅瑶萍的面色已变为婿红,气息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缩回手来,秋离依然盘膝未动,他用手托着下颌,静静地注视着梅瑶萍的反应。
    缓缓地,缓缓地——
    浓黑的睫毛在微微翕动了,鼻翅儿也轻轻张合着。终于、她徐徐吐了一口气,极度沉重地将眼皮睁开。
    怔怔地望着秋离。梅瑶萍又将眼睛闭上,好一阵,她象是忽然记忆起什么,又蓦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却又似瘫痪了一样颓然躺下!
    秋离笑了笑,轻松地道:“觉得如何?”梅瑶萍此刻目光中的神色是极其复杂的,综合了迷惑、惊异,羞愤,悲切以及痛苦,她有些急促地喘息着,好一阵,她才以一种仇恨生硬的低哑语声道:“你……你,是你救我?”秋离舔舔嘴唇,道:“要不,是你自己醒了?”咬咬牙,梅瑶萍愤怒地道:“谁要你救,告诉你,不要以为如此就可以使我对你感恩,只要一息尚存,……我永远不会放过你……”蛮不在乎地一笑,秋离道:“我没有要你感恩,以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我姓秋的可以一次宰你十人。老实说,我自来不愿下手打杀女人,并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你这小脸蛋长得是不坏,但是却迷不住我。”梅瑶萍不禁粉脸通红,她无力地叫:“你……你下流!”秋离一撇唇角,朝梅瑶萍的脸前一指,懒懒地道:“上流的在这里喔。”目光赶忙投向胸脯,梅瑶萍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衣裳竟然已被撕开,露出一大片洁白的前胸来,她一时羞愤欲死,热泪夺眶而出,侧过脸去,悲痛至极地轻轻缀泣,泪水顺着面颊滴滴坠落。
    耸耸肩,秋离淡淡地道:“用不着伤心,我姓秋的问心无槐,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你虽非我嫂,为了救你的命也只好如此,看不看得开,全在你自己了。”梅瑶萍伤心地抽搐着、除了流泪之外没有任何反应。秋离静静地望着她。半响,站起来道:“你的内腑受震甚巨,血气未平,尚须多加养怠,六十日不能劳动,不能暴食,不能发怒,否则,你就是自己在为自己找麻烦了。”仰起脸来略一沉思,秋离又道:“我住在哪里大约你已探悉,半个月之中我不会离去,你若还有雅兴,可以再来雪耻。不过你需要多邀些帮手来、象‘赤骑八龙’那样的角色还勉强可斗,别老找些窝囊废前来送死。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论体何时向我作第三次寻仇,你将不会再有今天的幸运,咱们老祖宗留下一句词入。事不过三!”摔摔头,散乱如瀑布似的乌丝全然披拂于肩,海瑶萍艰辛地,但是却倔强地硬撑着站了起来,她那张美艳的面庞苍白得可怜、身躯摇摇晃晃的,有如风中杨柳、孱弱得象是随时可以跌倒下来.几缕秀发无力地垂在额前?她用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破裂的衣裳。目光凄然而无奈地凝视着秋离。语音悲凉得含泪:“秋离,入说鬼手心性残酷狠毒,无与伦比,今天,我算清楚地领悟这几句话了,你没有要我死,但是,你对我的羞辱与臭落。部比杀死我更令我痛苦,更令我刻骨难忘,秋离,你不光杀人,你更杀他们的心……”说着,梅瑶萍曲面色更加灰白。她大大地摇摆了一下,几乎立即就要跌倒,但她终于又咬着牙撑住了。
    秋离沉默了一会。缓缓移步走开五步外,他回头道:“人活着,即是一场竞争。竞争却是冷漠而尖锐的,有很多时候会不择手段,你若能看透这一点,跳出这场是非游涡,你将能获得平静,武林中原本没有仁恕可言,肯为对方指明这个道理的,我认为已经够得上宽厚了。”说完了话,秋离转身离去,他一把将怔怔发呆的孩子抱起,拿着毛毡,头也不回地飞步往山下跃腾。
    胖胖搂着他的颈子,面孔朝后,就在秋离的身形刚刚拔空五丈,小家伙已可怜生生地叫道:“爹……”平稳地划着弧线往下落去,秋离诧异地道:“什么事,儿子?”胖胖将一张带着乳香的柔嫩脸蛋偎在秋离的颊上,小手往后直指,嘴巴里又开始咿晤起来,秋离足尖沾地,一个旋子站好,叹了口气道:“孩子,人还太协……”小家伙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竟然盈满了泪水,他轻轻地亲了亲秋离的鼻尖,讷讷地道:“爹爹,坏姑奶奶好可怜,她一走路又跌倒了,娘以前也跌倒过,坏姑奶奶的脸色也和娘跌倒时一样好白,好怕人……”立即,一幕烈火烟硝中的地狱图象幻景一样浮映在秋离脑海里,他仿佛听到了隐隐的杀喊声,狞厉的狂笑声,还有凄惨的哭泣,苍凉的叮吟,一个房弱纤柔的少妇在黑夜中牵着一个稚龄孩童踉跄奔逃,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在一片跳闪的火光里,那个少妇的悲恐面庞,好白,好怕人……一跺脚,秋离挥左臂倒射而回,胖胖惊喜逾恒的神色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他紧搂着秋离脖劲,大叫道:“爹爹,你真好……”
    在空中“呼”地一个侧转,那么恰巧地又落回了原处,目光一扫,秋离已发觉一身白衣的梅瑶萍,竟然又倒卧在离方’才受伤处六步之外的草地上,一滩滩鲜绿的血迹洒印于地,将红色的草叶染得越加鲜艳了。
    默默望着这六步之间地下拖爬挣扎过的痕迹,秋离明白梅瑶萍曾经耗费的力量与屈忍,他摇摇头,上前去一拂手点了这倔强女子的软麻穴。然后,将她小心地挟在胁下,翻身‘急速掠走。
    、负着两个人的重量,秋离飞奔的速度却仍未减低,每一纵跃之间俱在近七丈的距离,没有多久,他已来到坐落于半山间的一栋古朴茅屋之前。
    茅屋外围着斑烂的竹篱,一排排桃树植在右面刚好挡住了山下的视线,左面却古怪地耸立着一块尖削的巨石,巨石上飞飘着一块红布,在方才秋离坐着的地方,正可俯视这间茅屋及峭石上的红布,这是他与周云约好的暗号,只要发现。敌踪,便立即拉下系着红布的一根细索,红布消失,秋离将会马上赶回。
    进了茅屋,这是一间草堂,一榻一桌四几,俱是青翠的新竹制就,简单素雅,纤尘不染,两扇窗户大开着,光线明亮得令人心中舒坦畅愉,草堂上正坐着闲观古书的周云,他始头一望胁下挟着人的秋离,不由讶然站起,惊异叫道:“秋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离让胖胖溜下地来,过去将再度晕迷的梅瑶萍放置榻上,拂开穴道后,又顺手将肩上搭着的毛毡为她盖好,回首一笑道:“老友,认识这是谁吧?面罩后的目光一闪,随8p显出意外之色,周云愕然道:玉里刀?”秋离搓搓手,笑道:“好眼力,不错,正是这位姑奶奶!”周云移近两步,迷悯地道:“秋兄,你如何将她擒住了:她怎会找到这里的?看情形伤得还很不轻:又是你阁下的杰作吧?”秋离简简单单地将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周云沉默着背手身后,来回蹀跺了几步,低沉地道:“姑不论这梅瑶萍是如何寻来的,她的企图却十分令人迷惑,连‘赤骑八龙’都栽了,她单人匹马跑来不是更惨吗?
    但她为何来了呢?她想做什么,想获得什么呢?莫非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秋离怔了怔,猛地一拍大腿,道:“是了,她可能是想求得解脱?”周云也怔了怔,道:“为什么?”
    过去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肚去,秋离舔舔嘴巴,一笑道:“这要等她醒了才知道,这位姑娘实在很凶,性子也倔强得很,希望她醒来不要妄动,要不,又是麻烦。”在竹椅上坐下,周云纳闷地道:“秋兄,你不是说已经给她活血推拿过了吗?怎的如今又会晕沉至此?不要附发别的隐病吧?”秋离摇摇头道:“关于这个我却晓得,在我以一口丹田真气替她通穴顺气之后,她至少也应该躺在原地休息三个时辰以上才行,但是她定要充能,非要站起来不可,如此震动了腑脏,再加上她情绪悲愤激荡,一口冤气无法吐泄,自然就要支持不住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现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苏醒的……”
    说到这里,秋离转眼在室中环视了一遍,道:“我的儿子呢?到里间去了么?”嘻嘻一笑,胖胖半张娇嫩可爱的小胖脸自门扉的竹帘后露了出来。他摆着肥嫩的小手道:“爹爹,胖胖请娘煮汤汤,好甜的汤汤,煮汤汤给坏姑奶奶喝……”秋离一伸大拇指,笑道:“乖儿,你真有眼色,好,好极了。”周云忍不住道:“秋兄,你这义子端的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而且,看他的精明相,将来接你的衣钵是没有问题了。”’秋离也拖了张椅子坐下,笑笑道:“论智力与心眼,这小子也是块材料,不过,我却并不打算让他行走江湖,这种日子过得太辛酸,还得要有一副硬心肠,小家伙的心肠太软,不适于生活在你狠我毒的血淋淋环境里……”将书放在桌上,周云站起来伸伸腰,道:“你回来了就接班吧,我去迎迎宗贵,他到下面衬子里买杂货去了,顺便我也活活腿。”秋离一笑道:“请便,但最好早点回来,榻上的小姐若醒.了,她那股厉害劲.只怕我一个人吃不消哪……”周云洒脱地拿起书卷,眼里含着一抹笑意飘飘逸逸地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秋离一卜分欣赏地点点头。
    后面,一声微微的呻吟,象游丝一样悠悠缭绕于空,那么淡淡的,渺渺的.还带着一抹无可言喻的怅忙与迷失,这轻轻的抖颤,竞奇异地令秋离觉得心叶跳动,他长长吸了口气,耸耸肩,慢慢地转了过去。
    竹榻上,梅瑶萍正在醒转。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睁着那双失神的眸子,在怔愣地看着这对她全然陌生的地方,屋顶是灰白色的茅杆叶编成,这灰白色,似是将她思维与意识也染跋同样苍涩的了。
    秋离倒了一杯冷荼上去,十分大方地从背后将梅瑶萍扶起,还喂着她将冷茶喝下两口,然后,体贴地再扶她睡好。
    自晕沉的神智中逐渐恢复平静,梅瑶萍侧过脸来,秋离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朝她露齿一笑,道:“晕口气,顺了些吧?”梅瑶萍怔怔地注视着秋离,面庞上的表情极为复杂,说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也不能猜测她的感受如何、但是,那必是极度错综迷离的,就象干百种滋味一下子覆盖心头,以至猛然间也体会不出到底是那一种感触了。
    秋离深沉地笑笑,道:“你又晕倒了,因此我只得将你负回此处,眼见一个美丽少女伤卧荒山,这总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何况,这伤又是我替你弄上的。”舔舔唇,他又道:“虽然我明白你不愿接受我的帮助,而我也并不愿如此帮助你,甚至我更希望你早一点完蛋,可是,你晓得,你第一次没有死成,第二次再下手,我就有些不忍心了,很多时候,我实在过分仁慈的,尤其是,呢,对生得够美的女人!”梅瑶萍的目光中有着无可掩饰的憔悴与灰黯,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她似已经失去了一切的依侍,一切的凭据,一切的维护,落得那么孤单,那么颓唐,又那么潦倒,宛如狂风中的弱枝,随时都有随风飘折的可能。
    过了很久,梅瑶萍仿佛才经历了一段难苦漫长的旅途,显得异常疲乏地闭闭眼睛,语声低黯:“秋离,你应该任我死去……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原是来杀你,或是被你所杀的秋离微感惊异地道:“为什么?”唇角的肌肉牵扯了一下,梅瑶萍苦涩地道:“告诉你也无妨,自第一次在荒道上你拦阻了我劫杀宗家母子的事,回帮之后……我就受到帮主很大的责难,在客栈里,去行刺你的人又落得死伤累累,蒙辱而回,帮主及其他各堂的首座们就更对我不满了,他们指责我办事不力,策划无方,错估敌人实力,行动欠缺思考,贻误重举,愧对本帮,我虽然尽力辩说,却没有丝毫效用,等我知道了你是谁以后,便直接要求帮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来湔雪此耻,我明白本身力量不够,乃提出请恰在帮里作客的赤骑八龙协助行事……”秋离放下二郎腿,双手托颌,低低地道:“你慢慢讲,不要急!”梅瑶萍轻轻喘息了一会,又道:“赤骑八龙是狼牙帮最有力的道上盟友之一,也是帮主的多年挚友,暗中亦属狼牙帮的后台支柱,帮主伯有失闪,起先不肯答应,但我却一再陈说,以声誉为重劝请,帮主无奈之下只有点头允诺,他在点头的时候,便曾寒着脸告诉我此事的严重性,而且说明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原则,我咬着牙肩负了这项成败重责,我十分了解,若是事情力、好,一切都进入顺境,否则,在狼牙帮中,我是完了……”秋离伸出舌尖舔舔上唇,没有说话,梅瑶萍凄苦地一笑,又接着道:“在虎脊坡一战,赤骑八龙四死四伤,落得全军覆没,消息传来,我惊愕地几乎晕绝,帮主当时更是面色铁青,全身发抖,当场就渝令免去了我净荷堂堂主的职位,又交待刑堂赖堂主议过论罪……我于十七岁进入狼牙帮,到我被撤去堂主职位的那天,恰好是六年又三个月,在狼牙帮中,我流血卖命,力图进取,料不到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而这下场又全是你赐给我的……”以食指划划额头,秋离尴尬地笑笑道:“狼牙帮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帮会,得失之间,你又何苦这般介怀?”梅瑶萍双眉候竖,却又刹时松懈,她叹了口气,道:“你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帮派、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一个帮派中一级级地往上爬有多艰难,尤其象我,尝了多少辛酸和苦楚秋离平静地道:“既然踏入江湖道.单人匹马该多逍遥?何必要加入此帮彼派;凭白遭受拘束?行事应对之间又要百般顾忌思考,掣肘扯腿之处正多。况且,你是一个女子,侧身武林已是委屈,更犯不着和那些牛鬼蛇神混在一起,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受人家的气,再说句老实话、狠牙帮的所作所为并不正派,有时还邪离了谱,你早日脱离正该庆幸,要不。总有一天会闹得身败名裂一无所存!”恨恨地盯着秋离,梅瑶萍怒道:“你完全是一面之词,秋离,你不要只批评狼牙帮,试问.阁下自己的作为如何?若是比较起来,恐怕狼牙帮的邪法还比不上你的一半!”秋离豁然大笑,道:“丫头,你错了。我秋离杀的是无仁天义不忠不孝的恶人凶徒,取的是贪官污吏土霸劣绅的非份之财,我秋离凭着良心。凭着道义.凭着伦常闯荡江湖,这些。姑娘你可以睁开那双明凹之眸.伸长两张灵巧之耳去随意探听。十年以远,姓秋的夜夜高寐,时时心安,毫无愧对天人之处,姑娘,这一切,狼牙帮何止赶不上我的一半,这一了点也不够呐。”梅瑶萍一下子被秋离顶得窒住了,她的面色在苍白中涌现出一抹红晕,喘息也急了些,好一阵,她忿忿地道:“但你的狠毒阴险却是事实!”秋离望着她,有趣地一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什么人就要用什么手段,对好人,我会用一片赤诚去交结,对恶人,我也会用更歹毒的方法去宰杀、譬如说.对付你们狼牙帮,你们用下九流的闷香来薰我,我就以取他们的性命及折他们的手臂来报偿,这是极为公平的,大家两不吃亏。”小巧的鼻翅儿微微翁动着,梅瑶萍委屈地道:“但你毁了我……”秋离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是救了你。”
    梅瑶萍又怒道:“救了我?我已被你害到这种地步,基业失去了,前程没有了。我私自潜出来刺杀你又落得眼前的境遇,我……我现在不仅达不成我的心愿,连帮里的人也不能见了,他们一定以为我畏罪逃逸,叛帮潜行……”秋离一拍手,道:“如此甚好,这一下你算是脱离苦海了,而且,你那心愿还是最好不要达成,丫头,我的脑袋只有一颗,你拿着我这颗珍贵的吃饭家伙去完成你的心愿。去恢复’你的基业地位,这,也未免太残酷了点吧?”梅瑶萍咬着牙没有做声,秋离又道:“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凭你想对付我这颗脑袋,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而我又非十分宽大之人,如若你对我仍有恶意,那就说不得我又要照你所讲的‘狠毒阴险’来整治你了。”一仰头,梅瑶萍咬牙切齿地道:“我不会忘记这些的,秋离,记得古时豫让击衣的故事吗?最好你杀了我,就是现在,要不,我总有一天会杀你的!”秋离哧哧一笑,道:“你看着办吧,到了时候,可别说我姓秋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梅瑶萍气恼地闭上眼,道:“你杀人杀得已够多了,又何必在乎多加我一个?”站了起来,秋离淡漠地道:“你还勉强可以救药,因此我暂时不想超渡你,我说过,我也不愿向女人下手,但是,你不要逼我太甚!”侧过脸去,梅瑶萍不再说话,她的肩头却在微微抽搐着,轻细的啜泣声里包含着许多的悲切与无望,好可怜。
    悄悄地,宗于娴端着一方木盘自里屋掀帘而出,她看见眼前这情形不禁一怔,目光中有着询问意味地瞧向秋离。
    秋离一笑道:“嫂嫂,东西摆在桌上吧,我来请她,真是辛苦你了。”宗于娴静雅地笑笑,道:“叔叔不要客气,听孩子说这位姑娘还受了伤,叔叔可别欺负人家,她大约也是身不由己。”说着,宗于烟将木盘轻轻摆在桌上,细细地道:“碗里熬的是莲子粥,能以怯除心火,叔叔,你招呼这位姑娘喝吧,我进去了。”秋离点点头,目送宗于烟转身离去,他往椅子一靠,懒洋洋地道:“丫头,等你哭过了,气平了,再尝尝这碗莲子粥,顺便也尝尝人家这种以德报怨的味道。”

举报

第七章缺肥山上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又是十天过去了。
    在这栋幽静而清雅的茅屋外,那一片疏疏齐齐的桃林之中,桃花正开得娇艳欲滴,粉嫣配红,象是一张丽人含笑的面靥。
    秋离穿着一身黑色银扣的紧身衣,外面松松披着一袭黑色襟口洒着雪白碎竹图案的长衫,他目注着半山下的景致,目光沉凝,又似在思考着另一件极为重要的问题。
    缓缓地,他回过身来.,顺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手中玩弄,轻轻地,他又将花瓣一片一片地取下,那么淡逸无心地随手抛出,于是,那片片斜斜飘出的花瓣,竟无声无息地全然嵌入三丈之外坚实的桃树中,更布成了一个巧妙悦目的“心”形,好美,好脱俗!
    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秋离拍拍手,目稍子一转,低沉地道:“梅姑娘,你醒了?”来的人,果然正是梅瑶萍,她仍是一身白衣,面上脂粉未施,神色在苍白清淡中,带着一股特异的素净幽婉意味,象是一朵白莲,没有丝毫污染。
    秋离笑笑道:“起来了?”梅瑶萍冷冷地道:“你更早。”背负着手,秋离道:“晨间空气鲜美清新,有益身体,我为了身心两全,是而每每起个大早,吸取这种纯净之气。”梅瑶萍目光注意到三丈外的桃树干上,那以桃花瓣嵌就的心形,她显然是吃惊了,有些愕然地侧首瞧着秋离。
    “那个以花瓣嵌成的心形图案,是你做的?”秋离眨眨眼,道:“好不好,心心相樱”梅瑶萍黯然颈项,幽幽地道:“秋离,你的武功实在太高笑了笑。秋离道:“马马虎虎,普通人打不了我便是。”顿了顿,他又道:“你也别难过。多下苦心练上几年,说不定还可以取我老命。”梅瑶萍猛然抬头,微带颤抖地道:“你……”摆摆手,秋离道:“不用掩饰,我喜欢直直爽爽的人。你心里对我的怨恨我十分了解、我并不要你冰释此想,而且、我答应你到时以光明手段与你比斗。”梅瑶萍沉默了片刻,低细地迈:“我……我要走了。”秋离点点头,道:“何时?”梅瑶萍形色凄伦地道:“今天;”
    镀了两步,秋离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梅姑娘.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悔瑶萍咬咬嘴唇.道:“说起来很巧,我起先判断你们离开虎脊坡不会太远,因为你们有一辆篷车,而且,听说你与周云都受了轻伤,因此我想你们极可能找个地方先停下来养息。
    离开总坛后,我专朝僻静的乡村寻找探询,到第二天路过这里,我正想到村子里找些吃的东西,刚走到山下的那条樵道上,就远远看见宗贵正从半山的山径走下来,我悄悄顺着山径上去,正好看见你抱着孩子在往山顶的方向走……”秋离顿首道:“你还真是误打误撞对了,那天害你受伤我实在有些抱歉。”望着秋离,梅瑶萍认真地道:“希望你这句话出自内心秋离笑道:“当然。”想了想,忙又道:“离此之后,你有何打算?”
    这一句,不由使梅瑶萍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她转道身去,低怨地道:“没有什么打算,走到哪里算哪里了。”秋离搓搓手,道:“狼牙帮会找你么?”梅瑶萍垂着头,轻轻地道:“只要遇上总不会善了、他们那一套,我是太明白了。”伸手又摘下一朵桃花,在鼻端闻了闻,秋离道:“梅姑娘、江湖上风云太险诈,太诡危,对你来说,不太适宜、能退出去,还是早退出去的好……”’摇摇头,梅瑶萍黯然道:“这象一潭污水,既已插足进来。想退也不容易了,况且。我心愿未了,又如何能轻易言退?”秋离惑然道:“心愿未了?”梅瑶萍直视秋离,缓缓地道:“是的,你赐予我的,我尚未报还。”秋离笑道:“恩,还是仇?”走出一步,梅瑶萍道:“全都有。”秋离舔舔嘴巴,道:“恩可免,仇,你来报吧,梅姑娘。你不一定会失手,瓦罐难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姓秋的早就准备着这一天了。”’梅瑶萍的双眸深处,有一片迷离而复杂的神情流露,她怔仲地注视秋离,看的那么真,那么直,又那么毫不掩饰,倒反而令秋离赧然了。
    良久……
    梅瑶萍低回地道:“秋离,我好苦……”听到后面这三个字,秋离不禁愕然地瞧着她,在此时此景,秋离估不到这三个字会从如此一个倔强而敌对的少女口中吐出!梅瑶萍双手掩面,转身向桃林的那一边奔出,她走得这般匆忙,这般突冗,以至使秋离一时倒无所适从了。
    过了好一阵,秋离才长长叹了口气,讷讷地道:“走了好,走了也好……”他摇摇头,大步往林外行出,桃林之外,周云正在等他。
    秋离没有内涵地一笑,道:“起来了?”周云答非所问地道:“梅瑶萍走啦?”秋离点点头,道:“你怎知道?”周云用手朝山下一指,在那条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晤,正有一个小小的白影在逐渐消逝……朝那淡渺的白影看看,秋离懒懒地道:“那是她,走了。”周云低沉地道:“这十天来,我发觉她对你,在情感方面似是改变了不少……”
    秋离拍拍周云肩膀笑道:“胡扯,她恨不能食我之肉望着秋离,周云慢慢地道:“有很多时候,情感的演变不能以常理来推断,随着环境的迁移,事故的刺激,印象的增进,往往发展得完全出人意外,秋兄,外面传说你如何残忍,如何狠辣,但你并不是,相反的,你还十足是一个性情中人。就以我为譬,识你之前与识你之后的感觉便完全不同了。”
    秋离拱拱手,道:“老友,承你看得起,我秋离多谢啦。”周云笑了一声,道:“秋兄,我还没有问你,你那亲家你打算如何安排?是否送去三浪山庄那位姓紫的庄主那里?”
    几乎没有考虑,秋离一摆手道:“这件事我已思付过了,赵三浪山庄并不安全,那位庄主昔日也是武林中人,号称“狂莽一枪’,叫紫寿全,他如今等于是半归隐的性质,根本不与道上之人来往。不错,他与宗老太爷是八拜之交,但凭他的力量能否挡得住八角会与狼牙帮实在是个疑问,一个弄不好再害得他家破人亡,那就未免太对人家不起了,而八角会和狼牙帮的朋友们皆是疯狗一窝,仁义道德他们哪还顾得了?所以我再三沉思,还是以不去为妙……”周云又道:“那么,送去哪里才算上策呢?”秋离傲然一笑,道:“老实说,我生平单人匹马,独来独往,沾的是满身风沙,迎的是朝露夕霞,可以说没有什么知友,不过,似我这等角色,交朋友固然不易,但臭味相投哥儿却不能说连个把个也没有,周兄,你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位‘翼腕玄影’洗如秀?”“洗如秀?”周云叫道:“那位面孔团团,慈眉善目,心广体胖,却又杀人如麻的仁兄?”秋离哈哈笑道:“你如此批评老洗,他不气晕了才怪。不错,正是他,但他却并非‘杀人如麻’,这也是外面传言失实,老洗嫉族恶如仇,心直口快,脾气火爆再加上嘴巴缺德,当然别人便给他扣上这顶帽子,他本人心地善良,重义崇仁,双手既便染血,也全是些不可救药的歹人恶徒之血,他从来没有乱杀过一个无辜,这一点,我姓秋的可以拍着胸膛担保!”
    周云忙道:“好吧,便算我说错了话,秋兄,你是否打算将你那亲家送去洗如秀那里?”
    秋离颌首道:“老洗不是单人匹马的光棍,他——”周云接道:“我晓得,他是‘飞狐帮’的总瓢把子,对、送去他那里是比较可靠,飞狐帮人多势众,洗如秀的手下个个彪悍勇练,其中高手车载斗量,便是八角会与狼牙帮想怎么样,只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吁了口气,秋离道:“老洗大约有五千多名弟兄,他在滇境一带的势力根深蒂固,那里的黑道买卖几乎叫他老兄一个人给包了,他竞还开设了一间最大的私塾学堂,又加上三家药材店,六家大布行,四家钱庄,一家米店,老小子一走出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大富翁哩。”周云忍不住笑道:“不错,记得五年多以前我在滇境第一次看到他,他身穿宝蓝富寿团字长袍,外罩黑缎子马甲,足蹬青丝粉底鞋,腰系金玉带,带上还垂着以一条姆指粗细的金链挂着的翡翠大如意,他老先生肥头大耳,走路一摇三摆,再加上手里一根镶着金嘴的青玉旱烟袋,贸然一看,我差点以为他是大理府里的哪一位大员外出来看买卖了,气派十足秋离脸上带着一抹回忆的欢容,他愉快地道:“他就是这副德性,和他在一起,水远不知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忧愁。看对了眼的人,他可以把心掏给你,不顺心的人,他十年也不多撩上一眼,老家伙如今快五十了,有时候脾气还和五岁的孩子差不多,胖胖去了那里,他一定会喜欢,两个宝贝算是都找着朋友啦……”
    忽然,周云插了一句道:“秋兄。洗如秀和你的关系怎样?”秋离正色道:“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生死弟兄!”周云怔了证,道:“生死弟兄?”秋离严肃地道:“谈到生死,是最不易,但我与老洗却俱可做到和仰宛县的马大哥一样,他们为了我可以卖命、我为他们,也可以舍生。”有些羡慕地瞧着秋离,周云缓缓地道:“相识满天下,知己几人?
    秋兄,你总算还有个知己,我,我却连个可以倾诉心曲的人也没有……”秋离在他肩上又是一拍,道:“别发愁,让我们慢慢来,说定咱们也能交到这种地步,若,如今我不是整日听你放屁?”一句话逗得周云忍伎不住了,秋离笑道:“好了,我们进屋去吧,今天是个大好日子,进罢朝食,付了房钱,我们也上道了。”于是,两人携着手行向篱门,而晨阳的光辉柔丽,不错。今天确是个大好的日子。
    滇境;离幕国府十七里外的一座莽莽大山。
    山叫缺肥是个奇怪的名字。从山下望上去,是一片连着的茂密林木,青丛浓郁的枝叶中覆盖着山的表面,几乎到一些儿空隙、而山顶却是平坦的,被四周的树林包围着有流溪,有草坪,有团地,有房舍,自成为一个小天地一栋房子都是极为精巧雅致。聚集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大的市镇。靠在那条宽约寻丈的流溪之傍,矗立着一片以白云石砌造的辉宏巨宅,一对重有千斤的大石狮子分宅前的朱漆大门两侧,门搪中间悬有一方气派惊人的大上以金色篆体写着“书香世家”四个斗大的字,笔力雄力,苍劲古拙,衬着楼阁的飞钩重角,画栋雕梁,衬着那雪白细致的高耸石墙,越发显得豪华瑰丽,声势不凡,这里,便是“飞狐”老巢,“翼腕玄影”的门第!秋离是轻车熟路了,飞狐帮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没有费多大功夫,他与宗家母子及周云宗贵等人已沿着那条隐密盘回的山道登上这处世外桃源,甚至连车马都没有下。
    肤色白细,又肥又胖的洗如秀早已迎在他的这栋“书香居”宅屋之外,他穿着一身金色的织锦长袍,头扎文土巾,右手斜擎旱烟杆,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十足的一副市侩之相。
    眯着眼,下领重叠了好几层,洗如秀在二十多名形容精悍的蓝衣大汉簇拥下慌忙走落台阶。秋离朝护立四周的二十名飞狐手下做了个罗圈揖,偏腿下马,冲着洗如秀一抱拳。笑道:“老洗,年把不见,你又发福了。”洗如秀三步跨做两步,几乎象跑一样走了上来,一把抱着秋离,语声里含有太多的激动与兴奋,他带着微微颤抖的音调道:“兄弟,兄弟,你可害我想苦了,你说过端午的时候赶来,却又失了信,那天我把一桌的酒菜都掀了,闷了整日的气,连我手下的孩儿们也憋着声不敢尽兴,你说说,你说,这该怎么罚?”秋离哈哈大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老小子左拥有抱,有的是列位嫂子一旁侍候,你还记得我这情意隽永的心上人么?”洗如秀狠狠地捶了秋离一记,高兴地道:“进去,进去,今天我得传令所有儿郎列起队来每人都敬你三杯老酒,他奶奶,把那一日的冤气得发泄发泄!”秋离哈哈笑道:“成,我姓秋的接住了,但是你先别急,这做兄弟的还要给你介绍几位至亲好友,喝酒,咱们是细长流,慢慢来。”赶忙松了紧挽着秋离的手臂,洗如秀将旱烟杆送给侧旁手下,朝着默立秋离身后的周云一抱拳咧开嘴道:“兄弟洗如秀,洗澡的洗,如来的如,俊秀的秀,呵呵,今日得见阁下,真个幸会啦……”周云显得有些拘谨地还礼道:“洗兄抬爱了,在下周云。”洗如秀笑得眉眼俱开地道:“秋兄弟的朋友即是我洗如秀的朋友、我们是一条命,一颗心,恨只恨不同一个爹娘来,周老弟,请进我的书香居。呵呵,我洗如秀浪迹江湖,却也是书香世家,我的老祖宗也还中过一任状元公哪……”秋离嗤嗤笑道:“老洗,人家没有女儿,你用不着再背那本臭家谱啦,便是挑个女婿,你这把年纪也风流不起来了。”
    洗如秀肃身让客,边笑道:“我不是在背家谱,只是表明我乃文武全才罢了。”说着,他朝旁边一个独眼浓眉的彪形大汉道:“魏独眼,你好生引着那辆篷车走侧门往‘小香亭’歇息,叫三奶奶小心侍候着,驾车的老乡也不可怠慢!”魏独眼恭敬地答应,率着两个人下了台阶,直往乌篷车行去,秋离、周云二人相视一笑,谐洗如秀一道行入朱漆大之内。
    脚下是一条以红色上砖并砌成一路“寿”字的雅致小道,侧是匠心独运的各式花圃,在方圆各异的圃园里,百花怒争艳斗丽,五色缤纷,美不胜收,空气中飘散着阵阵沁的花香,而微风轻拂,一株巨大的椿树枝叶成阴,走在这条小道上,连人们的魂儿都凉爽惬意了。
    洗如秀朝着周云一眯眼。笑道:“稍停我得拜识一下用老弟的宝眷,周老弟也见见我那干娇百媚的三姨太,呵呵,苦只苦秋离这小子至今尚未尝得温柔滋味呢。”周云隐在面罩后的眸子浮起一片尴尬之色,他忙道:“洗兄误会了,车内并非在下内眷,乃是秋兄的孩子及孩子母亲象猛然被扇了一记耳光,洗如秀一下子呆住了,他瞪着秋离好半晌,蓦然跳起脚来大吼道:“他奶奶的,我不要活了,我把这条老命与你拼掉去毯,你你你,你这混帐什么时候成的家?你……你,你竞还瞒着我,呜呼,气煞我也……”秋离忽地仰天大笑,他指着面色气成通红的洗如秀道:“你看你这副狗熊样子,我成家的话,老天爷给我个胆子也不敢不告诉你呀。那车子内不错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收的义子.我的义子与他的母亲,换句话说,也就是……是我的亲家!”洗如秀又怔了好一会,然后.他长长吐了口气,抚摸着起伏不停的胸膛,再用袖子挨了擦汗,如释重负地道:“此可是当真?”秋离用手沿在脖子上一抹,道:“我赌咒!”肥胖如满月的圆脸已展开了笑容,洗如秀笑摇着头道:“奶奶的,刚才差一点气得我一口气没喘过来,你若真是与人联姻而不告诉我,那.我他奶奶成了什么玩意儿啦?还有一点光彩与面子么?还有一点兄弟间的道义情感么?我干脆一头撞下缺肥山算了,也免得令别人笑我……”三个人开始往前行去,走着,洗如秀眯着眼笑道:“兄弟.你那义子多大啦?”秋离道:“今年冬至满五岁。”点点头,洗如秀想了想,道:“你的义子就是我的义子,叫你做爹,干脆就称我为胖大爹吧,不要叫什么伯伯,免显远了……”秋离眉稻子一场,道:“你倒想得好,白练便宜!”洗如秀得意地笑道:“四个熊老婆与我过了十几年二十,到如今连他奶奶一个蛋也没有下、不知是他们祖上缺了德还是我洗家的祖坟风水不够强、想起来也真今人生气,收个儿子。正好叫她的四块东西心中次喜再加惭愧。”哈哈一笑,秋离道:“别老怪各位嫂,说不定是你自己不行,亏了肾……”胖脸—红,洗如秀道:“胡扯,我他奶奶身健得很,年老心不老……”后面这句话,把周云也给引笑了,三个人跨上五级宽敞的青石阶,进入这栋高大华丽的厅堂里,地是白云石的,打磨得油光水滑.铺设着金光闪闪的锦毡。弯形的厅顶悬挂着十二盏绿纱大宫灯.描花的冰花格子窗,漆得黑亮鉴人的酸枝太师椅桌、镶着一式的水晶片,壁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字字画画,正中那两幅大书“忠厚传家远”“文章继世长”的狂草直联、落款者,赫然写着“缺肥居士洗如秀”七字。
    主客坐定,洗如秀指着他自己的杰作道:“周老弟,你看,我这一笔狂草,还有点道行么?”周云仔细瞧着,老实说,那两行字不见十分高明,只是勉强有那么个草体罢了,周云连忙点头道:“好,好,笔力苍劲,力透纸背,落笔洒逸,字画狂放,有如龙飞蛇舞,矫健流畅之至!”摸着肚子得意地呵呵大笑起来,洗如秀斜一眼一边侧坐的秋离,道:“如何?若是说缺肥山,人人来求我的墨宝,你小子会嚷着因为那都是我的手下要讨好我的缘故,人家周老弟可用不着讨好我了吧?你听听,人家可是行家,评断得那般中肯,实在,透澈,真是恰到好处,妙极了,你小子这一下没有话说了吧?除了你,人人都对我这一手字钦佩得无以复加,但我并不怪你,这乃是因为你没有什么学问的原故。”秋离拿起了方才一名青衣女婢悄然端来的白瓦瓷镶以金边的茶杯,啜了一口里面清香喷鼻的毛尖香片,微笑道:“我不能再说你什么,老洗,我只是钦佩你的勇气够,面皮厚,这等鬼画桃符,也竟敢高悬厅堂,宣扬自得,咳咳……”哈哈一笑,洗如秀举杯邀请周云,他道:“好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兄弟,说说你这些年来的经过,尤其是如何收下了那个孩子,据我所知,你是最怕累赘的。”又酸了一口茶,秋离缓慢而详尽地述说起他这些日子的每件事情来,在他安适而平静的语声中,当空的日头,已逐渐朝西斜了。
    大厅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飘进来带着灰蓝色的暮蔼,浮浮沉沉的,迷迷蒙蒙的,窗外的晚霞,也落得苍茫一片子。
    在大厅中,于十二盏大宫灯柔澄的淡绿色光辉映照下,这时,一桌丰盛的酒宴已然摆开,恰好围坐着一桌人。
    小胖胖早已上了洗如秀的膝头,坐在洗如秀身边的一位美丽少妇,也疼得不得了的,一个劲在为这小子夹菜肉,一面还不停地用她香喷喷的小丝绢替小胖胖擦着他的油手油嘴,那情景,真是好一幅令人羡煞的爱犊图。
    靠着秋离坐的宗于娴,目睹这么多的温情挚爱都那么毫留的投注在她母子身上,而这有形的无形的关注与亲切,她心中感激涕零,她原未带来什么,但人家却似早已祈她母子的来临了。
    那位美艳的少妇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已是美人迟暮的年了,但是,那弯弯的眉儿小巧的鼻儿,红嫩的嘴儿,加上云的乌丝,颊边的醉人酒涡,却更有一番成熟的风韵与娇柔的容姿,她叫凌娥,是洗如秀最疼爱的第三位妻子。
    秋离朝凌娥举杯,道:“嫂子,来,我敬你。”凌娥哟了一声,笑吟吟地道:“叔叔,你是成心想把嫂子灌醉哪?今儿个晚上做嫂子的还得照拂宗家姐姐与干儿子呢……”
    秋离大笑道:“所以说我一点也不担心,否则你成了醉美人,那种娇柔无力的懒慵媚态,只怕又要将老洗迷得晕淘淘的了。”凌娥笑得花枝乱颤,纤纤五指虚空朝秋离一抹,侧首道:“我的老爷,你看你这位把兄弟,简直越来越没有老少之分了,我这老嫂子也调侃起来啦……”洗如秀摸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有人吃你豆腐我心中欢喜,等到没有人再调侃你的时候,我说老婆,那也就老囚完蛋了。”轻轻在洗如秀额头上点了一下,凌娥滇道:“满口胡说,老不正经,”满席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周云在秋离的下首,他掀开面罩,浅浅啜了口酒,旁边,那个蓄着一大把黑胡子,额上有一块紫疤的中年大汉已急忙为他再度斟添,边道:“周兄,多来一点。多来一点。”
    这黑胡子大汉.乃是飞狐帮银狐旗大今旗“九面阎君”严熹。在他身侧,那个长发披肩、在发顶束着一大片鹿皮带、面色苍白冷漠的青年,则是黑狐旗大令旗“无情手”张丹。
    张丹的上面却坐着一个比沈如秀更为肥胖.长的象位弥勒佛般的秃顶老人,他生着一双小眼睛,大鼻子,半月嘴,一抹和气生财式的老好人笑容从来不离脸上,以致看起来他是如此的慈祥可亲,其实,如若人家在知道了他是何人之后,不吓得屎滚尿流才怪,他,是飞狐帮的第一位煞手,金狐旗大令旗“人鬼判”薛厉雷!除了洗如秀之外坐第二把交情的人物!另外,与洗如秀对面的那一位形态儒稚,言谈温文,神奇深沉的俊逸文士,则金狐旗的二令旗“一笔钩天”葛维,飞狐帮的“金、银、红、黑、白”五狐旗如今已到了多半了。此时此刻————薛厉雷笑嘻喀地敬了秋离一杯酒,道:“秋老弟,你将宗家少奶奶及胖小子留在这里,你和周老弟却也不能走得大急多少也得盘桓一些时候。
    没得又叫咱们当家的气来掀桌子秋离放下酒杯,道:“本来呢、兄弟我也想多留一些日子‘但胸中一口冤气老是咽他不下,等把这些气消了,我定然回:出来常篆……”洗如秀“昭”了一声。有些冒火地道:“又是你那些骚事我早就说过。咱们干脆快刀斩乱麻,飞狐五旗同时东扬,管他什么帮什么派,冲上去杀他个鸡飞狗跳墙,逮着那些早年给过你气受的混帐们,男的斩手女的削脚,一拍手万事了结、回来过咱们的逍遥日子,你却老要单人匹马去找他们,充他奶奶的英雄!”摇摇头,秋离道:“话不是这样说,若为了我个人的事而伤这许多的人命,我实承担不起,再说,我只要雪耻出气,犯不着这般大兴干戈。自己估量,办此等事还过得去,又何苦非要劳师动众不可?”九面阎君严熹插口道:“秋兄,我们伯你万一有个失闪,不是玩笑之事,人多一点,总也可以互相照顾着……”秋离笑道:“谢了,若我万一占不了便宜、三十六着就选那最上一着便了,我保管不赖在那里死缠活斗,老严,你该相信我至少还有逃命的本事吧!”严熹有些尴尬地一笑,一笔钩天葛维两手微搓,低沉地道:“秋兄,可得千万谨慎、宁可再谋亦不能险胜。”秋离颌首道:“自然。”洗如秀略一沉吟,笑着举杯邀请各位共饮。凌娥却找上了宗于朔,她是海量,宗于娴两杯酒下肚之后,那原本苍白的面庞已成为婿红的了。
    这顿酒,吃得异常和熙与愉快,中间没有拘束,没有虚伪,没有做作,大家有什么谈什么,想如何便如何。没有人勉强,没有人犹豫,于是,到了都有六七分醉意了。各人才离席起身。
    夜已深了,山上的夜有寒风,有着深沉的凉意,虽然这还是大热天,感觉起来,却似平地的初秋了。
    大厅中、各人围桌融洽地交谈闲聊,他们都有那么多的话,那么多的笑,象是永远也谈不倦.笑不完似的。

举报

第八章旧债今偿
    朝着华山,陕境。
    仍然是秋离与周云双人双骑,他们的身影是那么飘逸而孤零,投奔于苍灰的原野中,就象好久以前一样,并辔策行在一道。
    离开滇境缺肥山已有一个半月多了,气候逐渐转凉,偶而,可以嗅着秋的落索气息……
    骑在黄骠子背上,秋离扬目四盼,语声里带着一般掩不住的伤感:“已经是过第二十六个秋天了,每等秋至,总象失落了些什么,心怀里空荡荡的,连斜阳也老带着那么一丝儿凄嫣,象这以前与往后的黄昏不大一样,看看这些,更使人感触不已……”周云单手拴着马缓,缓缓地道:“但,你总比我幸福得多。”秋离淡淡一笑道:“这是浮面的,心里活得充实才能算数。”马蹄轻脆地敲击着地面,“得得”的蹄声传出老远老远、他们的长衫被风拂起,头巾飞扬,那股子劲,帅极了,沉默了一会,周云道:“到了华山,你准备流血?”秋离抿抿嘴唇,懒懒地道:“那要看他们是否准备流血望看道路两边的景致在急速后退,周云低沉地道:“我认为你在缺肥山的措施很对,秋兄,洗帮主爱你如同爱他自己的生命,他定会为你做出一切的,假如你接受的话,则武林又是干戈四起,一片血雨腥风、荒郊野地,又不知要埋掉多少冤骨了……”秋离点点头,道:“不错,这太残酷。”周云一笑道:“幸亏你没有答允,起先、我还认为你对打杀之事甚感兴趣。”
    秋离吁了口气,似是有些疲乏地道:“慢慢地。你将更会了解我多些。”周云扯扯蒙面的面罩,低声道:“飞狐帮上下一心、个个用命,他们所以有今天的声势,凭藉的不是缺肥山上坚强诡异的防卫埋伏,不是一干高手们的精湛武功,更不是严厉的帮规,靠的是团结一心,靠的是亲爱无间,那种互信互助的亲热劲儿,几乎在空气里都可以闻到。”
    笑了笑,秋离道:“你还忘了一点,他们对老洗的崇敬与爱护。我知道老洗如何对待他的手下,那不仅是象一个帮主,更象是一家之主了……”周云沉吟了片刻,道:“在缺肥山,秋兄,洗帮主他们可曾问起过我蒙面的原因么,照说,这是很不礼貌的……”秋离含笑道:“老洗闯荡江湖三十多年,是个如假包换的老油子了,他的阅历十分深刻,脑筋反应快捷无比,你没见从开始见面一直到我们离开,他甚至连朝你身上多瞧一眼都未曾,他当然有些奇怪,但他却明白你必有苦衷,因为,你并非是个不识礼数、故作神秘的人!”顿了顿,秋离又道:“对初次相识的朋友,者洗从不盘人家的道,他说过,交情深了。对方自然会将什么话都告诉你。反之,则是交情不够或有难言之痛,你的事,我已私下告诉了老洗,希望你不会见怪。”周云一笑道:“如果你不告诉他,我才会见怪呢。”马儿奔驰了一阵,秋离侧首笑道:“你对我那年轻三嫂子有什么感想?”周云怔了证,有些迟疑地道:“很好,当然很好……”秋离豁然笑道:“你一定认为她过于妖娆随便了些,昭?”周云窘迫地道:“哪里,我没有这样想……”揉揉面颊,秋离正色道:“老实说,我那位嫂子的个性非但不象她的外表那样,而且她的贤淑贞烈更令人吃惊,她不摆架子、不故作拎持,不矫情,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知道她是如何嫁给老洗的?不是老洗求她,而是她求老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云惊惜地道:“她求老洗?”秋离肃穆地点点头,道:“在七年之前,她的父亲遭五个仇家围杀,老洗经过那里恰好碰上,于是便伸手管了下来、那五个人被者洗独力摆平,老洗也受了不轻的伤.她的父亲背着老沈回家,将老洗的病养好了。他女儿,便是我这位凌娥嫂子,便非要嫁给老洗不可,老洗不允,且逃之夭夭,嫂子便千辛万苦追上缺肥山,在一处绝崖边缘哭了三天三夜,老洗万分无奈。只好厚着脸皮点头。嫂子嫁给老洗,她事后坦然直陈。
    除了为报答老洗救她父亲性命之恩外,更重要的,却是她竞爱上老洗!”唇角浮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秋离目注周云,接着道:“正如你往日所说,男女之情并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它的进展方式、尤其是,一个人的内涵重于他的外貌,者洗不美,但是性情中人,嫂子表面冶艳、但却格守本份,他们是一对好夫妻。”周云讷讷地道:“可是、洗帮主又为何娶了第四房妾?”秋离笑道:“这是嫂子逼他做的,原因很简单,老洗的妻室连她在内俱是未生子嗣!”嘘了口气,周云额首道:“她却探明道理。”秋离道:“当然,自她下嫁老洗,非但家务治理得有条不紊,连飞狐帮的声威也蒸蒸日上。她安内攘外,协助老洗扩展他的基业,老洗很多事也多半与她商量,家有贤妻,国有良相,便是如此了。”面罩后的目光露着羡慕与了悟的神采,周云沉缓地道:“女人的确是令人不能揣摸的……洗帮主在情感与基业上,可以说都没有遗憾了……”秋离一笑道:“只有一点,他至今无后。”周云道:“老来得子的情形很多,对了,洗嫂子会武功么?”秋离眨眨眼,道:“相当高明,伯比起那玉里刀来还强上一筹………”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天空是灰蓝色的,夕阳向西坠沉,在澄莹却苍茫的天幕上抹过几条淡淡的婿红,而苍穹连着天地、有一股使人带着微微悒郁的意味。从这里,越过小屏岭,只要三天时间,便可到达华出了。
    前面,转过一个小山弯,便看见一片簇拥于大道两边的房舍,有几丛树林子点缀在这片小村落的四周,远山在目力的极限处浮映着隐约的暗影,灰沉沉的烟雾,便飘飘忽忽地自那些暗影处笼罩了上来。
    伸手抹了把汗,秋离朝那村子一指,道:“胡村,今夜我们憩在那里、”周云凝视着秋离,谨慎地道:“你还记得这地方?”秋离深沉得有如古井无波:“记得,我曾在这村子外晕倒,一个中年妇人扶我进入她家,灌我红糖姜水,并替我做全身搓揉,饱食之后,我自己匆匆离去。那是个大雪天,你知道,我除了疲困饥饿之外,在华山门里还挨了一顿恶揍!”马儿的奔速缓了下来,周云将缰绳弄在手上,道:“离此之后,你曾否再来过?”秋离摇头道:“没有。”周云吁了口气,道:‘“难得你仍然记忆如此清晰。”唇角微一抽搐,秋离笑笑:“这些事,没有死,便永不能忘”想说什么,但周云又沉默无语,八只马蹄轻巧地接近了胡村。隔着尚有十来丈远,一方青布酒招已映入视线。
    秋离舔舔嘴巴,一笑道:“先打个尖来两杯。然后再找宿处,如何?”周云道:“悉听尊便。”于是,双人双骑来到了这家村首的小酒店门外,他们下了马,将缰绳在门前的一抹白杨树上随便一绕,大步进入店中。
    这家酒店,真是称得上一个“斜家,总共只有五张木桌,一个小柜台,墙上贴着粗糙的剪画,柜台后面一张“财源茂盛”的红联也早发了黄,糊窗的宣纸灰涩涩的沾满尘污。映得酒店里头越发黯淡了。
    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柜台后那个枯干瘦瘪的小老头慌忙走近,一面堆起满面笑容道:“二位客官,是走远路来的吧?道上辛苦啦:二位要吃点什么?小店自酿的‘舌香’又醇又厚。先来两斤吧:要不,斤半也够了……”秋离疲乏地吐了口气,道:“来两斤吧.有什么好吃的也端上来,是你自己掌厨么?”小老儿殷勤地笑道:“呢,是小老儿的浑家掌厨,东西做得不怎么样,二位凑合着尝尝,好歹填饱肚皮包就是了。”
    说着,他弯腰打拱地退去,周云轻轻地道:“这老先生可是谦怀得紧。”秋离将长衫脱下,顺手把脖子上的黑色汗巾解在手中,用力擦擦面颊,一笑道:“满则招损。”他望着周云。又道:“老友,你整天衣冠整齐,面罩子连睡觉也不脱,这种闷气亏你也受得了。”周云苦笑一声,道:“久了,也就习惯了,脱下来骇着人家,自己心中也不是味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秋离目光闲闲地朝这间简陋的小酒店打量着。屋子里显得十分沉静,除了后面偶尔传来的爆油声及铲勺声外,静得连他们彼此间的呼吸也可听到。
    忽然,秋离皱了皱眉,他尚未说什么,周云脱口低声道:“又有人来了。”秋离咬咬手指甲、道:“也是两个双骑、正朝着这个店,此时尚隔着五十余丈。”于是,他们沉默着,.片刻后,一阵清脆的蹄声那么潇洒地传来,果然。在这家小酒店的门外停祝是两匹灰白杂斑的花马。
    周云眨眨眼,刚刚张开嘴,却又愕然怔住,秋离的神色在刹那问由带着微笑的平静蓦然变得冷厉生硬,眉宇唇角,隐隐浮露着一股令人颤栗的狠酷与怨毒之气。
    有些迷茫,周云低沉地道:“有岔眼的事?”秋离的话声象是一颗颗的冰珠子自唇缝中进出:“华山派的马匹,看马额心的红色缨络。”周云移目瞧去,可不是,两乘杂斑马的额心中间皆垂摇着一团鲜艳夺目的红色缨络!
    几乎就在他们注视马匹的时候,门口,已出现了一男女两人。那男的年约二个四五,长得身材硕长,唇红齿白,双凤目衬着浓黑入鬓的双眉,气质在文雅中含着一股隐隐的傲气,他风度翩翩,在顾盼之间,目光里时而露出令人不取逼视的锋芒,这年轻人身边的少女,更是面如芙蓉,美艳妩媚,那滑如凝脂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贸然一见,几疑是图画中人。
    秋离忽然深深吸了口气,他侧首向周云古怪一笑。没有任何火爆意味地道:“这真是一对,恩?”周云尚未回答,秋离又懒洋洋地道:“今天的这顿晚膳,我抱歉,只怕要迟些儿再用了。”周云看得出来。秋离虽然如此冷静而平和,但隐在那冷静与平和中的、却是如刃的仇恨,带血的羞辱,火辣的愤怒.一抹自嘲似的苍凉……于是.用云悚然惊悟,这是强力压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这压力一解,那宛如熔浆般的怒火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但,令人迷悯的是秋离为何会突然如此:莫非与进来的这双男女有关么?
    连正眼也不向他们这边瞧一下.那对俊俏的男女已旁若无人般选了那张靠近柜台的桌子坐下,在坐下之前,男的殷勤地为那少女在持上铺一条雪白的丝帕。
    少女向这年轻人含情脉脉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樱桃般小巧唇角.有如一朵展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
    年轻人一抛衣袖,洒脱地低笑道:“累不?”:少女温柔地摇摇头,轻轻地道:“不累、你呢?”眉梢子一扬、年轻人道:“铁打的筋骨又在狂风暴雨中吹了多少年了。
    你想想、连你都不累。我会吗?”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少女资美道:“白英,第一跟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如何的超脱拔俗、华山的三辈弟子中,以你最为突出,看到你与他们站在一起,我就自然想起‘鹤立鸡群’那句成语来了……”年轻人眨眨眼、低沉而喜悦地道:“谢谢你这么夸誉我,我只要尽量朝高的地方奋进,我希望有一天在武林中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留万古名于华山山门之内……”少女深深地凝视着他、连连点头道:“你会成功的,白英你是那一种有毅力的人,”于是、年轻人从桌底下伸过手去,那么用力地握住了少女的一双柔荑,四目相投、目光有如长丝千缕,缠绕得再也分不开了。
    一侧————
    周云移过面孔,悄细地道:“这是一对情侣,秋兄。”秋离毫无表情地一笑,淡漠地道:“老友、看我棒打鸳鸯两分离!”怔了证,周云终于小心地道:“我想,那年轻小伙子你认得?”冷冷一哼,秋离道:“便是他挫骨扬灰,我也能在沙土中将他拣出!”
    吸了口气,周云又道:“当年在华山门内,曾经凌辱过你的那人,秋兄,约摸就是眼前这位坠入情网中的后生了?”唇角一撇,秋离冷冷地道:“什么坠入情网?十足的把肉麻当有趣………”笑了笑,周。云压着嗓子道:“看他们亲亲热热,似乎不知大难将临,这情景,也委实令人心中代着捏一把汗,只是,陷入男女之爱的年轻人,眼里往往只有他们的世界,别的人和事,早已不存在于他们的天地中了……”看着周云,秋离显然尽量压制着心中一股熊熊的仇恨之火,他双目光芒冷酷,语气却仍然异常平静。
    “我了解你,老友,你是过来人,可是,我却难以顾到这许多,我生平不近女色,我想,这大约便是我少烦恼的原因!”张张口,周云又默然无语,他明白秋离的那股子仇,那股子恨,是如何的深刻与沉痛,而且,他所说的道理又何尝没有根据呢?这时,从里面,掌柜的小老头正满面堆笑地赶了出来,他来到那张桌子旁边,哈着腰道:“这位公子与小姐要吃些什么?请随意点点,荒村野店,调理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二位得多包涵了。”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道:“老头子,你少废话;有什么最好的东西挑干净些的送过来,记着,碗筷要擦洗清洁,有一点脏少爷就拆你的店!”老头儿似是估不到对方竟然是这种跋扈口气,他怔了怔,连忙咳了两声,强笑道:“公子放心,小店东西少,但一定干干净净……”’年轻人威凛凛地双目一瞪,不屑地道:“好了好了,别尽在这里穷蘑菇,喂,站远点,你的手沾脏了这位姑娘的衣裳啦,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少女也微表憎嫌地往里挪了挪身子,皱着眉道:“老头子,你快点去弄东西嘛,老在这里罗嗦算是怎么回事?”.老头儿急急退了两步,有些惶然地应着匆匆走了进去,少女望着他的背影拂动手中的粉红小绢帕,厌恶地道:“真讨人烦,身上好象还有着汗酸臭……”
    年轻人忙道:“贝贝,等下饭菜来了,若是有一点不干净咱们就不吃,看我教训这窝囊家伙……”轻轻一笑,少女掩着唇道:“这老头子还经得起你教训哪I你只要用小手指一点,我看他这一身老骨头就得全散了……”年轻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那股子骄狂自大的味儿,看在人眼里,着实不大好受用。’口里“喷喷”响了两声,秋离笑吟吟地朝周云道:“老友,你瞧见了。华山就是这个调调儿,嚣张跋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钻出来的绿毛龟,带着一身霉气还以为他那壳子够硬秋离的声音提得很高,高得足令这间小小酒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听见他所吐露的每一个字,于是,就在他的语声带着一个嘲弄尾韵停止时,房子里的空气已象僵了一样蓦然冻结了。
    缓缓地,柜台边坐着的那对男女转过脸来,四只眼睛里闪射着可怕的愤怒与敌意,那么一动不动地盯视着秋离,两双眸子中,似是燃着一把火!
    懒散地舒舒腰,秋离半斜着眼还敬过去,左手姆指弹出清脆的一响,慢条斯理地道:“看什么f你们小俩口在亲热着,莫不成还想要大爷我插进一腿?”年轻人的唇角猛然抽搐了两下,面孔涨得通红,他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二声大响中他‘‘呼”地站了起来,双目怒瞪秋离,厉声道:“你是那里来的江湖蛇鼠,宵小走卒?竟敢在此处大言不惭,满嘴胡说地凌辱华山一派?”那少女也竖起那道柳叶眉儿,恨恨地道:“光看这人那下:流龌龊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出身不正,非匪即盗!”秋离不悦不火地舔舔嘴唇,笑笑道:“说得有理,不错,我‘又是匪又是盗,又是蛇鼠又是宵小,只是,你们两位算什么呢?算武林中的侠女豪客,江湖上的名门俊彦,还是关在华山山门里相对吠哮的两头疯狗?”年轻人气得连眼珠全红了,额际的青筋突浮:喉结在不停地颤动,他死死盯着秋离,慢慢地,伸手入怀。
    一跺脚,那少女尖声叫道:“你……你这满口污秽的无赖………你好不要脸!”’用汗巾擦擦两颊,秋离气定神闲地道:“你们可叫要脸,顶着华山派那块腐朽老迈的招牌在这荒村小店里相对吹嘘陶醉,关着门往自家面盘上贴金,这当然比起大爷我来要光彩个那么几分,哈哈哈……”’年轻人飞起一脚将桌子踢翻,在一片哗啦啦的暴响中,秋离依然若无其事地摆摆手道:“小朋友,要发威到外面去,别拿着人家辛苦经营的店铺当耍子,这称不得英雄!”咬牙切齿,年轻入呼吸急促地道:“好,狂徒,你有种就到外面来。”说着,他一抛衣袖,闪电般掠出屋外,那美丽的少女也狠狠瞪了秋离一眼,寒森地道:“华山派的招牌是否腐朽老迈,你即会知道!”秋离撇撇唇角,颌首一笑:“当然,呢;当然。”少女哼了一声,也跟着转身奔出,秋离不慌不忙地扯扯衣襟,拉拉袖子,闲悠悠地道:“周兄,你别动手,我一个人玩玩。”周云注视着他,忧虑地道:“原无大仇,秋兄,体须手下留情!”哧哧笑着站起,秋离道:“我会记得你的忠告,但是,也要看这对男女娃娃将我的火气引到什么程度而定了。”于是,秋离推椅而出,走了两步,他站定,半侧身向瑟缩在帘后的老掌柜眨眨眼,温和地道:“老板,你别担心,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游戏罢了,事情会很快过去,店里缺了什么,我负全责赔偿。”
    他行出了店门外,而门外,白杨树叶枝笼罩下。光线更是幽暗得一片模糊了。在十步之外,年轻人与他的伴侣正分左右而立,年轻人的手上,呢,已经握着一把形状怪异,长足两尺的“龙舌锥”。这龙舌锥粗若酒杯,通体雕盘着细致而奇异的龙纹,在昏暗的光度下,闪耀着灿银色的绚烂光芒I那少女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条五尺来长,黄光隐泛的鱼鳞鞭来,鞭身后粗前细,附嵌在鞭身上的鱼鳞铜片,却是枚枚皆如指甲盖一样大小!
    两个人四道目光冷森森地盯注在秋离身上,目光里,说不出包含了多少仇恨,愤怒与轻蔑!
    长长吁了口气,秋离把缠在手腕上的黑色汗巾解了下来,在鼻尖上擦擦,满不在乎地道:“你们二位敢情已把架势都摆好了?乖乖,不简单,也罢,大爷我便硬着头皮与二位耍上一耍,不过,二位是一起上呢还是分开来上?点到为止呢还是至死方休?”年轻人不屑地横视着秋离,缓缓地道:“少爷一个人,就可活宰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干百!”
    口中“啧”了两声,秋离笑道:“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年轻人慢慢踏前一步,生硬地道:“污蔑华山一派,狂徒,你们的代价将是献出你的生命,而且,你即会明白我方白英此言是否真确!”点点头,秋离淡淡道:“你叫方白英?”年轻人傲气凌人地道:“你畏惧了么?”秋离平静地道:“方白英,你愿意和你身旁的这位姑娘结为夫妻?看情形,你们该是一对情侣,是么?”方白英怒吼道:“你管不着!”哧哧一笑,秋离道:“但眼看着你们便结不成夫妻了,从现在开始的一刹那,你们即将幽冥两隔各为异类。”方白英蓦然仰天狂笑一声,道:“狂徒,你死在临头犹敢大言不惭,自夸自卖,实在可笑可悲……”舔舔嘴唇,秋离冷冷地道:“既然你认为如此,来吧,小友,大爷教训教训你这井底之蛙……”“蛙”字还在他的口唇上打转。一抹斜飞的掌影已宛如带血的利刃猝然斩到,来得那么快速,那么无影无痕,以至当方白英始才察觉,掌缘已几乎到了他的咽喉!
    心腔猛地蹦跳,方白英厉叱一声拼命仰转倒旋而出,龙舌锥翻起刺截,尖锐的舌尖幻成一面扇形的半画……那一侧的少女惊呼一声,行动却也够快,鱼鳞鞭带着刺的锐响飞劈而来,却在秋离大摇大摆似的躲让中全数落空J方白英身子尚未站定,已脱口大叫道:“鬼手,原来是你!”秋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连你也晓得我,可见我确是多少少出了点名啦,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怯场才好!”怔仲地瞪着对方,方白英面孔有些苦涩的表情,半响,他喃喃地道“鬼手,华山一派与你无怨无仇,你何若如此难我们?”
    秋离哼了哼,平淡地道:“很简单,看你们不顺眼,想宰玩玩,这种解释你满意么?”
    一旁的美丽少女也几乎楞了,她惊悸地道:“他就是鬼手?真令人不敢置信……”.秋离冷漠地道:“天下之大,不敢置信的事正多,你还是慢去经历吧,老实说,你们华山派,个个都是欺弱畏强,吹拍马的能手,都是眼高于顶,却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才,今天大爷要一个一个摆平你们,叫你们这些一千针也不出一滴血的附炎趋势之徒知道江湖上还有正义,武林中有公理,冥冥里自有报应!”“报应?”方白英忽然惊叫道:“秋离,你与华山有仇?”秋离冷酷地道:“说深不深,说浅么,却也不浅i”颊了顿,他又道:“把你方才那股狂劲拿出来,记得要向人称能,别只会依在妇女怀中往脸上贴金。”方白英面孔赤红,胸口起伏剧烈,他羞怒交集地厉声道:手,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踏上一步,秋离冷硬地道:“如何?你要试,你的小手指否一下子拆散这把老骨头?”那俏丽的少女有些激动地叫道:“白英,华山派的人都有一口咽不下的傲气,白英,不管这人是谁。今天我们就是把命牺牲了,也不能替华山派失额!”秋离一伸姆指,眯着眼赞道:“好,有骨气,有志节,大爷我就喜欢此等不屈不挠的娘们。何况,啧啧,还出落得这般标致!”大吼一声,方白英尖叫道:“秋离,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你……你还有一些黑道大豪武林霸主的身分么?你你……你简直下流!”笑吟吟地望着那张被怒火烧得变了形的英俊面孔,秋离懒洋洋地道:“华山派上流?包括你阁下,全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猪狗,满肚子男盗女娟的伪君子!”暴叱声如金石骤裂,龙舌锥闪耀着眩目的光彩分成几个不同的角度一齐刺下,九锥相连,淡淡的银芒似已布成了一面光网!
    猛向前倾又闪电般侧施而去,秋离转挪得如此快速,就在这一闪之间,成串的掌影已有如魔鬼的诅咒、象四炸的飞石暴烈地溜泻而出,这威力是浩厉而尖锐的,一刹那间,方白英已呻吟似的惊呼着踉跄跃退。’金芒倏晃,鱼鳞鞭已带着条条的光影映罩而至,秋离眼皮也不眨一下,洒脱地一个平抛身,双掌一沉淬翻,两片似已凝聚成形的掌风已呼啸飞去,隔着尚有三尺,那挥来的鱼鳞鞭已在一抖之下被荡出五步!
    身躯在虚空中突然平平横起,又风车似的一个急促,“鬼在哭”在瞬息里已被秋离一口气运展了七次!
    漫空的掌影宛如纵横天际的流星,那么来去无踪却威力暴烈地翻飞着,方向英的龙舌锥极力挥舞抵挡,在他正拼命阻拒之际,’一声惨痛的呼叫已自左边传来。
    这呼叫的声音对方白英说是太熟悉了,象一条索子忽然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在陡然间痉搐了一下,恐怖地移目搜寻。
    他的心上人,那美丽多姿的少女,现在,正抚着胸口,面色雪也似的惨白,身子在摇摇晃晃地往地下跌倒!不容方白英来得及第二个意念兴起‘,就在他目光一闪的空隙里,一’片掌影已擦着他的肩头括过,散碎的衣衫与四溅的血雨并飞,就象利刃划斩,痛得他奋力往一侧跳出。秋离寒着面孔跟进,两只手掌做着奇幻怪异的颤抖,而每每在他的双掌激动,掌影便自虚无中涌出,又在虚无中隐没,来无影,去无踪,令人不可捉摸,这象梦呓中来自沉沉黑暗里的招魂呼唤……肩头火辣辣地疼痛着,汗水自眉睫间流淌,背后的衣衫也全被浸透,就是如此,血渗着汗,仇揉着恨,方白英咬着牙,切着齿,气息急促地倾力拼搏,那在平素使来得心应手的龙舌锥,在此刻,他却觉得竟是这般沉重呆滞了。
    身形畅流而美妙地翻飞旋展着,掌势闪掠如电,秋离几乎只用了他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二三,已将眼前这位华山派的后起之秀逼得左支右细,招架无方了。秋离明白,这场比斗大势全操在自己手里,。自己想造成什么局势便可造成什么局势,最好的,或是坏的。
    酒肆门口,周云正悠闲地注视着双方的格斗,就他对秋离的相知程度来说,这实在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来,周云知道。眼前的较量,在秋离,只是一场小小的,舒散筋骨的活动罢了,甚至连“较量”两个字眼也用不上;倏忽十七掌劈出,秋离懒洋洋地道:“小友,你未来的老婆被我伤了,你不心痛么?”方白英大叫一声,洒着血与汗奋力冲来,龙舌锥点、戳、刺、挑,动转得如风起云涌,盘雕的花纹已仿佛幻成螺旋般圈圈映印空中,他的面孔扭曲着,唇角哆嗦着,两只眼睛也全发了红!暴喝之下,秋离不退竞上,双臂呼噜噜地抡起一道大圆,但是,当人们的视觉在察看到他抡起的背影时,十六片掌影却早已神鬼不觉地融在旋臂的劲风里砺然斩来,就和十六只吸血的蝙蝠一样!’于是——“吭”的闷哼似是击破了一面皮鼓,龙舌锥飞到一丈之外深插入土中,方白英则面如淡金,抱着胸口一屁股坐倒于地!那边,使鱼鳞鞭的少女颤抖着尖叫,她已半仆在地上,这时,她竞圆睁双目,披头散发地一跃而起,握鞭的手腕倏抖,在一阵突起的“铮铮”轻响中,一蓬黄恍恍的星火已似正月的花炮般涌射过来!眉梢子一场,秋离闪电般伸手将坐倒地下的方白英一把拖了过来,手腕急旋J晤,方白英的整个背脊便全迎了上去!
    连串的呻吟融合在恐怖绝望的惨叫中,“噗噗”之声密密响起,只这一刹,上百枚指甲大小的锋利鱼鳞铜片已大都嵌进了这位华山俊彦的背肉里:象疯了一样,那位如今已变得狼狈不堪的少女,拼命嚎叫着扑了过来,挥舞着光溜溜的鞭子,搂头盖脸发了狂似的抽打秋离i淬然斜身,秋离左手俊闪忽扬,十四记耳光清脆地甩在这少女的面颊上,打得她满口喷血,旋着转子一下摔了出去,地下的灰尘沾满了她整个面孔!望着倒在地下的这一男一女,这在不久之前当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秋离搓搓手,平静得象是个局外人般道:“十分抱歉将二位揍成这种不雅之状,有名俗话儿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为你们在当年曾施舍给我,所以我也不便不奉还,或者比之当年重了一点,但加上这些日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缓缓地,周云从后面踱了上来,他带着悲怜的眼光瞧瞧地下的两人,语声沉郁地道:“秋兄,当你幼时,在华山门内他曾凌辱过你。但那时尚是个无知无识的孩童。今番,我们却深体世故,似是不该将此二人伤得如此之重……”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秋离悠悠地道:“说的有理,但我却实在忘不了那一段恶梦似的羞辱与苦涩日子,也许我先天的血液中已把恩仇隔得太强烈。我要做一个毫无遗憾的入,因此,我觉得我必须补偿往昔那些遗憾的事,不论那些事是令我感怀的,抑是令我怨恨的,武林中纠纷太多,我想,可能有很多人抱着与我同样的看法……”轻轻吁了口气,他又道:“这两位表面上是伤得很重,但却不致于丧命或成残,自然,他们得要好好地养息一段时间。”周云苦笑了一声,道:“这斑斑点点的血,秋兄,我怕又会刻下绵绵不绝的仇……”豁然大笑,秋离豪壮地道:“若是如此,老友,就莫怪我鬼手将他华山变为乱家之岗!”秋离的语气铿锵有如金铁交击,震荡得周云心腔急跳。于是。他知道,秋离不是在作狂言,不是在说气话;如果华山派向他报复,他会这样做的,而且、凭鬼手之名,华山只怕难占上风。
    面罩后的眸子蒙上一层忧戚的色彩,周云轻喟一声,低沉地道:“江湖中争纷难了,便是在于大家都咽不下这口气,若是退一步想,即海阔天空,仇愤自平……”正要答话,秋离已闭嘴不言,原来,扑倒地下的方白英这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缓缓转朝秋离,带着血迹的面孔越发憔悴苍苍,髻发散乱地披拂,连那双眸子,也是如此黯淡无光了。
    抢上一步,周云本能地想去搀扶他,但步子刚刚跨出,随又警觉地缩了回来,他侧首,向秋离微窘地一笑:“这人伤得重………”秋离微微拱手,笑道:“无妨。”方白英定定地睁着那双失神的眸子凝注秋离,半晌,他微弱地道:“为什么?你……为的是什么?”用食指括了一抹汗水向空弹出,秋离安详地道:“约在十年之前,在一天的黄昏,有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孩子喘息来到华山,他衣着槛楼,疲乏而饥饿,更跋涉了一段辛苦的路程,到华山来,他没有别的企图,用意只是祈求华山能收留他,给他一口冷饭残羹,教给一点防身之技。但是,他这一点可怜的要求竞被号称天下七大门派之一的华山派所拒绝,而且,非但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更唆使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孩子出来侮辱他,那时,他毫无技击根底,又在饥渴交迫之下,于是,他被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被驱赶出华山山门,那个时候,正是天寒地冻,飘着鹅掌般的大雪……”忍着刺骨的痛苦,方白英有些动容地道:“华山派……会做出此等不近人情之事?……”哈哈一笑,秋离道:“方白英,你真是够健忘的,那揍人的孩子,恩,就是阁下。”“是我?”
    方白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后,他垂下头来,开始苦苦思索,十多年的时光,可是够长久了,想要串连起来,却也需要慢慢摸探……半响、猛地退了一步,方白英身体大大地摇晃着,表情有如恶梦初醒,他血迹斑布的面孔在痉挛着,喃喃地自语:“是了……
    我记起来了……我那时还协……这已是十分长远的事……”舌尖在嘴唇上转了一圈,秋离半眯着眼道:“而那挨揍的小角色,便是区区在下。”大张着嘴,方白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骇着看着秋离,好一阵子,才恐惧地道:“是……是你?”秋离面孔一沉,道:“十年河东转河西,想不到吧?”润润干裂的嘴唇,方白英艰涩地道:“今日之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点点头,秋离冷漠地道:“鬼手秋离自来恩怨分明,丝毫不爽。”身体又晃了晃,方白英语声黯哑地道:“如今……你已用我们的鲜血……补偿了你的羞辱………你……秋离……你还想……想做什么?”懒散地伸腰,秋离道:“我是宽宏大量的人,我想,这样算了也罢,虽然比起我原定的报复计划差了很多,但我实在心肠太软。”说到这里,他上挑的眼角煞光毕露,恶狠狠地道:“本来,我是想从你们华山‘朝圣门’一路杀上去,用你们的尸体垫我的脚,用你们的热血洗我的手!”方白英蓦地打了个寒栗,他晓得,对方这句话不是在吓唬他,对方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到,而且,江湖上素来有传言,鬼手秋离心狠手辣,有如恶鬼豺狼!但是,武林中讲究的却是一把傲骨与一口不屈之气,方白英虽然心中寒瑟,明知便是倾全派之力也未见能抵过秋离,他却不能就此认栽装熊,硬着头皮,提着胆子,他咬着牙道:“秋离,狠毒两个字,今天已自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显露与解……释。不错……今天我与贝贝是栽了……但华山派不会放过你的,任是天涯海角……华出派的弟子也必会找着你……一雪今日之耻!”哧哧笑了起来,秋离揉揉下颌,道:“我知道你会交待这几句场面话,可是我不怪你,我同情你那硬生生充起来的勇气,没有关系,回去告诉你们华山派上中下三辈弟子,就说你们是被我姓秋的放倒的,我姓秋的随时等着你们来索债,只要你们在江湖上传出风声,我自会专程赶来,那时,我们以命搏命,以力斗力,生生死死,一拍两结。”搓搓手,他又道:“老实说,今天在你身上,我已嗅到了华山绝技没落的气息,你和我比,差得太远,你回去好好再练功夫,否则,仍以你如今的身手,不是我藐视你,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搏杀你三十余个。”大叫一声,方白英颓然坐倒,他用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将面孔深深垂下,竟然痛哭流涕起来。
    周云轻轻靠近,低沉地道:“秋兄,别再刺激他,你自己可能察觉不出,你的唇舌如刃:“秋离淡淡一笑,道:“两方交兵,原无余地可留,相打无好手,相骂,又岂有好口?”有些词穷地摊摊手,周云道:“放他们去吧!”秋离道:“当然,我带着他们去码头卖解不成?”移过目光,秋离又道,“方白英,你与你那一位皆是皮肉之伤,说重不重,轻么,却也不轻,回去后,好好体养几个月自会还原,记得将身子养好,等咱们后会之期。今日对你,唯一抱憾之处,便在于我未在你那一位面前替你留脸,但环境相逼,我也无从再挑选个有好风水的地方。”说着,他转身回去解下两区马的马缰,向店里招呼一声,顺手把一锭重有十两的纹银抛到一张桌上,然后,拍周云肩头,二人已偏身上马。
    侧过头来,秋离扬扬手,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莫轻弹,我加诸于你的,你全应加倍索还,我等着,以一条命,满腔血!”抖缰而去,在八只铁蹄的翻飞里,在尘土的扑扬中,后面的哭声已变成哽咽。男子哭泣,尤其是一个平素心高气傲的男子哭泣,其声最是令人心痛,象包含了无限的苍凉,至极的悲切。
    暮霭早已转为沉沉的黑暗,象浓浓的墨汁涂抹在大地。田野中响起了虫蛙的鸣叫,听似繁嚣。实则孤单寂寞,而夜空无月,只有星光数点,寥寥闪眨,看去,越加觉得幽邃空茫了!
    周云沉默了一阵,低低地道:“秋兄、你实在够狠……”点点头,秋离正色道:“我高兴你说实话……不过,我也有几句心里之言奉告、江湖中风谲云诡,处处陷阱,尤其是黑道里,更是勾心斗角,阴毒叵测,其中内幕及黑暗,不是如老友你出身名门大派那种直来直去的心眼可以体会到的。为了生存及活命,就难以离开一个狠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我无意刺伤你,在当初,你可曾预料到无边湖的那个角色会以这种下流手段对付你?在你心目中,一定还以为他会堂堂正正地与你展开一场决斗呢,是么?”周云长长叹了口气,垂首无语,秋离伸手抚摸着坐骑的鬃毛,缓缓地道:“不要难过,更须面对现实,要知道,对好人,要去扶持他,维护他;对恶人,当你明白不能感化他时宰掉是一种最好的方法,一时的姑息,将会惹来无穷后患,遗祸千年5”茫茫凝视远处的夜色,周云低哑地道:“此去何处?秋兄双目微紧,秋离一笑道:“天山。”“天山!”
    周云全身一震,脱口叫了出来。
    友善地望着他,秋离诚挚地道:“早晚也得去的,不是么?那是你心上的一个结,一把刀,一场恶梦!”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1 22:44 , Processed in 0.2187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