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牛角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魔川鬼手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云块堆集着,随着寒例的北风在滚荡浮沉,除了远处传来极为低微的隐隐喊杀喧嚣的声音之外,就只有风捎子拂刮过林枝的声音,尖锐地打着盘旋在晦哨着,四周全是一片死寂,连人们的喘息声也变得那般粗浊与清晰了……
    可札钦汉继续往一侧缓缓走动着,而秋离也自然站在那里不动,好象他们都在等待什么一样,设若一个不识武功的寻常人见到这种场面,他必定看不出这竟是一场要命的拼杀前的先奏!一团乌云正被风吹过,翻滚着自黑沉沉的夜空中往天的那一边移动,而其他的云块也在不安地挤挪推拥着……
    尖叱声有如一记易雷突响又沉,可札钦汉的身形快得难以言喻地猛然反扑过来,他掠过这段空间的时间如此短暂,几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过移挪的过程,象是甫始看他在动,而他已到了秋离头顶!
    在这一刹那间,可札钦汉的两条长臂全已涌现着一种怪异的,近乎透明的朱红颜色,两只如爪的手掌也弯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节都突鼓了出来,闪泛着红艳的淡淡光华,在他这恍似飞鸿狂瀑的一扑之下,这团三丈之内旋风骤起,砂石飞舞,气流呼噜噜的回旋游涌,宛如天与地都在这瞬息之间被他这两条长臂所笼罩了!
    秋离蓦然亢厉地暴啸出口,瘦削的身躯猝闪三步,同一对间,他的右掌当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却划起一道硕大的圆弧,在这圈无形的弧度里,干百掌影飘闪蓬射,有如千星万月交相溜泻,而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里一现即灭,没有人看出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数,也没有人看清他让开几步,仅仅是一片片仿佛‘血刃般的掌势激射四飞,猛然地迎上那罩下来的漫天红流!
    一连串细密的爆震之声缀合着一连串的清脆撞击之响,空气蓦地朝四周排挤,无形的压力骤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们的心肝肺脏,而一股如火的热潮,便在此时,呼呼轰轰地滚荡涌激而出……
    喘息着,紧呼着,艾小玫拉着丁骥迅速朝后奔退,那边,周云也面上变色地慌忙往更远处避,斗场上,这时正是一片烟雾弥漫,尘沙飞扬……
    好一阵……
    雾气与灰尘全消失了,前面,秋离与可札钦汉正对立着,他们站立的位置在方圆五丈之内,整个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椭圆形凹地,在这五丈范围中的青石板小径也全都碎为粉糜,荡然无存,而秋离方才站过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两个人手形的坑印,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连底下的潮湿黄土也全被翻了起来!先前的扑击,可札钦汉却并末将双掌接到地面!
    现在——
    秋离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处,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飘扬中,正有隐隐的血水溢出,除了这些伤痕,他只有头上的黑巾略现凌乱了点,此外便没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着可札钦汉,可札钦汉全身毫无损伤,甚至连衣袍全是整整齐齐的,但是这位老人却是面色悲凉,双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着,他定定地瞪着秋离,象是一下子变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云还心惊胆裂,以为秋离吃了大亏。但等他细细一瞧之后,才不禁恍然大悟,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在可札钦汉立身之处稍后两步,左右全有着十几株枝干粗虬的梅树,而如今,这些掌印更深刻得连树皮带树心全压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景象,换句话说,若是方才秋离要取对方的性命,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札钦汉的身上,可札钦汉再是歹毒,。也只能伤到这种程度,两方面相互一比,可札钦汉还到哪里占便宜去?一摇满头的丝发,可札钦汉长叹一声,黯涩地启口道;“小子,我错估了你……”秋离皮笑肉不动地笑了,道:“老可札,你也不算太差,以一个人的力量能伤了我,十几年来你还是头一个!好个魔血爪!”惊异地看着秋离,可札钦汉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里学到这;手早巳失传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绝技‘攀月摘星手’的?”秋离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见识,想不到你竞还认得我这一式,其实,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么,只是我使出来的时候诚心诚意,不把狂妄放进去罢了。
    转着圈子,秋离又把可札钦汉连损带训地讽了一顿,到头来还是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空自气得可札钦汉几乎咬碎了满口老牙。
    后面,丁骥与艾小玫匆匆奔了上来,急促地道:“义父,你老人家无事吧?”可札钦汉沉重地摇摇头,默默无语。丁骥又道:“这小子,义父,不可放过他!”神色骤寒,可札钦汉冷厉地道:“你知道我已败了?”
    猛地一呆,丁骥与艾小玫全傻了,他们迅速查视左右,才直着眼望向可札钦汉,两张面孔上,写满了惊骇与不相信后的张失……
    蓦然仰天狂笑一声,可札钦汉形色惨厉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里面竟套着一袭齐膝的豹皮衣,抖手将白袍丢出,他已霍然面对着秋离,一侧的丁骥见状之下惶然叫道:“义父,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还有许多独门绝技没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时的疏忽,义父,他不会敌过你的,不会胜得了我们的……”可札钦汉毫不理会,一伸手,向秋离阴沉地道:“小于,还我的眉毛来!”此言一出,全场俱震,三双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札钦汉的面孔上,老天,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盖世的“银发霜心”脸上,那两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见了!
    秋离摊开了右手,掌心中间,赫然摆着两条小小银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轻轻一抛,那两条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飘过,可札钦汉伸手一接,却猛觉手掌一震,险些儿脱手坠落!暴凌地瞪着秋离,可札钦汉强将一口涌到喉部的逆血咽了下去,他咬着牙,沉缓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对方有多少深刻的愤恨与不甘,秋离淡淡地道,“一向来说;老可札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声响当当的硬手,但是,你却也用不着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颓唐伤感,胜败本是兵家常事,没有什么不得了,况且,你败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丢人的事!”可札钦汉额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于,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秋离做道:“我么,鬼手秋离!”四个字宛如响起了四个旱天金雷,有一种令人觉得“霹雳”的震撼与惊骇,艾小玫的一声尖叫同时摇晃着人们的心簇,连丁骥这位家来深沉的阴毒角色也不由骤然变色!
    秋离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间射出一段寒厉得带血的光芒,有如两柄利剑宜透过来,他狠残地道:“可札钦汉,:你成名不易,我已两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纪的分上,现在你可以离去,记着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没有任何一个流过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个,但,也是最后一个了!”可札钦汉震动地望着眼前这做骨嶙峋却又狠毒无比的俊雅年轻人,他不知不觉退了一步,骤然间,有一片汹涌的浪潮冲激在他的心田之中,这片流潮包含有惊忧疑虑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来,他没有栽过这种可耻的跟头,多少年来,他没有受过此等的凌辱,现在,他却全尝遍了,全试过了。如果他此时离去,跟着来的,必是尊严的破灭,自信的毁散,以及声誉的颓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残缺地保全那些,木过,他却极可能须以生命来做交换,来做赌注!
    这是向死神挑战,一边扦着鲜血,一边押着脑袋,无可置疑的,不论押准了哪一边,其结果也都是残酷的,凄厉的!
    可札钦汉正在艰涩地思付着,秋离又冷森地道:“丁骥,你这天打雷劈的贱种,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难逃一死,而且,你将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给予周云的种种迫害,如今都要加息报还!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耸,秋离目注神态焦惶不安的丁骥,再道:“姓丁的,没有人能助你,这是天意,是复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无路可走,秋离再说一遍,没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无边湖也不行,任何与你站在一线的人必将灭绝,尸骨难存!”忽然,一声怒吼,可札钦汉神色狰狞地怒叫道:“谁敢伤我义子?”狂笑一声,秋离道:“老可札,你要再试?”可札钦汉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着一双精芒闪射的巨眼,咧着嘴,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激烈地道::
    秋离小子,我、就舍了这副臭皮囊来一搏你的鬼手!”秋离白玉也似的上齿咬着下唇,徐缓地,阴沉地,他道:“可札钦汉,你还不到归去的时候,你还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活着,比死了强,你想到了?”寒风呼啸着,将秋离的语声卷扬在冷别的空气中,激荡’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地回荡着,宛如这些语声真象来自深沉的夜空,来自复仇之神于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凉气自心底升起,但可札钦汉却强制住心头的颤栗,他倔强地道:“秋离小于,你不会再有刚才那种运气!”点点头,秋离平静中挟着残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别人,他们必定会后悔方才两度饶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后悔,因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经过,我仍然将恕过了的性命:
    再抓回来,老可札,可怜你了!”可札钦汉笔直挺立不动,面孔上木讷着毫无表情,风,吹拂着他披肩的银发,扯动着他斑斓的豹皮短衣,于是,血腥气息又开始在空中慢慢凝结,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离的双掌也微提到了腰际,眼看着,双方的再一次生死决斗又要展开。
    正在此时————
    方才还满面惊慌的丁骥忽然一反常态,竟纵声大笑起来,他胸膛挺起,气焰万丈地大吼道:“义父,你老人家放心,他们两个畜生今已成网中之鱼,便是插翅也难以飞脱了!”丁骥身边的艾小玫诧异地转目四顾,于是,她美丽的面庞上浮起一片复杂而微妙的表情,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惊虚,又是振奋,又是忧虑,她绞着手,直着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态……
    后面,周云也立即向周道察视,这一看,他顿时热血沸腾,双目喷火,连呼吸也猛地急促起来。
    这时,自四周的黑暗里,正有如幽灵般飘出来十二条人影,这十二个人,穿着同样的灰色长衫,戴着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双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惨淡的灰白,除了那两只眼睛还在转动之外,简直就和蒙着尸布的死人没有两样了!
    抢上一步,周云低促地叫:“秋兄,无边湖的人!”秋离斜着眼朝这些人打量着,冷冷道:“这还能叫做人吗?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么分别?”对面,可札钦汉似是并未因这些无边湖来人的突然出现而呈现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动,一双冷芒闪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着秋离。
    丁骥早已勇气百倍,狂态毕露,他活神活现地叫道:“姓秋的,我们试试看吧,看我们谁沾谁的血,谁能要谁的命,你已狂得过了头了!”说到这里,丁骥用力向左右点头,于是,那十二个灰白的身影开始逐步向中间围拢,现在,十二个双手上俱是空空荡荡的未曾执有兵刃。
    走前两步,丁骥又激昂异常地向可札钦汉道:“义父,在天山的山门里,在你老人家的眼皮下,我们凭什么受到这种凌辱,这种欺侮?我们全是些善良的,与世无争的人,我们从来不压榨别人,为什么今天我们却须受到这种压榨?我们不作孽,不亏心,我们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如今他们要骑到我们头上,要杀害休老人家的义子义媳,大人,不论你老人家如何想,如何做,今天为了天山一派,为了大人你的威严,为了一口气,孩儿便豁出一切也必要与来人周旋到底!”可札钦汉神色逐渐变为愤怒,变为激动,他双目寒电更炽,冷硬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骥儿,你,说得对!”秋离叹了口气,缓绥地道:“好吧,老可札,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却爱看你那宝贝义子演戏说书……”
    顿了顿,他又道:“就是如此了,你们一起上!”一侧,周云也将手中的“寿龟剑”斜斜举起,目注那十二个无边湖的幽灵,他一口钢牙全咬得生了根!
    秋离寒着脸,冷酷地道:“这一次不会再有幸运及容情,你们都记住了,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没有其他!”十二个灰涩涩、白惨惨的人影沉缓地往当中围了上来,这十二个无边湖的人就宛如十二具才自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是这般阴森,这般冷瑟,又这般酷厉,带着一股凄惨惨的味道,没有出声,却象已经祭红了一片鬼泣魂号了……
    切着齿,周云低促地道:“秋兄”这些人手怪异,心地狠毒,你千万留神!……”
    微闭着眼,秋离淡漠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站在对面,丁骥望好了适于出手攻扑的有利位置。艾小玫站得较远,她象是极犹豫,极为惶恐,看得出这位美丽少妇已陷入无比的矛盾与焦急中,但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急惶,也没有别的法子。
    ·“银发霜心”可札钦汉的面容僵凝着,就仿佛一块生铁,没有一丝儿表情,满头的整发也纹丝不动,整个人就象是生根在地下,只是一双凌厉的大眼中却闪射着煞光,有如利刃般尖锐的煞光!缓缓地——
    秋离斜着走出两步,他轻松地道:“记得当年,你们也是以众凌寡,在一处荒谷中暗算了周云,今夜各位又想重施故技?但你们只怕不会有那一次的幸运了,我可不太好对付呢……”凶恶地,丁骥声如裁铁:“秋离,你死在临头,还敢如此嚣张,真令人觉得又堪怜,又堪笑!”
    仍然半闭着眼皮子,秋窝懒绵绵地道:“那么,丁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给我暖暖心?”
    “心”字吐自秋离的唇间,语尾的音韵尚留在舌尖上,他瘦削的身躯已横空暴飞,“呼”
    地转出,‘决如电闪雷劈!连周云都没有料到秋离的发难会是这么个快法,‘他方才挥剑相助,“吭”“吭”两声闷响带着满空的血雨飞溅,两个无边湖的角色已分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丁骥怪叫一声,鞭尖狂啸猛抽秋离后背,而周云怒吼着侧身旋步,已在一连串的剑雨吞吐中替秋离挡了回去!
    “刷”地自五名无边湖来人的围袭下擦过,秋离飞起十九掌四面攻击,口中边哈哈大案道:“有你的,老友!”一个灰白身影猛扑而来,双掌奇异地倒翻猛砍,秋离大旋身跃开,那人已侧滚向地两脚又狂风般猛速地横扫而来!
    “乖乖!”大叫着,秋离腾空九尺,又两条人影交叉着自两边合冲而下,隔着尚有几尺的距离,一蓬黑雾已罩头弥散!
    双臂猛张,秋离快如极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刚刚躲开了敌人的暗袭,宛如对方却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样,又有三条灰白身影带着狂劲的掌力联攻猛截!
    双目候睁,秋离在空中微微一弹,人已极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缩移了四尺。他本是冲射的势子,却岂能完全违反力道的惯性与一般的运动顺沿方式,这乃是那三个无边湖的角色万万料想不到的,六只手掌挟着深沉的劲力霎时劈空,秋离闪电般的反袭,只听得一阵突起的惨号,三位仁兄全然手抚胸腹倒栽出去。在他们倒地一霎间,可以勉强来得及看见秋离的左掌正自其中一个的小肚子里拔回,还带着纷洒的浓血!
    五条人影依旧毫无声息地再次扑上,他们的来势极其古怪,三个人凌空冲来,两个人躬腰在下,而只这瞬息之间,对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样的兵刃:银钹!
    秋离唇角带着一丝难以解释的笑容,他挺立不动,就在对方五个人接近攻击位置的一霎,右掌当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飞成二度深圆的月弧,在这虚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仿佛星月交辉,穿织泻舞!狂号着,五面银铵互相打击得粉碎,五个执钹的人也横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涌,却又在他们翻滚之间洒成了一圈圈的红弧,煞是好看,但是,也凄厉了点!从开始到现在,至多只是人们呼吸几次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无边湖方面能手却已有了十人横死,剩下的,仅有面对面那两位心胆俱裂的仅存者了!两个人脸上的两张人皮面具依旧是那般木讷生硬,不带一丝表情,灰惨惨的象两片死皮,但是,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都在颤栗了,惊骇了,看得出那两眸子里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缩,又多少焦躁与不安!搓搓手,秋离微微弯腰,道:“二位老朋友,闻说无边湖中高手云聚,异士众多,而且行事诡异阴毒,少有武林中人愿意招惹;但在下区区却偏偏不服这一口气,非要见识一番不可,呢,方才已见识过了,失望得很,老实说,’你们全是一批饭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粪了!”对面的两个无边湖角色一时羞怒交集,气得混身哆嗦,但是,他们就是不敢主动采取攻击,一下子全僵在那里,空自五内如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来,凡是人便皆如此,没有不畏惧死亡的,所差异之处,只是畏惧程度的深浅罢了,狠毒的人很多,不过那是加诸于别人的身体,若然将这残酷施诸于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够坦然承受了。
    而现在,无边湖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残酷,极可能便将由眼前这位煞神加诸到自己的头上……
    斜着眼,秋离瞄了那边挤斗正热的周云与丁骥二人,他们两个可真叫拼命,一个剑光如练,层层卷卷,出手换招全是奋不顾身伪险式子,另一个鞭走龙飞,短刃赛雷,进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们仍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功夫在伯仲之间,看情形,若任凭让两个人单打独斗下去,什么时候分出了胜负实在尚还不可期,鹿死谁手就更难断测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样木木地站在一边,手中的青锋剑柱在地下,双目发直,嘴唇半张,眼前的凄怖战况宛似全然未见,就那么怔怔地呆立着,连蓬乱的秀发也顾不得整了。
    那边的“银发霜心”可札钦汉,这位天山派的顶尖能手,他的神情与艾小玫几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精芒四射的眼睛还在闪烁如电般朝四周环视,显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辉!
    整个斗场就是这样了,现在,秋离开朗地笑着,他已觉得胜券在握,目注那两个无边湖的敌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说道:“适才你们一定奇怪我是用什么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们那十位伙计,是么?”
    舔舔嘴唇,秋离又松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经失传近百年了,这一招的奇处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织,可以在同一个势于及时间下攻拒多人量敌人的侵犯,当然,应付一个人就更简单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这一招下栽了筋斗,他的功力够挥够精,也够深,但却不够严肃与快速,因此在与我斗之下便吃了亏!”两个无边湖的仁兄有些发伤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眼前这种生死相挤的环境下,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强敌竟然会·和他们谈起这事来,而且态度是如此轻松,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呢,就好象在与他的朋友谈天说地一样,是那样的安详恬适。
    和蔼地笑了笑,秋离接着道:“天下的武术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来简明,但练起来就不易了,换句话说,我推出一掌,你们也学着我的样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么部位、角度、方向适当,以及力道的轻重缓急如何支配,你们就没有我这样在行,更没有我这样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里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绣腿可以比拟的,你们二位功夫还不借,就是差了点火候,唠,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给你们看,你们招子放亮,好生学着!……”傻在那里的两个无边湖角色正在满头雾水,摘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奇药,秋离已双掌猛展,又是一记“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势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电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飞激沼泻,纵横穿射,挟着排山倒海、撼天动地之咸猛,将那两个无边湖的人物罩于掌下!
    于是——
    两个肉做的躯体有如两根细弱的芦杆掉进了急湍的宣漩涡里,那么不可抑止地翻腾摔撞着,一对银钹抛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间,两个人已血肉模糊死于地,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未及发出!
    又搓搓手,秋离转过身来,遥遥向站在那边冷眼盯视着自己的可扎钦汉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这一次没有将掌力印到梅树上,完全奉送到他们身体上了,很不错,是么?老实说,他们比不得你,犯不着留情,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宽宏度量了。”阴沉沉地,可札钦汉道:“秋离,今夜如不诛你于此,以后天下苍生将受你磨难,多少无辜也会血染休手;秋离,上天不会容你!”
    哧哧一笑,秋离轻描淡写地道:“老可札,我一颗赤心上仰着天,下俯后土,没有什么可说的,如若玉皇大帝认为我做得不对,他要姓秋的归位,那我也没有话说……”冷厉而仇恨地瞪视着秋离,可札铁汉沉沉地道:“你就将知道你还能狂妄到几时!”一挥衣袖,秋离淡然道:“当然,我十分明白!”在他们的针锋相对里,那边的周云与丁骥又已激斗了数十招,现在,似是周云已稍微占了点上风,但是,这并非是说丁骥的艺业不如周云,而是他在精神与心里上受了威胁,他原以为凭他无边湖的十二个同伴再加上可札钦汉联手之力必可打倒秋离,哪里知道可札钦汉仍然固执地墨守江湖成规,不愿以众凌寡,坚持着他武林前辈的身份,这样一来,情势就完全改观了。现在,丁骥明白了他不该太过迷信无边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离,在当年,他以九个人陷害了周云,但秋离的修为与周云截然迥异,如今,只伯数倍九人之众也敌不过秋离了!……
    那十二个同伴之死,丁骥早已看见,他本身是无边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个人在无边湖所属里的技艺如何,这全是他们“红线”中的能手,但这些能手都在瞬息间便完全死绝了,这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里,如何不使丁骥惊怒慌乱,六神无主!微微一笑,秋离点头“呢”了两声,他缓缓负手向“银发霜心”走近了几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们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顶着老命出来为他抗?干脆,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姓丁的这段梁子由我与周兄自行处置,日后,彼此见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么?”可札钦汉冷森地看着秋离,一张枯黑的面容涨成了紫红,仿佛连每一道稻纹都在抖动,他双目中似是喷着熊熊的怒火,语声却一个字一个字冰珠子似地进自他干瘪的唇缝,可札钦汉道:“秋离,现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们再分生死的时候了,你无庸容情,就象我对你也不会容情!”耸耸肩,秋离缓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虑一下?”可札钦汉冷板地道:“我已决定了。”神色骤寒,秋离道:“老可札,你活了这大把年纪都很顺当,便不想安享余生,留得一个善终么?”沉深深地,可礼钦汉道:“不要再讲这些,秋离,为你自己担忧吧。”
    冷漠地,秋离又道:“你真要再试?”可札钦汉愤怒得牙根擦响,他暴烈地道:“小辈,你话也太多了!”一扬头,秋离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坚持要比试,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贤!”,大步走出三步,秋离又道:“开始了,老可札。”可札钦汉双目精芒如电,死死地盯视秋离,枯瘦黝黑的肌肤忽然阴阴地泛闪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头银发又刺猬般根根倒竖,连呼吸也刹那间变得粗浊了;那模样,活象一头受激暴怒的老狮子!
    秋离斜斜站着,双手闲闲地下垂,睹状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吓人。”
    这时——
    一旁呆立着的艾小玫突然机灵灵地一颤,她宛似恶梦初醒般尖叫一声,伸开双臂,哀泣惨呼:“三师叔……不要这样……三师叔!……”猛地大吼一声,可札钦汉双掌当胸推出,两股斗粗的白蒙蒙的凝形劲气便有如两条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撞秋离!
    “好,‘白蟒气’!”秋离断叱如雷,两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时间,一大片哗啦啦的无形罡气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飞舞里,空气似是一下子沸腾起来,打着唿哨往四周涌荡排挤,于是,宛如响起了一阵闷雷,在一片狂飚的肆扫中,秋离与可札钦汉同时踉跄后退——
    秋离退了五步,可札钦汉退出六步半!
    喘息着,可札钦汉断续地叫:“‘弥陀真力’……这是第九重的‘弥陀真力’……”
    润润嘴唇,秋离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练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势必把你的白蟒气逼回你的肚子里,活活胀死你这老小子!”抖抖双手,秋离迅速移动了几步,他又道:“这么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这全是死功夫,没有巧劲在里面,来,者可札,我们玩玩别的如何?”可札钦汉怒吼道:“莫不成还伯了你?”
    大笑一声,秋离衣衫飞舞,猛然扑到:“这就来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带着邪恶无味的黑云,又象一头黑鹰的黑翼,就那么一闪之下白到了可札钦汉的头顶!可札钦汉双足急速却幅度极小地移动着,全身做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精奇摆挪,他双目聚集于扑来黑影的一点,两掌蓦然探出片片、条条、溜溜、股股的劲力,掌连着掌,指接着指,肘合着肘,闪电般奇幻而紧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锐的攻击网反罩而去!不分先后,他双臂上的两枚金色臂环也“铮”然分向左右飞出,只见金芒倏闪,亦巳撞向了敌身!这种高深的武术显露是繁复的,细致的,残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敌人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不容对方有一丁点儿思维喘息之机!
    抢先攻来的秋离蓦然狂笑起来,一抹微微弯曲的,银白莹灿的影于宛如鬼魂的诅咒般凄厉的现在夜色中。怪异的是当这抹角影甫一出现,整个目力所及的空间便完全闪炫着它的影子,跳动的、飞旋的、纵横的、起落的,’那么精怪似的充斥在人们的瞳仁内,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滚动的云,呼啸的风,象千百张狞笑的鬼脸,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蒙了,使见着的人心神全惑荡了没有尖号,没有掺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闪动中,两条人影电似的分开,只是,秋离是飞跃过去的,可札钦汉是横摔出来的!悲哀地哭叫着,艾小玫扑向了可札钦汉,她在一霎间看见了她这位功夫绝世的三师叔混身血迹,也看见了那袭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个血洞!而秋离,秋离正疲乏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用银牛角轻轻敲击着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环,角身敲击着金环,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叮”“叮”轻响来,他的头巾凌乱,衣衫绉揉,更有几处破裂开来,但是,这位武林中声威煊赫的煞手却是那般洒脱,那般自在,好象方才发生的一幕与他丝毫没有关系一样!
    沾着斑斑的鲜血,布满两颊的泪水,艾小玫猛然转头瞪着秋离,她悲愤而怨恨地叫着:“秋离,我三师叔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就下这种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么?不怕世人的谴责么?你这狼心狗肺的凶手!”口中“啧”了一声,秋离懒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并不是好脾气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围在你身边也挡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贱命!”悲痛地咽泣着,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头,尖厉地叫道:“好,我就把这条贱命交给你吧!”哭叫中,她疯狂似地挥舞着手中的青锋剑冲向了秋离,那散着发,沾着泪,扭曲着脸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虫相似?秋离皱了皱眉,还未及开口说出什么,那边在拼斗中的周云见状之下,已不禁大惊失色;他异常明白秋离的个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么,她,等于正投向死神的怀抱!
    惶急之中,周云一边力搏丁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
    叹了口气,秋离身形飞也似地倏然旋开,银牛角一沉猛翻,“当”地一声,已将艾小玫紧握的青锋剑硬硬震脱,几乎在一个时间,他左手淬扬,“拍”地一记大耳光又把这位掀起漫天风云的少女掴倒在地!
    周云侧首吐出一口长气,秋离无奈地一笑道:“怎么样,可以了吧!”周云的“寿龟剑”翻飞如雪,缤缤纷纷,他大叫道:“谢了,秋兄!”舔舔嘴唇,秋离挥了挥手,走过去一把将被掴得头晕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来,艾小玫用力摇着头,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一口气,她懦弱地睁眼望去,恩,秋离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状,又象是方才掴她面颊之事与他毫无牵连一样,悠闲得足能令人气煞!
    一见秋离,艾小玫忍不住泪珠滚滚垂落,她抽噎着低下头去,双手掩着脸,身子亦在不停地颤动……
    低沉地,秋离道:“可札钦汉没有死。”惊愕与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头来,她不敢置信地带着泪道:“你……你说什么?”笑了笑,秋离道:“我说,老可札,你的三师叔,并没有死。”痴痴迷迷地看着秋离,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离道:“鬼手从不讹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札钦汉身边,她俯在一旁,为可札钦汉把脉,闻息听心跳,半晌,她回过头来,双目中含蕴着感恩的泪!
    “谢谢你……秋离,你没有骗我!”耸耸肩,秋离走了上去,伸手自怀内摸出一包黑油纸包着的药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纸包里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札的创伤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这全是未损及内腑的外伤,只是他这把年纪,在这里恐怕得要好生养息一段日子了。”接过纸包拆开,艾小玫匆匆为可札钦汉抹起来,秋离望着她忙动中的白晰细长的双手,望着可札钦汉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声,转过身来。那边,周云与丁骥的恶斗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两个人竟全带了伤,周云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团团的皮肉翻卷了过来,看上去好不触目惊心,而丁骥则披头散发,左颊上染满了血,白白红红的嫩肉朝外张着,似婴儿贪婪的小嘴,他们全是狠挤猛杀,鞭影霍霍,短刃伸缩,在寿龟剑的银芒冷电中穿飞不息……”双方的喘息都变得粗浊了,攻拒之间也显得有些迟滞乏力,但是哪一个也毫不放松,依旧在豁出死命拼着,照这样下去,只怕脱不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略一沉吟,秋离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骥倾力搏战着,一边喘息着大叫:“你!……是在痴人说梦话,放狗屁……”秋离沉沉一点,道:“还想看见明朝的旭阳吗?不,你永远看不到了!”
    连出九刃七鞭,丁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离………
    无边湖与天山派不会饶过你的……”有趣地露齿一笑,秋离道:“当然,但你也晓得我并不含糊他们,而且已经证实过了,地下躺着的这一大片,不都是无边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骥气得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刹那,周云的“八十一手崩星剑”中的精华绝式:“一剑指星”“群星朝西”“星流愿偿”已同时攻来;不分先后,他的左掌急颤加浪,也走着奇幻的路子飘飘忽忽地罩到,这一掌,却是天山派的嫡传武学:“小云三手”!
    狂吼着,丁骥右手的锋利短刃飞旋如风,左边的倒钩黑皮鞭挥舞得宛似千蛇盘转,在剑光鞭影的缠绕中,二人骤合又分,甫分再合,刃棱划过空气的尖锐声音搀揉着鞭梢子的“劈啪”暴响,在喷着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里,在汗水的洒溅下,双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种誓不两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镂骨的,令人叹息。
    忽然——
    周云大侧身横翻上去,双手握剑,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敌人胸膛。丁骥则扭曲着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动中由下而上倒挑周云的小腹,同一时间,他的倒钩黑皮鞭已暴击戳来的长剑!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象哭泣着一样,一声尖长的骇叫悚人毛发地响起,艾小玫双手掩着脸,在不停地剧烈抽搐!
    黑色的倒钩黑皮鞭活蛇似地卷上了周云的寿龟剑,那力道极大,足可将周云刺出的准头拉偏,’但忽然,丁骥绝望地闷嗥一声,缠上周云剑身的倒钩黑皮鞭竞立即软软地垂落,一丁点力量也没有了,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锋利的寿龟剑“噗嗤”一声透入了丁骥的胸膛,因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剑尖已穿过了丁骥的身体直冒出后背,而丁骥的短刃,却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划破了周云腹间的衣衫便“当啷”一声无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经过都只是眨眼间开始又在眨眼间结束,当人们看见两条人影互扑的瞬息,便又看见胜负的答案了。
    嘴巴里吐出带着气泡的血沫子,丁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变了形,他的身体在一下一下痉挛,双手软软垂在两边,站着,瞪着一双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视在周云脸上的每一点,现在,他们彼此间只离着不到三尺的远近,周云的寿龟剑还深深插在丁骥的胸膛内!
    丁骥原本朗阔的面庞,迅速地变为枯黄惨白,高大身体也象是在逐渐萎缩,在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伟与沉着,再没有一丁点狂妄,没有一丁点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颓废,如此的孱弱,似是一头垂死前的老迈的牛!
    而周云,周云也在全身哆嗦着,双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紧握着手上的寿龟剑,僵木了一样呆立在仇人的对面,他象忘记了下一个步骤该如何,握剑的五指关节都凸突得发青了……
    秋离搓搓手,满意地吁了一口长气,对这种场面他看得极其平淡,极其无奇,多少年的铁与血,生与死的场合,已将他磨练得有一副钢似的硬心肠,可以丝毫不沾人间烟火之气,他看得太多,经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牵连,缠缠绕绕,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有的时候,便这样就了结,有的时候,却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种子,于是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插腿进了这个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难上加难了!……
    那边,艾小玫恍如骤遭雷击一样整个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两臂微伸,象要防止什么,攫取什么,嘴唇半张着,却发不出点声音来,满头秀发,披在头与肩上,显得无比地凌乱、蓬散,你该知她此时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纸般的白,那是一种失去血色的,失望的,凄惨的苍白,她僵窒着,象失去了感觉,目光呆滞;衬着颊上未干的泪痕,好悲凉!
    丁骥的瞳孔开始扩散,翕合的嘴巴里血如泉涌,终于,他喉头“咯”“咯”地起了颤动,全身猛烈地一震,仰头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哗”地一声寿龟剑脱出了丁骥的身体,剑身上染满了稠厚的鲜血,周云仍然定定地站立着,嘴角在不住地跳动,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声,艾小玫痛哭出声,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惨地抽泣着,双肩在不停地耸动,那情景,也够得上伤感了。
    大步走了过去,用力拍了拍周云的肩头,秋离微笑道:“老友,恭贺你血仇得报,怨恨一扫而光!”如梦初觉,周云机灵灵地一个哆嗦,他激动地握住了秋离的手,语声里带着低咽:“多谢你……秋兄,报还此仇不但全仗着你的帮助,方才也都亏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离哧哧一笑,伸出左手来曲了曲手指,他低声道:“你太也性急,哪有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幸亏我还学了几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难办了哩……”有着强制的喘息,周云讷讷地道:“方才,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弹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眉梢子一扬,秋离道:“罢了,。现在,那娘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只想报此血仇,而一旦得报,周云倒有些茫然无所适从起来,他摊开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里乱极,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离瞥视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双目一寒,平缓地道:“我先问你一句话。”
    周云迷悯地道:“不知秋兄欲问哪一句?”微微一笑,秋离道:“你那师妹已是残花败柳,蒙羞之身,你,你还爱她么?”怔了怔,周云伤感地道:“我不否认……我仍然爱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这些浮面的世俗观点去下定论的……”一拍手,秋离道:“好,那么,带她走。”大大地一震,周云惊愕地道:“什……什么?带……
    带她走?”用力颌首,秋离道:“是的,带她走,如若你仍然爱她,这正是机会,用了解消除你们之间的怨隙,用时光抚平你们之间的创伤,老友,带她走!她原来便属于你!”
    艰辛地,犹豫地,周云悲哀地道:“但……但是,我这个样子……”冷冷一笑,秋离道:“你方才已经说过,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观点去下定论的,如若她嫌弃你的容貌,那么,她也不值得爱了。”、痴痴地看着秋离,周云仍旧迟疑着道:“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会恨我,她不会忘记我杀死她的夫婿,又使彤云山庄掀起漫天风暴,秋兄,她会恨我……”哧哧一笑,秋离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时候,再说吧,罪魁祸首不是你,是姓丁的,这一切责任,全该由姓丁的去负,不要再拖延,老友,记住人活着一辈子,往往只有一次机会,抓得巧,幸福无穷,放弃了,则可能永生不会再来!”
    ’思付着,考虑着,好一阵子,周云还没有能下决定;秋离平静地一笑,徐缓地道:“如何?时间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云横了横心道:“好,我……我带她走!”
    说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愿意!”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秋离道:“呢,这却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云祈求地道:“不要难为她,秋兄,这一夜,那所有的打击与沉痛,已够她承受的,只怕她难以负荷……”古怪地看着周云,秋离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种子!”面也赧然,周云讷讷地道:“秋兄,你不知道。当你……
    真心爱上一个人,这一生,便永难遗忘,不管她是多么令你’憎恨与失望……”
    “噗嗤”一笑,秋离摊摊手,边向艾小玫那边走去,一面回头道:“罢了,这篇大道理,你还是留着对你的那一位讲吧,我不理这一套,只管想法于夹磨她下山,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友,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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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独阻狂澜
    夜风,挟着刺骨瑟凉,萧萧地吹刮着,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形状惨怖的尸体,远处的灯火带黄而黯淡,更阴阴传来不停的喊叫之声,这情景,便越发显得悲怆与惨然了。
    秋离大摇大摆地走到艾小玫身前,微俯下身,他道:“别哭了,娘子。”艾小玫猛地仰起头来逼视着秋离,美丽的面容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沾着丝丝细发,双眸中含蕴着悲痛,含蕴着凄楚,她咽着无比的哀凉,生硬地道:“秋离,你还想做什么?”伸出舌头来舔舔上唇,秋离一笑道:“很简单,跟我们走。”愁惨地一笑,艾小玫缓缓地反问:“跟你们走?”秋离点点头,道:“不错。”直生生地看着秋离,艾小玫低哑地道:“这算什么?囚俘吗?”搓搓手,秋离道:“那就看你怎么打算了,你可能知道,鬼手秋离并非善人!”一咬牙,艾小玫摇摇头,强硬地道:“假如我不呢?”哧哧一笑,秋离道:“现在,这个‘不’字,对你似乎不’太适宜吧!”瞪着眼,泪痕末干,艾小玫倔强地道:“至少,生死之间,还由我自决!”有趣地笑了,秋离淡淡地道:“艾小玫,人世中很多痛苦,江湖上诡计无穷,你还经历的太少,你不会知道,有许多时,人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们只是告诉你要带你走,只是告诉你而已,至于愿与不愿,却非你可以决定,艾小玫,我又要得罪了,你恕过这一遭吧。”一仰头;艾小玫冷木地道:“你要做什么你就做吧,你看我艾小攻怕是不怕……”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秋离的手指已自她身上的“哑穴”及“软麻穴”之上点去,软软地,她往一侧倒下,秋离一把提着她的后颈,回头笑道:“好个三贞九烈,老友,你来接着吧!”周云尴尬地走了上来,全身竟有些簌簌发抖,他迟疑着,颤着嗓子道:“秋兄,这!……”一瞪眼,秋离道:“这什么?还不接过去抱好?”于是,周云小心翼男地,象是抱着一块易碎的奇罕宝贝般将艾小玫接过,秋离微微点头,道:“你先走,老友,在雪池道的牌坊边等我,记着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这彤云山庄,可另有秘道下去么?”周云一面点头,一面急切地道:“你呢?秋兄,你要干什么?”笑笑,秋离道:“不可忘了那‘玉麒麟’;而且,黄衫会正在血战天山派,我就这么一定了之也不太合理;利用他们牵制住对方的大批人马,到头来,也该帮他们解解围,江湖黑道绿林,红花绿叶,本是一家,危难之时,出手相助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我们还有约定呢?老友,你便先定一步。”
    十分明白秋离言出必行的个性,但更担必他手下无情的歹毒,周云怀里抱着软绵绵的艾小玫,却焦惶地道:“秋兄,你不要大开杀戒……”点点头,秋离一晒道:“行,你放心去吧!”走出两步,周云又回首恳切地叮咛道:“秋兄,你自已也多加小心……”
    一拱手,秋离笑道:“当然,我还没有活够哪。”于是,周云抱着丝毫不能动弹的艾小玫匆匆奔向黑暗之中,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秋离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缓步往彤云山庄前面行去。
    虽说秋离走得不如寻常人之快,但也相当不慢了,仅仅片刻之后,他已穿越过一座座错落的房合,一片片精雅的坪圃,旁若无人地来到了彤云山庄的前面——那已变成刀光剑影的斗场!
    在广阔的前庄上,人影往来奔掠,飞腾扑逐着,寒刃的冷芒闪耀着,暴叱厉吼杂着惨呼哀号,黄色的,白色的身影穿插攻杀,往来追赶,血雨篷溅,肢体飞甩,好象一场狠斗恶拼!
    秋离双目尖锐,他在一瞥之下,已大致看清了双方的情势,咽,黄衫会却是寡不敌众,不大乐观吧。
    天山派方面约有五百余人,除了有近两百多弟子围成一个大圆圈,虎视耽耽地围立于四周之外,其他三百多人完全投入了斗场,这与黄衫会不到四十人的数目比较起来,几乎是十与一之比。晤,天下的名门大派,在情急之时,却也有不讲武林规矩的呢。
    黄衫会中的顶尖高手“慈面辣心:公孙劲竹,正在力敌那”云里独鹫”班上品与“白鹰”左陵,“远天驭鹤”马照堂却独斗“旋虹桨”姜彪,“驭风一鹏”尚克农,“追魂无影”冉谦打得难分难解,“幻魔双心”杨咎、杨申志俩与两个儒衣文士激斗正酣,那两个文士打扮之人,皆约四旬年纪,青衫黄,髯的一个在战着杨咎,蓝衫白面的一个则拼着杨申志,看情形,一时还难分胜负。
    离开众人约有三丈之遥,黄衫会的总瓢把子“蛇矛断命”于镕寿一个人在火并着两位道装老者。那两个道装老人,一个戴着一顶闪亮的黄铜道冠,身穿八封长袍,生得环眼方嘴,双耳垂肩,拂动着三维柳须,好一副岸然之貌;另一个,披着水火道袍,面容灼黄,峨冠高耸下半掩着一双寒电般的眼睛,他紧闭着那张过于削薄的嘴唇,正一心一意地与面前的强敌拼战……
    秋离抚摸着套插在右手上的银牛角,再缓缓移目搜视,哈,在一栋精舍的阴影下,“落星一剑”韩子明也在奋力攻击着他的敌人——“铁拂尘”陆小憔!他们两人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二人的功力俱在伯仲之间,他们都已用上了全力在格斗着,芒闪光掠,好不剧烈!
    拍拍手,秋离自言自语地道:“好啦,他好三请四求都拜不出来,这一打全把天山派的老小子们打出来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天生的贱命哪……”说着,他大播大摆地过了黄衫会“三十卫”与一干天山弟子们的斯杀间隙,直胡于德寿那边走了过去。
    黄衫会的总瓢把子“蛇矛断命”’于德寿功力深湛,技艺精纯老辣,他虽然以一敌二,但他面前的两位老道爷却丝毫占不上便宜,攻拒之间,非但制不住先机,进退挪移,更是受尽了拘紧,于德寿那一柄三尺长短,银光闪烁的锋利蛇矛,简直就和一道阎罗王的催命告示相似了!
    秋离悠悠闲闲地一定近,于德寿那一双碧眼已看见了他,大喜过望之下,这位江北绿林大盟主已急叫道:“秋兄,我的老爹,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正热闹着啦!”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这一笑,象头豹子!秋离懒洋洋地道:“我去活动筋骨去了,哈,这里可不真是热闹着么?”他缓缓地,轻藐地打量了与于德寿交手的那两个道人一眼,嘴里“咽”了两声,淡淡地道:“这两位,可是天山派大名鼎鼎的‘双道三俗’中的双道?”
    于德寿蛇矛如电闪舞,闻言笑道:“不错,天山派的前辈,第四位‘铜冠客’白云子与第五位‘手臂龙’青杏子,两位无量寿佛!”点点头,秋离笑着道:“当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阵?”大旋身,蛇矛“当”“当”震开了白云子。“三刃双剑”又“呼”地逼近了握着“华陀杆”的青杏子,于德寿狂笑道:“多谢了,这两个杂毛老道我还可以收拾!”秋离唇角抿着一抹深邃笑意,他微微颌首,站在一旁道:“‘九手银瞳’潘一志这老匹夫呢?”于镕寿正洒脱地转身,他边道:“一直未见。”
    搓搓手,秋离道:“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他老人家莫不成还在修炼他那不死仙丹?还是抱着‘玉麒麟’在掉落几滴难出的老泪?”霍然大笑着,于德寿速出十矛十腿,答道:“骂得好,秋兄!”退开八步,秋离又道:“白云,‘青杏二子,我这嘴巴随便惯了,二位道爷万望恕过,不要气冲牛斗才好。”戴着铜冠的白云于双目如炬,招出似风,他冷冷地道:“小辈,武林妖丑鼠,原便如此!”哧哧一笑,秋离舔舔嘴唇道:“于当家的,这位道爷骂得也好呢。”说着,他一挥手,大踏步行到韩子明与陆小樵较斗之处,微微拱手,他斜睨着陆小梢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夫子,我们又再见面了。”陆小樵以一只铁拂尘力挤韩子明,他虽然功力沉厚精深,但韩子明的一把“落星剑”却是闪掠如电,猛辣锋利,丝毫不肯相让,二人一个够辣,一个够狠,打在一起,谁强谁弱,一时倒也难以分判。
    在激战中,陆小樵的神色看得出极为忧虑沉重,他低促地道:“方才未曾见到少兄,你与云儿到哪里去了?”这时,韩子明飞快斜刺十一剑,陆小憔拂尘翻舞中,一一架拦,冷冷地,韩子明叱道:“朋友,你还是先顾顾自己吧!”一旁,秋离笑道:“去帮着周云报仇雪恨去了,你不敢出头,呢,却有人敢出头,天下之大,也还有些不畏恶势强权之人呢。”全身一震,陆小樵被韩子明逼退了三步,他颤呼道:“你已杀了丁……”耸耸肩,秋离道:“当然,还能够留他再去荼毒别人么?”黑须哆咳着,陆小樵变了嗓音道:‘完了……少兄,天山派必将与你誓死相拼………”眨眨眼,秋离淡淡地道:“无所谓,我们原本便不算友善,是么?”韩子明的红绒小帽跳动着,他剑出如电,挥挥泛泛,忽东忽西,倏上倏下,以一阵急攻快打猛袭敌人。而陆小樵也只有加急汀点精神小心应付着,没有时间与心情再和秋离答话了。
    正在此时——
    彤云山庄里面忽然传来一片悲吼厉号、六盏大红灯笼高挑起,迅速往这边移来,随着响起了一片片急剧的锣声,在“哐!”“哐!”“哐!”的撼人心弦的敲击声里,在那惨红如血的灯光模糊影印下,可以看出有数十个白袍人正奔马般飞快掠来!
    “蛇予断命”于德寿狂笑着,身形闪跃得快捷无匹,蛇矛暴出暴缩中,他霹雳般大吼道:“都来吧,看看黄衫会的老子们含不含糊你们这狗屁的天山派!”追魂无影冉谦使的一把其薄如纸,宽约三寸的锋利缅刀,这把缅刀在他手里,简直变成活的了,那份快、狠、准、稳,再加上缅刀刀身所泛闪的蓝汪汪的寒芒,一时飞卷,一时横掠,一时直起,一时猛俯,功力之深湛奇妙是可称上匪夷所思四字。与他对搏的“驳风一鹏”尚克农竞感到吃力异常,手上的一柄大头钢钟几乎已有些旋展不开了,一边狠拼,冉谦一边叫道:“瓢把子,你放心,我们倒一个也必拉着他们一双来垫底!黄衫会不会丢在天山!”于德寿大笑道:“好,咱们豁出去了!”这边,秋离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地飘掠过去,在他飘移的时候,凡是挡着他进路的天山弟子们无不闷吭连连,象似浪般纷纷仆倒,只是瞬息,出过五丈的距离,已有三十多名天山弟子横卧于地!
    蛇矛翻飞中,于德寿喝彩道:“够劲,秋兄、你有两下子!”秋离单人匹马阻在那群人的来路上,他回首一笑道:“过奖了,看不才挡住这些猪头三!”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六盏火红灯笼光影下的一群白袍人物已来到了近前,为首一人,体格高大魁梧,满头浓密的黑发高高地结成一个朝天髻,红润的脸膛上嵌着一双奇异的,仿佛可洞穿人们肺腑的眼睛,他鼻直口方,双眉斜耸入鬓,容貌威严而竣猛,甫始一见,便给入一种深沉的,雍容的,山一样的稳固感觉,当然,夫山派只有一个这等面孔的人物——天山派掌门“九手银瞳”潘一志!
    在潘一志的身后不足三步,紧跟着一个秃顶大耳;细眉凤目的七旬老人,老人之旁,则是一个瘦小枯干,面皮干烁而皱纹重叠的矮小老者,这老者留着一把黄疏疏的头发半闭着眼,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他的一双手,晤,是用两只泛黄色的牛皮套套着的!
    另有二十多个白袍人物簇拥四周,大红灯笼高高地挑着,各式兵刃寒光阴吐,在一阵急促履声里,他们已来到了秋离面前!
    似是没有估到会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拦在那里,在潘一志微带意外的断叱下,所有奔来的人齐齐停步,二十多个天山弟子都已极快地分散开来,刹那间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包围阵势!
    搓搓手,秋离嘴里“喷”了两声,笑眯眯地道:“别紧张,别紧张,摆出这等架势来做什?我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们不要慌呀。”寒着脸,九手银瞳潘一志一双银眸煞光暴射,他旱雷般大喝道:“小于何人?拦住去路便不怕送死么?”吁了口气,秋离吊儿朗当地道:“看这气派,你这位红脸大爷莫非就是天山派的第一人潘一志老大么?”
    九手银瞳潘一志怒火上冲,他厉烈地道:“小子住口!你休得引用你绿林黑道之称呼来诬蔑本掌门之名声!”哈哈一笑,秋离道:“果然不错,是潘老大!”一声狂吼,一个黑大汉横里扑出,白袍黑肤,就越发衬出这位仁兄的闪闪乌颜来了,他一探手上的“虎头钩”,怒叫道:“混帐东西,你再如此口秽言污,就莫怪我‘震山虎’徐超要教训你了!”看了这位“震山虎”一眼,秋离侵吞吞地道:“徐朋友,你如此态度和我讲话,辈份火候上还差了一点,现在,你且滚你妈到一边去!”料不到秋离这回如此出口不逊,震山虎徐超一愕之下顿时暴跳如雷,他双钩猛斜,一面前冲一面怒吼:“好狂夫,看老子活刮了你!”徐超刚刚冲出两步,九手银瞳潘一志已冷叱道:“回来!”这两个字力量似能缚住徐超的魂儿,他猛然止步,抑住去势;却咬牙切齿地瞪视着秋离,一副恨不能生啃其肉的模样!
    挥挥手,秋离道:“嗳,对了,这才叫听话,看样子潘老大在天山派里还确是有那么个几分威风!”冷森地,潘一志道:“小于,大概,你与黄衫匪徒也是同路之人了?”
    摇摇头,秋离一本正经地道:“我说潘老大,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堂堂江北第一帮的黄衫会,在武林中指出来也是威名煊赫,铿锵有声,比起这天山一派并不逊色,人家黄衫会没有驾过你们天山派贼鸟,你身为天山老大,却辱骂人家为黄衫匪徒,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够厚道。”双目怒睁,潘一志大喝道:“小于利口,本掌门没有这许多时间与你在此闲磨牙根,你速速报名,也免得做个屈死冤魂!”嘻嘻一笑,秋离道:“潘老大,你不要吹胡子瞪眼,你们名门大派讲究的是风度,祟尚的是仁义,可也不能光凭空言白说呀,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就舍得这么一不清二不白地干掉我么?”一番话直把这位天山派的大掌门气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神色突变,狠酷地大吼:“大胆畜生,你满口胡说,定是活腻味了……”就在这时,潘一志身后那位身着宽大青衫;瘦小枯干的小老头已经缓缓走了出来,他仍然半合着眼,似醒非醒地看着秋离,平静而淡漠地道:“小辈,你好口才,但好口才却必须有好本领撑着才行,看样子,你的本领也不会太差,否则,你是不敢如此嚣张的。”看着秋离,这小老头又道:“在‘双心阁’那边,天山一门的八代前辈可札钦汉兄被人暗算身受重伤,可札钦汉兄的义子,天山八代的第二位冯锷兄嫡传女子之夫丁骥及其友人十二位亦全被人杀死,这些血淋淋的残酷恶行都是谁干的?小辈,你定然知道,这与黄衫会,与你,只怕都脱不了关系!”
    秋离笑笑,道:“假如我不知道呢?”小老头阴沉地道:“老实说,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夜,黄衫会与他的同路人,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活着离开彤云山庄!”冷峻地,他又道:“也就是说,你说出也罢,不说出来也罢,你这条命,可怜你爹娘白养你一场了。”哧哧一笑,秋离道:“可是真够悲惨,是么?”叹了口气,他续道:“好吧,我说出来就是,免得你们一个个的想吃那凶手的肉又找不着对象。”‘小老头冷厉地道:“说!”
    退了一步,秋离低沉地道:“在‘双心阁’附近,那些被杀的人,全是我去宰的,假如有时间,我还想把他们碎骨扬灰,可惜来不及了;那位‘银发霜心’可札钦汉老兄,也是由我摆平的,他一大把年纪了,本来可以不要再受这些活罪,但任我怎么劝说,老人家也不肯罢休,强要出头,迫不得已,我只好含着泪,狠着心,小小地将他收拾了一顿!”
    秋离的话还没有讲完,九手银瞳潘一志已勃然变色,气冲牛斗,他手指秋离;颤抖着,咬牙切齿地道:“你你你……
    你这十恶不赦的奸徒,天打雷劈的畜生……本掌门要剥你的皮!”一摇手,那小老头冷凄凄地道:“凭你?小子,你只怕道行还不够吧?”蓦然他暴叱一声,狠厉地道:“小子,你休要代人顶过,不管是谁干下这件滔天罪孽,老夫俱要将他抽筋锉骨,生生杀死!”‘秋离唇角一撇,唇皮子微扬,他笑嘻嘻地道:“你,是谁?”小老头仰天狂笑,大声道:“好,好,近二十年来,老夫未曾扬名,今夜便告诉了你,也好让你死得瞑目,小于,老夫‘万屠啸天’孟渔!”“万屠啸天”孟渔,这六个字象是突起的一片狂风狂雨,那么咸恂恂,浩荡荡地刮进人们的耳际,吹进人们的心田,四周,凡是曾经闻过这个名号的天山弟子,都不禁大大的惊骇与眩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天山近于咫尺,居住若干年的这位枯瘦者儿,竟然就是二十年前载誉武林的“天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盂渔,这两个字不仅象征着力量,威势,更代表着无比的祟高与神圣,他已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了,在二十年前,“天下三雄”即等于是一切武林的绰称,他们是煊赫的,独霸的,高高在上的,纵使三雄中已有二雄早已逝去,纵使三雄已不在江湖上出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甫一听到这几个字,却仍然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的惊怖与震窒感觉!
    但是——
    这一阵风,一阵雨,却没有吹刮进秋离心中,他自然也知道“天下三雄”的名声,自然更明白眼前这位“万屠啸天:孟渔的来历,但秋离仍然夷然不惧,自他有生以来,他的肌肤骨肉便仿佛是钢打铁铸的,他的胆力便宛似用五岳之石竖矗的;他的气节只覆披在“义”上,他的思维便牢系在“不屈”上;没有什么可值得他畏惧,没有什么可迫他退缩——哪怕是在离开的死亡之前!就是如此,这十余年来,他才用血肉肝胆积累起他今日的成就,用豪迈磊石堆砌起今日的威望,鬼手秋离,这个旱天金雷似的名声!
    于是,唇角上浮漾着那么一抹浅浅的,满不在乎的笑容,秋离斜瞅着面前神色冷厉的孟渔,轻逸地,他道:“哈,原来竟是你这熊老头,难怪竞有偌大的口气,‘天下三雄’,喂,可是鼎鼎大名的三个角色呀!……”眉梢子一扬,他又道:“多少年来,我就一直悔恨着,悔恨我晚生了二十来年,如若我能早出世二十年——”秋离微笑的面容蓦然冷如寒铁,他暴烈地道:“必不会让你们三个老小子扣上这个名号,你们三个也永远别想如此独霸武林,妄自称尊!”九龙银瞳潘一志面色大变,怒吼道:“小子,你死定了!”孟渔阴侧侧地笑了起来,他慢慢走上一步,领首道:“小辈,看样子你是知道老夫的,唯其你知道老夫,却仍能这般强硬,足可证明你有过人的胆识!”这位当年“天下三雄”之一的老人,面孔上每一条深刻的皱纹里都含蕴着杀机,每一条发根的榴皮肉都似暗藏着力量,他形色丝毫不变,缓缓地,又接下去说道:“如果你身上没有背负着这笔血债——便姑算全是你干的吧,老夫非但不想害你,更有意提你一把,好生夹磨一番;但你竟卷进了这趟混水,染上了血腥,老夫想恕你亦恕不得了,小辈,这太可惜!”有趣的露齿一笑,秋离道:“孟渔,不要再沉迷于你往昔的老迈名声里,不要再顶着那块失去光彩的金字招牌张扬,那已过时了,已陈旧而斑剥了;古人很早便告诉我们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一句名言,只有把握住现在,保持高峰的力量才不会被摔下去,仅用已成过去的腐朽万儿闯天下的时代,早就不时兴了!……”仍然沉冷如故,孟渔冷凄地笑道:“这么说来,体,小辈,就是那推老夫这前浪的人了?”微一躬身,秋离笑道:“有此荣幸,怎敢推托?”淡漠地,孟渔道:“可札钦汉兄与丁骥这孩子确是由你所害?”秋离意识到对方口气中隐隐的杀机了,那是尖锐的,冷厉的,狠酷的,不露形色的,他轻喟一声,道:“不止他们两个,还有无边湖的十二位仁兄,再加上丁骥的那个熊老婆艾小玫!”
    一旁,潘一志脸色青中泛紫,他窒息般切着齿道:“那艾小玫的尸体呢?小子!”
    哧哧一笑,秋离慢条斯理地道:“喂狗了。”潘一志双目中宛如有一片火焰喷了出来,他额上青筋暴一突,唇角抽搐着,一个字一个字进自唇缝:“真正全是你一个人干的?”,’秋离用左手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道:“要不然,会找你帮忙不成?”一口牙齿锉得咯嘣咯嘣响,全身骨节震动,九手银瞳潘一志的神态,活象一头欲待噬人的猛兽,那么暴凌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逼了上来!
    但是——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关头,“万屠啸天”孟渔却一下子拦住了潘一志,他半闭的眼睛森酷地注视着秋离,冷厉地道:“果然是你?”秋离道:“当然!”孟渔紧接着道:“为什么?”笑了笑,秋离道:“宰着玩玩。”点点头,孟渔毫无表情地道:“再问一遍,你是谁?”大笑一声,秋离一推右手上套着的银牛角,傲然道:“姓孟的,你家老祖宗秋离你也认不得么?”象倏忽在黑暗的苍穹里,闪起一抹眩目的电光;一刹那沉寂之后,蓦地响起了一片恐惧的,骇震的,见了恶虎似的惊叫:“鬼手!”“老天,他是鬼手秋离!”“我的天呀,这活阎王!……”秋离目注着潘一志与孟渔在一惊之后迅速恢复镇定的神色,他缓缓地用银牛角,尖锐的角尖搔着面颊,平静地道:“现在,我们都已彼此认识了,呢?”冷冷地,孟渔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是个人物!”九手银瞳潘一志愤怒地道:“秋离,原来是你!我天山一派与你有何仇?你竞用这么残忍狠毒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阴沉沉地,孟渔低声道:“潘兄,双心阁的事情不会错了,是他干的,普天之下,能有这等功力之人,除了鬼手秋离以外,只怕再难寻出几个人来!”悲愤渗着惊怒,仇恨揉着迷惘,潘一志大吼道:“为什么如此下毒手!
    秋离你为什么?”秋离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也找不着嘲弄的微笑,玩世的放荡,不恭的讽容;他变得如此冷漠如此残酷,又如此肃穆;银牛角斜倚肩上,缓缓地,他道:“多年以前,你有一个徒弟被逐出门墙,有这回事么?”潘一志叫道:“是周云这孽畜,他与此事有什么牵连?”冷森森地,秋离道:“你这昏庸老聩的瞎眼奴才,体当年逐周云下山,与他断绝师徒情谊,为的只是不准他和你二师弟冯锷的女弟子艾小玫来往!……”潘一志气得面孔血红,他大声道:“天山门规,同派师兄妹,不得有逾份之情,更不准联姻……”’嗤笑一声,秋离道:“是哪一门子的门规?都是狗屁!同门习艺,晨昏相处,日久自然生情,即为师兄妹,更屑夫妻,这只是亲上加亲,血脉越加连密,有什么不好?能发乎情,止乎理,用正当的方法明媒正娶,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可恨你这个老庸才亏为一派之主,竟用强横压力逼走了周云,活生生拆散这一对鸳侣,更硬将那人面兽心的丁骥奉若祖宗,迫使艾小玫与他成婚;非但引狼入室,自取其祸,又叫那周云空怀满腹怨,一腔恨无处消磨……”孟渔冷冷一哼,道:“这是人家门派中的私事,与你胜秋的什么相干?”
    狂笑一声,被离道:“无关?但丁骥这狗才暗招他无边湖的一般爪牙聚九人之众,于一处荒谷上陷害周云,毁其容貌,这就与我有关了,先夺人妻,再残人体,这种事,只怕你这年高志昂武技深湛的天下三雄之一的孟老前辈也看不过去吧?又何况我区区秋离这等毛头小于?”
    一怔之下,孟渔迷惑地侧首向潘一志看了一眼:“姓秋的此言可真?”潘一志也是心头一跳,但他强横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秋离,你休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你拿证据来!”冷漠地,秋离道:去问你的七师弟陆小憔!”孟渔疑惑地道:“陆兄看见了?”秋离沉沉地道“不错,周云被残毁后的容颜他曾经亲眼目睹!”断叱一声,潘一志道:“好个利口利舌,花言巧语的秋离!
    周云这孽畜便算真个被人毁去容颜,又岂能赖定是丁骥所为?
    你一定是与这孽畜串通为奸,周云怀恨丁骥娶了他的意中人,便收买了你前来行凶,用这条苦肉计,先行杀死丁骥,再来个死无对证,任你诬陷,好狠毒的心呀,你们这两个恶徒!”微微一笑,秋离道:“但我为何不诬赖别人?”大叫着,潘一志吼道:“别人没有要娶艾小玫!”点点头,秋离又道:“我早知你不会相信此事,当时月黑风高,空谷无人,除了丁骥与那八个无边湖来的帮凶之外,没有其他人看见,逢到这等事情,是非黑白之间便只凭一个良心了,没有人会愚蠢得自毁容貌后再去诬陷他人,周云可以来找丁骥报仇,犯个着弄成那个样子再来藏赃,他很明白,便是他被丁骥分了尸,你这老小于也必不会相信丁骥是凶手的!”
    九手银瞳潘一声暴跳如雷,厉吼道:“秋离,这全是你与周云那孽畜所玩的奸计,你们杀人残命,还要给死者背上一个臭名,你们用心太狠毒了!”秋离唇角一撇,道:“我话讲至此,信与不信,全在休一念之间,你须明白,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收买我秋离,为人行事之间,皆在我秋离心甘情愿,我想做的,便洒血沥肝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做的,就是将天下财宝尽置眼前我也会当作粪土,潘一志,你睁开那双老眼,休要看错了人!”
    一番话把九手银瞳潘一志气得几乎晕死过去,他手抚胸,指着秋离,哆嗦地道:“姓秋的小子……今天本掌门要你生出彤云山庄……本掌门便从此归隐……永不问世……”紧接着,秋离道:“此言当真!”
    潘一志一双银眸中隐透血光,他狠狠地道:“自是如此!”
    —沉默了许久的孟渔不禁在暗里叹了口气,多少年来过着的江湖生活,使他阅尽了形形色色的各种样人,也使他碰着了,、听着了些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事,他经历过数不清的诡异场合,更遇上些悲欢与离合;在人生的旅程上,他用近七十年的光阴行走了这多年的生命路途,对活着的一干遭遇及感受他已十分熟悉,他大致可以看出来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伪的,什么是善良的,什么是邪恶的,这象一面铜镜,不敢说一定明鉴毫发,也能明察大端。现在,孟渔看得出眼前之事,其中必有蹊跷,同样的,他也看得出秋离不似诬陷;
    可是,他身处的地位,在此时却苦于无法说什么话,或者表示一点什么心意,而眼前,一场势必惨烈的火并只怕难以避免了,这其中,这火并问题的真谛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假如天山派方面立场是对的当然没话说,但如若秋离是对的呢?
    那洒血豁命不就太过鲁莽愚蠢了么?这时——
    潘一志气休休地转头面对孟渔,低促地道:“孟兄,兄弟我要为同门报仇雪恨了!”
    略一迟疑,孟渔道:“且请稍候!”意外地一怔,潘一志不悦道:“孟兄莫非还有高见?”
    孟渔没有理他,径自踏前一步,向秋离道:“秋离,你方才所言之事,那丁骥已被你杀死,无可对证,方才你说当时陷害周云之人共有九个之数,除了丁骥外,那另外人绝不会全部死绝,可能将那参与此事的九个人招出来么?只要招出其中一人也就够了!”秋离缓缓地道:“孟渔,大约你忘了无边湖的人全戴着人皮面具!至今,不要我说,只伯就连你这般见多识广的前辈人物也不知道无边湖的所在地吧?我希望那八个人都在此处,希望他们尚未死绝……”这时,九手银瞳潘一志又找了空隙和把柄,他吼道:“既是那般人全戴着人皮面具,又怎知道其中会有丁骥?周云这孽畜是如何发觉的?”冷冷一笑,秋离道:“其一,丁骥出身无边湖,其二,丁骥身材魁梧,体形高大,语声特殊,在低哑中带阴尖韵,极易辨认,其三,他曾在损毁周云面容之时掀开皮罩拭汗;周云虽未与他正式见面;却在暗处注意过他,你知道对横刀夺爱之人,看了三眼便水难忘怀!”顿了顿,他又道:“因此,相似的,丁骥也十分留心周云的行踪,他清楚周云时常偷上天山与他师妹相会,便探察妥了周云的必经之路,加以谋害,那一夜,他便是躬亲参与,当然,办这种事,换了你我,也定亲自前往的,是么?”潘一志怒道:“全是胡言,你无凭无证,只在空口瞎扯,诬陷善良!。”
    双目一闪,秋离冷然道:“潘一志,你以为我是吃饱饭没事干了,千里迢迢跑来向你这污秽之地诬陷象丁骥这种‘善良’?”“呸”了一声,秋离又厉烈地道:“老实说,无边湖另外那八个人我姓秋的亦必不放过,我定将寻着那个地方去找他们结算此帐,在登临天山之前,我们便有此打算,打算万一姓丁的不在天山之上时,我将立即走遍天涯海角寻访无边湖,替周云出此怨气,但姓丁的该死,他娶人之女,定居女方之处,这正省了我们的工夫,首先斩此凶人以伸天道!”看了气得不成人样的潘一志一眼,秋离再道:“周云没有料错,你这老小子盲目地宠爱丁骥,昏庸地信任于他,纵使他与艾小玫成了亲,你也必不要他离开天山,果然对了,潘一志,你正是如此做的!丁骥下聘于天山,娶艾小玫于天山,定居于天山,如今,再葬身于天山!”九手银瞳潘一志狂吼一声,暴怒地叫道:“孟兄请退,天山派与秋离势难两全!”孟渔犹豫了下,终于叹了口气让开一边,他明白,眼前的混水,只伯是不能不趟了!
    银牛角斜斜举起,角尖指天,秋离冷然地道:“天山派的上下各人通通听着:你们当年逐出周云,任他形单影只,冤情难伸,任他飘泊天涯,受苦受辱,任他毁害伤身,悲痛欲绝,你们天山,派,老的一辈昏庸无能,独断专行,是非莫辨,黑白不分;中的一辈畏首畏尾,怯懦拘私,罔念情谊,寡毒凉薄;小的一辈盲从糊涂,嚣张狂傲,妄自称大,不明真理,你们全是武林中的败类,江湖上的蟊贼,天下有血性,有气节,识仁义,明大体的人,皆可擒而诛之!”一仰头,他又洪亮地道:“今夜,我鬼手秋离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这替天行道之人,果报神之子了!”从未发一言的天山派八代弟子中的第二位——仅次于攀门人的冯锷,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双目圆睁,角眦欲裂地大呼:“秋离,你这狂徒、恶鬼、畜生!天山派今夜便将斩你的血手,灭你的凶性!”
    大笑如雷,秋离凌猛地叫道:“来吧,你们一起上,每一个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号称“金拐罗汉”的冯锷凤目骤睁,额头上的太阳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已自袍襟里抽出一柄金光灿闪的沉重单拐来;这位尊主天山派二掌门的前辈人物,寻常是难得一动肝火的,但他自己十分疼爱难一女徒儿与徒儿的夫婿,一个不知所终,一个横尸惨死,再加上他的师弟身受重创,眼前的行凶者竞又这般狂傲跋息,这口气,就连他积了七十余年的修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之中,就想立即与对方上手搏命!
    冷酷而阴森的秋离卓立如山:“怎么,就是你老小于一个人上么?”冯锷双眸红中泛紫,他切着齿道:“畜生,看你还能狂到几时!”秋离的目光斜视着举指向天的银牛角,淡漠地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后是无庸置疑的,老朋友,你不够看!”缓慢地逼了过来,九手银瞳潘一志厉烈地道:“秋离,本掌门来慈悲你了!”哧哧一笑,秋离眼珠子一转,道”还有哪位,用不着客气,有兴趣的请一起上来,这样也显得热闹些,对了;孟老前辈,你不凑上一角耍耍么?”“万屠啸天”孟渔任是当年雄霸天下,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暗中对秋离这种豪壮做倔的神态也不由不加了三分钦服,他阅人多了,见得更多,但是,似这等狂放不拘的人物却还真是仅遇的呢;因此,这位响当当的老前辈表面上冷沉如冰,骨子里却并没有什么气,他站在一旁,严峻地道:“不要太过分,秋离,你能胜过天山掌门人潘兄就算出了奇迹了!”秋离笑笑,道:“老实说,如今我是赶鸭子上架,硬挺;
    不是么?要不挺也不成了,还空叫人家骂一声窝囊——”
    ,于是,就在那个“囊”字还跳跃在舌尖上,秋离斜指向天的银牛角已闪电也似地猛然飞向潘一志!
    他这突冗而急厉的发难,是全场的任何人所预料不到的,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无征兆,一上手便是这般的歹毒狠辣!“九手银瞪”潘一志淬然一惊之下“呼噜噜”地斜旋而去,在旋身的同时,他已倏然反了五掌,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个不同的角度暴闪翻掠,这等迅速的应变,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九手银瞳”之名了!
    秋离大笑一声,微转蓦胜,银牛角晃闪之下又几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一时间反劈往正待挟击侧攻的“金拐罗汉”冯锷!
    于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秋离的银牛角抖颤如千层浪涌,在一波波白莹莹的光芒飞快起伏中,那么威势凌人地罩合下来!
    一种直觉侵袭着冯锷,使他不敢放开手脚与对方那翻汹浩荡的角影硬抗,他大吼一声,金拐拄地一点,“刷”地掠出五步!牛角倏弹淬扬,又刚好准确无比地拦住了反扑而来的潘一志,潘一志的双目灿然如电,在愤怒中,他的掌势已有如狂风剧雨般带着雄浑无匹的劲力冲到。
    秋离瘦削的身躯有如一抹闪炫在黑暗苍穹中的冷电,来去无踪,快捷之极,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地纵横掠胜着,一只银牛角便仿佛是一抹冷电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万迷,在刹那间已如此悍野地与天山派这两位顶尖儿的大人物拼杀在一起!“九手银瞳”
    潘一志的技业是精湛、渊博的,又是奇玄、浩烈的,他一会用天山正宗的‘逆风九掌”,一会使天山嫡传的“小云手”。一会展“金钢指”法,一会旋“丹鹤大王套”
    拳式,变化莫测,气势雄浑。而“金拐罗汉”冯锷的拐上功夫亦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一柄金拐挥舞起来,只见漫天的耀眼金光交织穿刺。时如霹雷蛇火,时如烈阳豪辉,时如火焰喷洒,时如群星流曳;在一片锐利的破空呼啸之声里力挤着敌人的银牛角!
    两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异常谨慎而小心地和秋离激战着,但是,他们却惊骇地察觉己方倾两人之力仍无法占到丝毫上风,秋离的猛、狠、野、悍,简直似一头邪恶化身的魔豹,一只附有阿修罗咒言的黑鹰,那般狂厉,又那么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侧——
    集中全力仔细观战的孟渔,也不禁深深为秋离所具有的超绝身手而惊异了,他注意着秋离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但孟渔也不禁为自己叹息起来;高手观摩高手较斗,都有一个本能的自然习惯,便是眼看着人家拚战出手,自己也在心里模拟对方的招式,譬如说那边一掌攻来,这边差不多就会斜身踢腿,那边回转移步;这边跟着便进身挥掌;一个对武术有深湛造诣的人,大都能凭着本身对技击上的修为及认识预知敌人将要采取的动作与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抢先一着,制敌先机;当然,以造诣的程度才能分断对手将要采取的动作多寡,换句话说,武功高的,能预见敌人多招以上的动向,武功浅的,便只能预见一招或非待敌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渔的艺业来说,看人打斗,胜负强弱之间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观火,了如指掌,套句俗词儿:“尾巴一翘,便知往哪里跑”,可是,眼下他却大大地惊奇了,秋离的出手,是那般的怪异与诡诈,几乎大多出了他的预料之外,非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连看也看不清楚,这等情形,又怎不令这位武林中的老前辈感到可悲与可叹呢?现在,他们的剧战已超过百招了……
    围立周道的天山弟子们也不禁个个动容,屏息如寂,他们有生以来,哪里会看见过如此惊绝奇幻的打斗?又哪里相信倾他们掌门与二师叔的联手之力还有对付不了之人?
    这当然是开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场教训,一场火辣而残酷的教训!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离挑战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凉,寒气宜冒,他张着大口,傻着眼,他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打过一转回来了……
    于是——
    在激斗中,秋离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们准备打到;个什么程度才罢手?”’金拐纵舞挥掠着,冯锷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后……”
    银牛角翻飞如电,攻拒自如,秋离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固然潘一志与冯锷两人不易战胜秋离,但秋离若想摆平他们两个人,却也颇不容易,当然,以性命冒险,用狠招硬挤除外。
    这种情势,拚斗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阵的孟渔也是心中有数,他微皱着眉,戴着黄皮手套的双手在不停地搓揉着……
    掌影突然暴飞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烦地大叫道:“孟兄,请协同斩此妖魅!”潘一志这一叫,却使孟渔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来,鬼手秋离的名声再响,功夫再高,凭年纪、恁资历,也是个晚辈,如今以天山派的两位首要人物联手合攻,说起来已是大大的没有光彩,若再加上一个盛名煊赫的孟渔,则就成了三对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义与风范了,异日一旦宣扬出去,天爷,这几张老脸还朝哪里摆上去?
    不过,虽则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误会,甚至落个“袖手旁观”,“不信不义”的罪名,这,却又是孟渔所不愿意承担的……
    沉吟了下,孟渔缓缓地道:“二位兄台可否且请稍退?容兄弟我独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冯锷尚未答话,秋离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孟前辈你何必客气?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没看见他们那种急惶法儿?”大吼着,潘一志舞起满空的掌影,呼呼轰轰地狂卷上去,在强猛的劲力回旋中,他暴烈地道:“对付你这等奸徒小人,岂能奢谈仁义?”“刷”地从十三次金拐的连环扫劈下逸出,秋离反手十一角还敬过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边道:“老潘,你也并非是个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电,他急叫道:“孟兄,时间迫促,拖延不得,那边还有黄衫会的一干巨孽未除……”暗里叹了口气,孟渔只有徐缓地朝前走来,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脸孔上的皱纹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银牛角的纵横翻飞里,秋离笑吟吟地叫道:“孟渔,正道上的侠义人物,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对么?”
    几句话宛如钢针一样刺得孟渔心中好不难受,他怔怔地停下脚步,随即又一咬牙,厉声道:“秋离,今夜之举,全是你心狠手辣的报应,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还牙,替天除害!”
    哈哈笑着,笑声里含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讥讽与嘲弄之意;在光旋影掠里,秋离的语声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个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于却是雪亮的!来吧,孟大前辈,我们便看看在苍天的眼里谁为罪恶,谁为善良!”金拐泼风似的砍到,冯锷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莲,也挽不回你即将来到的悲惨命运!”在金拐紧密与快速的闪动中,秋离的身形便仿佛幻成了一缕有形无质的烟雾,随着敌人拐身的飞舞而急快飘掠,同一时间,他更毫不松懈地以闪电般的角光掌势攻拒围袭的“九手银瞳”潘一志,没有一丁点儿含糊,也没有一丝丝儿畏惧,好雄迈,好骠悍!
    于是——
    断比一声,二条瘦小的黑影猝然弹到,一沾即走,就在这突来突去的瞬息里,排成一个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实质的铁板一样呼轰压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整齐而惊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图案象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但是,纵然是一个名雕匠的精心杰作,只怕他也雕不了这么快,这么好,这么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凌空而来的,又是在一刹间便形成了卜秋离心头大大地一震,银牛角在一沉之下骤而“呼噜噜”翻旋飞舞,四周的空气随着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荡,于是,一幕令人惊骇的奇景便出现了——
    银白色的角身,闪耀着夺目的奇异光彩,以秋离执角的右手为中心,一溜溜银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庞大的,正在盛开的白莲花瓣一样,一层层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无匹的,令人的视力发生一种错觉,便象是这朵由角光银彩所幻成的白莲形花瓣永远不会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长,晃动;再翻展,生长;执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数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仿佛一块蓦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块,在一阵低促的“噗嗤”声中消失于无形,而白莲花花瓣也似的银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摆中隐敛,只剩下秋离喘息着的哧哧笑声。
    “九手银瞳”潘一志与“金拐罗汉”冯锷早已闪出七步之外,方才双方的互击,老实说,他两人并未插手,也无从插手,等于只是孟渔与秋离的单打独挑!
    现在,“万屠啸天”孟渔正孤伶伶地站在秋离对面五步左近,他那张苍老而满布皱纹的脸容上,浮现着一丝掩隐不住的迷悯,一丝无可言喻的惊异,以及一丝“宝刀老去”
    的惆怅……
    秋离的胸口起伏着,他展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孟渔,方才那一下子确是不错,硬里于,不带唬的,更得谢谢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缓地,秋离喝彩道:“好眼力,好见识,不错,是叫‘佛莲无穷’,我‘大悲角’法里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么样?还差强人意吧?”寒着脸,孟渔侧首道:“潘兄,冯兄,务请二位暂莫动手,于一旁替老夫掠阵,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还有多少绝活儿未用!”
    潘一志略犹豫,忙道:“对付这厮犯不着讲求武林规矩,孟兄,我们一起收拾他……”
    “万屠啸天”孟渔面色蓦沉,他阴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于他手下之后,二位兄台再为老夫索命报仇不迟!”孟渔这一说,潘一志才知道他这位老友已动了真火,而他对孟渔的习胜是深深了解的,他知道,若再坚持下去,孟渔怕就要翻脸了。强颜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么:孟兄小心才是。”孟渔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将手上戴着的那两只黄色软皮手套脱下。这一脱下秋离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一双手掌,天爷,那竟会是一双“人”的手掌么?孟渔这两只手几乎已经没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现出一种干黄焦紫的颜色,紧生生地贴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长,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着,那十支指头宛如是曝晒在日光下的兽骨,泛映着凝胶般的古铜色,还有斑斑青丝,连指甲都没有,指端浑圆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异的“力”与“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种极端作呕的暴厉感觉……
    当然,秋离明白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掌,他晓得,除了精练“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会将两只手稿成这种情形的,显然的,孟渔的“黑霹雳”掌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光看看他双手的颜色,原先生着指甲的部位圆润而租厚—的程度,便知道对方在这种掌力上的修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秋离口中“喷”了两声,道“好家伙,孟渔,你老练那‘黑霹雳’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连一双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地看着秋离,孟渔沉沉地道:“老夫在这‘黑霹震’上下过六十年余的工夫,秋离,你号称鬼手,对掌上窍门想必熟练,我们便以内掌对肉掌,分一个强弱胜负吧!”
    秋离将套在右手上的银牛角插在腰际,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这短短的几年时光练不成前辈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辈体可得包涵着点哪。”微一仰头,孟渔道:“来吧,你先出手!”秋离搓搓手,道:“那么,在下便有所不敬了——”“了”
    字还在他的舌尖上打着转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狞笑般飞到了孟渔的喉间,孟渔的鼻孔中冷哼一声,在哼声里,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异地自斜刺里左右激射敌人!
    这十六掌来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势闪动之间,竟有一种隐隐的风雷之声,这声音“呼啦啦”地象是猛兽在闷吼着,又以似云层后沉沉的雷鸣,惊人极了,雄浑极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以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飞回,秋离这一来一去,快得好象根本没有移动过;样,在移挪的短促空间里,他已三十三掌并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孟渔!
    迅捷得只有人们眨眼的百分之一时间,孟渔身躯暴闪淬斜,连连腾展,在他这快得无可喻言的展动中,“黑霹雳”掌已漫天铺地地呼轰涵起,只见掌影连着掌影,狂飚滚着狂飚,飞沙走石,气流汹涌,而那隐隐的风雷之声顿时已变成尖厉的霹雳呼号”嘣—
    —哧哧”“哗——啦啦”,掌影和焦点是如此准确,估计的部位是那般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劲力似已成为有形,纵横交织着,上下穿刺着,宛如一面宽阔而严紧的罗网,在网中,则充斥着死亡,充斥着狠毒!
    秋离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内心的平静如古井不波,眼前的敌人任是这般强大,这般凶猛,但他却毫不慌乱,多少年来经历的艰险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风,已将他的心肝铸成了铁钢,胆识磨成了坚钻,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静想到如何摆脱死,在危殆的情势下考虑如何扭转危殆,现在,他用他“苦空八掌”的前四式变幻施展着,或者是狂如暴风般连施第一招“鬼在哭”,或是急似剧雨环使第二招“鬼开眼”,或是猛如怒涛般飞出第三招”鬼曰善”,或是捷如鹰隼般闪展出第四招“鬼索命”,他有时连续使出单招,有时四式并出,有时循环使用,有时双招联舞,虽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却是千变万化,难防难测,尤其是那种快法,根本就使观战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双方激斗狠挤的角色,全是两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个是昔年的武术宗师,一个是现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间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能留情,只见掌影翻飞,串串溜泄,象流星,象飘絮,象浪舞,象山崩,这等威势,别说天山派的九、十代弟子,便是功夫深厚如潘一志、冯锷二位也不禁目眩神迷,叹为观止了。
    于是——
    百招过去了。
    秋离自出道以来,可以说还是第一次遇上眼前这么厉害的对手,对方修为之精湛,功力之雄浑,反应之快捷,艺业之超绝,全是他前所末见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了,当然,他自信也不会失败,但那胜负之间,往往不是单凭自信便可以解决的啊。
    这时,孟渔在掠闪中又是一百掌同时齐出,双腿也不分先后地扫截秋离可以躲避的任何一个位置。秋离冷笑着,双掌暴起,同样一百掌翻飞硬迎,身子却稳立不动,在连串的肉掌互击声里;他快速得几乎看不出地特有掌虚虚拍向天空“万屠啸天”孟渔目光尖锐无匹,他一眼看见秋离的这个动作,正觉有些奇异难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有利锥般的劲力已自左后方无声无息,却又其快之极地飞刺背心!
    这股劲力实在来得太快太奇,以至连孟渔这等顶尖的高手也不由大大地出了意外,他怪叫半声,七十七掌猛然扫劈,身形倏缩猝闪,那溜锐风已擦着他的面颊“刷”地掠过,虽未击中,却火辣辣地有如挨了一记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闪电般挪让着,秋离哧哧一笑道:“得罪,得罪。”呢,那是秋离“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东!”这一下了,孟渔可真是挂不住了,他狂叱一声,不再以缠战游斗的方式分出胜负,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数十年的压箱底绝技:“三手伏龙”!
    “黑霹雷”掌的威力现在才真正显示出来,象旱天的金雷“叱啦啦”地暴震着,而雷声翻飞在闪动交织的掌山里,孟渔象是陡然间多生出了八臂八腿,急厉而狂猛的劲力排涌回荡,漫天的掌影式成弧状,式形一线,式如半圆,式似并排,在一团团黑色雾影中穿射飞撞,它们无隙不容,无间不含地冲罩而去;竖砍的,斜劈的,反兜的,倒扫的,各个攻击的角度与位置全然迥异,但却包括了敌人任何一个可躲闪的空间,这种力量,这种威势,几乎已不敢令人相信会是单单一个人在同一时间里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诣了!
    秋离蓦然尖啸如泣,他“苦空八掌”的“鬼在哭”,“鬼开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东”刹时并使,不分先后,‘在双臂的急速抖振中,余下的三招“鬼溅血”,“鬼合十”,“鬼出棺”也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仿佛是八个秋离同时出手一样,呼啸的狂飚有如龙卷风似地绕体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飞旋展舞,一串连着一串,一溜接着一沼,一阵压着一阵,一波推着一波,象浪花蓬洒,碎水溅散,那么密,那么急,而这瞬息,天与地都变色了,只见掌影翩翩,上下齐舞,好狠厉,好歹毒!在掌影的穿刺飞旋里,两条人影淬然分别向两个相异的角度抢出,于是,一刹那间,声寂形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又顿时消散无踪,两个对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静静地卓立着互相凝视……
    侧旁一一“九手银瞳”潘一志与“金拐罗汉”冯锷惊恐地奔向了孟渔,潘一志边低呼着:“孟兄,孟兄,你不要紧吧?”孟渔枯干皱瘪的面容上没有;丝表情,他摇摇头,目光竟是如此平静而深湛。沉缓地,他道:“秋离,你说对了,长江的后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推那前浪之人,你胜了……”一丈之外,秋离的面色苍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张口喷出了一股鲜血,连嘴边的腥红血迹也不抹,仍然吊儿郎当地,却沙哑地道:“好说,还亏你老人家成全。
    “九手银瞳”潘一志震骇地叫道:“你,你输了,孟兄?你也输了!”“金拐罗汉”
    冯锷不服地跟着吼道:“但明明是姓秋的小于输啊,孟兄,你已震伤了他!”带着凄凉意味地一笑,孟渔缓缓地道:“不,是老夫栽了……二位,他已用分脉手闭了老夫的下身经脉!”一句话有如响起了一个焦雷在潘一志与冯锷的头顶,二位仁兄齐齐惊得退后一步,瞪眼张嘴,一时竞连话都说不出了!
    低怆地,孟渔又道:“其实,他方才可以不用分脉手的,在他施展分脉手的时间里—,他是可以在老夫身上力劈四掌还有余,若他真个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们看——”说着,孟渔向自己的肩胛处一指,随着他指的位置,潘一志与冯锷的目光移了过去,这一看,却更是心弦猛震,几乎惊呼出声,老天,一枚金闪闪的臂镯竞完全拍进了孟渔肩胛肌肉处,只露出了半圈圆脊在外,而这枚金钧,不正是他们的三师弟可札钦汉的玩意么?怎的却会到了孟渔肩肉里面了呢?衰老地一笑,孟渔道:“这枚金镯,原本嵌在秋离腿根之内。想是他与可札兄较手时吃可札兄所伤的……但是,他却能在眨眼间运气逼飞出来对付老夫,这枚金镯原来可以直袭老夫咽喉,但秋离却是手下留情,偏击到老夫肩上,前后两。
    次,他若全下毒手,二位,老夫怕已休矣……”潘一志和冯锷二人呆了半响,冯锷又急促地道:“但是……孟兄,姓秋的小子亦未得到便宜……”孟渔呛咳了一声,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伤是伤了,但却不重……二位兄台,此人已练就了‘弥陀真力’,而看情形,只怕已在第七八重以上了……”二位仁兄又是一震,心头的那股子窝囊,可说到了家啦;
    孟渔痉挛了一下,暗哑地道:“潘兄,冯兄,老夫已无颜在此,且容告退……今夕之战,请二位多加斟酌,能以停止干戈,是为上上之策……”强忍住心中的愤怒、羞辱与不悦,潘一志沉重地道:“若是孟兄与潘某易地而处,孟兄,你也会就此罢手求和么?”
    孟渔惨然一笑,徐徐地道:“潘兄,你我相交数十年,情感深笃,是而老夫才不惴冒昧,不顾兄台气怒,坦诚直言,目前暂忍一口不甘之气,总比横尸残命,溃散瓦解来得便宜上算………”
    满口牙齿锉得“嘎嘎”暴响,潘一志双目光芒银亮带赤,他额际的青筋浮突着,仇恨之极地道:“但三师弟的血债呢?
    徒儿徒婿的性命呢?天山弟子的伤亡呢?还有孟兄你的败辱,这一切,难道就全罢休了么?”’“长长叹息一声,孟渔颓丧地道:“照眼前情势来说,只好罢休了……”
    猛一跺脚,潘一志吼道:“不,这万万不行!”悲悯地看着这位天山派的掌门人,”万屠啸天”孟渔沉沉地道:“潘兄,你须明白,再打下去,只有更使血债加重,更使人命增多,对事情不会稍有补益;老实说,如今我们这边没有一个在单打独斗上是秋离的对手,他的功夫太高……若是混战,也只有使我们人员再增伤亡……潘兄,不要只为了一口气而使血流成河,使天山弟子骨埋荒郊,退一万步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又何苦非争在一时?况且这一时又毫无希望,代价太巨……”
    潘二志双手紧拉,痛苦莫名地呻吟道:“可是……那些仇怨……那些仇怨……”摇摇头,孟渔低缓地道:“你要想远一些,想开一步,潘兄,便是硬拚一下,除了再损些性命,那仇,报得了么?”深深地垂下了头,良久,潘一志暗哑地道:“也罢………便如你所言……”又叹了口气,孟渔沉重地道:“不要难过,潘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一侧,神色晦涩的冯锷忽道:“孟兄,如今激战正烈,便是我们有意委曲求全,对方愿不愿意尚未可知,况且,黄衫会听不听姓秋的劝阻也还是疑问,姓秋的又正好占了便宜,这小子只怕要拿拿堂……”孟渔唇角的皱纹深深地陷了进去,他平静地道:“老夫看,秋离不是那种得势卖乖的人……”他正说到这里,对面的秋离已调息得缓过一口气来了,耸耸肩,他微略挪进一步,语声有些于涩地道:“孟老先生,我与你的这场架是打到现在为止呢,还是要继续下去?”孟渔凝视着秋离,缓缓地道:“老夫想;该可以罢手了……”
    顿了顿,他又道:“非仅如此,秋离,黄衫会的那批人,你是否也可以暂作调停?”秋离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你是说,天山派方面愿意罢手?”点点头,孟渔道:“不错。”
    笑了笑,秋离深沉地道:“我可以要他们哲息干戈,但是,他们若有什么条件要提出,则请天山派的掌门者大与他们打商量了……”“九手银瞳”潘一志怒火顿炽,他暴烈地道:“什么?停手还有条件?我天山一派折兵伤人,威名蒙垢,看在孟兄劝说分上甘愿忍气吞声,解仇息怒,这已是莫大的耻辱了,他们竟然还欲籍此要挟?秋离,你道我天山派真是畏惧了你们么?”眉梢子一扬,秋离懒洋洋地道:“潘老大,两国交兵,胜荣败辱,这原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打了败仗,当然便须表示出点儿意思,光空口白说,几句话就算了结啦。俗语道得好,化干戈为玉帛,这干戈停息后跟着就是玉帛,玉帛也者,也不过就是金玉财帛之意而已,换句话说,没有点赔偿,那只怕干戈也化不成了……”
    潘一志几乎气炸了肺,他双目寒光闪射,两边太阳穴不住地“突”“突”跳动,咬着牙,他咆哮道:“这算什么武林规矩?你们先至我彤云山庄启事挑衅,诬蔑我天山声名,继而残我弟子,杀我同门,我等为了抑止杀戮,减少流血,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意,竭力避免发生争斗,委曲求全,更不顾威信之扫地,提出息战之要求,这只是为了一个仁字。但是,你你你,你竞以为我天山派是阶下囚,牢中俘,认为我天山派已一败涂地,无可收拾,得以乘机勒索。秋离,你打错了这种下三流的主意了!”“金拐罗汉”冯锷也愤怒地吼道:“秋离,今夕便是拚了一死,我等也必与他们这些魅魑周旋到底!”一侧,孟渔沉缓地道:“二位兄台,且请息怒——”潘一志打断了孟渔的话,叫道:“孟兄,你也听见了,这简直欺人太甚……”对面,秋离淡淡地道:“潘一志,黑白两道作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于此了,你不要用你武林名门大派的看法与风范去衡度江湖黑道上的行为;和与不和,要知道,黄衫会并没有认输求饶,他们正想硬干下去;得失之间,姓潘的,你自己琢磨着办吧……”一斜眼,他又冷森地道:“当然,若再继续下去,我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我并末忘记天山派与我正处于敌对之位!”潘一志混身关节咯咯作响,他瞪着眼,握着拳,胸膛起伏急剧,气得连嗓音都变了:“好,好,姓秋的,我们这就开始了,天山派宁愿死绝了,也不能忍受这等侮辱欺凌?”冷漠地,秋离毫无表情地道:“悉随尊意!”“金拐罗汉”冯锷猛一滑步,须眉皆张地吼道:“秋离,我这条老命就先卖给你吧!”于是,正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万屠啸天”孟渔已石破天惊地大蝎一声,怒吼道:“住手!”这一声霹雷似的吼喝中,带有无可掩隐的焦急与惶郁,方想出手攻敌的冯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势子,迷悯而怔愕地回头望向孟渔,讷讷地道:“孟兄……这……”孟渔枯干的面庞上在此刻竞涌起一片奇异的红光,他两眼暴睁如铜铃,唇角也在不住地抽搐,他厉烈地道:“二位兄台,我“万屠啸天”孟渔多少年来经刀山,赴剑林,水里火里横闯直荡,历经生死关,尝足血腥味,却也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求过饶;二位也必然明白姓孟的并非无骨节之下三滥……”说到这里,这位当年的天下三雄之一剧烈地呛咳了几声,缓过一口气后,他又粗浊地道:“今天老夫如此委曲,如此忍耐,不是为了老夫这副臭皮囊,老夫老矣,死活已不足惜,老夫为的全是你天山一派的根源,你天山一派的根业,二位兄台,你们这般激动,这般鲁莽,便不怕天山派血缘断绝,彤云山庄化为瓦砾么?二位兄台与老夫全登耳顺天年,死不为夭,但是,二位就不替那干年轻的弟子们想想?不为这些年轻的弟子打算?他们也皆是父生母养的好孩子,好儿郎……”这一番话,说得沉痛悲昂,铿锵有声,不由将潘一志与冯锷的满腔愤怒全部化为灰飞,两上人证呵呵地呆立着,象僵了一样,好半晌作声不得。
    秋离搓搓手,笑道:“孟老前辈,阁下确可谓是明是非识大体的真英雄,所言所语,不仅句句中肯,一针见血,其中那股大仁大义的韵味,亦叫足了,这才是不折不扣,打江山闯天下的好角色!”
    孟渔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喘息了一阵,冷冷地道:“秋离,你还要等待什么?”一拱手,秋离道:“这就去,孟老前辈,我这就去!”说着,他大步走向激斗的人群那边。
    现在,那边的挤战似乎已更白热化了,兵刃的撞击声永远是那么个刺耳的声音震响着,而暴叱厉吼也和任何一场杀戮中的味道无异,凄厉与残酷;间或夹杂着短促或悠长的惨号悲叫,这惨号与悲叫,总也透着千百年来人类在生命陨灭前的一刹,那种绝望及恐怖。
    这一切,秋离实在已熟悉得腻味了;他直向“蛇矛断命”于德寿侧身走去,如今,于镕寿正勇如悍虎,攻势滔滔似长江大河,他的两位对手却窘态毕露,捉襟见肘,被逼得左支右绌,那“千臂龙”青杏子甚至还挂了彩,右眉角上鲜血流着!
    一把抓着一个天山弟子的后领摔了出去,秋离拍拍手,向越打越狠的于德寿咧嘴笑道:“如何?”于德寿手中银亮焙灿的三尺蛇矛飞舞如闪闪寒电,他狂声笑道:“好极了,秋兄,你那边呢?”淡淡地,秋离道:“也不差。”顿了顿,他又道:“瓤把子。”
    于德寿左右急晃,三十一矛流刺如飞,“铜寇客”白云子旋转挪走,“三刃双剑”翻舞截架,剑光如云,飘飘散散,而”千臂龙”青杏子的“华陀杵”却横劈直砸,猛打硬接,一副干到底的派势子!
    “呼噜噜”的闪动着,于德寿边应道:“秋兄可有见示之处?”秋离沉缓地道:“天山派已要求停手息战。”倏出七招十九矛,于德寿惊异地叫:“真的?”秋离懒懒地道:“我还当你是三岁小孩子耍呀?”同时,“铜寇客”白云子与“干臂龙”青杏子也听到了,白云子的环眼,闪射出一片棱棱煞光,愤怒而轻蔑地道:“小辈,你这谎言太不够高明——”就在他那个高明的“明”字还缭绕在空气之中,一声短促的,清亮的,激昂而沉重的钟声已“堂”地敲响,这一声钟响,虽仅是这么短促的一下子,却几乎在一霎间将所有天山派的人们魂魄慑住,心脉震断,他们在一片惊呼悲喊中纷纷停止了拼斗,全部不甘服地站在那里惶恐地向四处张望着,有如一群无主的雁,难以适从了!
    秋离立即道:“瓢把子,你还不快招呼你的手下也停战!”微微一怔之下于镕寿赶忙大叫道:“黄衫会的儿郎全听着,咱们也收家伙歇手,都给我站在那里待令行事!”
    其实,“蛇矛断命”于德寿这道谕令下不下一时之间也无所谓了,因为刚才钟声一响,天山派方面所有的人全停战收手,猛古丁里黄衫会的一干朋友们竞都愣住了,他们失去了对象,不知不觉中也全自动地收势停手,满头雾水地瞪目互视,不明所以……
    ,七八步外,“追魂无影”冉谦蓦然怪叫道:“瓢把子,这是怎么回子事?”怎么回子事?于德寿也正在纳闷着,他一瞪眼,叱道:“等一下你自会晓得!”说罢,他低促地询问一侧的秋离:“呢,秋兄,我说,这可真是怎么回于事?开山派莫不成吃错药啦?一下子全停了手?”‘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很简单,他们玩不开了,筋斗一栽,当然便得收手,情势对他们不利哪,陷了夫人,若再折兵还成?”
    秋离的几句话,对面的白云子与青杏子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青杏子双眸带血,薄唇如刀,他冷森地道:“小子,你胡吹诽谤可知也须有个底儿?谁玩不开了?谁栽了筋斗?你若没有瞎眼也该看清眼前的形态,哼哼,只伯鹿死谁手,如今还未可定呢!”白云子也阴沉沉地道:“晚辈,‘你且等着瞧!”哧哧一笑,秋离道:“以孟渔和可札钦汉的功夫还罩不住大势之去,我想,只怕二位道爷要更差上一把火吧?”从心头乐起,于德寿大笑道:“秋兄,你是说——”他面色突变,在—刹那间有些口吃地骇然道:“孟……孟渔?秋兄……
    哪,呢,哪个孟渔?”秋离静静地道:“万屠啸天孟渔。”猛地一机伶,于德寿惊震地道:“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个孟渔?”点点头,秋离道:“正是。”冷汗竟来得这么快,一下子浸湿了于镕寿的内衫,他呆了呆,有些张口结舌地道:“你,呢,秋兄,没有搞错吧?”秋离淡然道:“没有。”连呼吸也粗浊了,于德寿忐忑地道:“那么,你是说,秋兄,他输给你了?”笑了笑,秋离道:“至少没有胜过我。”一块磨盘巨石顿时自于德寿心上卸落,他手摸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犹有余悸地道:“我的乖乖,可真吓了我一大跳……”说到这里,他又一伸大姆指,由衷地赞道:“行,行,不愧是天下一代英杰,天下豪雄,秋兄,我于某人服了,真他妈服透了……”一斜眼,目注白云子与青杏子,于德寿不屑轻蔑地道:“我说你们这两个不开眼的老牛鼻子,你们可知道这位英伟的仁兄是谁?却敢在这里一搭一挡,放你娘的狗臭屁!”白云子双目一瞪,暴吼道:“于德寿,他总不会是十殿阎君!”哈哈一笑,于德寿道:“纵然不是,也差不远矣,便告诉你们这两个有眼无珠的老东西吧!”秋离徐徐笑着,微微躬身接道:“鬼手秋离。”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一听到这几个字,白云子和青杏子同时骇退一步,两张老脸,也同时变得惨白,四道月光全定定地盯着秋离,象一瞬间全傻了……
    于德寿嘿嘿笑着,大拉拉地道:“别看你们藏着个孟渔,我们也拾着个秋离,妈的,这叫铁扫帚碰不着地堂,大家硬对硬,谁也不用含糊!”他正说到这里,人群中,六盏大红灯笼缓缓朝这边移近,在那片朦胧的晕红灯光掩映下,“九手银瞳”潘一志,“金拐罗汉”冯锇锷,已被数十名天山弟子簇拥过来,另外,旁边尚’有一乘软兜由四名天山弟子抬着,软兜上,正坐着“万屠啸天”孟渔。’低沉地,秋离道:“来了,瓢把子,有什么条件,你提吧。”得意洋洋地一笑,于德寿道:“放心,我早预备着了。”随即,这位黄衫会的大龙头举起手上的蛇矛,迅速向左右一摆,于是,很快地,散布在四周的黄衫群霸们马上朝这边聚拢,异常敏捷而利落地排成了一个反的半弧形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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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成者为王
    现在,在六盏大红灯笼下,潘一志他们来近了。
    天山派的八代高手们马上围了上来,低促而急切地向潘一志询问着什么,由他们那种凄惶、不甘、与愤怒的形象上,可以断出他们定是在询问着突然停手求和的理由。当然这停手求和的意义乃是象征着失败、屈辱、及无颜啊……
    潘一志在低沉而徐缓地回答着,软兜上的孟渔也间或插上几句帮着解释。但是,显然天山的弟子们仍有着不服;一张张的面孔上全浮现了无可言喻的哀伤以及沉痛,每一双眼睛里,都有强烈的火焰闪射,那是一种仇恨与悲愤揉合起来的火焰……
    良久。
    于德寿有些不耐地低声道:“秋兄,天山派的混帐们还在打什么商量?妈的,不服气就再干,看看是谁吃不住劲……”忽然,他眼珠子一转,又悄声道:“对了,秋兄,那孟渔,是否就是半躺在软兜上的老小子!”微微颔首,秋离道:“不错。”露齿一笑,秋离又道:“怎么?你对他好象特别关心似的?
    莫非早年你们两位还有过一段交情?”“嗤”了一声,于德寿低声道:“有个卵的交情,不瞒你说,秋兄,这老小子……呢,名气的确是太大了,当年是他们‘天下三雄’三个老匹夫,就把整个武林摆得四乎八稳,纹丝不动,谁也不敢多吭一声;老实说,提起他们三个人来,也确是叫人心里发毛,若非亲眼看见,呢,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能打胜了他,乖乖,真不简单,真不简单一……”冷冷一笑,秋离傲然道:“我想,瓢把子,你大约忘记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了吧?”赶忙一笑,于德寿带着三分阿谀地道:“别在意,别在意,鬼手秋离嘛,除了你老兄,又有谁具有这份道行?这份功夫?”秋离一挺胸,道:“正是!”’咽了一口唾沫,于德寿有着吞了颗枣核般硬塞的感觉,相当不舒服,但是,他除了继续陷笑,却不敢有别的表示了。
    他这种不好服的感觉没有延续了多久,那边,天山派的掌门人潘一志已发了话:“于德寿。”于德寿一听那连名带姓的称呼法,满族火便已提了起来,他重重一哼,怒道:“说吧,姓潘的。”天山派的所有弟子个个目光冷凛凛的,象无数道箭矢般投注往这边,空气闷沉沉而生涩,异常不调和,于是,播一志缓缓地道:“今夕之战,本掌门不欲继续下去的理由想你明白。”顿了顿,他又道:“本掌门为了减少流血,痛惜生者,自愿冒同门上下之责难,蒙屈辱之垢以吞声求全,本掌门不妄谈仁义,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竭力促使息鼓侣兵,本掌门不奢望同门及天下武林道所谅有,唯求心安理得,一片祥和,则于方寸之间,自可告慰……”
    于德寿舔了舔嘴唇,重重地道:“你说完了?”肃穆地,潘一志道:“如今,于德寿,你我恩怨已了,你可以带领你的属下,在检点伤亡之后自行离去……”猛然怪笑一声,于德寿狼啤般叫道:“离去?潘一志,你说得倒是怪中‘听,怪悦耳的,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个离去法?我黄衫会万里迢迢来到天山,豁了命,流了血,挤了一整夜,就这么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拍拍屁股便打发走了?姓潘的,你也未免说得太容易、太轻巧了些,江湖传统,只怕没有这桩子事吧?”潘一志尚未回答,肩上带了伤的:白鹰”左陵已火辣地道:“姓于的,照你说,你这桩事还麻烦得多?”嘿嘿冷笑,于德寿道:“当然。”就这两个字,天山派那边又已群情愤激,一片哗然。潘一志那双狠光闪闪的怪眼棱棱有威地朝四周环扫,严厉地道:“静下来!”他在周遭又归于沉寂之后,才再注目于德寿,徐缓地道:“于德寿,你果然还有条件?”于德寿一挺胸,道:“正是!”他将方才秋离与他讲话时的动作与口吻照学了一遍,恩,却正把潘一志也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同样有硬吞下一颗枣核的感觉,硬生生,涨闷闷的……
    憋住了一口气,潘一志重重地道:“好,你说!”于德寿目光冷厉,先朝四周扫视了一遍,才镇定地道:“很简单,我们要那尊‘玉麒麟’。”一言出口,潘一志以下所有天山弟子全在霎时变了脸色,潘一志气得连四肢都在轻微颤抖了,他长长吸了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好半晌,才艰涩而缓重地道:“于德寿,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么?”沉着脸,于德寿冷峻地道:“一点也不。”旁边,“远天孤鹤”马照堂阴沉地道:“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费了这么多的手脚,姓于的,’大约你们原本便是冲着这件宝物而来的吧?”
    于德寿毫不畏惧地道:“正是!”蓦然暴喝一声,“云里独鹫”班上品大吼道:“于德寿,你这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亏你还有脸提出这等要求来,‘玉麒麟’乃天下至宝,岂是似你这样的绿林蟊贼能觊觎得的?
    哼!”在于德寿身后,“落星一剑”韩子明尖刻地接嘴道:“姓班的,你们也算不上什么高雅人物,全是一群抗着侠义大旗尽做些狗屁倒灶丑事的窝囊废,你说说,你们凭哪一点便可独占此宝?”班上品怒叫道:“你想寻死了?”韩子明硬生生地道:“只怕你摆布不了我韩大爷!”“白鹰”左陵跟着厉色道:“朋友,不要光说不练,有兴趣,我左陵现在就可以奉陪!”狂笑一声,韩子明道:“可以,韩大爷也想早惦惦你这狗才的分量!”’双方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眼看着又是一场混战将要展开,沉默了许久的秋离淡淡一笑,有气无力地道:“干什么?
    还想再拼一场不成?潘老大,你也不劝阻一下你那边的几个丧门星?”潘一志一挥手,目光盯住秋离,恨声道:“秋离,你不要出言太狂……”耸耸肩,秋离道:“我不过只是息事宁人,充个和事佬罢了,大掌门,犯不着生这么大的火气。”于是,在场的天山弟子们在这一霎间全都明白了秋离的身份,一片低促惶惑的私语声嗡嗡响起,无数道目光全聚集向了秋离的身上……”微微躬身,秋离一指于德寿道:“大家久仰了,且请先莫看我,正主儿在这里。”于德寿不耐烦地道:“潘一志,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显然,这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已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难题里,他明白,若是不允,则一场血战必将更加惨烈地爆发,那结果,无庸置疑是可悲与残忍的,但是,若是答允,这座煞费苦心维护多年的至宝眼看着便要拱手让人,非但分不到一半,甚至连边都沾不上了,且不说这“玉麒麟”珍贵无价,旷世难求,便是那一口冤气,却又怎生咽得?左思右想,俱不妥帖,潘一志的面容阴沉得象是阴霾密布的天空……
    疲弱地,软兜上的孟渔启了口:“于德寿,你可知道这尊‘玉麒麟’的来历?红口白牙就这般狠心地想独吞?不觉得太贪婪了些?”到底天卞三雄昔日的余威犹存,孟渔如今虽然受伤在身,活动不便,但他的名望与声势却不容忽视,便算他是一头病虎,情急之下却仍然噬人!于德寿一见他开了腔,不由自主地就挫了三分气焰,陪着笑,他语气立即缓和了不少:“呢,孟前辈,并非是于某人想独占,只是天下珍宝,唯有德者居之,于某人虽说无德,但却为了这件东西流了血汗,一干弟兄们多少总得分点代价;起初我们好言好语,以江湖规矩求见,不想却横道天山派凌辱冷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既已动过了手,分明了胜负,自然……呃,行情便另须谈过了,于某人不贪图他天山派的金银财宝,只要潘一志他拿出‘玉麒麟’,我黄衫会的人立即转身上路……”
    冷凄凄地,孟渔道:“便算你以礼拜山求见,也不过是为了那‘玉麒麟’而来吧?”
    犹豫了、一下,于德寿硬着头皮道:“不错……”生硬地,孟渔又道:“于德寿,你凭藉了什么道理来求取这‘玉麒麟’?只是暴力么?”一下子怔窒住了,于德寿讷讷地道:“当然……呃……有理由……”神色严峻而森酷,孟渔道:“什么道理?”侧旁,秋离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这理由很简单,在当年,找到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两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师爷一觉子,另一位,则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银驹’席百忍,对不对?”孟渔颔首道:“不错。”眉梢子一扬,秋离又道:“当初因为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参’正待成形,为了这株‘丹参’的长成,便将‘玉麒麟’埋入土内,相约在这株‘丹参’长好之后,由天山派一觉子的晚辈及席百忍的后人共同前来掘起,是么?”缓缓地,孟渔道:“正是。”笑了笑,秋离道:“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吕大,一觉于的晚辈门人可谓多而又多,有如过江之鲫,他当然有人来继承这件宝物,但是,江湖上的帮会组织却没有这么严密而持久的传统了。世事多变,沧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会早已冰消瓦解,荡然无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传人来承受此宝,只是当年的席百忍却没有后代来分享了。”孟渔静静地道:“说下去。”秋离一笑之后道:“既然席百忍无后人来继承此宝,而这件宝物让天山派独吞又说不过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个可以比拟席百忍当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帮会来接替这桩差事与利益,而现在,黄衫会乃北六省的绿林第一帮,于德寿当家又为黄衫会之魁首,所以,他便奋起承担,冒险而来,换句话说,‘玉麒麟’的主儿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于德寿只不过是黑道上的一个草莽,便算他有点势力,又怎能比拟当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离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这说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认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离,你是助封为虐!”一撇唇角,秋离淡淡地道:“随你说吧,黄衫会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们天山派,却也算不得什么高人雅士!”蓦然,“驭风一鹏”尚克农叫道:“当年师祖一觉子与席百忍约定取这‘玉麒麟’之时,曾有一件折断的‘玉凤凰’作为信物,两半‘玉凤凰’并为一,才能取宝分享,如今黄衫会可有那另一半‘玉凤凰’么?”此言一出,于德寿不禁面上变色,他侧首望着秋离,自光中在征询着秋离的意见,这意思很简单,只是在问要不要翻脸动手罢了。秋离一摇头,慢条斯理地道:“尚克农,冤枉你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尚克农怒道:“秋离,你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离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搞不清楚么?
    你天山派求黄衫会还是他黄衫会求你天山派?你们乃败军之将,’辱国之臣,尚奢谈什么道理条件!老实说,没有什么可商量的。黄衫会不能代表席百忍,黄衫会更没有取宝的信物,但他们战胜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凭了这点,他们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没有你们的份!”“驭风一鹏”尚克农禁不住气得强身乱抖,钢牙紧锉,在天山派的上下诸人面色齐变中,秋离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们记住了,成败,才论英雄!”暴凌地,天山掌门潘一志吼道:“秋离,你也太欺人了!”
    秋离安详地道:“这总比你们尸集如山,血流成河来得轻便,是么?”沉默良久的孟渔轻轻用手揉着额头,半晌,他低哑地道:“秋离,设若这条件办不到呢?”笑了笑,秋离道:“那就得看于大当家的准各怎么办了……”潇潇洒洒,责任已推到了于德寿的头上。于德寿来不及多思,一仰头,缓缓地道:“于某人苦衷,尚请孟老前辈谅宥……”姆指与食指一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秋离,含着他那一抹独特味道的笑声又道:“说真的,宝物虽是宝物,却乃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他的价值也是由人们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拟定的,天下之大,没有比活着享受生命更为珍贵,只有感觉到的七情六欲才是真正的喜悦,否则,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义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并非由事物主宰着人,恩?”低沉地,孟渔深刻地道:“既是明白这道理,秋离,你们更不该如此贪婪……”唇角一撇,秋离道:“当然,生命是宝贵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后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为美化的东西,如今,我们生命俱获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说,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无法可使生命获得保障,他们只好放弃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条如剑之舌!”哧哧一笑,秋离道:“锋利无匹,是么?”潘一志愤怒地道:“秋离,你就可以看准再打下去一定会是我天山派失败么?”
    用力点头,秋离道:“正是,我可以保证!而且,还势必败得异常凄惨。”悠悠地,微微地,孟渔在潘一志耳边道:“潘兄,他说的是真话……这是一个恶魔的化身……”忍不住机灵灵地一额,潘一志觉得混身冰冷,空有满腔恨,无尽仇,却不能发泄,不敢发泄。秋离说得对,生命是可贵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门人死绝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么用处呢?伦哑地,孟渔又道:“为了这件东西,已经损伤许多人命了,潘兄,世间珍物,大多带有凶杀之气,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无须烦恼;给了他们吧,想想你们的门人,想想夜来流溅的鲜血,够了,让他们拿去那件东西,日后的凶吉也由他们自己去承担……”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语声自齿缝中进出:“好,你们可以拿去——”于是,黄衫会的群霸们个个喜形于色,他们想掩饰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却掩饰不住,就差一点便欲雀跃起来了。
    于德寿哈哈一笑,双手抱拳道:“多谢潘掌门人厚赐,于某立即传谕所属退出天山!”
    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天山门人那铁青而木讷的面孔,良久,他长叹一声,伤感地道:“二师弟……”冯锷唏嘘着答应:“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将那‘玉麒麟’取来……”呆呆地站立着,冯锷嗓子暗哑地道:“大师兄,这……”
    潘一志神色冷漠,厉声道:“你听见了?”冯锷偌大一把年纪,这时竞连眼圈都发了红,他垂下头,拉动着那两条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顿,缓慢朗彤云山庄后面行去。
    双方全沉默着,但是,沉默中的韵味却全然迥异了,一边是欢欣的、满足的,得意而又振奋的;另一边,便只有懊丧、羞辱与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开口道:“秋离!”秋离正半闭着眼在养神,闻声之下睁开双眼,一笑道:“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师侄女艾小攻,你,秋离,你真的已将她杀了?”‘心中冷笑着,秋离淡淡地道:“记得我已告诉过你。”红润的脸庞泛着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尸体呢?”秋离一仰头,道:“我已说过,喂狗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铁拂尘”陆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进两步,望着秋离,他愤恨地道:“秋离,你用不着使这种手段来欺骗我们,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来,或者带到哪一个地方去了,秋离,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完全是悖违武林正义与江湖传统么?在你们黑道上只怕也没有这种强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秋离颔首道:“没有,但是,却有一种惩奸除恶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过,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双目骤睁,秋离尖锐地道:“强劫人妻?那艾小玫本来该是谁的老婆?为什么周云与艾小玫两情相悦却未能结成夫妇?
    这全是因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权人物横加阻挡,硬逗软迫;全是丁骥勾结外贼陷害周云,损他容貌而造成的后果,你们自己说说看,到底是谁抢了谁的老婆?哼!”旁边,于德寿有些迷惘地道:“怎么回事?秋兄。”秋离没有理他,续道:“潘一志,你身为天山派的大掌门,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欢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烟花媚行与男人的阿谀奉承是一样的卑鄙,一样的下三滥,你懂么?丁骥正是这种男人。”陆小樵深沉地道:“但你为了什么肯如此卖力地协助周云?甚至替黄衫会做帮凶?”黄衫会方面的人马一听之下不禁哗然,秋离迅速挥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云,因为没有人能象我一样来助他,我帮黄衫会,更简单,乃有利可图!”秋离言谈之中,非但尖利锋凌,更隐含讽刺,陆小樵何尝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讥何人,他面色不禁飞热,赧然无话,沉重地退了回去。黄衫会的头儿于德寿也觉得有些不是味道,干打了几声哈哈。
    潘一志寒着脸;严竣地道:“秋离,老夫不妨告诉你,天山派与你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长如水,我们将会与你逐步结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离道:“我等着!”
    潘一志又跟着道:“还有无边湖……他们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冷冷一哼,秋离轻蔑地道:“那还得看他们有这个胆量没有。潘一志,这用不着你担忧,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帐的人!”于是,空气又静默了卞来,在静默中,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张面孔都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紧张,终于,在天山派那边响起的一片低沉唏嘘里,“金拐罗汉”冯锷蹒跚地出现。
    冯锷手上捧着一具两尺多的紫檀木馏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双手捧着,那形状,有如捧着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艰辛而吃力,当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冯锷的心。
    沉重地,冯锷将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过,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难舍、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强行压住心头的激动,微颤着地道:“交给谁?你们?”秋离向于德寿一啦嘴,笑笑道:“大当家,你还在等什么?”于德寿急得早就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抢了,但他却仍得顾着他瓢把子的身分,不能显得太过贪婪,犹假惶惶地客气道:“我看,呃,还是秋兄你过去接吧?”哧哧一笑,秋离道:“不敢。于当家,你请。”
    于德寿眉开眼笑地道:“如此,于某人就冒失了。”说着,他大步过去自潘一志手中接过紫檀木盆,走回来后又将木盒轻启一缝,仔细检视,好一阵子,他才满意地吁了口气,朝秋离点了点头,连眼睛都宛如笑了起来。
    低沉地,秋离道:“不错么?”于德寿道:“不错,于某鉴定珍奇之物家有经验,而且这玩意的形状早经丹青好手画了下来,丝毫不差!”淡淡地,秋离道:“总算趁了你们的心愿,大当家。”得意地一笑,于德寿欢悦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诸人一抱拳,秋离干脆地道:“自此告辞,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了!”他目注着潘一志那张叫仇恨掩遮的脸孔,又道:“潘掌门,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劝你一句忠言:
    无边湖的蟊贼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烧身。”天山派的人没有一个人吭气,潘一志也霍然转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软兜上的孟渔却胡着秋离微笑着连连点头。
    眨眨眼,秋离躬了躬身。那边,于德寿的黄衫会所属们早已迅速牵过坐骑,默然将死伤的同伴抬扶上马,在公孙劲竹的低沉号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于是,于德寿向秋离道:“我们走吧,秋兄。”
    秋离点点头,左手一带身旁“黄骠子”马的缓绳,人已稳坐鞍上,他一挥手,道:“走。”数十乘铁骑,在一片突起的闷雷也似的蹄声中纷纷离开了彤云山庄的大门,有如一阵狂风般向山下卷去,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远处,有隐约的奔腾声传来,渐去渐远而空山寂寂,寒风萧萧,彤云山庄之内;无数的天山门人垂首哽咽,嘘唏不语,那些蹄声,带走的不仅是天山珍宝“玉麒麟”,还有天山的尊严,以及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光辉统……
    此刻,东方天际,已开始有一抹曙光隐现,但是,那抹鱼肚白色却是灰蒙蒙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却似乎也感染、了夜来的凌厉与沉痛。
    秋离和黄衫会的铁骑们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脚下的大牌坊亦已隐隐在望了。
    飞驰中,于德寿靠近了秋离,迎着扑面的冷风,大声道:“秋兄,干得好,若非有你,只怕这玩意就别想到手,行,我服你!”于德寿志得意满地拍了拍他藏在长衫内的紫檀木盒,显得高兴极了,这一路下来,他的一张大嘴就没有合过。
    微微一笑,秋离的目光正仔细搜寻入出口处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云的踪迹,边懒懒地答应着道:“彼此彼此……”随着口里的回答,秋离已放绥了胯下坐骑的奔速。他这一慢下来,于掐寿以下的黄衫群霸们也跟着煞住了急奔之势,有些奇怪地看着秋离,于德寿谨慎地问道:“秋兄,还有事情?”点点头,秋离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云。”
    连忙回头一瞧,于德寿惊道:‘不好,那位周兄没有跟着出来——”秋离冷然道:“他比我们早走了一步,照时间上算,如今他已该到达这里了……”吁了口气,于德寿却仍带着三分怔仲:“他还比我们早走?
    怎么我却没有察觉?”露齿一笑,秋离淡淡地道:“事不关己,你如何会去注意?
    再说,瓢把子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到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几声,于德寿尴尬地道:“说笑了,呢,秋兄说笑了………”忽然,秋离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
    可不是,在大牌坊右边十多丈远的一片长满枯草的斜坡下,一条黑影冲破晨雾电掠而来,这人,正是周云!“唏聿聿”一声马嘶,秋离勒住了”黄骠子”,他注视着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云,笑眯眯地道:“一切无恙?”
    大大喘了几声,周云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感怀地微微颤抖着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却叫我担足了心,我怕你万一有所失闪,怕你万;吃了亏,万一担了险,我急坏了……”懒散地一笑,秋离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扰了,老友,成天打雁,还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后,周云的眸子里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而这光彩,是友爱的,关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声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况,他们还有那位瘦老头在撑腰,虽然我不知道。那老头子的来历,却也看得出他决非泛泛之辈呢!”
    揉揉脸,秋离淡淡地道:“不错,那老头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万屠啸天’孟渔!”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响在周云头顶,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摇晃了几下,看不见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骤然问全变了,因为;他那一双眸子正惊恐又寒栗地大睁着,好一阵,他才讷讷地道:“什么?孟渔?秋兄………你可是在说‘万屠啸天’孟渔?当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个孟渔?”将手握的皮缓在指头上绕了几绕,秋离轻轻地道:“就是他!”几乎有些不相信地瞪着秋离,周云的语声显得异常干涩地道:“那么……你们交手了?”微微颔首,秋离道:“交了。”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周云惊骇得直楞楞看着秋离,那模样,活似在看一头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说来,呢,秋,秋兄,你还……赢了?“哧哧一笑,秋离转动了一下脖子,疲惫地道:“假如我输了,现在,我还能坐在马上和你谈话?后面黄衫会的各位老爹们还能在脸上带着笑容?只怕他们连哭也哭不出声了……”又拍拍周云肩臂,秋离俏声道:“在以后的长久岁月中,你得记住一件事,老友,’这件事便是:永远不要低估了鬼手秋离!”蓦地激灵一颤,周云做梦方醒般打了个寒噤,他惊栗地道:“好险,者天,太险了……”’舌头伸出来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离做凌凌地道:“看来,我就有一个‘屉险如夷’的特长……”这时,在后面,于镕寿轻咳两声,陪着笑脸策马靠近了几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歇着比较好?这一夜的折腾,你也够累了,找个避风的所在大家住下来,一则养养精神,二则么,谈话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扬,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当然,呢,遵命。”
    打着哈哈,于鹅寿干笑道:“言重言重,于某人天服也承当不起哪……”秋离低下身,向周云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里不期然地透着窘迫,透着惴惴,但是,却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悦,周云压着嗓子道:“她在……那边草坡下……”“啧”了一声,秋离吊儿郎当地道:“尚未解开穴道吧?”摇摇头,周云低促地道:“还没有……”右手食指与姆指;弹;“啪”地一声脆响,秋离回头道:“瓢把子,匀出一匹马来给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于德寿道:“这有何难?”
    于是在于德寿招呼调拨坐骑的空隙里,秋离已迅速地转过来对周云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给弄过来!”羞得周云一低头急匆匆地弃了出去,就在他抱着艾小改回来的时候,一名黄衫会“三十卫”中的大汉巳恭谨地牵过一匹马给周云。
    很快地,一行骑队又立刻启程驰去。鞍上秋离看着周云珍若拱玉般抱着用他长衫掩盖着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间的爱,晤,可真是这么神妙么?于德寿赶了一鞭,奔上来与秋离并肩而行,他鹰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云那边,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纳罕……
    用手指拭着农上的雪亮铜扣,秋离道:“丈二和尚,是么?”惊然一凛,于德寿急忙收回视线,窘生生地笑着道:“呃,秋兄,什么?”秋离谈然道:“我是说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你的尊后脑勺?”已经习惯了秋离的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了,于德寿耸耸肩,一本正经地道:“老实说,秋兄,是的;不过我晓得我不该问,你若不说,我也绝不会有丝毫猜疑或是不快……”心里暗骂;声,秋离似笑非笑地道,“用不着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这只是男女间谈情说爱的古老故事中的一个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这个故事,眼前看来象是已由喜剧收场了,仅是如此简单而已。”’连连点头,于德寿干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简单,十分简单……”骑队以惊人的速度急奔着,瞬息里,;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抛离在后了,秋厩的风可是够冷的了,象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针,那么狠萧萧地宜往人们肌肤里扎,骨缝子里钻……
    半晌。
    秋离开口道:“要多久以后才歇着?”朗前面张望了一下,于德寿低声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离毫不考虑地道:“用不着离天山太远,他们无力,也不敢再追上来了;换句话说,‘玉麒麟’如今已稳当地成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
    咽了口唾液,于德寿呵呵笑道:“自然,这个自然………至于歇足之处,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离开我们来时打尖的‘天荡村’近,一点比较妥善?”吁口气,秋离道:“好吧。”无数只铁蹄扬起的砂尘漫空飞舞,而蹄声便如骤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着,一阵快,一阵紧,一阵远,一阵远一连串而逝,紧得缀成一条传扩在寒冷空气中的线,远得倏而近,于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时,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已自东方升起,阳光并不炙热,这温和的,安煦的,晒映在人们身上十分舒适、就象是一只柔嫩的小手在轻轻抚摸着,惬意到心底,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也熨贴贴的,假如不是骑在马上仍顶着风,那滋味,只怕更会来得好受……
    是的,看样子,今天会是个大晴天,连太阳老公公都喜开了它那张红扑扑的火脸啦……
    舔舔嘴唇,于德寿半抚着嘴道:“十五里远有座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秋兄,就在那里打尖歇腿如何?”
    秋离点点头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户农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还有点事情需要解决,但借住农家我们得要他主人甘愿,要英雄,不要无赖!”怔了怔,于备寿会意地连声道;“一定,一定。对!要英雄不要无赖……”于是,十五里的路程几乎在不觉中便过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檐,这座村子果然很小,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就和寻常的北方僻野地区的农村一样,显得纯朴而又安宁。
    数十乘铁骑带起的沙尘有如一阵烟雾般随着震耳的蹄声卷进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庄稼地做事的农人们还惊异地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于德寿一马当先,已在村头最大的一家屋舍之前翻身下马。
    这座所谓全村最大的屋舍,说起来也够可怜的,前后只有两排,中间一个小天井,风火砖砌造成的房子,外围再加上一圈竹篱而已。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正在竹篱旁独个儿戏耍,他大约从生下来也没看见过这么多的骑队,以及这么多横眉竖眼的凶神,以致于德寿他们刚刚在一片马嘶人叱声中落了地,这半大孩子已惊得愣住了。
    落星一剑韩子明大拉拉踏步而进,他尽量装得和额悦色地道:“小哥,烦你进去告诉你家大人一声,就说外面有远客来了!”那孩子傻了好半天才转过弯子来,他的惊疑消除了,变得十分好奇地道:“这位大叔,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啊?可认识我爹爹?”韩子明笑了笑,却有些不耐烦地道:“决进去讲一声,你爹爹一出来,不就认识了么?”
    孩子愣呵呵地点点头,刚才回身往屋内跑,黑漆门扉中,一个四十多岁,容貌老成忠厚的庄稼人已启门而出,他一眼看见院子外簇拥着的人群马匹,再看见一个陌生人在和自己儿子谈话,亦不由征了一征,有些提心吊胆地走了过来,一手揽过儿子满面堆笑地道:“这位大爷,可是要找小的我么?”韩子明打量他一眼,道:“你是这屋子的主人?”
    庄稼汉忙道:“屋子是小的祖产,小的一家世代住在这里一百多年了……”微微一笑,韩子明道:“你全家有几个人?”不觉带上主分猜疑,五分畏惧,庄稼汉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着道:“共有五口,小的与小的家里,两个儿子,以及,呃,一个老爹……”韩子明正要开口,竹篱外,于德寿已皱着眉道:“子明,哪来这么多罗嗦?快点把事办好,成不成一句话,别耽搁了我们的时间!”赶忙答应,韩于明道:“朋友,你全家五个人马上另找个地方凑合一下,我们要暂时借住你的尊宅,少则一天多则二日,借住的代价是纹银五十两,愿不愿意?”庄稼汉子睁大了眼,还没有全会意过来,韩子明又踏上了一步,低促地道:“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最好你是愿意!”现在,庄稼汉子已经算出一两纹银可以买上几担谷子了,而他也马上明白那五十两银子的代价,只怕他全家挣上一年也挣不出这么个数目来,而这些陌生客却只要以这么多银于借住他的房宅一两天,哈,这生意划得来啦,以致他连韩于明后一句带有威胁意味的话都没听到了,已一个劲地点头道:“行,行,小的马上就搬,马上就搬——”说着,他回身就往屋里跑,但是刚到门边,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转过头,这庄稼汉子搓着手,显得有些结巴地道:“不过,呃,大爷……”韩子明跟了上去,五锭十两重的银元宝早就塞到那人手里,白花花的银子映着朝阳的光芒闪耀着刺目的灿亮,庄稼汉子忙不迭地拿在嘴里用力咬了咬,呢,真的,真的银子。
    冷冷一笑,韩子明道:“快点,东西用不着多带,我们不会随便乱动!”庄稼汉子连连答应道:“好,好,好……”于是,他进去不到盏茶时光后,这汉子已背着包,提着笼,牵着他的老婆孩子加上身后跟着一位满脸皱纹,者掉牙的长翁,打躬作揖,欢天喜地地走了。
    竹篱外黄衫会的人马立即开始了忙碌,或者驼着死者前往觅地掩埋,或是抬着负伤的同伴进屋上药包扎,在混乱中,秋离偕于德寿,“幻魔双心”杨咎、杨申两兄弟,“慈面辣心”公孙劲竹以及抱着艾小玫的周云等人鱼贯来到后面的一问房屋里。
    秋离向周云眨眨眼,推开了一间单房的门,让周云抱着艾小玫进去了,然后,他自己与于德寿等人来到了旁边,一间较大的看上去象是卧室的房子里,几个人随便找着地方坐下。’于德寿一直怀藏着那只盛有“玉麒麟”的紫檀木盒,就活脱捧着他自己的心肝那般小心冀翼,兢兢业业。现在,他坐在屋角边宽大却粗糙的土炕上,持紫檀木盒拿了出来,轻轻置于身边。
    仰身坐在一张大木椅上,秋离翘起了二郎腿,连看也不看炕头的檀木盒一眼,合上服皮,接着便优哉悠哉地养起神来。
    干咳一声,于德寿笑嘻嘻地道:“秋兄,如今是不是可以,扼,可以平分我们的战利品了?”半张着眼,秋窝笑笑,道:“当然,悉随尊意。”于德寿微侧过身,谨慎地用手指甲剔揭起檀木盒的盒盖,然后,自盒中的厚软白缎垫上拿起了那尊价值连城的宝物“玉麒麟”!
    房中原是略嫌阴暗的,那尊“玉麒麟”甫始出盒,便使房里的光线突然明亮了不少,除了秋离以外,每一个人的目光全是那么急切而贪婪地盯视在于镕寿的手上。他手上小心拿着的那尊”玉麒麟”。不错,长约二尺,高有尺半,颜色是淡灰的,但却灰得晶莹,灰得洁致,灰得透明光润,比玉更细,比翠更滑,在那一片眩目白灰莹里,更时有星形的光点隐隐流灿闪眨,而那雕工之精巧细腻,更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连那尊麒麟的鬓角纹理神态情韵也全清晰仔细地雕着刻画了出来,麒麟的一双角却是纯白色的,白得透剔发亮,毫无理疵,而那双麒麟的眼睛竟是一对多角晶体状的火钻,略一移动间,所有的颜色全揉合了进去,然后,又在那对火钻里分析美化之后再闪射出来一样,晶莹滚动着,美极了,奇极了……
    不由自主地,公孙劲竹与杨氏兄弟全象被慑去了魂似地直勾勾地死盯着“玉麒麟”,他们那种瞪着眼,张着嘴,不停地大口大口吞咽唾液的形状,看上去实在可笑,宛如这一刹那,连他们的心神也全钻进“玉麒麟”肚皮中了……
    拿着“玉麒麟”的于德寿,那模样也不比他的手下们高明多少,一双眼球几乎差点突了出来,脸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动着,因为跳动,而组成了一些贪婪的皱纹,他露着一口牙齿,用舌尖抵住门齿,眼里象有一团火,呼吸也粗浊得带点“呼呼”之声,假如能吃,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在“玉麒麟”身上咬了一口!
    好一阵子……
    秋离淡淡地笑了笑,道:“怎么样?够了吧?”’几个人惊然一凛之下跟着齐齐面上发热,他们连忙收回视线,又立即闭上嘴巴,互窥一眼之后全尴尬地呵呵干笑起来。
    于德寿将“玉麒麟”放在炕上,搓着手,满怀兴奋地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宝物,是宝物,为了它,就是再多费些劲,再多搭上几条人命也值得!”秋离摇摇腿,一笑道:“只要不搭上你自己的命,瓢把子。”急忙打了个哈哈、于德寿笑道:“哪里话,哪里话……”
    ‘那边,公孙竹劲抚掌道:“这‘玉麒麟’乃为‘星泽玉’所雕就,老夫虽久闻那‘星泽玉’之名,却素来未曾亲见,今天可真算开了眼界,太好了,此等‘星泽玉’玉质之佳,不要说是这么大一块,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头大小的一丁点伯也所值惊人,珍罕无比呢……”杨氏兄弟中的老大杨咎也羡慕地道:“天下之大,却也真有些匪夷所思的名珍奇宝,这尊‘玉麒麟’落在我们黄衫会手中,不客气地说,只伯要妒羡一些江湖蛇鼠了……”
    他弟弟杨申也呵呵笑道:“所谓天下至宝,唯有德者居之,我们虽然不算有德,当家的却可承之无愧,不客气的说,这玩意也就笑纳不敏了……”于德寿异常受用地道:“也是各位弟兄同心合力的结果,这‘玉麒麟’今后足可为本会镇门之宝,更是我‘承舵黄衫’的威信表征!”杨氏兄弟齐齐拍手道好,‘杨咎又道:“当家的,那两枚麒眼,不客气的说,可就是世上所传的‘馅钻’所镶嵌?”点点头,于德寿道:“不错,是两粒‘焰钻’!”哧哧一笑,秋窝道:“‘星泽玉’灵润之气,可以孕殖养育天下奇丹异草,而‘焰钻’之功有如古传‘夜明珠’,置暗室中晖晖生光,宛似百盏银灯齐燃,明亮光灿,景象万千,更能避邪除秽,洁气澄尘,好处可多着呢!”怔了怔,于德寿陪笑道:“秋兄所知渊博,可是全都晓得……”秋离微唏道:“马马虎虎,反正想骗我也不太容易就是了!”搓搓手,于德寿又道:“那么,秋兄,那株‘丹参’,可是现在就取?”
    点点头,秋离道:”也好,我自己来。”’说着,他立身而起,大步走到炕前,略一审视炕上摆着的‘玉麒麟’,已伸手到麟角之上,他两指捏着角端,轻轻一摇,呢,那两只两寸多高的白色麟角已经拔了下来。
    拈着麟角,秋离古怪地笑着道:“这玩意是如假包换的‘白犀角’,原装货。你们大概知道,拿着这‘白犀角’沾水,在碗里轻轻一磨,水就变成了碧绿之色,冲上半碗之后服下,不仅可治任何内伤沉症;疑难杂疾,就连刀剑掌创,也一样能以药到春回,凡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在苗疆一带,当地的土人们对这玩意珍惜若命,得到一截就视若拱壁,历代相传许为家宝,因为他对腐气沼潭蛊毒亦有奇效;换句话说,各位有了这么一整只‘白犀角’,非但可以挂起招牌来改行行医,更能藉此财源滚滚,或兴隆通四海,或茂盛达三江了……”室中的四位黄衫霸才全跟着笑了起来,但是,精灵者辣的秋离却听得出他们隐在笑声后的紧张,看得出他们每一张友善面孔背后的猜疑与不安。呢,虽然大家早就谈定了,可是,这些人仍在担心着秋离会突然改诺翻脸,来个黑吃黑,独吞大吉呢……
    唇角露着一丝讽嘲的笑意,秋离自麟角拔起后显露出来的圆洞里伸进两指,他稍一拨弄,已缓缓捏着一株上有小波菜般形状大小的朱红物体来!当这株生有六张光闪闪的晶红叶片,梗干也殷赤如珊瑚奇异的“丹参”甫出“玉麒麟”角洞时,一股无可言喻的清香已顿时弥溢了全室。这股清香,象兰花,又似桂花,如紫檀,又如角麝,芬芳极了,美雅极了,是那么浓而不烈,淳而不腻,雅而不涩,缓幽幽的,虚迷迷的,闻在鼻子里,渗入脑中,是那么令人神清气灾,心境舒畅,好象就可以随着这缕缕的芳香飘向那无忧之境去了,好奇妙,好神秘……
    “丹参”的根尾部分,尚裹着一小团谈金色的粘土,这一小团粘土,放置在“玉麒麟”腹中也有一百多年了,但是非但毫无干裂之状,更显得湿润润的,软团团的,令人好不纳罕。
    自怀中摸着一只小巧的瓶子,秋离拔开瓶盖,轻悄悄地将这株“丹参”放了进去,他微微一拍,又将瓶盖塞好,稳稳当当地放入怀内,然后,他把“白犀角”重新插回“玉麒麟”的头上,拍拍手,一笑道:“大功告成,分赃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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