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续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
    令狐老人大有出战之意,春梦小姐低低道:“师叔且慢,这项老三武功虽强,但我方只须遣出四仆,足可抗挡。”
    令狐老人恍然道:“对呀,项老三虽是力大无穷,但四仆联手为阵,恰能抵消他一力降十会的优势。”
    他转眼向那留短髭的中年人望去,又道:“贤侄以为如何?”
    这令狐老人脾气高傲火爆,口气神情间,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的味道。但对这中年男子说话之时,却显然大有敬重之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
    但他的笑容并不会使他的威严气度有所减损,反而使人觉得他除了威严慑人之外,增添了几分高贵气度。
    他简单地道:“咱们的实力,对方查得明明白白,四仆出去,亦将徒劳无功。”
    春梦小姐道:“大哥的意思是说,对方会另行派人应付四仆,不让咱们以四仆缠住他们的一名大将么?”
    这个被她称作“大哥”的人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仍然值得一试,以便瞧瞧他们到底有些什么人物?”
    说罢,微一挥手,那章大等四仆迅即冲了出去。
    南阵中一个绝色美女也作个手势,顿时有两名瘦削的黑衣人同时奔出场中,这两人没有蒙面,但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年纪约在四旬上下,面色微现苍白,各持一柄护手钩,但一个是用左手,一个则是用右手。
    这两个人分明是孪生兄弟,面貌身材以至一切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他们动作如电,向四仆冲去,双钩划出许多道光芒,立时迫得四仆结阵迎战。
    令狐老人嘿然无语,春梦小姐道:“大哥,这对兄弟武功不算惊人,但果然擅长攻破联手结阵之术,看来我们不能不出手了。”
    中年人点点头,道:“好吧,但师叔和小妹你们可得切记咱们的计划,不容有瞬息的失误,如若不然,咱们只怕难逃被俘的命运。”
    饶是令狐老人高傲自负、春梦小姐才智绝世,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微微失色,那中年人又道:“本想再等一阵,让你们看清楚对方的力量,以便你们心中坚信不疑,但对方实力之强,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只好当机立断,提早出手了,师叔,您老先请。”
    令狐老人似是十分敬服这个师侄,竟是奉命唯谨,应声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场,情势立变。
    南阵中那白衣绝色美女一挥手,发出了两声脆响,场中的鏖战,登时停止,原来那邛崃项老二和那对孪生兄弟齐齐跃出战圈之外,他们本来占得上风,因此要退就退,毫不困难。
    要知令狐老人出场,等于北阵已开始摊牌,因此南阵也不敢怠慢,赶快召回己方之人,准备全力出击。
    这时连朱宗潜也不由得微生紧张之态,他判断形势,比较双方实力,深信南阵的冰宫人马,必可最后获胜。
    而那个挥手发令的绝色少女,无疑就是法音、佟长白见过的霜夫人。他曾经很仔细的打量她,也情不自禁地凝视她身边的雪女,但觉这双姝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全都具有一种出尘拔俗之美。
    从那霜夫人一直指挥大局看来,她身份即使不比雪女为高,也定必目前比雪女有权力。
    大概这是由于雪女有些事情使圣母感到不满,所以权弱势减吧,他暗自在想。
    念头转回战场形势上,他深信冰宫这次纵然获胜,也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这倒不是因为令狐老人或春梦小姐武功惊人,而是那个气度特异,威严慑人的中年男子,此人必定身负绝世武功,而又才智出众、相信就是春梦小姐的师兄武瞻了。
    只见南阵中出来一人,此人用一方黑市包裹住头面,身上一袭黑衣,甚是宽大,使别人,连他的身材是肥是瘦,亦无从察知。
    他手中提看一支铁矛,背后还插看一口大刀,步伐稳定均匀,一步步向令狐老人走去,自然而然出生一股坚凝强大的气势。
    令狐老人血拐呼地弹起,拐尖遥指敌人,此举乃是一种破解对方气势的奇奥手法。
    但那
    黑衣人来势不受一点影响,仍然步步进迫,转眼间,已接近到可以出手的距离。
    双方都不说话,慢慢地跨步绕圈,互窥可乘之隙。北阵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笑声,接着说道:“金罗尊者,任你如何掩饰,仍然被家师叔看穿了。”
    此人话声铿锵有力,语气中充满了能使别人屈服的坚强信心,正是那中年人所发出。
    他喝出“金罗尊者”之名,比任何言语更足以震惊人心。
    场中的黑衣人想是受到这番话影响,令狐老人觑待空隙,厉吼一声,挥拐进击,他一出手,血拐幻化出无数朱虹,生似是撒出一面红色的□网一般。
    黑衣人运矛如风,坚封固守,抵挡他这一轮急攻。
    令狐老人一口气攻击了十二招之多,血拐发出劲厉刺耳的“呜呜”声。看他的气势,大有三二十招之内,立毙敌手的可能。
    要知他们这等超级高手,动手拚斗,乃是硬碰硬的真工夫,不容有丝毫投机取巧。
    金罗
    尊者一开始时失去了先机,着着受迫,落入窘困之境,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一扬搏斗,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只瞧得全场之人,无不惊心动魄,全然不闻声咳之声。
    那金罗尊者的铁矛,在一片血红拐影当中,大有施展不开之感,朱宗潜看了这等情势,心情竟很矛盾不安。
    原来他眼见金罗尊者大有落败之势,竟是替他提心吊胆起来。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应该希望金罗尊者落败,这样局势才会平衡些,不致于让冰宫方面形成一面倒之势。
    令狐老人攻势越盛,金罗尊者的情形眼看不妙。
    就在这极为紧张之时,忽见金罗尊者不知如何已掣出背上的大刀,划起一道耀目精芒,砍中了令狐老人的血拐。“当”地大响一声,令狐老人震得退了两步。
    两人乍分又合,重又斗在一起,但令狐老人的优势,已经被对方的一刀,完全消解,等于从头再斗。
    朱宗潜没来由的心头一松,转眼向武瞻望去,但见他神色丝毫不受,似乎这等情形已在他计算之中。
    他也同时发现春梦小姐迅速地游目四顾,似是想从黑暗中找寻什么人似的,他陡然大悟,忖道:“原来武瞻已算准了我会到此,因此春梦小姐禁不住转眼找寻我,但他从何而知我已经恢复了呢?冰宫方面之人,俱在冰宫□传禁制心神大法之下,誓死效忠,决计不会泄露霜夫人已给我灵药之事,那么武瞻只能从我龙门队诸人中,探出消息了,回头我定须细加研究此事,务必找出泄漏消息之人才行。”
    当他寻思之际,金罗尊者已展开反攻,刀矛并施,攻势威猛异常。令狐老人抵拒不住,渐渐后退。
    全场之人,眼见金罗尊者如此了得,无不惊骇敬佩。
    朱宗潜瞧过他们上一次拚斗的情形,自己也曾亲自出手对付过他,其时金罗尊者化名为贺铁老,使的是一根乌木杖,功力之深厚,果然举世罕有匹俦。但那时令狐老人仍然能与他斗个平手。
    然而这刻却显出实是弱了一筹,此中之故,微妙奥□,朱宗潜不由得凝眸忖想,细思其故。
    那令狐老人的武功并不比上次差,但却抵挡不住金罗尊者的全力反攻,北阵之人,无不紧张得连连喘气。
    朱宗潜终是才略盖世之士,蓦地想通了其中关键,微微一笑,忖道:“是了,上一次金罗尊者使的是乌木杖,又一直掩藏本来面目,因是之故,武功稍见减弱,但这一次他改使铁矛大刀,定是事前研究过,可以克制令狐老人的血拐,加以武瞻已喝破了他的姓名来历,不须隐瞒而得以放手施为。”
    此理一想通了,心灵更见澄澈,智珠活泼泼的,把今晚的形势以及对付之法,完全考虑清楚。
    令狐老人节节后退,春梦小姐一瞧情势太以危殆,打袖中掣出了金钩,举步出阵。
    她举
    止之间,飘洒轻逸,从容自在,但事实却是快极,一转眼已到了场中。
    南阵中也出来一人,却是白衣飘拂的雪女。
    她毫无急于拦截住春梦小姐之意,徐杏邙行。
    此时春梦小姐大有机会可以投入战圈,帮助令狐老人。
    然而她竟没有这么做,反而站定了身子,凝视姗姗而来的雪女,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雪女走到春梦小姐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她。
    在这一点上面,她们和世俗的妇女没有区别,见到了装束入时或是姿色过人的同性,总会感到莫大兴趣。
    她们互视时的眼光,比世上最好色的男人还要锋利得多,定能在一瞥之下,就瞧出对方有什么缺点,以及美在何处。
    两位长得都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对看了一下,雪女首先开口,道:“你跟我走吧!”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北阵众人听了,都心中茫茫。春梦小姐却似是能够了解,微微一笑,道:“不,我喜欢现在这样子,你可敢跟我走?”
    雪女眼光波动一下,似乎她的邀请使她心湖中起了无数涟漪。不过她口中却冷淡地回答道:“你这话可笑得紧。”
    春梦小姐摇摇头,道:“你心中也知道并非可笑,只不过你没有这等勇气罢了。”
    她目光转投到战圈中,但见令狐老人奋力支撑,形势却不甚好。
    当下又说道:“我若是过去帮助家师叔,正中了你们圈套,其时你们可以派出专门对付我的人,不怕我躲开,但我若然不过去帮助,家师叔势必受伤落败,这等情势,教我好生左右为难,姑娘可有妙计指教?”
    北阵诸人听了春梦小姐之言,方知她何以早先不急急投入战圈出手之故,但她又分析出如此左右为难的局势,果然难以解决,只不知她为何向对方问计,难道对方竟会指点她如何解决困难度?
    群雄方在想时,那雪女已道:“听说你才智盖世,聪明无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既然向我动问,我告诉你也不妨,那就是你跟我走,便可以解去令师叔之围了。”
    春梦小姐沉吟一下,回头向武瞻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武瞻大步走出,步伐沉雄,气势坚凝。
    雪女长眉一皴,道:“他是谁呀?”
    春梦小姐耸耸肩,道:“他如若答应让我跟你走,我便可以遵命,但怕只怕他不肯答应。”
    雪女道:“难道他比朱宗潜还高明么乎”春梦小姐淡淡道:“自然,无论在那一方面,他都胜过朱宗潜。”
    武瞻已走近她们,南阵也出来一个黑衣人,头面都以黑布蒙住,单露出一双眼睛,背上斜褙一口长剑。
    这个黑衣人走到雪女身侧,默不作声。
    雪女接续早先的话题,问道:“不见得吧,你口中说的,踉心里想的竟不一样,真真可笑。”
    武瞻神色如故,目光如集,凝视□雪女。
    春梦小姐听了雪女之言,面色微微一变,。旋即锐利地反击道:“这一定是你觉得朱宗潜比他强了,对不对?朱宗潜有何好处呢?他长得英俊漂亮,使你十分倾倒,是也不是?”
    这两个绝色美女,竟在这等紧急险恶的局面当中,谈论起这等情势,一如男人对女人评头品足一般。
    不过她们的话题显然都含有双重甚或三重的深意,微妙玄奥,局外之人无疑的都不易了解。
    另一方面,大家对这江湖上从来不见经传的武瞻,以及朱宗潜这两人都很感兴趣,尤其是两女拿他们作比较,这就便冰宫方面之人,对这武瞻都特别注意起来。
    春梦小姐的一轮反击,果然大有威力,雪女招架不住道:“你是来和我斗咀的呢?抑是打算与我较量武功?”
    要知冰宫禁规甚多,例如不得毫无条件去帮助别人,不得对任何男子生出喜爱亲近之心等等。春梦小姐问她是否朱宗潜英俊漂亮,使她颠倒,这话已击中她的要害。事实上雪女正因朱宗潜之事,受到冰宫圣母申斥,失去许多权力。
    日下当看冰宫许多人面前,春梦小姐一提到朱宗潜,她不由得生出恐惧而赶快改变话题春梦小姐何等厉害,焉有轻轻便把她放过之理,当下冷笑一声,道:“随便斗那一样都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踉我斗咀,因为你分明不敢承认锺情于朱宗潜,因此你势必说出伤他之言,这话若是传到朱宗潜耳中,他不恨死你才怪呢!”
    雪女面色一寒,道:“胡说,你出手吧”“语气虽凶狠,但分明是规避斗嘴。春梦小姐念头一转,晓得斗到这儿最妥,正好坐实了她不敢出言诋骂朱宗潜这一点。当下一挥金钩,道:“好!好!要动手就动手,只不知你使什么兵刃?”
    雪女打衣袖中抽出“冷剑”,只有数寸长,形如小儿玩具,但晶光四射,寒气弥漫。
    春梦小姐心知此剑必是世间异宝,那敢小觑,当下提聚起全身功力,蓦然间斜跃出去。
    她方自一动,背后的武瞻也斜跃出来,恰好与春梦小姐交叉擦过,其间间不容发,配合得严密无比。
    这两人交叉飞出,各取一人。
    春梦小姐出手猛攻那黑衣背剑之士,武瞻则迅袭雪女,竟不容对方有丝毫抗议反对机会,迫得他们非出手应战不可。
    武瞻和春梦这一着,既奇矣邙又美妙,若非两人武功已臻化境,头脑反应俱属第一流的话,怎样也不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朱宗潜眼见他们露了这一手,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采。虽然他对武瞻有一种极深极毒的仇恨,但也不能不生出佩服之感。
    他晓得现下才是正式摊牌之时,当即依照预计行事,把刀剑都撤出鞘,并在右手,一齐拿着,左手往脸上一抹,立刻变成一副黄面鼻大嘴肿的样子,接着飘过了院墙,蹒跚地向北阵走去。
    由于北阵诸人靠近他这边,是以他横走数丈,便到了北阵诸人背后,南阵冰宫之人虽见到他,都不加注意。
    事实上,双方都被场中三对兔起鹘落,险恶无比的拚斗吸引去全部注意力,谁也没有闲工夫去分心注意别的事情。
    朱宗潜顺□利利地混入北阵人丛之中,南阵方面之人,瞥见北阵毫无动静,以为这个黄面汉子是他们的人,便完全不理会此事。
    此时战场中令狐老人与金罗尊者这一对,情形毫无改变,令狐老人仍然是苦苦支撑的局面。
    但刚开始不久的两对,却显然是北阵占到优势。
    春梦小姐对付那黑衣人,一只金钩使得神出鬼没,奇招如长江大浪,滚滚不尽,竟迫得那黑衣人一时之间撤不出背上之剑。
    武瞻左手□的是一柄钩形兵刃,但钩尖却与常见之钩不同。右手空着,掌拍指抓,不用兵刃。
    但见他双手分使两种武功招数,各不相侔。左手之钩,远攻近锁,每一招都凶毒异常,中之必死。
    他的右手更是变化无方,时时□悍地抢夺敌人手中之剑,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敌剑上的锋芒。
    雪女手中的“冷剑”乃是冰宫三大异宝之一,一旦施展,阴寒之气源源涌出,笼罩住敌人,很快就能使敌人功力减弱,任由宰割。前此欧阳谦就是被她冷剑的神奇力量所制,终于束手就擒。
    然而这刻她虽是尽力施展冷剑威力,比之上一次对付欧阳谦之时,又厉害得多了。可是对方右掌竟也发出阵阵热气,抵消了她冷剑的酷寒苦冻之气。
    不仅如此,这武瞻的武功更是高得出奇,内力之深厚,罕有伦比。因是之故,他们动手还不到十招,雪女已两度遇险,大显不支。
    北阵之人,眼看这三对拚斗中的人,无一不是武功超凡绝俗,人人自忖无法插手帮得上忙,所以虽然都很替令狐老人着急,却没有一个生出上前助阵之心。
    朱宗潜眼中光芒闪动,心想:武瞻和春梦小姐此举正是各展所长应战,控制了主动之势看来不出三五招之内,金罗尊者势必舍下令狐老人,往助雪女。
    方转念间,南阵那边竟无一人奔出助战,那霜夫人发出两声冷笑,突然举起右手,连连挥动。
    只听一阵繁密清脆声音传出,北阵所有的人,连朱宗潜在内,都觉得心情有点异样,却说不由是怎么回事。
    这阵清脆的玉石撞击之声,乃是霜夫人玉腕上两枚玉镯相碰所发出,虽然并不响亮震耳,可是却传得极远,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彷佛这阵声响会钻入人家耳朵中一般。
    雪女突然间连接使出三招诡异招数,身形迅若飘风的回旋往复,幻化出无数白衣人影,令人眼花撩乱。
    她这三招从极端不利的情势之中使出来,变成主动抢攻之势,强弱之间相去何止十倍。
    换言之,她这时忽然武功增强了十倍,是以立时反弱为强,反而占了上风。
    朱宗潜心头大为凛骇,忖道:“糟透了,这一场拚斗的局势变化,竟使我和武瞻、春梦三人都料错了。”
    他当机立断,仰天长嗥一声,音调惨厉可怖,宛如恶狼在夜里对月嗥鸣,能令人毛骨悚然。
    当他发出狼嗥之声时,正是战场大生变化之际。
    先说令狐老人和金罗尊者这一对,那令狐老人显然受到霜夫人挥腕摇镯之声的影响,血拐竟自迟滞了少许。
    金罗尊者何等人物,这一丝破绽在他而言,不啻是门户洞开,扫中了令狐老人左胯。
    令狐老人身子被扫得横飞丈许,若不是他左手已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掣出了地后宝剑,恰好拨开对方的大刀的话,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他双脚一沾地,高大的身躯摇摆了两下,竟没有摔倒,随即斜窜奔离战场。霎时已退回阵中。
    雪女和武瞻这一对,仅只是平手之局,也就是说,武瞻由稳占胜算而变成平分秋色的形势。
    但春梦小姐和那背剑黑衣人这一对,却显然生出极大的变化。
    春梦小姐当那玉镯之声一起,金钩攻势也是为之一缓。
    那黑衣人猛然一掌劈出,把她迫退两步。而他右手已撤下长剑,洒出漫天剑影精芒,潮卷而去。
    春梦小姐宛如网中之鱼一般,在剑影中驰突乱闯,情形大是不妙。恰在这时,狼嗥之声破霄而起,掩盖住玉镯相击之声,春梦小姐顿时心神一定,手中金钩连施妙着,情势才不致于再恶化下去。
    朱宗潜口中厉嗥之声不绝,一面大步走出去,迫近春梦小姐这边的战圈。
    那黑衣人在那玉镯相击以及狼嗥声中,依然可以听到他那快慢如一的步伐声,虽然每一步只是“哧”地微响,可是这节奏竟是如此坚凝强大,直如惊逃诏地的战鼓一般,使人感到心寒胆裂。
    两阵之人,单是从他这等天下罕有伦比的强大气势上,已晓得他就是朱宗潜了。
    况且他左剑右刀的架式,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黑衣人手中长剑寒芒洒飞,仍然紧紧迫住春梦小姐,一面分心戒备着朱宗潜。
    春梦小姐趁此机会,猛攻数招,竟不能把对方迫退分寸之微。心下骇然,这才深知对方韧力后劲之强,难以测度。
    朱宗潜蓄势含威,待要出手。
    此时他的气势更加坚强凌厉。
    那黑衣人蓦地挥剑黏住春梦小姐的金钩,往怀里一带。
    春梦小姐身不由主的向前斜冲两三步,恰好插入朱宗潜与那黑衣人之间。
    那黑衣人借她隔断了朱宗潜的气势,随即跃退数尺,放过了春梦小姐。
    春梦小姐回头望了朱宗潜一眼,歉然一笑,道:“真对不起,我不但不能助你夹攻此人,反而妨碍你了。”
    她见朱宗潜形貌全非,虽然晓得这就是他,决不会错,但仍然禁不住轻皱一下眉头。
    朱宗潜看在眼中,却没有什么表示,芙蓉剑一摆,示意她让开。
    此时,他又与那黑衣人正面相峙。
    他双眼中发出鹰隼一般的凌厉光芒,笼罩对方,沉声道:“韩老仙长甘心为虎作伥,奴役中原武林同道,这等行径,实是教晚辈甚是不解。如若老仙长坚执己意,继续帮助冰宫,晚辈不自量力,定要见识见识武当剑术。”
    北阵群雄听了朱宗潜的话,方知这个黑衣人敢情就是武当哑仙韩昌,不由得骇然汗下,目瞪口呆。
    直到目前为止,冰宫一派已显示出坚强无匹的实力。
    那名震武林数十载的三大异人之二,已在对方阵营之中,只欠一个“白衣客甄虚无”了假如甄虚无也是冰宫之人,再加上各家派好些失踪多年,现下也在对方阵营中出现的高手,这股力量,实是无法抵挡。
    不过北阵群雄居然还未到丧胆夺志的地步,这是因为他们对武瞻的信仰,以及这朱宗潜的奇异魔力使然。
    这朱宗潜不论在何时何地出现,总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整个局面和气氛都为之改观。
    不管是友是敌,都能感受得到。如是与他对敌之人,总不禁觉着此人乃是一个永远无法击败的强人。
    而他那过人的才智,时时像玩魔术一般,使局面千变万化,又令人禁不住对他生出了神□奇异之感。
    那黑衣人默立当地,不言不动。
    朱宗潜又道:“韩老仙长,纵然晚辈今日落败伤亡,但中原武林,必有继起之人,与你们相抗。因此之故,晚辈大胆建议您老和金罗尊者,向冰宫主人晋言,不要再在中原兴风作浪。想来以你们的地位,冰宫主人也不能不听。”
    那黑衣人仍然不言语,春梦小姐突然插口道:“朱宗潜,你敢是忘记韩老仙长的外号么?他能回答么?”
    朱宗潜微哂一声,道:“只看韩老仙长愿不愿开口作答而已,难道连你也认为他老人家真是残疾之人么?”
    春梦小姐道:“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照理说,以韩老仙长的武功造诣,已达到超凡入圣之境,纵然是天生残疾,亦能恢复说话机能,何况他老人家原本是不是天生丧失说话机能,尚是未知之数?”
    她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话题,愚笨一点的人,便不会明白她这番话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但聪明一点的,都晓得春梦小姐不啻是暗示她早先乃是使用含有激将性质的试探手段,也算是一个圈套。因为对方如若想否认他是哑仙韩昌,势必开口讲话,使别人迷惑不定。
    朱宗潜点点头,向对方道:“老仙长怎么说?”他目光闪动一下,这是因为金罗尊者已走了过来。
    那黑衣人缓缓转头向金罗尊者望了一眼,似是向他徵询意见。
    金罗尊者轻叹一声,道:“势成骑虎,泥足深陷,奈何?奈何?”
    那黑衣人也轻轻叹一口气,转回头向朱宗潜道:“你已听见了。”声音枯涩,一听而知他果然是极少说话之人。
    朱宗潜厉声道:“晚辈尚有一言奉告,那就是以两位前辈的能为,天下虽难有敌手,但晚辈却有一举毁灭你们的本领,这话决非处声恫吓,还望两位前辈三思。”
    这话一出,连春梦小姐也目瞪口呆,南北两阵之人,都不禁大为骚动,纷纷议论。
    武瞻突然跃出战圈外,雪女果然一如他所预料,并不追迫。
    他举步走过这一边,定睛打量朱宗潜。朱宗潜却不瞧他,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回望,目光中一定透露出心中的仇□。雪女也走到金罗尊者他们的身边,变成与朱宗潜正面相对。
    她那沉寒如严冬冰霜般而又美丽的面靥上,表情毫无变化。可是她底眼波,突然之间透露出如许的温柔,以致使人感到似是春回大地。
    她定睛凝视着朱宗潜,目光中掩抑不住久别重逢的狂喜快慰。只瞧得春梦小姐冷哼一声,武瞻则为之微微摇头。
    要知,这刻朱宗潜的外貌实是十分丑陋难看,几乎能使人作呕。因此春梦、武瞻都觉得雪女这等神态,大是不可思议。
    武瞻困惑地忖道:“尝闻朱宗潜仪容出众,乃是当代罕见的美男子,因此如若他以本来面目出现,则他之能迷住雪女,并不为奇。然而他目下如此丑陋可憎,难道爱情的魔力,竟是如此巨大神奇,竟能使人视觉也失去效用而化媸为妍么?”
    朱宗潜掀唇露齿一笑,道:“你好!咱们好久不见啦!”
    他深知呼叫雪女之名,乃是冰宫忌讳之一。假如真在敌对状态之中,他自然全无所惧。
    但她眼波中含蕴了如许柔情,这教他如何能对她生出敌视之心?
    雪女道:“是的,好久不见啦!”
    朱宗潜缓缓转头向霜夫人那边望去,只见她紧紧皱起眉头,除了嫌恶之意以外,还有奇惑的含意。
    他仰天纵声一笑,道:“你们如若嫌我难看,最好扭头别看。”他把目光移回哑仙韩昌和金罗尊者的面上,又道:“现下言归正传,两位老前辈想过了没有?信不信晚辈真有随手毁了你们的力量?”
    全场之人,都静寂无声,包括霜夫人在内,也都想知道那两大异人如何作答这个惊人的问题?
    要知以两大异人的修为火候,可说是已达到了金刚不坏的境地,要毁灭他们,真是谈何容易?如是别的人说出此言,说不定他们就会伸出脖子,教对方□刀剑砍砍看。但这话出自朱宗潜之口,谁也难以测度真假,是以都等着瞧那两大异人如何回答。
    金罗尊者喃喃低宣佛号,哑仙韩昌也嘴皮微动,似是在念定心咒一般。从他们都不敢遽然回答的情形看来,众人就更为紧张和迷惑,怎样也猜想不出朱宗潜有什么惊逃诏地的手段,竟能一举毁去两大异人?
    沉寂继续了好一会,雪女忽然开口道:“你们别回答他的话,我深信他有这等神通手段。”
    此语一出,众人又尽皆震惊。
    只因大家都晓得雪女和朱宗潜相处过一段时候,是以若论关系,要以雪女最有熟知朱宗潜一切的资格。
    金罗尊者仰天轻啸一声,声音清越,一听而知能传出老远老远。
    他啸声一歇,这才高声说道:“朱大侠宛如天际彗星,突然出现于武林,照亮了山河大地,老衲久仰得很。纵然如此,贫衲亦不能相信你竟有一举歼灭我们的力量。”
    此言一出,气氛的紧张已到了顶点。因为朱宗潜当众询以他们信不信他有这等本事,分明是迫他们答说不信,然后他就有莫大藉口施展手段,使少林、武当两派之人,不能向他衔恨报复。
    全场之人,莫不瞪住朱宗潜,等他开口。连武瞻、春梦这等沉潜多智之人,也禁不住微露紧张之色。
    朱宗潜仰天一笑,笑声中流露出极强烈的信心,任何人都能体会得到。他笑声一收,方要开口回答。
    雪女突然尖叫一声,怒声道:“金罗尊者,我说过他有这等本领,叫你们别回答,你们怎敢违令回答?”
    武瞻、春梦以及北阵群雄,这时都讶异地望住雪女,因为她的话竟是申斥那两大异人违令。
    想那两大异人身份何等崇高,纵是投入冰宫阵营中,也不可以普通臣属的地位视之。然而雪女此言,却透露出冰宫权威极高,两大异人纵然稍与别人不同,却仍然只是臣属而已。
    金罗尊者没有回答,却转头向霜夫人望去。
    霜夫人不得不表明态度,她选择了支持雪女的一途,道:“是啊,你们两位实是不该那样回答,现在只好请你们收回斯言。”
    金罗尊者沉默了一阵,众人但觉另一种新的紧张形势正在形成中。那就是假如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忽然一怒而反抗冰宫二女之令,则冰宫方面,原本强大无俦的力量,顿时有冰消瓦解之虞。
    朱宗潜趁机向霜夫人望去,只见她神态如常,毫无半点不安之意。
    心中不禁暗暗惊想道:“这妮子目下不但大权在握,乃是指挥冰宫所有人马的主脑,而且心机深沉,才智过人,比雪女有心计得多了,实在是不可忽视的强敌。”
    方在想时,雪女尖声喝道:“你们还不快收回刚才的话,还在等什么?”
    她毫不容情地迫逼对方作答,令人生出欺人太甚之感。
    金罗尊者干咳一声,仍然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吧!老衲收回方才的话,承认朱大侠你有这等能为就是。”
    北阵之人无不愕然相顾,都禁不住泛起难过之感。但假如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在此的话,眼见本门最是尊崇之人,听命于两个女子,当众改口认输,势必激愤得连眼泪也溅射出来,岂只是难过而已。
    朱宗潜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晚辈目下只好另想办法对付两位老前辈了。”
    霜夫人接声道:“朱宗潜,你不必自视太高,我冰宫之中,奇能异才之士多的是,现在我派出一人,就足以击败你。”
    朱宗潜点点头,道:“你们连两大异人也能罗致了去,这等手段实是教人难以相信。因此你阵中尚有高人,也不足为奇!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趁机查看对方阵中诸人一眼,这才又说道:“不过若说尚有足以击败区区之人,却嫌夸口了一点,除非是有一个人已在你们阵中。”
    霜夫人姗姗走过来,嘲声道:“原来你也知道还有人可以击败你,那么你说说看,这是谁?”她走到雪女身边一站,两人脸型虽不同,但都一般的冷艳迫人,极是美丽。
    朱宗潜道:“那人就是你冰宫一派的领袖,姑且称为冰宫主人吧!只有此人出现,或者还可以击败区区。除了他之外,哼!哼!你那边阵中休想有胜得过我的人。”
    霜夫人长眉轻轻皱了一下,道:“你这话不嫌太自大了一点吗?”
    朱宗潜道:“你如若不信,何妨亲自出手一试?”
    他口气虽大,但自有一股慑人威□,使人觉得他信心极强,全然没有吹牛自夸,而是实在自家认为如此。
    霜夫人道:“我放着这许多高手在这儿,何必亲自出手?你既然如此自负,我就先派人把你击败,再收拾他们。”
    说话之时,令狐老人已调息竣事,迫住伤势,不致影响他的战斗力量,举步走了出来。
    朱宗潜以嘲笑的声音道:“如此甚好,但怕只怕天不从人愿,你的算计,尽皆落空呢!”
    说时,迫前两步,又道:“你阵中除了金罗尊者和韩真人两位前辈之外,大概再找不到堪我一击之人了,如有的话,快叫他出来。”
    霜夫人玉手一挥,皓腕上的玉镯发出一下清脆的声音,顿时从南阵中,奔出来一个黑衣人。
    但见此人头戴一顶暗褐色的尖顶帽子,帽沿深垂,几乎连颈子也遮得住,只有前面没有帽沿垂遮,却以一块黑眼罩,遮住了半截面孔。
    他身上的黑袍,在火炬之下,似丝非丝,闪闪发光,不知是何质料所制。假如是丝绸之质,不该颇得如此硬挺。
    此人不但一身装束,与别人不同,甚至兵刃,亦透着古怪特别。他一共有两件兵器,一是盾牌,但却是只旦大龟壳,看来相当笨重。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根粗如鸭卵的钢棒,长度只有三尺左右。
    朱宗潜一眼望去,已观测出一点,那就是这个敌人必定炼就了某种奇怪恶毒的绝艺,并非纯以武功取胜。
    可是单从他的兵刃上,却猜测不出他炼的是什么绝艺?
    这当然是大大不妙之事。假如对方只是武功高明,那还可以在动手之时,找寻破敌制胜之法,但若然是武功以外的绝艺,问题就大啦!若然不能在事先拟妥了应变抵挡之法,自然是凶多吉少,难逃杀身之祸。
    在目下的情势中,只有那么片刻工夫让他观察。如是查看不出一点线索,那就只好上前碰运气了。
    以朱宗潜这种人才,凡事都讲究抢制机先,决胜于尚未动手以前。否则以他遭遇到这许多险阻劫难,又有这么多的敌人,早就得送掉性命了。
    故此在他来说,若然完全摸不到一点线索,对敌人的绝艺毫无所知的话,这种仗,实在打不得。
    他晓得如若以传声之法,向雪女询问的话,必可得到正确的情报。但问题却出在现下没有时间之上,对方一旦迫近出手,便是死生立判之时。
    在这一刹那间,无数计策掠过了心头,都足以稍稍拖延时间。但若是用这等手段,未免太显着低能了。
    他终是豪气凌云之士,迫到这等地步,也就咬牙一横心,发出极爽朗的笑声,反而迎了上去。
    他本来就以气势坚凝见长,目下既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再分心寻思。顿时一股震慑人心的凌厉杀气,随着那“哧哧”步声,向对方卷去。如拍岸惊涛,如排空巨浪,威势强大无伦。
    只见霜夫人和雪女都屹立当地,动也不动。
    但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却都迅即退开,大有回避之意。
    此时,那装束特异的黑衣人,似是被朱宗潜威势所迫,相距两丈,已先停下脚步。挥动那根粗短钢棒,使出砸扫的招式,以抵御对方的气势。
    要知朱宗潜这等气势,乃是从他坚强的信心,以及武功修为中,激发出刀剑的锋芒杀气,形成一种介乎精神及实质的力量。是以碰上这种杀气威势之人,除非是武功高强,而又极有修养之士,方能抵拒。如若是武功及修养皆无之人,说不定会心胆寒裂,当场送了性命。
    因是之故,那黑衣人躲在龟壳盾牌后面,挥棒作势,实是迫不得已之举。假使他不这样做,虽不致如常人般心胆皆裂而死,亦将神魂不定,以致失去了动手拚斗之能。那时节,只好束手任得对方宰割了。
    朱宗潜突然也停下脚步,厉声道:“尊驾炼有惊世骇俗的绝艺,那是无可置疑之事,在下倒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在下仍要请问一声,尊驾以往出手之时,是否亦是这般样子,并不先行说明你有什度绝艺□技,便即动手?”
    那黑衣人默然不语,粗短的钢棒挥舞不休。
    霜夫人发出一阵讥嘲的冷笑声,道:“怎么啦!朱宗潜你敢莫是胆怯了?我等着瞧你们之中,到底是谁挡不住谁一击呢?”
    朱宗潜隼视着对方,口中应道:“很好,你今晚必能如愿以偿。但我问的话,还未得到答覆。他如奉命不许开口,那么你就代他答覆如何?”
    霜夫人用尽了心机,也测想不出朱宗潜何以定要得到答覆。但她却深知朱宗潜为人天才横溢,谋略绝世,此举必有深意,决不会是无的发矢。
    莫说她猜测不出,却便是聪明如春梦小姐,亦感到一样的茫然。至于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霜夫人道:“好吧,我答覆你。他上阵对敌之时,向来是一言不发,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密,那就是他向例是不发则已,一击定必毙敌,绝无幸存之人。”
    春梦小姐、武瞻、令狐老人等听了此言,都不能不相信她说的决无虚假,方在寻思此人究竟有什么绝技之时,朱宗潜已纵声大笑,道:“莫非你也曾亲眼得见吗?”
    霜夫人怒道:“当然亲眼见过啦,而且回数还不少,每一回却绝无幸免之人!待你亲自试过,便知道真假了。”
    朱宗潜点点头,如鹰隼的目光中,陡然闪耀出极强烈严酷的杀机,十分可怕。那黑衣人一碰这等目光,顿时为之一愣,心生震惧之念。
    朱宗潜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试上一试,但你可得小心了,莫要一击不中,反而被我所杀。”
    说完这话,随即举步迫去,脚下再度发出“哧哧”之声。全场一片死寂,因此这阵步声,更加听得清晰。
    朱宗潜的动作不快不慢,但一看而知他不迫到敌人身前,决不停步。偌大的草坪,只有他一个人在移动,却使人感到森寒杀气,已充满了整个草坪上。
    这一幕决战,实是奇矣邙又凶险不过。
    朱宗潜孤身出现,不带一个帮手,已是令人测想不透之事。何况他又挺身而出,豪气凌云,霎时之间,倒变成他是今晚这一场争战中的主角了。
    当朱宗潜一步步迫到一丈左右之时,春梦小姐这才想出了对方拥有什么样的绝艺,不由得微微失色,待要后退。
    但她旋即泛起了一念,忖道:“假如我这刻后退,武师兄和令狐师叔也一定跟我移动,这一来可能使冰宫方面之人,急急迫上。形势一乱,朱宗潜非大受影响不可!他只要心思稍为有一丝分散,立时得惨死当场不可。”
    此念如电光一闪,霎时掠过,第二念继之而生:“那么难道我竟不惜此身,拚着陪朱宗潜一同成为劫灰,也不后退避开吗?”
    此两念乃是生死关头,是以在她心中斗得十分激烈。她一向是极有决断之人,可是目下却迟迟无法决定。
    朱宗潜再踏前了四五步,与对方已是伸手可及。全场南北两阵之人,那颗心莫不吊到了嗓眼,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那黑衣人手中短钢棒仍然摇动比划,霜夫人见他这时尚不发动,早已双眉紧锁,心中十分焦急。
    朱宗潜大喝一声,天王刀宛如奔雷掣电攻出,精芒暴涨,耀眼生花。这一刀的招式、手法,并不出奇,可是却具有雷霆万钧,霹雳横飞,无坚弗摧的威势。
    但见那眩目耀眼的光华,一闪即隐。与他对敌的黑衣人,已被他的刀光冲出两丈以外,叭哒一声,摔跌地上。
    全场寂然无声,过了一会,才似是喘过一口大气。北阵之人,以春梦小姐为首,齐齐鼓掌喝采。
    霜夫人面色寒冷之极,举步走到那黑衣人身边,只见他仰天僵卧,龟壳盾牌和钢棒都散去在身侧的地上。
    但此人并非气绝毙命,他望住霜夫人俯视的脸庞,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吃力地道:
    “奇怪………他的一刀………分明是击中了神龟盾。”
    霜夫人道:“你胸口呈现刀伤,血流不止,只怕有性命之忧了!如若他的长刀乃是击中了神龟盾,怎会呈现这等致命的伤口?”
    当她移步过去视察那黑衣人的伤势之时,人人皆想得知结果,是以自动闭口噤声,一片寂然。
    因此她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众人皆能听见。
    金罗尊者应声道:“朱大侠手中宝刀虽是锋快无比,但仍然刺不透那神龟盾。但那股刀气,却可以透过有形之物,取人性命。”
    霜夫人道:“他这么厉害吗?”
    金罗尊者道:“那是天下间最威猛霸道的刀法,称为雷霆刀。世上通晓这一门刀法之人,总可以找出三五人,然而只有朱大侠才炼得完全,别人都阙失了最后的两招,尚难于无敌天下。”
    霜夫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举步走开,不再望那地上的手下一眼。
    那人发出呻吟之声,朱宗潜眼中闪过怒光上大步走过去,道:“尊驾可有什么遗言?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定要为你办妥。”
    朱宗潜此举,封冰宫方面,尤其是霜夫人,自是莫大讽刺。但她纵是万分冷酷舆悍泼,这刻却无法向朱宗潜出手。怎样也得等朱宗潜与那垂死的手下,讲完了话,方可行动。
    那黑衣人眼中的神情,显示出他心中十分明白。然而他喉间格格作声,嘴角流出鲜血,竟说不出清晰的话。
    朱宗潜却连连点头,大声道:“我明白了!此事在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立刻动手,先收起刀剑,这才捡起那神龟盾,又把那粗短钢棒放在龟壳之内。随却弯腰伸手挟起了这黑衣人,大步行去。
    南阵中一个黑衣人厉声道:“朱大侠,你往那儿去?”
    朱宗潜冷冷道:“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此是他的遗志,我须当迅即办妥,此去不须一炷香工夫,实是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你们以为我还会悄然离去不成?”
    他仰天长笑一声,又道:“我朱宗潜决意离开之时,诸位通通一齐上来拦阻,也决计留不住区区。”
    这话无人不信,但见他大步走开,霎时已隐没在院墙后面。
    但他并没有走远,奔入一座空寂无人的院落,闯入一个房间内,点上灯火,把他放在床榻上。
    那黑衣人眼睛欲闭未闭,仍然有一线生机。
    朱宗潜先从他身上先撕下一条黑布,替他上药裹伤,设法堵住伤口流血。然后,取出阴极针,连施三针。
    黑衣人长长呼口气,立时睁开双眼。在灯光之下,迷惑地望住朱宗潜,又转眼瞧看房间四周。
    朱宗潜道:“在下眼见霜夫人如此不仁,而尊驾眼神之中,显示出已经恢复清明神智,不受冰宫之人控制。因是之故,决以最大力量,抢救尊驾性命。”
    那黑衣人以微弱的声音,道:“朱大侠此举,只怕徒劳无功了!不错,我已恢复了清明神智,心灵中已没有了那种左右我意志的压力。可是冰宫之人,决不肯放过任何得知冰宫底细之人。”
    朱宗潜道:“我知道,所以当时我说是要埋葬你,并没有露出丝毫能救治你的痕迹。而在下亦从不以医道得名,谁也不知我有此手段。”
    那黑衣人第一次现出喜色,道:“那就好了,请你替我脱下这头盔吧!”
    朱宗潜如言做了,入手方知这顶尖形长沿的怪帽,竟是钢铁所制。头盔一取掉,但见这黑衣人头发雪白,大概总有六十岁以上。
    朱宗潜道:“老前辈敢是祝融派高手,姓徐讳炎吗?”
    对方点头道:“唉!你真是太大本事了,怎会知道老朽的姓名来历呢?”
    朱宗潜道:“在下初时也曾惶惑之极,直到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退开,这才想到必是火器,他们怕波及己身,才不能不退开。以这两位异人的修为成就,除了无情之火,别的恐怕都不能使他们忌惮了。于是在下才找出了如何自救之道。前辈既擅火器,除了祝融派的高手外,还有谁呢?”
    徐炎道:“即使你猜到我是祝融派之人,又怎会一口道出我的姓名?要知老朽二十年前,已离开了中原。”
    朱宗潜道:“正因在下记得徐老前辈乃是贵派第一高手,阎王火名震天下,又失踪了许多年,方敢断定是您。”
    徐炎叹一口气,声音神情都十分萎顿衰弱。
    他道:“老朽今日得此下场,想是因为创制了阎王火这等绝顶歹毒的火器之故!因此上,老朽平生虽然未亲手杀过人,却也是罪有应得。”
    朱宗潜道:“原来霜夫人讲的是假话,徐老前辈恐怕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晚辈之能伤了你,完全是得霜夫人之助。”
    他语声略略一顿,又道:“晚辈的一身艺业,勉强可以称得上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意志强毅,养成一种凌厉气势!但这股气势,碰到了武功高明,而又修养功深之士,仍然难收大效。因此,必须益以强烈的杀机才行。但这股杀机,如是从凶心恶性中发出,那只不过是暴戾之气,非是上乘境界。唯有从侠义之心生出的杀机,方足以持久不衰,无物可撄其锋。这侠义之心,便是抑强除暴,歼灭恶人之意。因是之故,霜夫人一说您曾施展绝艺多次,手底无有逃生之人,这就使在下生出强大无伦的杀机了。”
    徐炎在疲乏衰弱之中,也不由得露出兴奋之色,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朽还以为自家武功与你相去太远,是以感到十分颓丧呢!得你这番解释,从今而后,心里不会再耿耿不安了。唉!当时你那股气势,确实太以凌厉强大了,使我空有发出火器之心,却无法付诸行动。”
    朱宗潜道:“提起了阎王火,晚辈居然见过它的威力!只不知这等珍奇歹毒无比之物,怎会落在沈千机一个师弟手中?”
    徐炎道:“说来惭愧,老朽昔年精心制成了这阎王火,自是忍不住向人炫耀,以此武林中颇有得知的人。而老朽其时为了生活,以及需要大量的金钱以供研究,因此………”他又叹一口气,却没有往下说。
    朱宗潜道:“您曾经出售过这种阎王火吗?”
    徐炎道:“正是。”言下大有惭愧之色。
    朱宗潜道:“这真是很严重的问题,假如这种火器,目下尚有流传于世的,为害之大,实是难以想像。”
    徐炎道:“老朽售出七枚阎王火之后,突然深自悔恨,可是已无从收回这种火器,所以其后专研破解之法,但是那阎王火毁灭杀伤之力太强,虽然我其后已制成一种可以迅即扑灭火焰之物,终究无甚用处,这是因为寻常之人,被阎王火燃烧时的奇热一炙,立时送了性命!”
    朱宗潜道:“哦!那么雪女那次举手之间,就扑灭了阎王火,用的竟是您这种灭火之物了?”
    他点点头,又道:“老朽悔恨之馀,从此不再研制火器,转而从事如何将我胸中所学,做些有益于人的物事以传世。老朽已发明了十五种不同的火药及火器,都记载在一本小册子中,还有两三种小玩意儿,一并要奉赠与朱大侠,以表寸心。”
    朱宗潜喜道:“既是有益世人的学问,晚辈自应仰体前辈苦心,广为流传于世,便请前辈赐下。”
    徐炎叹道:“侠义之士,果然与邪恶之辈大大不同。想昔年那些求购阎王火之人,个个贪婪凶毒,见乎词色,使我至今想起,仍然不禁心寒。”
    他吃力地移手从囊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慎重地交给他,道:“其中有几种须要精深技巧,不易应用,其馀的都不十分困难,只要明白了其中道理,即可广为应用,都是有关改进农事或矿冶的最佳手段。”
    他又交给他三样东西,两个是铁盒,体积不大。另一样是个小小的圆形钢筒,只有数寸长。
    他道:“这一盒内藏三垃灭火弹,内附配方,可以照方配制,并不困难。里面还有一条配方,可制成防火液,涂抹在易燃之物上,便极难烧毁。我这一身衣服,曾作此处埋,是以假如我发出阎王火,自身不致受害。另一盒是照明弹,如法施为,可以照亮三十丈方圆之地,历时五十息之久。”
    所谓五十息,就是五十次呼吸时间。
    朱宗潜打开看过,但见盒内共有十粒小小的红丸,还有一张配方。
    徐炎又道:“那个圆筒内是我最得意之作,内藏一种药液,只须涂抹在任何物体上,再引火燃着,发出蓝白色的光芒,金石皆能销□。假如你想把一根大铁柱弄成两截,只须在砍断之处,涂上一圈,引火燃过,当那一圈的铁质尚呈红色之时,轻轻一敲,即可如愿。”
    朱宗潜心中一笑,忖道:“这一宗物事如若落在死囚手中,就不难逃出牢狱了。”不过他仍然晓得十分有价值,所以十分慎重和珍贵的态度,收起这些东西。他向徐炎道:“前辈内伤不轻,须得觅地调养,方易复元,亦须有人照顾才行,此事晚辈自会为您安排,等会儿就派人把您送到一处地方,那儿有一位老先生,姓康名神农,医药之道,天下第一。另外还有一位褚玉钏姑娘,都是晚辈能够信赖之人。”
    他稍为想了一下,又道:“前辈的体力,不能再件任何消耗。因此之故,晚辈要另行设法保存您的生机才行。”
    徐炎道:“老朽活至如今,已看破世情,并不怕死,朱大侠不必过于费心,你还有强敌须得应付呢!”
    朱宗潜一笑,道:“今日的一仗,晚辈难有大胜之望,这是因为冰宫之中,网罗去的奇人异士太多,防不胜防。像徐老前辈您,若非机缘巧合,使您失手的话,一旦容您施展,后果实是不敢设想。”
    他处理过徐炎之事,回到场中,但见火炬照耀之下,那武瞻正要亲自出手,对付冰宫人马。
    春梦小姐见他回来,不禁一怔,原来这刻朱宗潜已恢复了原貌,英俊挺发,神采照人。
    她这一眼瞧去,顿时芳心撩乱,神魂颠倒,大是恨起自己的薄情起来。
    要知她早先明明可以助朱宗潜一臂之力,使他不致陷入徐炎火器一击的莫大险境中,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因此现在不禁泛起一阵惭愧内疚之感,这竟使她觉得痛苦起来。
    她旋即自忖道:“不论是喜怒哀乐中任何一种,要皆只是『情』之一物而已,我目下为他痛苦,亦是根源于一个情字,如若能割舍此情,何来痛苦?”
    想是这么想,但朱宗潜底勃发爽飒的英姿,仍然搅得她心乱如麻,总是没有法子定得下来。
    出来应战的是哑仙韩昌,他手提长剑,缓步行出之时,果然仙风飘渺,自有一股清灵超俗之气。
    武瞻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有缘向韩真人请益武功,实是平生之幸,韩真人请。”
    哑仙韩昌并没有立即出手,却用枯涩的声音道:“武施主竟是血河神君的传人,这真是令人想不到之事,这样说来,贵派天下无双的『赤焰神功』,竟然还流传在人间了。”
    武瞻道:“当今之世,能指得出在下师承之人,只怕已是绝无仅有的了,似韩真人这等渊知博闻,不愧是一代宗师的身份。”
    韩真人摇摇头,似是尚有话说,但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缓缓提起长剑,示意对方小心防范。
    他原是罕得开口之人,是以忽然不再说话之举,知晓内情的人,都不觉得奇怪,武瞻也一摆锁龙钩,立下门户。
    只见他突然出手抢攻,用的竟是左掌,迅若电光石火般拍去,掌上隐隐发出一股暗赤色的气体。
    自然他的手掌完全变成了殷红色,宛如染了鲜血。
    侠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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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韩真人见他这赤焰神功已炼到收发由心的上乘境界,大为惕凛,运剑封闭门户。他手中长剑乍动,已有一大片精芒涌出,封住敌人掌势。
    这两人一上来就各施绝艺,互逞神通,委实是武林罕见的一场拚斗,其间的凶险可怕,稍差一点的人,已无法看得出。
    朱宗潜心中叫一声:“天助我也!”定睛细看武瞻的武功家数,他对此人的“赤焰神功”,并不十分注意。
    因为他自问左手之剑,足可封闭门户,不致受到侵害,只须查明他那柄锁龙钩的招式路数,即可设想出破敌制胜之法。
    看了一阵,但觉这武瞻的钩法,奇特异常,有别辟蹊径之妙。不过若是用雷霆刀对付他,加上心中怨毒仇恨之气,形成一股坚凝强大的气势,当可得手取胜。
    这是因为他查看武瞻功力虽是深厚绝伦,看来更在自己之上,但他锁龙钩的奥妙,全是凭仗左掌的赤焰神功,硬是迫住了敌方的反击而成的。
    因此,假使他的雷霆刀一击之威,强过了对方的赤焰神功的话,自然可以立毙敌人,赢得胜利了。
    任何人看到这儿,定要暂时放开此事,把心思用在今晚整个局势上。可是朱宗潜以过人的才智,深心中感到好像有点不妥。
    这武瞻是何许人物,焉有如此就被容易击败的?是以他苦苦根究下去,毫不放松。
    但见战场中,双方已攻拆了五十招以上,韩真人一柄长剑虽是银光寒芒,满天飞□,但还未曾占到上风。
    武瞻在这一战中,已充份的显示出他的成就,举世罕有匹俦。
    韩真人久攻不下,竟也不敢浮燥冒险进迫,仍然那么沉稳小心地出手。他们的一招一式,无不是功力十足。
    时间尺寸,俱拿捏得恰到好处,教人瞧了打心里头感到舒服流畅,既无阻滞,亦无丝毫空疏迂阔,正如初写黄庭,妙到毫巅。
    只瞧得双方上上下下之人,无不瞪眼如铃,难以分心旁顾。事实上,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瞧得入迷。
    这两位绝代高手,看看又斗了五十招以上。武瞻突然间连攻三招,迫得韩真人退了两步,他却趁机跃出战圈。
    韩真人压剑不发,两道目光却凝注对方,毫不旁瞬。慎重之态,流露无遗,武瞻先向他抱拳为礼,接着转面望住霜夫人,大声道:“天地广大,宇宙无垠,武林门派再多,亦可以渊藏海纳,并存于世。贵宫诚然有独霸天下之威之势,但何必定要赶尽杀绝,使别人走投无路?如若霜夫人肯考虑此言,在下自然有所报答。”
    朱宗潜心头大震,忖道:“此人贵为皇亲,掌握着东厂这股力量,权倾天下。本身又是绝世高手,居然毫不骄悍,竟能见风转舵,当众求和,这等心机城府,历史上的无数枭雄,也是比不上他,唉!此人实在太可怕了。”
    那霜夫人并没有立刻拒绝,可见得武瞻出手之后,所炫示的功力,已使她观感改变,不敢不小心应付。
    北阵方面之人,无不焦灼地等候霜夫人的回答。要知这些人俱是东厂高手,正享有富贵尊荣。
    要他们脱离东厂,尚且不肯,何况对方那些穿了黑衣的高手们,个个似是不由自主,受制于冰宫,同时生活清苦,难有享受可言。因是之故,如若对方肯和,那是上上大吉。
    假如不肯言和,则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奋争到底,全力支持武瞻。
    他们单单是为个人看想,已决无投降归顺之心。
    换作朱宗潜这一方侠义道中的高手们,自然无不生出更进一步,击溃冰宫,设法解救那些武林前辈高手之心了。
    朱宗潜立时就察觉己方与武瞻这一派不同之处,并且明白武瞻求和之意,不但能保存实力,同时更加让己方先打头阵,他好从中取利,看情势行事。
    他剑眉一挑,仰天大笑道:“武瞻!你拥有无限权势,以及一身绝世艺业,竟然昧于大势,作此求和之举!须知时机稍纵即逝,目下咱们如若不能联为一气,同心合力击败冰宫的话,你纵然能求和于一时,但终不免于沦入冰宫之中,为奴作仆。”
    武瞻道:“朱大侠此言有何根据,可资证明?”
    朱宗潜道:“当然有啦,你不合显示出一身惊世造诣,竟可与两大异人争雄斗胜,年事又轻。因此冰宫除非是退出武林则已,如若不肯退出,不全力收你为奴仆才是怪事。换言之,你和我目前已成为冰宫必取之人。咱们合则可望反败为胜,分则必遭沦为奴仆之恨!你想想看,可是如此?”
    霜夫人接口道:“说不定我答应永不找他的麻烦,朱宗潜你这番话岂不是白说了。”
    朱宗潜冷笑一声道:“人家领袖群雄,纵横天下多年,又不是三岁小孩,焉有轻信一个小女子之言?况且即是有心相信,无如你还不是冰宫中地位最高之人,这等诺言,又岂能作准?”
    霜夫人怒道:“你敢小觑于我?”朱宗潜向她露齿一笑,摆手道:“别生气,我只是爱讲老实话而已,试看雪女为例,从她适才斥责两大异人前辈的口气态度看来,以前一定也大有权力,决计不在你之下,但她的权力倒底是得之于别人,亦很容易失去。哼!说不定那一天你做错了什么事,立刻贬为婢仆。那时候你就□到真正痛苦的滋味了。”
    霜夫人被他说得一愣,怒容消失。事实上,朱宗潜那潇□俊逸的笑容,以及尊贵威严的气度,实在使她很难继绩对他生气。
    她忽然掠瞥了雪女一眼,深为了解她为何对朱宗潜另眼相看,全无办法对付于他之故了。
    韩真人突然微一振腕,长剑“嗡嗡”作响,涩声道:“武施主,你如若不敢与贫道决战,分出胜败,那就投降归顺,好换朱大侠上来。”
    武瞻被他这么一迫,不得不应道:“韩真人如此看得起在下,只好遵命再行请教。”
    心中却迅快想道:“这老道大有迫我不能罢手之意,这是十分可怪之事。”
    朱宗潜也想到这一点,忖道:“是了,韩真人目下神志清明,是以他深知除非迫得武瞻与我合力对抗冰宫,否则必将被冰宫逐个击败。啊!耙情他竟是暗中帮助我们,也希望冰宫被我们击败,这样说来,他和金罗尊者两位前辈,竟是时常有清明的时候了,例如那一天他出手帮助欧大先生,以玄功打通我的经脉穴道。其时他自然也在神志清明之时,一看众人之中,独有他武当派之人行将失败,便忍不住出手暗助,自然或者他也是有意保全我的性命,以便有人对抗冰宫,免得武当派马上就成为冰宫的对象。”
    他一下子想了许多,但见武瞻、韩真人已经再度动手拚斗,这一次如若霜夫人不出声阻止,定须分出胜败,方能罢手了。
    他们这回相搏,显得比早先还要小心,招数更加拿捏得紧密谨慎,乍看还不及早先那般精采刺激。
    霜夫人忽然说道:“朱宗潜,你刚才对武瞻所说的话,实在十分可笑。”
    朱宗活不敢忽视她任何一句话,虎目含威,凝视着她,道:“有何可笑?”
    霜夫人道:“你以为冰宫须得分化你们,施以逐个击破之计,始能得胜,是也不是?但我告诉你,我们早已准备妥当,足以击溃你们联手之势,这才发动攻击。如若不然,早在你这数日全力疗伤之时,我们就大可以发动攻势了,对不对?”
    朱宗潜道:“不错,因此之故,我早先才会一上场就出了全力,击毙你们那个炼有奇功绝技之人,使你减却许多分胜算,你不是一直拿他来对付我的吗?现在既已丧命,你自然难有取胜之望了。”
    霜夫人冷冷一笑,道:“朱宗潜,你未免太自负了,我冰宫高手如云,即使没有更出奇的人物对付你,但以眼下这些人手,也足够击败你们有馀了。”
    她的目光投向北阵,略一顾视,便收回眼光,又道:“武瞻手下之人,本来都相当杰出高明。但酒色繁华之为物,虽然不能毁去他们的功力,却足以使他们再无寸进。以是之故,这一群人当中,除了一个陆宣忠可堪出手之外,其馀诸人,根本无须放在眼内。”
    朱宗潜道:“你别忘了我也有不少人手。”
    霜夫人道:“你的人手暂时不必顾虑,因为那些人当中,终究缺乏了一个出类拔萃,惊世骇俗的超级高手。在目前来说,我让金罗尊者对付你,我亲自对付春梦小姐,雪姊对付令狐老人,这等局面,已稳操了胜算。”
    朱宗潜放声一笑,道:“那么你就不妨试试看。”
    霜夫人斜睨他一眼,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依你看来,武瞻还可以支持多久?”
    朱宗潜见她如此镇静从容,当真是一派胜算在握的样子,心下甚是狐疑,也就不肯鲁莽出手了。
    他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恐怕还须酣斗一两百招之后,方能测度。”
    霜夫人道:“错了,韩真人已渐渐加强攻势,武瞻能再支持三二十招,就很不错啦!”
    朱宗潜虎目一闪,迅快掠视战圈,但见武脍的赤焰神功威力未减,右手锁龙钩吞吐自如,那有丝毫败象?
    他立刻意味到霜夫人分明是暗暗延宕时间,然而此举动机何在?莫非想等韩真人取胜之后,好腾出他来应付别的局势?
    这个想法马上就自行否定了,因为,一则照当前形势来看,冰宫人马只多不少,只强不弱,何须腾出人手,方敢发动攻势,况且韩真人取胜不易,得胜之后,势必大耗真元而不堪再战了,方转念间,霜夫人突然格格笑道:“朱宗潜,这武瞻的赤焰神功真不坏,以韩真人的造诣,居然也不易取胜。但我如一出手,他立时落败,你信不信?”
    朱宗潜微微笑道:“言多必失,我劝你还是少讲几句的好。”
    他这话大是含有深意,只不过对方一定不会明白而已。
    原来霜夫人之言一出,朱宗潜立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霜夫人在延宕时间,乃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否则她不会连这等秘密之言都说出来。正因她为求一定能延宕时间,才会找出这种定必使对方动容的话来说。
    第二件,从她这话的内容中,朱宗潜可就知道这冰宫的主人,竟就是三天异人之一的白衣客甄虚无。这名字起得不错,因为本来就没有甄虚无这个人,实际上她就是冰宫圣母,是雪女、霜夫人她们的师父。
    朱宗潜记起春梦小姐说过,那三大异人中的白衣客甄虚无,恰能克制她的武功。她既是武瞻的师妹,则霜夫人夸称可以举手间击败武瞻,定是由于武功相克之故。由此便很自然地猜出白衣客甄虚无与冰宫之间的关系了。
    但这都不使他感到严重,反而是霜夫人延宕时间的用心,令他十分不安,甚至有点震惧。
    要知,假使霜夫人此举,不是含有绝大作用的话,焉会用尽心机来拖延时间?既然有莫大作用,则可知必是用来对付他朱宗潜无疑,这教他焉得不惕然而惊?
    他其中忽然听到春梦小姐的千里传声道:“你须得当机立断,看来她必有绝大阴谋以对付你呢!”
    朱宗潜心中苦笑一声,忖道:“我何尝不知,但如何才能察破她的阴谋?却是大伤脑筋而又不易如愿之事。”
    他灵活的脑子拚命的工作,速度比平日加快了许多倍。但他前前后后想过,都找不到丝毫线索或迹象。
    这真是朱宗潜出道以来,所碰上的最苦恼最紧急的一大关头。他几乎想用千里传声之法,同雪女询问。但他终于忍住了,迅即决定改守为攻,希望能有所获。
    他淡淡一笑,似是一点也不知道危机紧迫,说道:“既然你有一举击败武瞻的力量,何故还不出手?”
    他只停歇了一下,又道:“我可不相信世间有人能轻易赢得了他,因此之故,你如若上前出手,我担保没有旁人敢出手打扰。”
    霜夫人冷冷道:“我才不曾往陷阱里跳呢,武瞻他明明博识许多家派的秘艺绝招,却不施展,苦苦以赤焰神功支撑局面,哼!哼!他就是希望我亲自出手。”
    朱宗潜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这样猜想,所以想把你骗得出手,你既然不肯与他动手,那么我只好找你麻烦了。”
    他们说话之时,越移越近,这刻相距不过一丈左右。朱宗潜话声甫落,刀剑上的森寒之气,已潮涌而去,笼罩住对方身形。
    这刻只要她稍有动作,朱宗潜立时生出感应,刀剑随之发出,有电掣雷击之威。霜夫人当然懂得,是以真不敢轻举妄动。
    金罗尊者洪声道:“朱大侠若要出手,老衲当得奉陪。”
    朱宗潜道:“尊者如若认为霜夫人足以当得晚辈全力一击的话,不妨过来插手,使晚辈不得不出全力向她施以一击。”
    他虽然在说话,但气势有增无灭,刀剑上森寒凌厉之气,也越见强大。
    霜夫人惊道:“尊者不要动。”
    金罗尊者道:“霜夫人不可心慌意乱,以你的功力造诣,定可抵挡得住他一击之势,决计不会有送命之虞。”
    春梦小姐提高声音道:“虽然不致送了性命,但受伤却是免不了的啦!朱宗潜,你放心出手奋击,此女一除,天下可有一阵子的太平,别的人有我和师叔两人接着。”
    她和令狐老人已移挪上去,押住阵脚。
    霜夫人面色发青,显然心中甚是惊骇。但见她玉腕一振,玉镯相碰,发出一连串戛玉腕响,甚是好听。
    朱宗潜也长啸一声,高亢入云,激烈昂扬,凭空增了无限气势。
    此时,南阵中突然奔出一个蒙面黑衣人,动作迅快无比,逾于鬼魅,霎时已到了霜夫人身后,“锵”一声,长剑业已出鞘。
    此人的出阵,事前毫无朕兆,复又迅逾闪电。因此之故,春梦小姐和令狐老人都来不及上前阻截。
    但这都无关重要,问题是朱宗潜察觉敌阵有人奔出,自应立即出手,发动那全力的一击才对。
    这样来援之人,纵然武功能强胜朱宗潜十倍,也只好眼睁睁的瞧着霜夫人捱过这一击,方始有法子插手。
    故此朱宗潜这刻竟没有发动攻势,使春梦小姐不但大感惊讶,且也大为惋惜时机已逝,不易再有这等机会。
    那蒙面黑衣人这一亮剑,已见出他功力深厚,剑术高绝一时,朱宗潜只淡淡望他一眼,随即向霜夫人道:“你不必看急,假如我有心伤你,相信当时任何人都来不及驰援,你可要听听我为何不愿伤你之故吗?”
    霜夫人面色一变,道:“谅你也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虽是这样说法,但她并不下令出手,可见得她还是想听一听的。
    朱宗潜忖道:“早先是你使用延宕手法,现在轮到我要拖延时间了。”
    他虎目一转,但见雪女和春梦小姐都相距甚近,实是不便说出轻佻挑逗之言,当下回头向春梦小姐道:“请你过来一下。”
    春梦小姐移步上来之时,他已趁机以传声之法,向她说道:“有烦你转请令师叔出手,对付这个蒙面之人。”
    春梦小姐何等精乖,一听而知,朱宗潜竟是不敢与那蒙面人动手,连忙奔到他身边,这样假使对方出手的话,她还可以代他抵挡一阵。
    她占到了位置之后,面色一沉,冷冷道:“朱宗潜,我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咱们两人之间,虽是认识,却说不上是朋友。其次,在今晚的形势下,我们固然是并肩作战,但我却不必听你的命令。”
    霜夫人大感兴趣地听着,雪女也不例外,都向朱宗潜面上望去,瞧他会有什么表情?又如何作答?
    那知这一来,已堕入了春梦小姐的彀中。她一只手放在背后,向令狐老人作个手势,表达出要他出战之意。
    令狐老人一顿血杖,放声大笑道:“老夫适才虽是略有不利,但以金罗尊者的名望身份,也不算奇怪和丢人之事。”
    朱宗潜本待说话,听他开口,便暂时吞回肚中。
    令狐老人又道:“老夫想那冰宫之中,果然藏龙卧虎,异人甚多,这一位老兄气势汹汹,好像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老夫甚愿出手一试,瞧瞧他到底可有玩艺儿?”
    说到末后,已移步上前,向蒙面人行去。
    霜夫人眉头一皱,道:“老鬼,你想找死,还不容易吗?”
    令狐老人大怒道:“凭他也能赢得老夫吗?”
    霜夫人冷冷道:“我虽然不是说他,但既然你把话缠在他身上,我不妨告诉你,他也有取你性命的本事。”
    令狐老人厉声道:“既然如此,何不命他上来一试?”
    他那种咄咄迫人,傲气冲天之态,实在使人受不了,霜夫人双眉一挑,眼露煞气,冷冷道:“好!就让你试一试。”
    但见霜夫人玉腕一举,腕上的玉镯脆响一声,那个蒙面黑衣人长剑一挥,直向令狐老人扑去。此人剑法之奇诡,气势之凌厉,在场之人,几乎都是平生仅见。
    令狐老人虽是性烈自傲之人,此时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举杖疾架,一面侧跃数步。
    那蒙面人迅即跟踪扑到,令狐老人挥杖猛扫,口中喝道:“你报上姓名来!”
    他这一杖,威猛之极,即便是高如金罗尊者这等人物,亦不敢硬挡,非略略后退不可,但那蒙面人竟是有进无退,身形贴着杖圈之内,采取近身肉搏的打法。
    令狐老人被他迫得面上沁出汗珠,运拐如风,一面连连后退,以便腾出地方,发挥血拐的威力。
    要知,他手中的血拐乃是长兵器,擅于远攻。如若被敌人欺入拐圈之中,他便有力难使,非得弃拐不可。
    他虽是尚有“地后剑”在背上,但这敌手剑术如此精妙,武功绝不下于金罗尊者之流,这教他如何改使宝剑?那岂不是等如班门弄斧,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这刻他突然恨起朱宗潜来,只因他原是宝刀,宝剑,双手施为,仗着刀剑的锋快,补修为之不足。
    但眼下“天王刀”已落在朱宗潜手中,这小子居然毫无交还之意。这都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目下他的血拐大有失效之可能,如是落到这等地步,有宝刀在手,尚可继续拚上一场。现在宝刀已失。连带的也失去再拚下去的机会了。
    不管他心中发生什么情绪,他都不敢稍有怠慢,一支血拐,舞出千重血红耀眼的拐影,苦苦支撑,不让敌人攻入拐圈之内。
    春梦小姐倒抽一口冷气,忖道:“此人剑术卓绝一代,细论起来,竟不下于两大异人,朱宗潜真是精乖,竟把如此强大难当的敌手,让给师叔应付。”
    但她终是聪颖之极的人,心念一转,又想道:“不对,朱宗潜是什么人物,他既敢面对金罗尊者,又焉有不敢对付与金罗尊者功力相符之人,这一定是另有原因,才使他向我求援。啊!必定是他很忌惮这个蒙面人,并非由于武功,而是由于别的原因。”
    霎时之间,她已猜出一个大概,不禁吃了一惊,忖道:“冰宫神通如此广大,竟能将这等人物,也收在麾下。朱宗潜纵是与我们合作无间,只怕也是败多胜少了。”
    方转念间,那边的武瞻已支持不住,连退三步之后,猛然间挥出一钩,神奇无比,竟把韩真人迫得侧跃开去。
    紧接着武瞻使出无数神妙招数。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每一招一式,俱是各家各派的绝招。
    以他们这等盖世高手,识得别的家派的绝招,不足为奇,但每一家派的心法不同,各有奥妙,是以外人纵然学去了形式,却无从发挥神髓威力。
    武瞻惊人之处,就在于每一招出手,都是形神俱妙,皆臻上乘。即使是各家派的高手来施展,也末必能达到这等神奇精妙的地步。
    以哑仙韩昌这等人物,见了武瞻这般惊人造诣,每当他出手发招之时,也禁不住连连涩声喝采。
    可见得武瞻施展这些各门派心法绝艺之时,何等精采高明了!
    他抖露出他一身武功另一面的成就,固然足以惊世骇俗,另一方面也证明霜夫人之言不讹,那武瞻一直以本门武功苦斗,目的竟是想诱她入阱。
    朱宗潜放眼一瞧,这两对高手拚斗,胜负都得在三两百招之后,才分得出来,当即松了一口大气。
    适才波谲云诡般的变幻局势,的确险险使他无法应付,现在虽说总算是对付下来。但另一个极辣手而又万分重要的难题,突然涌现,极待他设法解决。
    他晓得,如若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则不必等到冰宫圣母亲自出手,他就先□惨败的痛苦了。
    因此,他的脑筋动得十分迅快,突然间,他恍然大悟,心知若能解决这个蒙面人的困难,其实也就等于解决了冰宫中所有被禁制了心神的高手。
    他务必设法破解这等神奇隐秘的禁制,使冰宫所有高手,恢复自主的心灵意志,他的困难固然得以解决,冰宫的势力,也从此冰消瓦解,不能再遗害中原武林。
    此举尚有一个连带的好处,那就是冰宫麾下这些高手们,一旦破去心志的禁制,让他们回返中原安居,则武瞻领导下的东厂,莫说还有他朱宗潜在作梗,即使没有,亦将无法席卷天下,肆意横行。
    这真是一举数得之事,问题就出在如何方能破解冰宫方面对这些高手们的心神禁制罢了。
    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一条可行之路,但一时之间,却无法细想。也似是全无头绪,不知从何想起。
    他念头之转动:不过是弹指工夫,霜夫人已冷冷道:“朱宗潜,依你看来,令狐烈可是我这名手下的对手?”
    朱宗潜眼睛并不转望,淡淡道:“纵然不是对手,我看也并非就此输定了。”
    霜夫人发出讽刺的笑声,道:“啊!你竟不敢转眼查看,这是什么缘故?莫非你早已知道此人是谁?知道你一看之下,就将因而失去了苦斗的勇气吗?想想看,以才智武功震动天下武林的彗星朱宗潜,居然也有生怕自己失去斗志,束手无策的一天!嘿………嘿………”
    朱宗潜虎目中陡然射出威□,沉声道:“霜夫人,你莫要迫人太甚,须知我朱宗潜也有些神出鬼没的手段。假如我一心一意要取你性命的话,你不妨大胆猜猜看,看我须得多久时间,便可得手遂愿?”
    他话声十分自信有力,使人一听而知,并非虚声恫吓。
    霜夫人道:“多久呢?一年?抑是十年?”
    朱宗潜抬头望望天色,厉声道:“天色破晓之前,我敢以人头打赌,你信不信?”
    他那凌厉的气势,不仅是在刀剑上才能发出,连言语之间,亦大有森寒威煞之气,能使人心惊胆寒。
    霜夫人虽然认为自己稳操胜算,可是朱宗潜这么声势汹汹的一迫问,她竟然感到一阵惊惧。
    当真不敢立即回答“不信”二字,生怕迫得他马上施展最可怕的毒辣手段。
    但她也不能在众人面前,点头承认。然而朱宗潜仍然咄咄迫人地瞪视着她,又使她不能缄默不语。
    她皱一皱眉头,却由此而流露出她的软弱,只听她说道:“朱宗潜,就算你有这等本事吧,但你也不妨瞧瞧我的手段。”
    话声中,玉镯响了一声,金罗尊者一晃身,已插在他们当中。
    朱宗潜那股杀气,忽然消尽,向他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咱们迟早也得拚上一场,这真是使晚辈感到十分不安之事。”
    金罗尊者并不动手,也不回答。
    朱宗潜心知对方发号施令之人,只有霜夫人一个而已,当下忖道:“我只要擒下了她,夺下她的玉镯,今日这一场大战即可结束。”
    这又是说时容易做时难之事,谁不知擒贼擒王的道理?
    朱宗潜似乎胸中另有妙计,当下向霜夫人道:“你麾下高手实力太强,我已费尽心力,才勉强保持得这等局面。”
    他停歇一下,突然间双肩一耸,冷冷道:“但现在我已有了转机啦!”
    霜夫人哼了一声,道:“你听到有人赶来的声音,是也不是?”
    朱宗潜道:“原来你和雪女一样,都有潜视远听之能,我还未听到援兵的声息呢!”
    霜夫人道:“纵然你的人通通赶到,但我却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朱宗潜颔首道:“你麾下尚有高手多人,足可以抵住我的朋友们。”
    说话之间,六七条人影迅快奔来,当先的一个,便是赶去召援的铜面凶神佟长白。
    在他后面的是武当派欧大先生、毕玄通真人、一影大师、欧阳慎言、杨元化、冯天保、盛启、杜七姨等。
    他们极快的扑奔过来,佟长白手摇钉锤,狞声呼啸。
    对面阵中的人刚要移动,朱宗潜已大喝道:“诸位请留步,如无事情赐告,请勿过来。”
    佟长白猛可煞住脚步,双手一张,拦住身后诸人。
    毕玄通真人行前一步,拍拍他的臂膀,道:“贫道有要事向朱大侠说。”
    佟长白垂下长臂,道:“好!你快去。”
    毕玄通赶上前去,霎时已到了朱宗潜身边,稽首道:“恕贫道等来迟,有累朱大侠久等了。”
    朱宗潜道:“毕长老好说了,这一位就是少林寺前辈异人金罗尊者。在下把他交给你了。”
    毕玄通道:“朱大侠放心。”猛一抬手,呛□□长剑出鞘。
    当朱宗潜说出把金罗尊者交给他之时,霜夫人、雪女以及春梦小姐方自感到奇怪,忽见他抬手掣剑这一下动作,显示出深湛无比的功力,顿时都感一怔。
    毕玄通稽首作礼,道:“贫道请尊者不吝指教。”
    霜夫人突然接口道:“奇怪?这毕文通虽是武当派长老身份,但以我所知,他们的武功造诣,都不过是平常而已,那知其中竟出得有像他这般高手?”
    人传毕玄通前此送药途中,被沈千机、安顺以及白骨抓罗冈等人拦截之事,武林中已是人尽皆知。
    也传说这毕玄通真人剑术精湛,甚是高强。但如若与哑仙韩昌相提并论,自然还差一筹。
    这霜夫人只瞧过他伸手撤剑这个动作,就如此的推崇高估他的造诣,这份眼力也实在十分惊人。
    朱宗潜笑道:“你如想开开眼界,何妨让金罗尊者出手,且看毕长老能抵挡几个回合?”
    他现在已发动攻势,但却使对方感觉不出来。
    霜夫人沉吟一下,道:“好吧!”
    金罗尊者禅杖一横,人人但觉他突然生出气吞河岳之势。因此与他敌对之人,根本不必动手,便已察知他实是神勇盖世,难以匹敌。
    朱宗潜挥手道:“咱们退开一旁观战如何?”
    这话自是向霜夫人、雪女二人而言,她们果然如言往旁闪开。
    朱宗潜毕步行去,一面说道:“我们要不要赌上一睹?”
    霜夫人冷冷道:“朱宗潜,你敢是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得被你迷住吗?”
    朱宗潜耸耸肩,道:“假如你真心想知道答案,我才告诉你。”
    说话之时,金罗尊者已挥杖出击。但毕玄通亦在同时之间,运剑疾攻。他长剑一发,剑气潮涌而出,竟能抵消了对方杖上的如山劲力。
    这自然是他武当派无上心法“三阳功”的妙用,金罗尊者微微惊噫一声,抡杖再攻。
    毕玄通驭剑应战,显示出竟有一拚的实力,两位绝代高手,霎时斗在一起,情况激烈凶险异常。
    朱宗潜向霜夫人迫近一点,又道:“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一言未毕,背后风声飒然,一条人影掠过,疾扑雪女。
    此人正是智慧绝世的春梦小姐,她一看而知,朱宗潜想向霜夫人动手,当即迅快向前缠住雪女。
    朱宗潜激赏地忖道:“有这末一个搭档,实在是太妙了。”
    当下又再迫两步,虎自含威,凝视着距他只有三四尺远的霜夫人,坚决地道:“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你击败,不管是生擒也好,杀死也好。”
    此时他刀剑上的凌厉杀气已涌出去,霜夫人顿时晓得,自己已陷入极凶险的境地,只要一动,对方立时生出感应出手,在这等情况之下出的手,威力可比平时全力一击,更为强大得多。
    她如若想避免这一击的话,只有俯首投降之一途。
    饶她天性何等冷静,这刻也不由得心寒胆怯,面色大变。
    朱宗潜趁她心神震汤之时,突然间又迫近一点,右手“天王刀”闪耀出夺目的寒光,堪堪抵住她胸口的要害。
    这时,霜夫人纵想出手反抗,也全然无法可施了。
    要知,朱宗潜乃是利用自己特有的气势,抓住对方心神波汤的空隙,再加上“天王刀”
    天然有克制那些炼就禁制心灵功夫之人,几种难得又难得的条件凑在一起,方能一下子就把霜夫人制住。
    任谁也想不到形势突然变成如此,以霜夫人的地位,加上她一身冰宫绝艺,即使实在打不过朱宗潜,那也是一两百招以后之事,焉会在一个照面之间,便受制于他?
    不过,此时激斗中之人,尚未发觉,朱宗潜胸中涌起强烈的杀机,刷一声,把左手芙蓉剑插在地上,腾出手来,疾然向她抓去。五指带着潜力劲气,锐利异常。
    他这一抓,随时随地可以变化为极毒辣的掌势,右手的天王刀更是轻轻一送,即可要了对方性命。
    霜夫人身在局中,自然感觉出他底强烈的杀机,因此之故,她连动也不敢动,生怕朱宗潜微有误会,立施杀手,登时当场毙命。
    朱宗潜五指如钩,闪电般拿住她右臂,劲道一发,霜夫人微吭一声,半边身子完全麻木,再也无法运劲出手了。
    朱宗潜这才收起宝刀,朗声大喝道:“冰宫之人速速住手,霜夫人已落在我手中,如若有违吾言,立时取她性命。”
    这几句话以内力迫出,响亮震耳,人人尽皆听见。
    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首先跃出圈外,只有那个使剑的蒙面人,仍然凶毒地迫攻令狐老人。
    此人剑法精妙无双,凶毒得使人难以置信。以令狐老人这等顽强暴戾之人,也泛起心胆俱寒之感。
    雪女也跃退数步,口中清叱数声,似是说话,又像是念咒。但总之她声音甫歇,那蒙面剑客才收剑跃退。
    令狐老人这时才舒一口气,面上泛现懊丧的表情。
    他本以为自己近年的修为大有精进,足可以凌驾于二大异人之上。谁知,眼下高手辈出,而那二大异人也有精进,仍然胜过了他。
    朱宗潜发出命令,要雪女率了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退回阵中,只留下那个蒙面黑衣剑客在场。
    这才向霜夫人道:“你仔细听着,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因此,我心中实是不忍杀害你。然而你手段高强而毒辣,又有异人前辈相助。迫得我几乎无法应付,况且你心肠冷硬,对杀死我们这些人之事,视为微不足道。”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故意停歇一下,让她有时间思索回味。
    毕玄通趁这个空隙,向那武瞻打量,武瞻也凝神查看武当派这位如此高明突出的人物。
    朱宗潜又道:“但纵然如此,我仍然不想加害于你。假如你想得到与我们再拚的机会,我只有一个条件,对你而言,损失甚微,但你却可以安然无事,继续领导你麾下高手,与我们相争。”
    他把食指放松,霜夫人顿时能够说话。她冷冷道:“你有什么条件?”
    朱宗潜压低了声音,只让她一个人听见,道:“我要你送那蒙面黑衣人和沈千机两人给我。”
    霜夫人一怔,道:“什么沈千机?”
    朱宗潜冷冷道:“就是黑龙头沈千机,他现下身上兀自负伤,就在你阵中,他虽是蒙起面孔,但却瞒不过我双目,你答应不答应?”
    霜夫人以为他真的认出,被他唬住,便不再抵赖,却迅即应道:“不错,你杀了我吧!”
    朱宗潜双眉一挑,杀机森寒迫人,冷冷道:“你以为我真不敢下手?”
    霜夫人见了他的威势,竟也不由得流露出畏怖之色,放软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敢下手,但我没有办法。”
    朱宗潜真没想到,她竟会现出如此软弱的神态,怔了一下,才道:“哦!我明白了,那□真是厉害不过的脚色,大概是早已跟你谈好条件,不准你施术禁制他的心神,因此,他此刻是你冰宫阵中唯一神智清明如常之人。”
    说到此处,但见霜夫人又点头又摇头,立时又道:“啊!原来他的条件还包括得有别的人,这也就是说,你阵中竟不止他一个神智清明了,怪不得你没有法子答应我,因为他的同党可以助他逃走。”
    他说话的过程中,不时向那蒙面剑客投以一瞥。
    此举可以使旁人以为他正向霜夫人追问这蒙面人的事情。即使狡猾如沈千机,一时也难测破竟已牵涉到他身上。
    朱宗潜只沉吟一下,道:“沈千机虽然神志清明如常,不似旁人那般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但你眼下高手如云,大可以把他擒下,交换你的性命,我朱宗潜明人不做暗事,今晚如若杀死了你,或是重重的伤了你,这指挥大权,自然落在雪女手中。我当然宁愿与她打交道的,你不妨想一想。”
    霜夫人面色一变,但觉对方这一击,已中了自己要害。
    她与雪女明争暗斗,已非一日,现下好不容易把她击垮,岂能这么轻易就让她再次得势?
    女孩子的妒嫉天性,能使她们做出千奇百怪之事,古往今来。其例甚多。
    朱宗潜打出这张王牌,果然收到奇效,但见霜夫人露出屈服的神情,道:“好吧!我试一试,如不成功,可不能怪我。”
    朱宗潜道:“我已替你预作安排,特地要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退回去,以便能够迅即向他出手攻击,你但须发出命令,便没有责任了。”
    霜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真是个可怕的敌手。”
    朱宗潜傲然忖道:“你这次屈服了,以后休想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他再松开中指,霜夫人的手臂顿时可以移动。她举手一摇,腕间玉镯铮琮作响,节奏显明,使人感到她能利用这玉镯相碰之声,说出心中之言一般。
    敌阵方面,突然大起骚动,原来雪女忽然下令,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都齐齐向一个蒙面黑衣人扑下。
    这两位绝代高手,联手合击之势,何等厉害?天下自是难有抵挡得住之人。
    那蒙面黑衣人身侧虽有两人作出意欲迎敌之态,但旋又改变了主意,刷地向两旁闪开。
    剩下当中的一个,电掣般撤出长刀,舞出一片光华,封闭敌方攻来之势。
    金罗尊者和韩真人不难在一击之间,取他性命。但雪女下令是“生擒此人”,因此他们交错换位,快得使人难以置信,而这么一来,他们所发的招数,也大生变化,端的极尽奥妙奇幻之能事,让人泛起“叹为观止”之感。
    那蒙面黑衣人在这千艰万难的局势之下,蓦地攻出一刀,迳向那两大异人兵器威力衔接之处猛冲。
    这一刀有霹雳横飞,雷霆万钧之势,极是迅猛凌厉。
    见过朱宗潜出手之人,无不认出这一招就是“雷霆刀”。
    但听铮铮连声,金罗尊者和韩真人联手之势,已被他一刀决汤之威,现出空隙。只见这蒙面人身随刀走,刷地冲出战圈,落向一丈以外。
    在场之人,无不惊骇失色,但觉那蒙面人实是罕见的高手,而这一记突围手法,更是神妙无匹,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这蒙面人冲出了重围之后,竟没有立刻遁逃。
    金罗尊者禅杖一挥,“砰”一声,把他扫出七八尺之远,摔倒在地,竟爬不起身。
    众人这时才知道。那人虽是冲破两大异人联手之势,但全身功力,业已耗尽,一时不能行动,以此无法再度招架了。
    朱宗潜厉声道:“长白兄,赶紧拿下那□,但小心别弄死了他。”
    佟长白应声奔出,左臂一伸,已把那蒙面人扶起,奔回己阵。
    朱宗潜又道:“霜夫人,烦你下令,教这一位蒙面剑客弃剑敛手,让我派人过去带走他。”
    霜夫人玉手一摇,琮琮两声脆响过处,但见那蒙面剑客丢弃了手中长剑,朱宗潜立刻请杨元化上前,先点住他的穴道,这才扛走。
    他等杨元化、佟长白两入走得没了影儿,这才一松手,放开霜夫人。这时,天边已露出曙色,草地四周插着的火炬,火势已大见减弱。
    朱宗潜过去跟毕玄通真人轻语数言,毕玄通立刻招呼欧大先生、一影大师等众人,迅即撤退。
    他们这一批人马行踪难测,谁也猜不出朱宗潜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不免感到十分忌惮。
    武瞻说道:“久仰朱大侠英名,今日有缘拜识,并承你鼎力相助,实是感激不尽。”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这叫做唇亡齿寒,迫得我不能坐视而已,若以尊驾的野心与作为而言,我岂能拔刀相助?”
    这话说得十分锋利,全然不留馀地。
    武瞻虽是十分深沉之人,也几乎罩不住而出言反击。
    但霜夫人的动作,使他们都转移了注意力,但见她把雪女及两大异人招在一旁,低声商议。
    形势又陡然紧张起来,假如霜夫人这一次全力进攻,自是惨烈万分的一场大战,胜负之数,谁也不能预测。
    说不定一场大战下来,三败俱伤,所有的高手,全都同归于尽。
    武瞻目射奇光,把令狐老人和春梦小姐召到身边。
    春梦小姐说道:“朱大侠,我们来个攻守同盟,联手御敌如何?”
    朱宗潜冷冷一哂道:“不行,我怕有些人想不开,到了紧要关头,在背后给我一刀。”
    令狐老人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真真是满口胡说。”
    如若不是经这一役,令狐老人已对朱宗潜衷心佩服的话,这刻就决不止于斥他胡说了。
    朱宗潜道:“我这话有根有据,春梦小姐想必不会否认,但这闲话以后再说,以我看来,冰宫人马即将撤退,不须多虑。”
    武瞻浓眉一皱,缓缓道:“但愿如此。”
    不过他皱眉之故,分明不是为了冰宫之事。
    朱宗潜心中有数,晓得此人才智非同小可,已察觉自己说的那句,“背后给我一刀”之言,大有文章。
    大凡智慧太高之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出难题,再绞脑汁设法。
    朱宗潜目下正是如此,否则他大可以不露一点口风,除非春梦小姐出卖他,透露秘密,否则武瞻绝对想不到朱宗潜乃是金枝玉弃之身,与他有莫大的仇恨。
    现在他必须想法子掩饰,使武瞻把方向弄错才行。
    他心念一转,计如潮涌,当即微徵一笑,道:“武兄对令师妹想必管束得很严吧?”
    武瞻一怔,道:“这话怎说?”
    朱宗潜只笑一笑,不再说话。
    武瞻忖道:“原来他怕的是由于传说师妹与他很亲近,我可能忽然出手暗算于他,这样说来,他与师妹交往之时,当必想到我的压力存在,才会有此想法。由此可知春梦心中有我………”
    这个想法,使他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自然是春梦小姐芳心中有他。
    烦恼的却是朱宗潜之介入,要知,假如朱宗潜不使春梦小姐感到芳心撩乱的话,她怎会让他知道还有一个师兄。
    霜夫人突然高声道:“朱宗潜、武瞻,你们目下联手之势已成,尽避内部矛盾不少,但当我冰宫一施压力之时,你们仍然得联合在一起。”
    朱宗潜抢先应道:“就算你讲得很对,便又如何?”
    事实上,他和武瞻他们,都从她的分析之中,察觉她的才智,实在罕有匹俦,因此心中都不敢对她轻视。
    霜夫人道:“你承认就好办啦!那么我就说下去了,我打算与你们约定时间地点,作一次胜败存亡之斗。”
    她停歇一下,又道:“你们当然晓得这是无法避免之事,因为我冰宫不但要征服天下武林,并且还要把你们几位顶尖高手,收为臣仆。用你们来控制中原武林,以遂我冰宫历代以来的大心愿。”
    朱宗潜觉得这儿是一个大关键,不敢怠慢,立刻插口道:“慢着,你冰宫历代的大心愿是什么?”
    霜夫人冷冷道:“此事定要办到,所以现在可以向你们先讲出来。那就是我冰宫将使中土亿万之人,共奉一教,我冰宫圣母自然是天下共仰的教主。”
    这话连雄才自傲的武瞻,也给骇出一身大汗。
    因为冰宫这个野心,比起争夺江山还要大得多,这岂是武林之人所敢想像的?此言若是被朝廷得知,登时便得乱成一团。
    朱宗潜更为震恐,因为他以侠义之心来衡量这件事,比之武瞻单是从切身利害关系,自是大为不同。
    这宗教之为物,最易引起纠纷祸乱,尤其是要独霸天下,自然得引起暴乱流血之事。
    这件事,无疑要引起大流血惨案,朱宗潜焉能不惊,霜夫人一看,这两个目下已是代表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全都变了颜色,当然大为骄傲高兴,仰天一笑,道:“这话你们还听得进吧?怎么样?如何约一个时间地点呢?”
    武瞻强自镇定,哈哈一笑,道:“冰宫的霸业雄图,果然宏钜之极,一般之人,只怕连梦寐中也不敢想及。不过,你说到本人和朱宗潜大侠在受迫之下,定会联手以抗一节,也未免太自负了。”
    霜夫人以咄咄迫人的态度说道:“是他不肯与你联合?抑是你不肯?”
    武瞻道:“两者皆有可能。”
    霜夫人道:“你这话的意思,旨在试探可有别的可行之路而已,老实说,我冰宫并不把中土英雄放在眼中,不然的话,我先跟你们其中之一,先订互不侵犯之约,施展逐个击破之计,岂愁大事不成?”
    武瞻黯然无语,朱宗潜纵声一笑,道:“霜夫人且莫张狂,须知中土地域广博,人才如□河沙数,难以计算,你今日扬言要征服中原之学,殊为不智,关于我和武兄是否联合对抗之事,毋庸你多费心思了,咱们还是来谈一谈约期拚斗之事吧!以你之意,订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比较合适?”
    霜夫人傲然道:“我冰宫定要在千百中原英雄之前,扬名树威,方能镇慑人心,永不敢叛,你们自己挑个时间,总要来得及通知天下武林为准。”
    武、朱两人对望一眼,但感兹事非同小可,谁也不敢像处理别的事一般的大胆。
    朱宗潜首先道:“霜夫人假如当真不把中原豪杰放在眼中,我这就过去与武兄商议一下。”
    霜夫人点点头,此时旭日东升,朝阳遍地。草间露珠在阳光之下闪耀,空气清新已极。
    她道:“我冰宫正如东升之朝阳,光被大地,方兴未艾。你们如是识时务之人,及早投降,也未始不是途径之一。”
    朱宗潜微微一笑,迳自走到武瞻那边,压低声音,道:“兄弟自忖难与冰宫为敌,武兄的看法如何?”
    武瞻道:“假如朱大侠也觉着难以措手,区区当然也无能与抗了,不过,她此举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宣称定要在天下英雄之前,击败咱们。但骨子里恐怕另有文章,大概要等冰宫圣母赶到之故。”
    朱宗潜沉思了一下,转眼向春梦小姐望去,道:“小姐才智绝世,对此有何高见?”
    春梦小姐道:“朱大侠过奖了,以我看来,那冰宫圣母早已抵达中原,相信是另有图谋,须要一点时间才办得妥。我们除非现在就有力量击垮对方,不然的话,时间越拖延得久,对我们就更不利。”
    朱宗潜瞿然道:“小姐此言,真是不亚迷津指渡,拨云见天。在下一心计算自己所需的时间和种种细节,竟忽略了对方亦可趁这一段时间,摇动了咱们的根本。”
    他停顿一下,又道:“在下这一方的根本,便是数大门派帮会。其中银衣帮已无还手之力,这是因为欧阳谦少帮主已落在他们手中之故,现在最可虑的是少林和武当两派,假如冰宫圣母只是单独一人行事,则她将以何法打击少林、武当?唔!是了,她一定先对付这两派的掌门人,然后就轮到武兄你们了。”
    武瞻淡淡一笑,却掩抑不住得意之情,道:“区区这一边没有根本可供她侵犯。”
    朱宗潜冷冷一笑,道:“武兄此言差矣,以在下看来,冰宫入侵中原,武林侠义道虽是首当其冲,但尚非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其间尚有缓冲馀地,但冰宫的野心目的,朝廷断然不能相容,可以说与武兄的冲突最是尖锐激烈,全无转圜馀地。”
    武瞻嘿嘿而笑,并不接口。
    朱宗潜心知尚未使他动心,当下又道:“天下之间,一切势利权威,其来有自,必定有一个根源。因此冰宫方面,亦不难寻出武兄的根本所在,加以侵扰。”
    武瞻面上仍然毫不在乎,但眼中已露出警惕的神情。
    朱宗潜心知不如单刀直入的揭破,实是不足使他惊心动魄,便道:“武兄文武双全,领袖群伦,当知自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武瞻果然失去矜持之力,皱眉道:“朱大侠设法指出种种可能性,不知有何用意?”
    朱宗潜道:“当然有啦!在下想倚靠武兄这一方人马之力,在约定期间,全力牵制冰宫。除了武兄亲自出马,无人能办得到。”
    春梦小姐接口道:“这件事对你竟是如此重要吗?”
    朱宗潜道:“咱们也采用暗中削减对方实力之计,另一方面,由在下去设法阻止冰宫圣母于这段期间之内,收取奴仆为冰宫出力。这一来,冰宫势力有减无增,咱们或可尚有一拚之力。”
    武瞻断然应承,道:“好!就这么办,区区自必尽力在暗中对付冰宫这些人马,以免朱大侠有分心后顾之虞,但日后冰宫目标转向朝廷的话,朱大侠须得拔刀相助,则区区亦可无后顾之忧。”
    朱宗潜道:“就这么办,但万一事机紧迫,在下非迫得擅入某些禁地之时,如何防可免去自己人的盘查耽误?”
    武瞻迟疑了一下,打怀中取出一件小小的物事,乃是用黄□包着。
    他道:“这是一面令符,朱大侠持有此物,纵是深宫禁地,亦可出入自如。必要时尚可调动禁卫军布防攻敌。”
    朱宗潜接过手中,突然心情激动,几乎想出言嘲笑他的不智。但他终于压制抑下此念,回身走开几步。
    霜夫人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朱宗潜道:“我和他谈不拢,但我却可以与你单独约定时地,作那生死存亡的决战。”
    霜夫人淡淡一笑道:“这倒是一宗奇事。”
    武瞻扬声道:“这又何奇之有,本人亦同意与贵宫单独订约。”
    霜夫人点点头,向朱宗潜道:“那么我们订于八月十五日,就在这洛阳见面。”
    朱宗潜道:“好!在下届时定必在此候教。”
    霜夫人转眼向武瞻道:“本宫约你们于今年中秋节,在九朝都会之地见面,场地望你准备一下,最好是在郊外空旷之所,可以容纳天下英雄观看。”
    武瞻口中答应了,霜夫人立时率众而退,竟把昏迷中的计多端,丢弃在草地上,并不带走。
    朱宗潜一纵身,已到了计多端身边,嘿嘿冷笑道:“这位曹洛大人,于兄弟有深仇大恨,是以冰宫特地送给我。”
    武瞻道:“曹大人文武全才,实是有用之人。际此共御外侮之际,咱们多一个人才,就多一分力量。”
    此人口才甚佳,一开口就是大道理,把脚步站得稳稳的。亦不致激起对方怒火,以致闹成僵局。
    朱宗潜朗声道:“尝闻大丈夫立身处世,须得恩怨分明。如若但求目的,不择手段,于人格有损,于事实未必有补,武兄你说是也不是?”
    武瞻道:“为私怨而碍公事,焉能认定乃是合理之举?朱大侠如若替我着想,目前自然不能下手对付曹大人。”
    朱宗潜双眉一皱,道:“照武兄这等讲法,假如沈千机这一帮无耻之辈,也来出力对付冰宫的话,兄弟仍然非得容忍不可了。因为以你的道理来说,不能因私废公,兄弟只好一切容忍啦?”
    武瞻道:“沈千机之事,又大不相同,曹大人已是兄弟之人,假如兄弟坐视他受害,则其他的人,心中作何想法,不问可知。”
    朱宗潜目的就是迫他这句话当众说出,他何尝不知东厂方面,决不容许他带走计多端?
    但放走一个计多端不要紧,假如连沈千机也投靠东厂,形势又大不相同了。
    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武兄可不得收留或暗助沈千机,兄弟也暂时不动曹大人。一切等咱们对付过冰宫之后再说。但兄弟还得声明一句,我可不是惧怕武兄人多势众才答应的,完全是为了公事,不得不暂忘私怨。再者,那霜夫人才华出众,只看她分别的咱们两人之时,虽是同一地点,同一时间,但她却用两种讲法,表面上似是时地均不相同。这等急智,相当惊人。因此他们弃下曹洛而去,目的也是想咱们先斗上一场,但咱们岂能让她称心如愿?”
    说罢,大步走开,向春梦小姐挥挥手,迳自离开了此地。
    回到手中,群雄皆在。他先去探视那个蒙面剑客,赫然是他的师父冷面剑客卓蒙,这刻昏迷未醒,朱宗潜也不敢解开他的穴道,又走到邻房去瞧那被擒之人。
    大夥儿早已告诉他,验过此人真面目,果是沈千机。
    因此他在房中只瞧了瞧,瞧定他虽然有点内伤,穴道受制而失去知觉之外,决计死不了,这才放心。
    在大厅中,群雄尽集,商谈大事。
    朱宗潜把其后的情形,一一述说过,佟长白首先道:“小朱,你有一手很不漂亮,若是咱们,早就一锤砸死计多端了,打死了再说,谅那武瞻也没奈何。”
    朱宗潜道:“这么一来,我目的虽达,但却显得武瞻重义而我不仁了,不行,我得设法使别人皆知武瞻实是虎狼之性的人,才可放手对付他。”
    佟长白不服道:“然则沈千机呢?你说目的是迫他讲明不能收容沈千机,但沈千机分明已被咱们拿下了,何须再考虑到他?”
    朱宗潜微笑摇头,道:“我与此人仇深似海,自无纵释之理。但天下之事,有时为形势所迫,却又不能暂时留他活口,以此人的心计、手段,咱们一有疏失,被他逃走了,也不是奇怪之事。”
    佟长白牛眼一瞪,道:“假如是咱的仇人的话,就算暂时不能下手杀他,也当废去他一身武功。”
    他深知朱宗潜谋略过人,极有决断,既然不能立下杀手,必有重大原因,所以并不迫问这一节。
    朱宗潜道:“沈千机数十载修为,武功高强,如若废去他一身武功,与杀死他何殊?”
    佟长白耸耸肩,道:“好吧!你总是很有道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朱宗潜,道:“这是从沈千机身上搜得之物,记得你说过这回事,所以还给你。”
    朱宗潜一瞧,敢情是雪女的那面铜镜,当下接了过来。
    佟长白咕哝道:“若不是你的东西,咱决不交出来。”
    朱宗潜随口道:“这面小镜子,何须如此重视?”
    佟长白道:“咱也说不出来,总之,此镜在咱手中之时,好像能使咱心平气和得多。”
    朱宗潜点点头,道:“那么待我想法子要了来送给你,目下还不能送给你。”
    武当毕玄通真人突然插口道:“朱大侠可否把此镜赐观片刻?”
    朱宗潜递过去,道:“道长即管观看。”
    毕玄通拿了镜子,反覆审视,最后还给朱宗潜,道:“此镜形式别具风格,不类中土匠人所制。但镜身的铜质,却是从中土运去无疑。”
    他停歇一下,眼见在座所有高手,都露出感到兴趣之色,当下又道:“此铜称为紫晶铜,以我中国之大,也仅有落日谷中出产得有,为数极微,是以天下罕有得知之人,贫道由于一点渊源,幼时见过几件紫晶铜制造的小器皿,是以认得出来。”
    朱宗潜道:“这紫晶铜产量如此微小,只不知可还有别的妙用没有?”
    毕玄通道:“朱大侠言不轻发,发必有中,实在使人佩服。不错,这紫晶铜有一宗镇魄定心的妙处,出家之人,如若佩载此铜制作的饰物,于入定静修的功夫,有莫大的好处。”
    朱宗潜面上露出兴奋欢喜之色,道:“原来如此,那太好了!据在下所知,落日谷中,有一座埋春庵,道长可知道吗?”
    毕玄通讶道:“贫道只道世上无人得知埋春庵之名,谁知朱大侠果有非常之能,渊知博闻,居然晓得了。”
    他一方面对此十分惊讶,一方面又因朱宗潜异常兴奋的态度而觉得奇怪,接着说道:
    “贫道有一位表姑,就是埋春庵主,姓梁,道号大忍。家母曾往埋春庵探她数次,蒙表姑赠以鼎盘等物数件,贫道自小把玩。是以十分内行,一看便知。”
    朱宗潜道:“只不知这些以紫晶铜所制的物事,如今可还珍藏于故居吗?”
    毕玄通道:“贫道髻龄之时,椿萱见背,又无兄弟姊妹,是以寄居玄门,其后真心皈依,不复还俗,家业故居,早已风流云散,这些供玩之物,更是不在话下。”
    他言词之中,大是黯然。
    众人听到他身世如此凄凉,都泛起同情之心,许多人轻轻叹息起来。
    朱宗潜歉然道:“在下不合提起往事,使道长心中不安,实在很对不起。”
    毕玄通摆摆手,道:“这等小事,朱大侠何足挂齿?”
    朱宗潜虎目扫过座中人,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在下斗胆要出一个主意,诸位前辈假如觉得可行,咱们便分派人手,分头进行。”
    他目下已隐隐是正派侠义道的领袖,此言一出,大家肃容静听。
    朱宗潜徐徐道:“第一件事,咱们得挑派出几位厉害人物,专心一致去对付那笑里藏刀安顺和曾露踪迹的僵□党。这几个魔头,虽是不敢正面与咱们为敌,但他们在暗中扯咱们后腿,却是绰有馀力。是以,咱们定须在这一段日子内,除去后患。”
    大家都点头认为他的看法很对,那样子是等他调派人手。
    朱宗潜寻思片刻,才断然道:“欧阳帮主、杨前辈、佟长白兄、欧大先生、毕真人、一影大师这六位除外,其馀诸位前辈,即日起全力对付安顺、罗冈等魔头,冰宫那边有东厂武瞻牵制,不必顾虑。”
    这馀下的人,可也不少,都先后答应了。共计有十丈软河谂七姨、魔鞭盛启、巫山云归奉节、阴阳手冯天保,银衣帮的两大高手扑天雕范逊和戳魂刀巴灵等人。
    朱宗潜先替他们筹划商研过如何对付安顺等魔头之法,这些高手们立刻行动。纷纷起座去了。
    等这一批人马走了之后,朱宗潜才道:“咱们剩下的这些人,还得分头进行几个计划。
    由于冰宫方面擅长迷魂摄魄的功夫,咱们的人,容或有失手被捕的,所以咱们这一部份计划,不让他们知道为妙。”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欧阳帮主和杨元化前辈,负责的是看管家师和沈千机,假如在下等一会施展的手法,能够收效,则欧阳少帮主脱困之期,已经不远了。”
    欧阳慎言虽是十分沉稳老练之士,但听到独生爱子即将有希望脱险,舐犊之情。流露无遗。
    朱宗潜又道:“剩下的几位,马上就得迅采行动,连同在下,一齐去对付那冰宫圣母。”
    一影大师道:“我佛慈悲,听这口气,似乎朱大侠已晓得冰宫圣母的下落了。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朱大侠方有这等本事了。”
    朱宗潜道:“大师万万不可先拿一顶高帽送给在下,眼前形势,只是在下个人臆测,并未有真凭实据,须得试过之后,方知真假,现在我们一道去探看家师。”
    他瞧一瞧手中铜镜,又道:“全得看此宝是否灵验了,假如有效,我们就得派人赶赴落日谷,采取紫晶铜,以便破去冰宫的迷魂手段。自然还须辅以药物以及其他的手段,不过据在下所知,那埋春庵主最近已失踪了,此事与冰宫可能有关连,还须加以访查。”
    毕玄通大惊道:“朱大侠当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高人。那梁庵主失踪之事,想必秘密万分,仍然瞒不过大侠耳目,实是使人惊服不已,贫道但望大侠有营救之力,尤其是此事既与冰宫有关,更是除了朱大侠之外,再无别人可以措手其间了。”
    他由衷的发出一连串佩服惊赞之词,这在一个玄门高士,又是武当派长老身份之人而言,实在罕见。
    朱宗潜道:“毕真人谬加夸奖,在下岂敢克当?说到梁庵主的安危,在下与她也有一点点渊源,自然十分关心。”
    他停顿一下,起身道:“这许许多多的事故,看上去千头万绪,其实总是归结到冰宫这一条线上,现在让咱们先去探视家师,作过试验,方能决定下一步骤。”
    众人都紧随他身后,走入卓蒙昏卧的房间内。
    朱宗潜先把铜镜放置在他怀中,然后才解开他的穴道。
    卓蒙双目缓缓睁开,流露的尽是茫然之色。
    过了好一会,众人见朱宗潜缄默屹立,便都忍耐等候。
    卓蒙眼睛开始转动,在房间每一处都停留一下,似是在观察自己处身于何处。
    他的目光扫掠过众人之时,全无反应,最后望向朱宗潜。
    他突然眼中一亮,面上现在欢喜之色,涩声道:“潜儿,是你么?为师目下身在何处?”
    朱宗潜跪倒在床前,抓住老人双手,虎目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他自从闯荡江湖,经历过许多凶险患难,方知师父昔日在山中之时,待他之情,十分深挚,有逾父子骨肉。
    要如以卓蒙身遭如此非常之惨,心中之沉哀愤痛,可想而知,但他数年以来。处处关心爱护朱宗潜,若不是已生出深挚之爱,焉能忘得掉心头之隐恨?
    目下他在神智模糊之时,一见了朱宗潜,登时清醒,可见得朱宗潜在他心中,印象何等深刻了。
    以此之故,朱宗潜也怀着对待慈父的心情,望住这个命运坎坷的老人,抑制不住眼中泪水。他柔声道:“这儿是一座佛寺,潜儿与一些好朋友寄居于此,您老前些时候可是中了沈千机的暗算吗?”
    卓蒙身子一震,突然间,十分激动地大叫一声,接着用力地摇头挣扎,好似忽然又陷入噩梦之中。
    朱宗潜又惊骇又悲痛,全身微微发抖。
    欧大先生终究是老江湖,大声道:“朱大侠,令师想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伤心痛苦之事。”
    朱宗潜猛可醒悟,叫道:“师父!师父!请听徒儿禀告。”
    他已下了决心,是以话声之中,除了充满感情之外,复又极是坚强有力,实有令人镇定下来的力量。
    卓蒙果然平静下来,喘着气道:“沈千机太可恶了!”
    朱宗潜道:“以沈千机的武功,又在负伤的情形之下,焉能反而擒住师父?可见得他一定是使用最卑鄙可恨的诡计,使师父心神震汤,失去了自制之力,沈千机乘隙出手暗算。”
    这一番推论,房中之人不必听卓蒙的回答,全都深信不疑。
    佟长白厉吼一声,四壁为之震动,他忿忿叫道:“待咱去剥了那□的皮,把他碎□万段。”
    佟长白的话,出自衷心,无可置疑。而那沈千机现下就在相隔不速的一个房间内,佟长白如若当真动手,可不难办到。
    朱宗潜摇头道:“老佟别急,这仇非报不可,但如此一死,太便宜了那□啦!”
    他并不正面阻止,只表示有毒辣的手段,果然比劝阻之言,更为有效。
    佟长白哼了一声,道:“既是如此,咱就等着。”
    朱宗潜忖道:“师父所遭逢的,一定是十分伤心动情之事,假如我不去提及,他暂时可以忘记。但这股气积郁于心,最易失常。假如我单刀直入的触及这件隐痛之事,他目下虽然震撼心神甚剧,事后却反而舒服得多,自然此举须防刺激太甚,致生意外。”
    他只考虑了一下,便已横心决定用壮士断腕之法,让师父心情不致长此郁结。当下道:
    “师父,沈千机一定是利用师母,使您心神震汤,遭了暗算?”
    卓蒙果然身子一震,双目发直,面容也因忿恨而现出歪曲之象。喉咙中不知不觉发出了咆哮之声。
    房中诸人都不敢出声,但觉这一对师徒,正演出人间罕见的惨事,既奇矣邙又紧张和可怕。
    朱宗潜又道:“假如沈千机乃是伤残师母的肢体,毁坏她的容颜,这等恶毒手段,只不过徒增师父愤恨之心,当时就能取他性命。因此,以弟子推想,沈千机一定布置了一幕情景,让师父一看而知,师母失节移情,以致悲愤填膺,心神震动,因而遭了对方暗算,失手被擒。”
    这一番推论,诚然是合情合理,可是在此时此地覆述这等恨事无补。于卓蒙有害。众人都生出这等感觉,因而咸认为朱宗潜或者是神志不清,所以发生错误。
    卓蒙回想起那些情景,气得身子不住发抖。
    朱宗潜提高了声音,问道:“师父,你们可是一眼望去,就认出师母?”
    卓蒙在他坚强有力的问询声中,不觉点点头。
    侠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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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朱宗潜又道:“她的样貌装束跟以前还是一样吗?”
    卓蒙点点头,朱宗潜紧接着道:“若然如此,师父目下不必气恼,弟子敢说那个女人并非真的师母,我的意思说,沈千机早就想妥此计,所以找到一个与师母一模一样的女人,使您受骗。”
    这话宛如当头霹雳,震得全房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卓蒙像弹簧般坐了起身,张目凝视。
    朱宗潜道:“师父隐遁了二十年之久,据弟子所知,师母其时不过二十左右,隔二十载之久,她已变成中年妇人,但师父仍然一眼认出了她,觉得她容貌装束全无改变,可知其中必定大有蹊跷。”
    他停歇一下,晓得说服力之不够,便又道:“一般来说,二十岁时青春焕发的少女,到了四十岁时,定必生出极大变化,越是相熟的人,由于牢记得以前的容貌,就越是不易在一眼之间认得出来,此是千古不易之理。现在请师父回想一下,当您见到师母时,她看上去大约是几岁?”
    卓蒙瞿然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朱宗潜的声音变得更为有力,道:“年岁、容貌以致装束,二十年都没有变过,此中破绽,不必细说了。”
    佟长白大叫道:“小朱说得有理,那有二十年后,身上衣服装饰都没有一点改变之理?”
    朱宗潜道:“衣裳发式等最是易变,二十岁的女人与四十岁的女人,其间差别甚大。以沈千机的聪明才智,并非不晓得如此大有破绽,但他深信师父在心情震汤甚剧之下,一定不暇细想。等到遭了他暗算,其后才参出破绽,已来不及了。自然假使他晓得会有今日这种情形,他一定会设想得更周密些。”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师父且把此事放在一边,待弟子仔细加以调查,再做计较。目下倒是有一些事,亟须师父指点解答。”
    卓蒙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朱宗潜道:“沈千机趁师父神志迷糊之时,擒下了您,以后的经过情形,师父还记得吗?”
    卓蒙果然定下心神,仰首寻思了许久,才道:“我只记得在昏昏沉沉之中,好像乘搭舟车,晃晃悠悠的过了好久,然后,一团眩目的彩光,使我任什么都瞧不见。”
    他话声中透露出极强烈的苦恼,彷佛一个人在噩梦之中,老是挣扎摆脱不了,而心却晓得是梦魇那般。
    朱宗潜道:“师父别着急,这是冰宫之人向您施术,现在咱们已破了她的法,您再也不必受到这团彩光眩目的威胁。只不知您可还记得以后的事倩吗?”
    卓蒙略为平复了一点,缓缓道:“除了这一大团耀眼生花的五彩强光之外,彷佛还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用力地摇摇头,设法使自己清醒些,又道:“这个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响,她在说些什么呢?唉!我记不起来啦,反正一直在我耳边说个不停。”
    朱宗潜道:“一个人在神志昏沉,又有强烈彩光迫眼之时,意志自然软化,心灵自然虚浮,最易受人控制。假如那个女子的声音,一直说些要你服从之言,这些话探深印在深心之中,以后就将受她支配。不能自主。自然除了这些手法之外,还须以药物配合。”
    他突然停口,陷入沉思之中,众人都知趣地缄默不语,免得扰乱他的思路。这是至为重要的事,谁也无法帮他的忙,唯有依赖他的绝世智慧解决。
    过了一阵,朱宗潜喃喃道:“是的,师父他老人家修行多年,心志坚定,因此冰宫方面,须得费许多时间气力,才能成功,目下她们施术时间太短,所以师父很容易就恢复神智,如果我猜得不错,则此刻取开铜镜,师父也不致发生变化。”
    他的目光转到毕玄通他们面上,又道:“当我现身出手之时,霜夫人一直拖延时间,我怎样地想不出其中道理,但现在却知道了,她分明是希望及时能澈底控制师父,那时就无须让他陷入呆木昏迷的状态中出战。但后来时势所迫,她不得不让家师出手,是以家师当时对身外之事,全无所知,不像别的冰宫奴仆,完全是在神智清明的状态之下。这一点也可以说明金罗尊者、韩真人何以与别人略略有异了。我猜那是由于金罗尊者和韩真人功力极强,意志极强,因而冰宫无法使他完全受制。他们虽然不能不听命于冰宫,但时时还能保持三分本性理智。”
    毕玄通深熟思虑的插口道:“贫道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依贫道臆测,这两位前辈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总保持三分清醒,只能说他们在十个时辰之内,有七个时辰是完全受制于人,但有三个时辰则是完全清醒,本性未失。可是,这么一来,他们这三个清醒的时辰内,冰宫方面如何控制他们?”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毕长老敏锐深刻的思路,实在使在下敬佩不已。不错,照理说,一个人绝不可能七分昏迷而三分清醒的,在下却怀疑长老所说的七个时辰受制于人,三个时辰清醒这种情况,目下是否还存在?”
    他环顾众人一眼,又道:“冰宫方面,把两大异人弄了去,照理说二十年前,就可以实现其野心,横扫天下,使异教统治中原。但冰宫竟白白的虚耗大好光阴,这一点诸位可觉着奇怪吗?”
    众人都无从下手推论,是以都不则声。
    朱宗潜又道:“假如两大异人一直是七个时辰受制,三个时辰清醒的话,这就无怪冰宫方面,不敢付诸行动。”
    佟长白道:“这话使我半懂半不懂,诚然在冰宫未能完全制服两大异人以前,不敢行动,但既有七分把握,则但须把握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去少林、武当两派,此时两大异人纵是后悔,也来不及。”
    朱宗潜道:“话虽如此,但在下认为冰宫方面,必定另有困难隐情,而我相信这种困难,必是两大异人特意制造出来的。”他透一口气,又道:“详情到底怎样,须得等到见了两大异人之后,方能弄得明白。”
    他忽然伸手,把卓蒙怀中铜镜拿掉。
    卓蒙眼中立时掠过迷惘茫然之色。
    朱宗潜警觉地把铜镜放回他怀中,卓蒙马上恢复常态。
    众人瞧在眼中,都不敢说出。
    尽皆想道:“朱宗潜这回推测错误了,只不知他如何处理?”
    朱宗潜向卓蒙道:“咱们一个时辰之内,就得出发去对抗强敌,还望师父鼎力赐助。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全力运功调息,届时恐有一场大战,激烈无比。”
    卓蒙颔首道:“行!你有事的话,尽避去办。”
    朱宗潜率众退出,在隔壁院落中,他停下脚步,仰天长叹一声,道:“冰宫禁制心神大法,厉害的程度大出我意料之外。”
    一影大师道:“你可是耽心令师吗?”
    朱宗潜摇摇头,道:“家师须仗铜镜之力。方能收摄心神,保持清明,其实与冰宫没有关系,关键却在沈千机身上。”
    众人立时会意,知道与“狼人”之事有关。
    朱宗潜双眉紧皱道:“目下摆在眼前,有三大难题。一是如何能使沈千机有问必答?二是埋春庵主失踪,这紫晶铜如何能弄得到手?三是咱们如何方能查明冰宫禁制心神的手法秘诀?这三大难题乃是最根本之事,如不能解决,则咱们纵然有法子抵御冰宫于一时,终久仍得被冰宫征服,沦为奴仆或是阴府中的幽魂。”
    沉寂了好一会工夫,毕玄通才道:“贫道情愿一力担当,解决第二个难题就是了。”
    词色之间,显然是十分勉强,若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会担承下来,这等情形,使众人都感到十分奇怪。
    朱宗潜道:“加在平时,岂敢勉强毕真人?但目下大局如此凶险艰危,因此明知毕真人心中甚是为难,也只好委屈大驾了。”
    毕玄通道:“朱大侠好说了,此是大家份内之事,岂敢当得委屈二字。贫道既敢开口担承,实有十分把握,您放心好了。”
    佟长白迟疑一下,才道:“咱也晓得那沈千机凶狡异常,如用普通刑迫方法,只怕不易使他屈服。不过假如小朱你想试的话,咱可以充任刽子手。”
    朱宗潜道:“你讲得对,他果然不是严刑拷打能使之屈服的人。此刻我心中已有对付他的方法,只是□不定主意而已,因为此人才智太高,是以咱们必须审慎从事,务须一发即中,如若第一次不成功,以后再欲补救,那就太困难了。”
    欧大先生沉声道:“老朽虽然猜不出朱大侠胸中许多奇计,但却晓得其中有一计,必是以纵释他无恙离此为饵,使他屈服,假如老朽猜得不错,此计实在太险,务须当心。”
    他言下之意,已表示他不赞成使用此计。
    朱宗潜道:“欧大先生说得是,此计太险了,尤其他养好内伤,则单是他就足以号召天下邪魔外道,结集成另一股力量,其势实是难当。”
    他停歇一下,又道:“目下的形势,对咱们是危机紧迫,已临眉睫,因此咱们对付沈千机的话,又不可能徐图良策,废时失事,定须迅即解决,以便腾出时间,对付冰宫圣母,方可免覆亡之祸。”
    说到这儿,这位才智武功,俱是当世无双之士,也不由得皱起双眉,忧色重重,笼聚于眉宇间。
    过了一会,佟长白发了急,跺脚道:“那怎么办呢?”
    朱宗潜似是触动了灵机,道:“诸位且趁此刻歇息一下,除了分出人手轮流守卫之外,都须蓄养精力。在下独自出去一下,如果想不到妙计,再找大家商议。”
    众人都依言去做,佟长白送朱宗潜出门,一面说道:“咱知道你往那儿去,你可是去找康老先生?”
    朱宗潜道:“不错,我去问问他老人家能不能配出一种灵药,使沈千机服下之后,有问必答。如是配得出这等奇药,咱们何愁问不出『火熊胆』的下落?”
    佟长白道:“最近,咱感到功夫已全无半点进步,大概已到了顶点,照你的说法,咱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啦!”
    朱宗潜道:“正是如此,为了家师与你之故,我不能不尽最大力量,把火熊胆弄到手。
    假如不赶快解决家师的狼性,转眼间月圆之夕又到,其时发生何等变故,实是无法预料。以家师的剑术和功力,这当真是咱们内部最大的隐忧,试问有谁能制得住他呢?”
    佟长白道:“连令狐老头也吃了苦头,咱是不能不服气你师父的了。那么快点去吧,要不要咱去把那冒充你师母的婆娘□来,或者可以威胁老沈。”
    朱宗潜道:“暂时还是别去碰她的好,说不定她真的是我的师母,那时麻烦就大了。”
    佟长白听了此言,讶异得瞠目结舌,道:“你不是推测过她是假冒的吗?”
    朱宗潜叹一口气,道:“是的!我曾推测过那不是真正的师母,但问题出在沈千机恶魔身上,你也知道他不比寻常之人,天下间恐怕只有他能推翻我的推测。”
    佟长白瞠目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朱宗潜道:“因为他已得康前辈的真传,医药之道,举世难有匹俦之人。以是之故,唯有他可能以种种深奥医道和灵药,使她青春永驻,红颜不老。”
    佟长白道:“那一定是很费事之事了,他肯这样做吗?咱可不大相信?”
    朱宗潜道:“他为了要得到我师母,不惜用尽心机暗中下毒,使我师父变为狼人,我师父果然一如他所料,自行遁走,隐匿于穷山野岭之中,假如沈千机只是为了要报复我师父击败过他之仇,以他的医药之道,随便下手毒杀,必能成功,也省却了许多麻烦和危机?”
    佟长白道:“麻烦不算一回事,危险却谈不上。他焉能想到你师父会收到你这种徒弟呢?况且他毒杀令师和使他变成狼人之举,对占夺你师母之事,有何分别?”
    朱宗潜笑一笑,道:“我师母原本是他找给家师的,但男女之间,难说得很,也许师母后来对家师十分忠心,沈千机一看这情形,晓得硬来的话,无法使她生情,于是设计使家师自行弃家出走。这样,他收留了师母之后,久而久之,不难使她回心转意。移情于他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说到危险这层,要知道家师变为狼人之事,失去理性,专找熟识的人开刀,说不定会找到沈千机头上,岂不危险?”
    佟长白道:“咱不是不服气你的推测,而是想问个明白而已,你快去吧,别因咱多言之故,误了大事。”
    朱宗潜迅即去了,佟长白则一直在寺门附近走来走去,严密地监视着四周的情况。他晓得沈千机尚有同党,都是十分厉害的魔头,是以须得小心防范,以免被他的同党把沈千机救走。
    过了两个时辰,朱宗潜独自回来,佟长白大步迎了上去,道:“怎么样?”话声中充满了渴切的期望。
    要知道,他自从修习沈千机三十年前传他的功夫之后,面部肌肉早已僵硬如铜,这还不说,最可怕的是心性暴躁,以杀人为乐,到了最后,只有发狂而死之一途。
    因此他唯有寄望于取得火熊胆之事,有了这宗宝物,方能合成灵药,救他性命。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行!康前辈说,这等药物并非没有配制成功的希望,但是所须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都不是咱们目前所能办到的。”
    他们其后还谈了一些话,佟长白愁色稍敛,随他一同入寺。
    到了沈千机的房间内,欧大先生等数人也都来了,瞧他如何对付这魔头?
    朱宗潜解开沈千机的穴道。佟长白则伸出一双巨灵之掌,抓住他双肩,提防他暴起挣扎。
    沈千机睁眼瞧了瞧众人,长叹一声,正要闭眼,朱宗潜冷冷道:“沈千机,你用不着假惺惺作态,你明知手中握有火熊胆这宗宝物,定可保存性命,是也不是?”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尤其是欧大先生,他早已指出了朱宗潜可能以释放对方为手段,以博取对方实话这一点。
    其时也已讨论过利害得失,咸信不可这样做。然而目下朱宗潜口气之中,竟大有不得不如此做之意,这教众人如何不惊骇相顾?
    沈千机双眼一瞪,众人神态全部收入眼中,心里立刻生出某种反应。
    朱宗潜从眼角馀光中,也见到众人的神情,又见到沈千机注意及此,心头暗喜,忖道:
    “这正是我须要的压力,沈千机你纵然狡诈奸猾之极,但这些人的神情,定能形成一种压力,使你生怕我最后在众人不同意之下而让步,因此,你岂敢与我讨价还价?”
    要知道朱宗潜过人之处,就是在这一点上面,总能棋高一着,先设计一种无形的压力,击垮了敌人的自信。
    比方以这件事而论,假如只有朱、沈二人办交涉,沈千机自信以“火熊胆”为要胁,可以吃定了朱宗潜。
    这一来在谈判之时,他在有恃无恐的情形之下,自能冷静逾□,着着抢先了。
    而现在众人的神情,使他生出了顾忌警惕,生怕朱宗潜在众人反对之下,不得不硬起头皮杀死了他。
    有了这一层顾忌,他许许多多的狡计、诡谋,就没有法子施展了,甚至他还生出速战速决之心,免得朱宗潜纵然答应释放他了,其后又生出变化。
    朱宗潜不容他多加考虑,冷冷道:“但你想生离此地,那叫做痴心妄想,我早已向康老前辈求得一种药物,能够使你求生不得,求死也难,嘿!嘿!谅你也不敢不听我的吩咐。”
    他取出一个木头雕成的瓶子,在手中掂了一掂,又道:“一个人的死法有很多种,有些是毫无痛苦的解脱,有些则辗转呻吟,□尽千苦万痛,时时刻刻想希望快点死掉,沈千机你是大行家,毋庸我多赘了,现在你的命运就系在你自己手中。假如你有问必答,字字皆实,我将给你一个毫无痛苦的解脱。假如你进一步与我充份合作,使我的图谋得以顺利达成,则你或者还可以活命,但一身武功,自然是保不住,并且还须带点残废,假如你全不合作,那就不妨试试我的手段,瞧你到底熬得住熬不住?”
    沈千机不敢相信,但他心中却暗暗冷笑,忖道:“你这一番话,加以你的智者,任何高明人物,也不能不屈服,可是你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我沈千机实有过人之能,这一副躯体,早已饱经训练,百毒不侵,你求得之药,对别人有效,对我沈千机定难奏功,且等你药物失效之时,我才与你讨价还价,总得保住这一身武功,也不能残废才行。”
    当下阴笑一声,道:“你手中□的是什么药?给我□□。”
    这话不啻是拒绝了对方的建议。
    众人登时透了一口气,他们虽然都认为卓蒙性命要紧,可是若容这大奸大恶的魔头逃生,则是莫大的祸患,是以都希望先杀死此人,其他的事,慢慢再想法子。
    朱宗潜道:“算你有种,但你定将后悔莫及。”
    说时,从木瓶中倒出一颗龙眼般的大丹丸。
    沈千机何等厉害,瓶盖一开之时,他已嗅到气味,分辨出是什么药物配制而成的,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坦然不惧地张开嘴巴。
    朱宗潜似是骑虎难下,迟疑一下,才把丹药投入他的口中,沈千机爽快地吞咽入腹,嘴角泛起一丝狞笑。
    转眼之间,沈千机全身阵阵痉挛抽搐,面上的汗珠像黄豆般直冒出来,喉间不时发生嘶哑的呻吟。
    朱宗潜弯低身子,直视看对方双眼,冷冷道:“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假如你把火熊胆献出,我可以使你立刻停止这种痛苦的挣扎。”
    沈千机仍不开口,佟长白放开了他,因此他得以在榻上挣转,这时挣得头发散乱,衣服皱摺,有数处撕破了,可见得他体内是何等的剧痛难当。
    朱宗潜又道:“你算得上是一条硬汉了,但却没想到这药的毒性如此厉害,连你也忍受不了,我劝你还是早点屈服吧,这药物毒性极长,并非熬个三五天就能完事的。”
    他的话声一顿,双目如隼,紧紧盯住沈千机双眼,过了一会,突然又道:“这真是咄咄怪事,你肉体上虽然痛苦难当。旁的人任是一等的英雄豪杰,亦无法忍受下去,然而你………”
    佟长白满面惊疑之色,问道:“他怎么样?”
    朱宗潜道:“以我的观察,沈千机他肉体上尽避痛苦,但精神方面,却似是获得极大的满足。这不但可从他一直没变过的眼光中看出,同时更可查看出他的神智,一直保持清醒如常,这岂不是十分奇怪之事吗?”
    欧大先生干咳一声,道:“若论沈千机的为人及罪行,就算以毒刑相加,让他熬受多日加以诛戮,也不为过。然而目下正值多事之秋,既然他似是不畏药物之毒,朱大侠何不以快刀斩乱麻的铁腕,处决了他。”
    朱宗潜面色微变,似是在慎重考虑欧大先生此言。
    沈千机感到压力增加,连忙猛一吸气,全身的颤抖抽搐立时停止。不过他这刻的面容,看上去有一种狞恶的意味。
    他冷冷道:“朱宗潜,你休想把火熊胆夺走,我已将这宗你们认为至宝之物,丢弃在清潭之中。”
    朱宗潜仰天一笑,道:“沈千机,须知我也是行家,这火熊胆之为物,最是怕热,须得收藏于冷凉之处。因此你将火熊胆藏于潭水之下,正是保存此物的唯一途径,哼!哼!实不相瞒,我早在个把月以前,已详细研究过你平生行踪,由于不离襄阳和洛阳二地,所以不难查出这一两地的深泉寒潭,加以搜寻,事实上,这项实地搜寻的工作,业已开始了很久。”
    沈千机纵是奸狡,听了朱宗潜这番话,也不由得瞠目结舌,做声不得。
    欧大先生接口道:“既然如此,朱大侠为何尚不下手?”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等到他很是得意洋洋之时,才取他性命,岂不更妙吗?”
    朱宗潜的智名已是天下皆知。
    因此沈千机对他这句话,感到虚实莫测,一时委决不下信好还是不信好?
    佟长白厉声道:“小朱你发个命令,咱就剥了他的皮,再把他红烧了吃掉,咱已把水银准备好了。”
    这话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但觉一股森厉之气,充满全室。
    一影大师不由念了一声佛号,佟长白瞪他一眼,道:“你念什么佛?哼!哼!咱老佟被这□可坑惨了。这一辈子不但杀人作恶,面上肌肉僵死如古铜,并且也不得娶妻,动辄便有走火入魔之厄,老和尚,你若然遭遇到这等事,能不剥他的反吃他的肉吗?”
    一影大师知他性情急暴躁戾,也不与他分辩。
    朱宗潜冷冷道:“沈千机,火熊胆呢?”
    沈千机凝眸寻思了一下,道:“你的本事我很服气,现下咱们不必多费时间和唇舌,干干脆脆一句话,我交出火熊胆,你释放我,不得伤我一根毛。”
    他的话声斩钉截铁,十分坚定,一听而知,再无转圜馀地。
    朱宗潜蓦地一伸手,抓住了佟长白肩头,内劲从指尖透出,登时封闭了他的脉穴,全然动弹不得。
    但他还能开口,道:“小朱,你这一手咱可就不服气你了。”
    朱宗潜道:“怎样一个不服气法?”
    佟长白道:“你虽是测料出咱要动手伤他,棋高一着制住了咱,但咱并不打算取他的性命,只准备硬是折断他一只手,使他残废,也可稍□胸中之恨。哼!他虽然讲过交换条件是不得伤他一根汗毛,但断手之后,咱不信他就已不想活下去,只要做想活,仍得把火熊胆交出来,是也不是?”
    众人都觉得有理,而且此事是佟长白突然施为,朱宗潜无法负责。此举可以减弱对方一身功力,何乐而不为?
    朱宗潜笑一笑,道:“老佟你弄错了,沈千机若是一如普通之人,贪生怕死,他便不能成为一代枭雄了,况且他会认为以我们的聪敏,断无不能防止之理,此心一生,定会决定自行了断。反正他认为此举一则可免去饱□残废受气之苦。二则多半能使你和家师也不得救治而死。”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虽已派人搜寻,但沈千机是什么人物,当然收藏了许多机密,搜出来的机会,可说是很微小,我的话有没有错?”
    沈千机哼了一声,道:“本人遇上了你这等对手,总算是不枉此生,假如还有一次机会,与你好好的斗上一场,那时纵然败阵身亡,也是心甘情愿,全无遗憾了。”
    他口气之中,对朱宗潜真正十分推崇,众人也觉得他并无过甚其词,像朱宗潜这等敌手,当真是千载难逢。
    沈千机又道:“不错!那火熊胆你们找到的机会,实是微乎其微,我倒不在乎此物能救活卓蒙和佟长白,却是希望能安然无恙的脱身,以便日后得以全力与朱宗潜再斗一场,不然的话,我这一死有两人陪殉,够本有馀,尚复何憾之有?”
    毕玄通真人忽然接口道:“贫道亲眼见了你们今日之事,心中大是佩服。朱大侠才智绝世,固然不必多说了。即使是沈兄你,亦当真是罕有的枭雄之才。因为你在这等形势之下,尚能屡施计谋,有攻有守,使这局势变幻无方,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有叹为观止之妙。”
    他话声略略一顿,又道:“贫道很想听一听沈兄一句真话,那就是早先你服下毒药之后,是真的痛苦呢?抑是假的?”
    沈千机傲然一笑,道:“当然是真的。”
    毕玄通道:“如若是真的痛苦,何以其后忽然又能自行制止,设使你有抗毒之能,何须先让自己受那一阵子罪?”
    沈千机道:“凭你这一问,可知你也是武林罕有的才智之士,才份稍差之人,定然无法察觉此一怪异。”他深深吸一口气,又道:“此事既承你动问,我就不妨据实相告,那便是因为我体内已有抗御百毒之能,到了这等功行境界之时,药物的毒性,虽然使别人痛苦欲死,但我却得到莫大的刺激快感,不过外表上在你们眼中,我仍然是万分痛苦,辗转挣扎。”
    众人但觉这话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无不骇然睁大双眼。
    沈千机傲然冷笑数声,又接着道:“假如不是朱宗潜在此,任何人将会相信我在那时侯讲出的谎言了。”
    众人又为之骇然,都想:“他这话,实是有理。”
    毕玄通道:“这真叫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原来连毒药也有人能够生出快感的,贫道心中尚有一个疑团,一发请沈兄指点吧!”
    沈千机道:“还有什么疑团?”
    毕玄通道:“朱大侠刚刚曾向佟施主说,假如他出手伤了你,你一看已无再拚之机,便将自己了断,你也默许了此言,问题却是你在我们这许多监视之下,如何能自行了断?换言之,你那有自杀的机会呢?”
    沈千机道:“又问得好,虽然这个秘密不能坦白奉告,但有点可以透露,那就是可藉药物之力,随时随地迅即自杀,天下间无有能及时阻止我之人。”
    朱宗潜突然插口道:“沈千机,你如若信得过我,请把火熊胆藏处见告,我只要取得火熊胆在手,定要履行诺言,让你离开。”
    沈千机道:“我如信不过你,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这火熊胆收藏在一只钢箱内,沉于潭底。有一根绳子系住此箱,另一端缚在一块突出的石底。由于此潭数年以来,水位一直不变,是以我敢保证,这个秘密一定不会给山中樵子无意发现。”
    朱宗潜非常用心地倾听,并且查看对方的一切表情。
    沈千机又道:“唯一可能遭遇的困难,便是取箱之时,或会因年代久远,绳子已经腐朽,一拉即断。这一来,你们就得潜下潭底,捞取爸箱了。”
    朱宗潜道:“这一点不难解决,但我猜想入潭捞宝之人,可能遭遇某种危险。假如我没猜错你一定早就有了应付之方,是也不是?”
    众人都不明白朱宗潜说的危险,指的是那一点?
    沈千机道:“不错!那一座寒潭,深达二百尺以上,假如绳子断了,这天下间能潜下潭底捞起钢箱之人,可真还找不出几个呢?”
    佟长白怒道:“假如咱们取不到钢箱,你只有死路一条,有什么好说的?”
    朱宗潜摆摆手,制止他多说,口中问道:“潭水深达二百尺,这已是俗世相传可通大海的龙穴海眼了,据我猜想,水道中的高手,只怕无人敢冒此险。”
    沈千机道:“不错!谁敢冒犯海眼这等绝地?何况该潭潭水冰寒异常,纵然内功极佳之士,超过五十尺的深度,也无法忍受得了。”
    佟长白忍不住又怒喝道:“既然如此,你干脆就说没有法子捞得起来就是了,还有什么可罗苏的?”
    沈千机白他一眼,冷冷道:“假如是安顺兄的话,他决计不会讲出如此愚笨之言,你们两人居然齐名,并称于世,我真替他叫屈。”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跟那奸狡小子齐名并称,岂是光彩之事!”
    沈千机深深注视他一眼,心中大为警惕,忖道:“这佟长白虽是暴戾躁急之人,但其实狡猾得紧,大有城府,对他不可不多加小心。”
    朱宗潜开口道:“你必须提出某些方法,我方能考虑接受交换性命的要求,这方法是什么?”
    毕玄通也道:“是呀!假如全无法子可以捞取爸箱,多说也是无益。”
    沈千机道:“我在那只钢箱四周,特别设计了一些环钮以及锋利的钩子等等。只要再弄一条二百尺长的绳索,就可以把钢箱钩起来,全然不必找人入水捞取。”
    佟长白道:“原来如此,这倒是可行之道。”
    毕玄通插口道:“这个设计虽然佳妙,相信你也曾试验过。但万一那些利钩及环钮,尽皆□毁,这便如何是好?”
    沈千机道:“真的到了这一种地步,我还可以设计一宗潜水护身之物,访求精通水性之人,下潭打捞,不过这话也是多馀,因为在我有生之年,那箱子上的钩环决计不致于完全□坏。”
    朱宗潜道:“好吧!你把钩箱的钩索及设计图样画了出来,一试便知,在这等情形之下,恕我不能先释放你了。”
    沈千机很自信地点点头,道:“自应如此,等你取到箱中之宝,再回来放我不迟。”
    佟长白凶睛一转,道:“小朱,咱们须得防他施展调虎离山,暗渡陈仓之计,咱们这一头前往捞宝,那一头就有人来营救这□,咱们说不定落个人宝两失。”
    朱宗潜道:“这话大有见地,沈千机你怎么说?”
    沈千机耸耸肩头,道:“你们把我带走,一齐去捞宝,岂不是安全不过?”
    朱宗潜没有立刻回答,沈千机注视着这个平生唯一的劲敌,但见他那对威□四射的虎目中,射出深邃幽秘之光,予人的印象是极为冷静和极为智慧。
    他全然无法从朱宗潜神情眼色之中,找出答案。因此他深心之中,忽然泛起了焦虑和不安之感。
    朱宗潜深思了好一会,才道:“这个寒潭在什么地方?”
    沈千机道:“就在这洛阳附近。”他认为很有把握的一点,便是朱宗潜非带他去不可。
    朱宗潜取饼纸笔,道:“劳驾把钩索图样画好。”并不提及带不带他去之事。
    沈千机也不多说,取饼笔,迅即把图样画好。
    朱宗潜把图样交给欧大先生。
    欧大先生使命一个武当派的门下弟子,迅即去城里找个打铁匠人,依图打制。
    另一方面,又派人去购买绳索,并须另购一些极细的绳子,结成网状,附在那个通体尽是小小尖钓组成的大钩上。
    以便沉落水底时,或者会碰触到宝箱的钩子,遂可扯了上来。
    朱宗潜问明地点,得知乃是在龙门后面群山之中,有一处幽壑,地势深僻险恶,人迹不至。这个寒潭,就在此壑之内,沈千机称之为黑龙潭。
    此名大概与他所创的黑龙寨有点关系。
    详细的走法,已弄清楚。
    朱宗潜突然起身,道:“我先去踏勘一遍。”
    一影大师道:“有这个必要吗?何不等那钩索购备之后,一同前往?”
    朱宗潜笑一笑,道:“照我的估计,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便可以赶回来,因此,倘使我晚上还未返回此地,有烦诸位立刻杀死沈千机,替在下报仇。”
    欧大先生讶道:“怎么啦?你觉得此行有危险吗?”
    沈千机接口道:“这只是他自家多疑而已。”
    朱宗潜道:“不见得是我多疑吧?你把该潭取名为黑龙潭,已□漏了秘密。假使该潭不是十分凶险,你怎会取名为黑龙潭?况且以你这等人物。定能在得意之时,考虑到失意之日。因此,这座黑龙潭具有某种非常之险,那是决无疑问之事。”
    沈千机嘿然无语,过了一会,才道:“你真是厉害不过,但假如与我同行,定可卜安然无事,假如系孤身前往,饶你武功才智都超凡绝俗,也难免会有失手之厄。”
    朱宗潜坚决地道:“不行!我定要单独踏勘一次,不管你是否把其中的危险告诉我,我也要这样做。”
    佟长白道:“咱陪你走一趟。”
    朱宗潜道:“此行虽是凶险,但还是其次。我认为此地必须多点人手留守,相信在这一日当中,必有营救他之事发生,并且来势不比寻常,很不易应付。”
    毕玄通真人接口道:“话虽如此,但朱大侠独自往探险地,亦是大大可虑之事,佟施主同行的话,妥当得多了,贫道赞成佟施主陪你前往。”
    朱宗潜想了一想道:“让佟兄与我同行也好。”他转眼向沈千机道:“我很急于取得宝箱,你且告诉我一声,如若钩索等物齐备,是不是立即可以捞起宝箱?抑或到时还会发生种种意外,以致旷废时日,尚且无法得手?”
    沈千机道:“最多一天时间就足够了。”
    朱宗潜计算一下,别人都不明白他在计算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既然如此,我准备一个地方,把你收藏起来,如果超过三日时间,我们还不能回来,你就将死在那儿,谁也救你不得。”
    沈千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宗潜道:“我想来想去,若说你有外援来救,这是极不可靠之事,假如你想群邪心服,拥戴你为主,一定不能靠他们来救,而是要自行脱身,威信方能树立。若说你在黑龙潭有厉害埋伏,但如是带了你同往,谅你也难施狡计毒谋,因此,我三思之下,判断你的用心,是在一件事上,那就是拖延时间。”
    沈千机没有作声,佟长白道:“他拖延时间作啥?”
    朱宗潜道:“这中间关系可大了,他探悉冰宫圣母,正利用这段时间,暗中向各大家派下手,特别是少林和武当两派。她只须控制得住这两派,就几乎可以号令天下武林了,这等事情,并非全靠武力和杀戮手段,必须费些时间,沈千机就是替她争取时间,免得被我得以分身,从中阻止。”
    一影大师、欧大先生、毕玄通等三人顿时变色,朱宗潜又道:“但沈千机太把别人低估了,以为除了我之外,无人可与冰宫圣母对抗,咱们这就让他开开眼界,我负责取宝,这抗拒冰宫圣母之事,由毕真人主持,咱们且看冰宫圣母,能不能横卷中原武林,把中土变成异教的天下?”
    沈千机哼了一声,道:“那也不妨试试看。”
    朱宗潜道:“你是没得看的了,我们不能分出人手看守你,因此我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把你装在箱子里,然后埋在地下。以你的一身修为造诣,在地下当可支持上三日之久,假如我被意外之事绊住了,不能赶返,则你便从此长埋地底,但我却未必我死在你的恶毒埋伏之中,至于毕真人等三位,可同时动身,前往少林寺,等候冰宫圣母。”
    沈千机想了又想,但觉朱宗潜这等处置,既不违反约定,复又无懈可击。完全抢制了机先。
    不由得面色如死,双唇变白,颓然道:“朱宗潜,算你够狠,本人算是服气了,你不必等候那钩索,现下就与我一道前往黑龙潭,我把钢箱弄上来给你就是了。”
    朱宗潜道:“好!待我安排一下,这就上路。”
    他命佟长白把沈千机看好,召了毕玄通、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三人出室。他首先交代他师父之事,托毕玄通的弟子守护,好在这数日当中,卓蒙将被他以阴极针开了奇经秘穴,一直枉沉睡之中,只须按时弄点米惕给他灌下肚子就行了,其次,他要毕玄通立刻去找到紫晶铜,改制为指环手镯之物,佩戴身上,以便对抗冰宫的秘传摄心大法。
    提到了紫晶铜,朱宗潜道:“为了节省时间起见,在下建议毕真人另托别人去取紫晶铜,你本人只须佩戴着这现成的铜镜,便可以暂时应付冰宫圣母了。”
    毕玄通方自沉吟忖想。欧大先生已道:“毕师弟虽然幸而修习得成神功大法,挤入一流高手之列。但目下只有他一人有铜镜护心,力量不嫌单薄一些吗?”
    朱宗潜道:“当然嫌太单薄了,但在下已布了一着奇兵在少林寺中,加上咱们把紫晶铜弄到手的话,亦是大出冰宫圣母意料之外的事,这么一来,她反而变成力量单薄,必须召调人手才行。”
    一影大师道:“如若她召集人手,便又如何?”
    朱宗潜道:“这事既然早在我们算中,岂能让她得手?哼!哼!只怕到她发觉独身难以得手之时,咱们已经把金罗尊者和韩真人心灵上的桎梏解脱,纵然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使他们出力帮助我们,但只要能使他们两位不帮冰宫,咱们已心满意足,便大有击败冰宫的机会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东厂方面这股力量,将于这段时间之内,发生莫大作用,那就是说霜夫人、雪女她们,将因他们的暗袭,而手忙脚乱。”
    一影大师大喜道:“假如这一切计算都不落空,咱们岂不是已胜券在握了?”
    朱宗潜道:“关键只在这几个重大问题上,能不能解决?”
    毕玄通叹一口气,道:“贫道如若赶赴少林寺,就无法及时取得紫晶铜,而且贫道也没想到此身须得负起如此艰钜的责任,当初为了韩真人和金罗尊者着想,拚着牺牲微躯,才答应求取紫晶铜之事。”
    朱宗潜几乎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大惊失色,道:“毕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毕玄通道:“当时贫道听朱大侠的口气,似乎求取不到紫晶铜的话,就无法解救韩真人和金罗尊者,因此贫道虽是大有苦衷,也只好答应下来。”
    他忧形于色地扫视诸人一眼,又道:“贫道估计过最佳的情形,也须得入世还俗,方能求得紫晶铜,如若情形不妙的话,恐怕难逃一死。”
    朱宗潜脱口道:“那一定是情孽宿仇了?”
    毕玄通颔首道:“不错。”
    声音显得十分沉重。
    朱宗潜道:“世间之上,唯有爱情所结之仇,难以解得,并且有等人是时间越久,其恨越深,像毕真人情形,他既是出家断俗。则对方可能仍然独身不嫁,爱恨交缠于心,久而越深。”毕玄通深深叹口气,可见得朱宗潜猜得很对,一影大师道:“贫衲自幼出家,这俗世间男女情爱之事,全然不懂,实是无法置词。”
    欧大先生也道:“我虽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但至今亦从无情爱之事发生过,可说全无经验。”
    朱宗潜恢复冷静道:“天下道路,皆是人走出来的,毕真人虽是认为全然无别路可走,但在下却未肯死心。”
    他那大具信心的语气,立时鼓舞起来毕玄通的勇气。
    当下展眉一笑,道:“朱大侠说得是,路是人走出来的。”
    众人暗暗欢喜,都想:只要他恢复信念和勇气,事情就好办了。
    朱宗潜问道:“这一位姑娘姓甚名谁?”
    毕玄通忽然一怔,道:“对不起,贫道格于誓言,不能奉告。”
    朱宗潜道:“那么她住在那儿呢?”
    毕玄通苦笑一下,又道:“歉难奉告。”
    欧大先生道:“假如朱大侠对此全无所知,如何能帮得你的忙?”
    毕玄通恍然道:“无怪我会被迫着立下许多毒誓了,原来她是存心使我不能找别人帮忙的,唉……”
    朱宗潜一笑,道:“只要真人你没曾被迫立过不许动求人帮忙之念的誓言,这也够了。”
    毕玄通道:“这点誓言倒是没有。”
    朱宗潜沉吟一下,问道:“毕道长,贵府上的通家世交好友中,可有印象特别深刻之人?”
    他乃是绕个大圈,从他们双方建交的关系上着手,假如那位姑娘,乃是毕家一位世交的女儿,则毕玄通便可以说出她父亲的姓名和住址了。
    毕玄通摇摇头,朱宗潜接着道:“左邻右舍呢?”
    毕玄通又摇头,朱宗潜再问道:“亲戚呢?”
    毕玄通徐徐颔首,道:“有一位远房姑丈,姓李名沅,也是武林知名之士,但逝世多年,其时我表妹年纪尚小,只有十四岁,随着姑母投靠寒家,不久,姑母也过世了,这位表妹便一直留在我家,先母在世之时,视她如女,极是宠爱。”
    朱宗潜心知他口中这个表妹,定然就是他的情孽了,于是又问道:“假如在下去拜见令表妹,不知可能蒙她接见吗?”
    毕玄通摇头不止,道:“不行!不行!芳姑她永远不接见男人,实不相瞒,寒家在枣阳乃是世家望族,家严现犹健在,贫道的兄弟多达七人,儿孙绕膝,数代同堂。家政大权,完全握在芳姑手中。但她除了家中的男子之外,永不接见外间男子,连家仆也见不到她的面。”
    朱宗潜沉思了一下,道:“假如在下谒见到老太爷,他老人家一定可以作主吧?”
    毕玄通道:“恐怕也行不通,因为贫道出家之事,极伤他老人家之心,曾宣称贫道已经亡故,不许贫道踏入家门一步。”
    朱宗潜道:“这样说来,凡是真人之事,老太爷就算很容易办到,也不会出力帮助的了?”
    他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现在他才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个人生,竟是如此的复杂奇怪,多少血泪交织之事,隐藏在不可见的幕后。
    例如毕玄通,他的出家学道,得受多少折磨苦难?只要他向道之心,略有不坚,就休想投入玄门之中了。
    他的思想转了一个方向,从另一角度试着找寻可行之路。
    但无论如何,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必须以果敢决断的手段,先增援少林寺,以后之事,再件打算。
    他对求取紫晶铜之事,仍未想出任何计策。
    但他却以极坚定的语气道:“现在咱们盱衡大势,须得分出轻重缓急,那冰宫圣母对付少林寺,定将是这三两日内之事,所以毕真人且先赶援,这紫晶铜之事,在下将尽力解决,不劳真人费心。只不知那些以紫晶铜制成的是什么物事?体积如何?”
    众人听他一力担当,因为对他信心极强,认为对他而言,天下间无有难得倒他之事,以此大为放心。
    毕玄通道:“这事由朱大侠去办,相信定有成功之望。据贫道记忆所及,计有小鼎、炉等物,体积都不大,但如若销□后改铸小巧饰物,数量定可甚多。”
    朱宗潜道:“若然如此,可就值得伤一伤脑筋了。”他寻思片刻,又道:“毕真人此去但须应付冰宫圣母一人,如若她已召了金罗尊者及韩真人助阵,这两大异人便不是你的责任。”
    毕玄通道:“请问朱大侠,那冰宫圣母应如何抵挡,方是上上之策?抑或是随机应变?
    到时再想计较?”
    朱宗潜道:“毕真人千万记着,若论武功,那冰宫圣母乃是三大异人之一的甄虚无,功行极深,只怕真人此时尚难与她争雄斗胜,因此,真人只可以咱们之弱,攻彼之强。”
    毕玄通大讶,道:“只闻说以我之强,攻敌之弱,朱大侠此言恰好相反,敢问其故安在?”
    朱宗潜道:“要知三大异人之中,要以致虚无的武功最弱,但她能胜过其馀两大异人,便是靠的『摄心术』,因此,她的至强之艺,并非武功而是摄心术。在她的眼光中,别人的弱点,就是在于意志之间。而现在毕真人借那铜镜镇心之力,专门对付她的摄心大法,表面上看来,这岂不是以咱们之弱,攻敌人之强吗?”
    毕玄通本是十分多谋广智之士,闻得此言,恍然大悟,说道:“如若朱大侠只要贫道设法以言语僵住了冰宫圣母,使她不用武力,而以摄心术对付贫道,则对峙之际,想必可以拖延一段日子无疑。”
    一影大师插口道:“假如那冰宫圣母察知了毕真人身怀宝物,改以武功进迫,其时便将如何?”
    朱宗潜道:“贵寺之中,高手如云。但对付这等绝代异人,自然又不相同。可教法音大师与毕真人联手应敌,定卜胜券在握。”
    他们都哦了一声,一影大师道:“以贫衲所知,法音师弟的修为,尚未及得我,朱大侠如何便挑中了他?这真是令人大惑不解之事。”
    朱宗潜道:“法音大师得在下之助,功力突飞猛进,诸位但须放心相信,决无问题,说到那两大异人助阵这一宗,我早就有了应付之计,只不过此计甚为可怕,如非迫不得己,咱们自然以不用为佳。”
    众人但觉他妙计层出不穷,一切之事,似是都在他成算之中,因此佩服不已,一影大师道:“朱大侠此计如何用法?”
    朱宗潜从囊中取出一件物事,给他们瞧看。
    那物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瓷制药瓶,毕玄通等人看了又看,都猜不出这一个小小瓶子,究有什么威力?居然足以抵拒那两大异人?
    朱宗潜道:“诸位疑问,在下自然先行解答清楚。相信诸位当必记得,当咱们在春梦小姐府中对抗霜夫人之时,在下曾经夸过海口,可以立时毁去两大异人之言。”
    欧大先生道:“当然记得啦!直到现在,老朽还不时在推想其中的奥妙呢!”
    朱宗潜道:“答案很简单,这毁灭两大异人的力量,就在这个小瓶之内。瓶中盛着三粒丹药,他们每人服下一粒,就没得救了。”
    毕玄通道:“纵或是此药如此厉害,但朱大侠怎见得两大异人就肯服用呢?你断断无法强迫他们服用,因此他们如若不愿意,便又奈何?”
    朱宗潜道:“以两大异人的造诣,已是金刚不坏之身,世间难有毒得死他们之药,因此但须设词巧妙一点,当能激得他们非服下不可。”
    一影大师道:“既然你说天下难有毒得死他们之药,则他们纵然服下此药,又有何用处?”
    这三人轮流发问,可见得他们满肚子都是疑问。以他们的年纪和阅历,也生出这么多的疑问,可见得朱宗潜的才智手段,真是举世无俦了!
    朱宗潜道:“假如是毒药的话,在下亦不会设计使他们服用,正因不是毒药,方有毁灭他们之力。”
    这番话如奇峰突出,众人益发不解。
    朱宗潜这回不等他们再问,已接着徐徐说道:“瓶中之药,乃是宇内绝无仅有的灵药,可以使任何受制于冰宫之人,刹时之间,恢复了灵智,清醒如常。”
    一影大师急急道:“有这等事吗?但朱大侠又何以吝于赐赠与两大异人呢?”
    朱宗潜道:“问题是此药的灵效,只有三天之久。过了三天,他们又仍然恢复受禁制时的状态了。”
    那三人嘿然无语,心中若有所悟。
    朱宗潜道:“试想以两大异人的地位名望,一旦心神完全不受禁制。而且又处身在天下英雄眼前。他们但须略一想到自己所作所为,就得立时当众自决,绝对不能苟活下去了。”
    一影大师喃喃道:“果然如此,唉!咱们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现在问题也来了,假如他们恢复神智之后,定必自决,则咱们如何能下手解救他们?”
    毕玄通道:“正是如此,这问题严重得很。”
    朱宗潜道:“这得瞧咱们处理手法而定,在下深信两大异人必得自决之故,便因他们得知自己仅能清醒三日,过了此期,便又得复为冰宫奴仆。因此之故,他们非得趁自己尚未铸成大错以前,迳行自裁。可是,当他们听说在下已有了可使他们对抗冰宫禁制心神之法之时,情形自然大不相同。他们岂不希望以这有限馀生,有所作为,以图补救师门荣誉吗?”
    一影大师念声佛号,道:“朱大侠真是洞察人心,无微不至。假如换作是老衲受冰宫禁制心神,一旦恢复神智,心中所生的反应,自然一如朱大侠所臆测。既然已有机会永远脱离禁制心神的桎梏,无论如何,也得忍死须臾,以图有所建树,补赎前愆。”
    欧、毕二人一齐点头,赞成他的说话。
    朱宗潜却十分严肃地道:“有一点,诸位定然未曾得知,那就是两大异人,志行高洁,实在值得咱们后辈景仰感激。”
    他们都露出惊讶之容,等他往下解释。
    朱宗潜又道:“要知道这冰宫入侵中原的野心,乃是在数十年前已经决定之事。而冰宫方面直到今日才发动攻势,可以说完全是两大异人的功劳。”
    欧大先生道:“这诚然是极中听的话,但朱大侠千万不要为了安慰我们,故意找些理由这么说。”
    朱宗潜道:“在下一点也不是作伪,要知早在数十年前,甄虚无已到过中原,大显神通,最后与两大异人斗成平手,以此名噪天下,荣列三大异人之一。自此之后,甄虚无也即是冰宫圣母,便以全力对付两大异人,务须收服他们,始能席卷天下。在下猜想两大异人都是抱着以身□虎的伟大精神,故意让甄虚无施展那摄心术。以他们的修为,甄虚无虽然精擅此术,却也遭遇到莫大的困难,这是绝无疑问之事。因此一晃三十年,武林之中,三大异人俱不曾露面。你们少林、武当两派,当然也严守他们失踪之秘。事实上,你们亦十分困惑,想不到以他们两大异人的功力,还有谁能掳走了他们?”
    他停歇一下,但见这三位高手皆有信服之容,这才又道:“试想那两大异人竟是何等胸襟?宁可蹈犯奇险,也不愿让甄虚无有机会离开他们去肆虐天下。果然冰宫一派人马,数十年来,在中原全无活动。”
    毕玄通插口道:“若然朱大侠猜得不错,则那两位老前辈目下竟是已经完全被冰宫圣母所控制了?”
    朱宗潜道:“恐怕还不能完全澈底控制他们的意志,但已到了足以入侵中原的地步。举个例来说,这两大异人皆是出家之人,全无牵□,唯一有情,便是恩重如山的师门了。冰宫圣母只须达到侵犯少林、武当之时,他们仍不会反抗的地步,也就够了。”
    那三人嘿然垂头,默默思忖。
    朱宗潜想一想,又道:“在某种程度之内,两大异人尚有自主的能力。此所以他们的行事,与别的人大是不同。我想:冰宫圣母独自抽身去对付少林、武当,也必是有此顾虑。以她想来,咱们这些人虽然力量不弱,可是在霜夫人指挥两大异人的攻势之下,焉能不败?以是之故,她一定放心得很。”
    一影大师道:“老衲目下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返敝寺。”
    朱宗潜道:“这也不必太过着急,冰宫圣母虽然已到了少林寺,但根据法音大师曾经受制的过程推断,她那摄心大法,碰上了禅功极为深湛之士,也得费上不少气力时间,而且贵寺的一心老方丈,正是宇内共钦的佛门高僧大德,神功之精深,当世无二。冰宫圣母碰上了他老人家,只怕已伤透了脑筋啦!”
    毕玄通不禁赞佩道:“朱大侠见解超妙,推理精微,每从意表之外,别立奇论,但毫不牵强,必有牢靠的事实根据,贫道实是钦佩不已。照朱大侠如此说法,一影大师无须过于焦虑。”
    朱宗潜虽是有过人之智,但他胸襟开阔,学养功深,并非爱露锋芒,妄自尊大之辈。当下诚恳谦逊,表示不敢当受这等溢美之词。
    接着又道:“毕真人此行抵达少林寺,恰好接替下一心老方丈。只要拖上十天八天,在下就有足够时间准备好,得以大破冰宫了。”
    毕玄通领受了机宜,当下与欧大先生、一影大师动身赶赴嵩山少林寺。行后吩咐门下弟子留守此地,照顾那冷面剑客卓蒙。
    朱宗潜亦安排好一切,例如用阴极针禁闭卓蒙经脉,便与佟长白、沈千机一同出寺,前赴黑龙潭取宝。
    他明知沈千机计谋百出,此去黑龙潭,定有某种难以抗拒的凶险危机,可是他并不点破。
    甚至他与沈、佟二人扬长经过洛阳城之时,也不掩蔽行踪,以便传出消息,那安顺、罗冈等魔头便不会到迎恩寺扰闹了。
    他们一行三人,不多时,已到了龙门奉先寺,再转入后面群山之中。
    沈千机因经脉受制,武功已失,是以行走之际,颇见迟缓。
    每逢险恶之处,都由朱、佟二人扶持。
    在山中走了许久,沈千机遥指前面一座高山,道:“快到啦,黑龙潭就在那山后一处深壑之内。到了入壑之时,你们都得涂抹一种药油在身上,以便驱赶毒蛇毒虫,此是我阻人入壑的妙计之一。”
    朱宗潜道:“你这避蛇虫的药油可是自己制炼的吗?”
    沈千机道:“不错!这一处深壑之内,地势低下潮湿,榛莽荆棘遍地皆是,泥沼到处皆是,本就蛇虫极多。其后我又移送了好几种毒蛇和毒虫入壑,更是厉害不过。但凡是人兽血肉之躯,入得此壑,非死不可。”
    佟长白道:“别人害怕蛇虫之类的毒物,咱老佟可不怕,你把药油给自己使用吧!”
    沈千机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若然死在这些毒物侵袭之下,可别怪我。”
    佟长白虽然自恃大半生都活在深山大泽之中,一身铜皮铁骨,不畏虫蛇。但沈千机这么一唬,他的信心也就大见动摇,向朱宗潜瞧了一眼,道:“小朱你怎么说?”
    朱宗潜道:“照理说,以沈千机他的手段,你的锅皮铁骨只怕也受不了,因此,等一会咱们还是使用这药油稳妥些,不过………”
    他突然住口,自个儿沉思起来。
    他们边说边行,走了老远一段路,朱宗潜还未把下文说出。
    佟长白居然也不询问,一派坦然无惧之态,似乎有了朱宗潜同行作主,他什么都可以不伤脑筋。
    沈千机问道:“不过什么呢?”
    他终于熬不住,发言询问。
    朱宗潜尚未回答,佟长白已怪笑一声,道:“这下文等咱们抵达壑口,自然揭晓,你急什么?”
    朱宗潜突然道:“老佟,你可曾发觉咱们一直被人跟踪?”
    佟长白道:“真的?这不大可能吧?凭咱的耳目,居然能一直都没发觉吗?”
    朱宗潜道:“这又有何稀罕,你的耳目虽然灵敏异常,但在这等乱山之中,处处可掩蔽。加上沈千机暗中设法在最易迷失之处,做下暗号,使跟踪之人不致于追丢了。再加上这些跟踪之人,武功心计都不在你我之下,岂是容易发觉得出来的?”
    佟长白道:“有道理,况且咱一直没想到竟会有人跟踪之事,根本不曾留心。”
    沈千机道:“朱宗潜,以你如此才智机警,真足以当得上我的敌手了,我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务求有机会能与你好好的再较量一次。”
    佟长白道:“这样说来,果真有人跟踪了?”
    沈千机道:“是否真有人跟来,我亦无从查看,只不过我的确有此想法,所以不时留下暗号,以免跟踪的人追丢了,在这等乱山野岭之中,跟踪者固然易于掩蔽自己,但也极容易失去被跟踪之人。”
    佟长白不再说话,要知他这一路上,不时由朱宗潜传声指点,因此,他的言语举动,可说是朱宗潜的计谋的一部份。
    沈千机也感到有点蹊跷,但直至快要抵达那深壑入口之时,他才恍然而悟,暗自想道:
    “他们既然觉察有人跟踪,我又暗施手脚,以暗号指示途径,照理说,他们应该制止才是,何以其后问都不问,竟是有意让人跟踪一般?再说这佟长白生性喜事,既知我有法子弄下暗号,应该追问个明白才对,而他居然也全不理会,可见得他已得到朱宗潜暗中传声指点了。”
    这个发现,使他大为困惑,绞尽脑汁,苦苦寻思。不多时,一行三人已降至谷底,前面不及一箭之遥,就是那地势更低的深壑入口了。
    这谷底阴冷异常,虽然尚有野草树木,但并不茂盛,加上处处是黝黑的岩石,显得甚是荒凉凄寂。
    朱宗潜忽然停步,伸手道:“药油拿来吧!”
    沈千机冷冷道:“你大概不打算使用此药,何必讨取?”
    朱宗潜笑一笑,道:“不错,我目前还不打算使用此药,但以后或者要使用也未可知。”
    沈千机道:“那么以后才给你吧!”
    朱宗潜道:“不行!我准备先让跟踪之人试验过此药是否有害,假如没有问题,我和老佟才使用。”
    沈千机道:“你如何能让别人先试验呢?”
    朱宗潜道:“我们降落此谷时,我早就察看过此谷形势,晓得那些跟踪之人,在上面只能见到咱们出谷或者入壑,这当中的一块地方,在山上反而瞧不见。换言之,他们现下只能等着瞧咱们到底往那儿去,至于咱们停在这儿干什么,却无法看得见。”
    沈千机道:“这样又如何?”
    朱宗潜道:“我把药油丢在路口,附以说明,自然得伪托是你所为。然后,咱们一迳入壑,到里面便躲起来,等他们赶到,涂抹过药油,深入壑中。假如他们无事,我和老佟才使用药油不迟。”
    沈千机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朱宗潜的这个办法,表面上虽然理由十足,有试验之必要。
    但事实上,他却是另有更重要更奇妙的想法,目下一切措施,皆是设法证明这一想法对是不对。
    他的这个想法。下文自有交代。
    且说沈千机当下掏出了一个三寸长,比拇指略粗的瓷瓶,说道:“这就是避毒药油了,但我仅有这一瓶,你们若是弄丢了,以后没得使用,与我无干。”
    朱宗潜接过手中,道:“假如丢失了,我们固然没得用,但你何尝不然?这一来你便休想安然脱身了,对也不对?”
    沈千机道:“这倒不然,我体中自有避毒之力,根本无须使用此药,即可在壑中通行无阻,但你们却不行。”
    朱宗潜点点头,把药瓶交还给他,道:“你把此瓶放置在石后,在外面做下标示,好让跟踪之人找到,同时一发烦你留几个字,着他们涂抹过之后,药瓶留在原地。”
    沈千机点点头,道:“本人为了恢复自由,以便得以与你放手一拚起见,任何事都可以效劳。”
    他把药瓶放在朱宗潜指定的地方,随即用手指在微湿的泥土上,简单地写下使用之法以及嘱他们留下药瓶。
    朱宗潜等他写好了,便道:“你还得在旁边不远处撤泡尿,这样,他们都以为你是藉解手之名,留下药瓶,定然更深信不疑,并且方可以解释咱们在这儿停留了一会儿工夫的缘故了。”
    沈千机依言而做,毫不反对。
    佟长白以传声之法,向朱宗潜道:“这□如此听话,果然十分急于恢复自由,咱们偏偏到时弄死他,免得留下这个大患。”
    以佟长白这等凶人魔星,居然也主张背信杀死了沈千机,可见得这沈千机实是厉害之极,连佟长白也生出害怕之心。
    朱宗潜只笑一笑,不置可否。
    一行三人随即向壑口走去,霎时已陷入那低陷阴冷潮湿的壑内。
    地势一直倾斜下降,前面更低之处,已见到郁勃蒸腾的雾气。
    佟长白脚下十分小心,生怕踏上恶毒的蛇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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