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续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
    走了一里,离那坚口大约是两箭之遥。朱宗潜领着他们转向左方,隐入一堆乱石之後,找地方藏好。
    他先把沈千机穴道点住,使他失去知觉。然後和佟长白两人移到可以窥见来路的一条石缝後面。
    俗长白低声道:“小朱,这刻若是有毒蛇恶虫来袭,你准知咱们罩得住么?”朱宗潜道:“你放心,不会有蛇虫出现的。”
    佟长白讶道:“你认为他只是恫吓咱们么?”朱宗潜道:“那倒不完全是恫吓之言。但宇宙之内,道理相同,大凡是蛇虫之类,总是喜热而畏冷。你在冬天几曾见过蚊虫毒蛇的?”佟长白道:“即使如此,也不见得这壑内就没有蛇虫出没啊,或者这壑内地气较热,因而蛇虫盛生,也不为奇。”
    朱宗潜道:“不错,但那山谷阴寒之极,连咱们也得运功抗冷,此处离谷口不远:所以我敢担保任-何蛇虫都不会到这儿来,再往里面走时,可就说不定了。”
    佟长白舒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朱宗潜又道:“话虽如此,但那沈千机的药油咱们是如何一个使用法,也得细加考虑才行。”
    佟长白道:“你可是想冒个险,竟不使用那药油?”朱宗潜道:“我极怀疑他这施药油,另有意想不到的阴谋毒计在内,他口中虽说一切为了恢复自由,但事实上我坚信他是要哄咱们涂抹上药油,好让他施展手脚,我有一个很怪的念头,一直要设法证实之………”
    佟长白道:“什么念头?假如这药油有古怪,那些追踪之人用过了,咱们岂不是一看就知?只怕无人可供试验而已。”
    朱宗潜道:“你弄错了,若是这么容易就试验得出内情真相,沈千机就不足为虑了,我不妨告诉你,沈千机这刻比咱们更为迫切希望跟踪之人,取用药油,使这个试验成功,这样咱们就将会放心使用那药油了。”
    .俗长白凶睛转动不停,过了一阵,道:“实不相瞒,咱向来极为佩服小朱你的才智计谋。但在这一回事之上,咱却认为你未免太多疑了,把一件很清楚简单之事,弄得十分复杂玄幻,你大概是想得大多了。”
    朱宗潜道:“实在难怪你会作如是想,这是因为沈千机有一看极是希奇不过的恶毒手段,莫说旁人一辈子也猜测不透,即使说了出来,你也末必能够相信。”
    俗长白见他说得郑重,心中又信了几成,问道:“那是什么手段?”朱宗潜正要回答,忽然闭口,下巴向前面一挑,示意佟长白望去。
    佟长白连忙转眼,但见来路上已出现了三条人影。
    他们一望之下,已认出来人乃是笑里藏刀安顺、白骨抓罗冈以及活骷髅宋炎这三个着名魔星。.他们走得很快,但到了乱石堆附近後,安顺忽然停下脚步,其馀两人,自然也都站走了,向他瞧望。
    佟长白用手肘顶了朱宗潜一下,意思是说他们大概发现了什么线索,或者会到这边来查看。
    朱宗潜向他微笑看摇头示意,要他安心。但见那笑里藏刀安顺转动那肥胖的头颅,向四下看了一会,说道:“他们已往前面去了。”
    白骨抓罗冈阴森森地道:“兄弟至此可就忍不住要请问宋兄一声,沈千机带领了朱宗潜,到这等荒凉阴湿的大壑中,有何用意?”宋炎道:“兄弟实是不知内情。”
    罗冈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以不一迳现身,攻击朱宗潜和佟长白,以救出沈兄,谅那朱、佟两人本事虽然不弱,但我们人多势众,定能得手。”
    安顺笑嘻嘻的道:“罗兄不妨想想,以冰宫这一路人马,拥有两大异人,势力何等强大?却还没奈朱宗潜的何,咱们三人如何就能赢得了他?”罗冈道:“我们人手尚多,倘若全都召来对付他们,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之能,也定必难逃败亡的命运。”
    宋炎那张青白色露青的面孔上,这时似乎更加发白,说道:“不!这朱宗潜与别人大不相同,兄弟宁可与两大异人为敌,也胜过碰上他这种对头。”
    这活骷髅宋炎本是黑龙寨凶人集团的第二号人物,在江湖之上,名气以及一身本事,真不弱於安顺、罗冈他们。
    但他这刻的神情和口气,竟大有骇破了胆子之概,可见得朱宗潜的确已在他的心理上,建立了高度的权威,使他十分震惧害怕。
    罗冈从未舆朱宗滔拚过,见宋炎这般神态,不由得眉头大皱,谁知一边的安顺也插口道:“宋兄的话大有道理,咱们真是倒霉不过,才遇上了这种敌手,假如是别人押送沈兄的话,那怕是两大异人,兄弟亦敢出手一试,但这朱宗潜可就不同了,他的任何言语行动,莫不诡谲阴毒之极,必有恶计在内。所以我们必须暗中查明他们的心意,方能动手。”
    这安顺的话,一听而知,也是给朱宗潜吓怕了。
    白骨抓罗冈忖道:“他们皆是以智计奸狡着名的人物,居然这么害怕那朱宗潜,可想而知那小伙子一定厉害万分,我还是听从他们的主张,少说话为妙。”
    安顺见他不反对了,这才又说道:“宋兄当必已见到沈兄以萤光粉留下的这一处暗记,比以前所见的都巨大得多,是以兄弟认为有探究其中道理的必要。”
    这回朱宗潜碰了佟长白一下,打个手势,竟是要他准备出手之意。
    佟长白例开大嘴,悍然一笑,伸手遥指安顺,那意思是由他来对付这个齐名的对手。
    朱宗潜摇摇头,以手势表示安顺是他,其馀两人才是佟长白的。
    佟长白晓得他有杀死安顺的决心,所以如此安排,当下也只好点头同意。
    这两人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剧战一场。
    外面安顺等三人仍然全无所知。
    宋炎回答安顺之言道:“不错,这一处暗记特别的大,只怕必有隐情,值得推敲一番。”
    安顺沉吟一下,道:“宋兄对此有何高见?”
    朱炎道:“大概是敌方已发觉了我们,所以我那沈大哥设法示警。”
    安顺微微一笑,道:“很有道理,不过沈兄尚未知道跟踪之人是谁,况且我们既敢跟踪,定有一拚之力,他将不会过於担心,对也不对?”这话分明是暗示沈千机的心肠不会那么好,宋炎狠狠的瞪他一眼,安顺却一点也不在乎,接看又道:“依兄弟愚见,沈兄一定发觉自己的萤光粉所馀无几,是以索性一次用完,这一来往後咱们就再也见不到暗记了。”
    宋炎恍然地霎霎眼睛,敢情沈千机鞋底所藏的萤光粉,存量果然无多,这一路上用下来,实在应该用完了。
    由於安顺的理由很对,因而他也就不致於感情用事,冷静地一想,那安顺暗示之言,果然很有道理。
    沈千机为人冷酷残忍,假如是敌人已发觉有人跟踪,他不但不会示警,反而会设法让双方门上一场,其时他逃生之望,自然大得多了。
    他颔首道:“安兄的猜测很有道理,咱们再往前走,便见分晓了。”
    安顺道:“那么咱们须得加急趋行,如若敌人受毒物侵害,沈兄的处境亦必危迫万分,或者要咱们现身缠住敌人们,方能使他们毒发不支。”
    侈长白听到这儿,用手肘轻碰朱宗潜一下,伸伸舌头,表示很佩服这安顺的心机智计。
    那安顺等三魔说走就走,如飞而去,眨眼之间,已隐没在壑内的雾气中。
    朱宗潜仍然坐着不动,默然忖想。
    佟长白道:“咱们要不要随後跟去?”朱宗潜道:“以那三人的目力脚程,搜索此壑,亦须一两个时辰之久。我正在想,当他们找不到我.们之时,将有什么打算?会不会仍从原路退出?”佟长白道:“这一点只有天知道了,假如另有别路出路,他们当然是打另边出壑无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以沈千机这等凶狡之人,一定不会在任何绝地之内,布置他的秘巢。所以此壑另有别路可走,那是绝无疑问之事。”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我在这一路上,想了很久,本来也找不到答案,但其後听他提及药油,忽然联想到春梦小姐的万里香,顿时恍然大悟,你当也知道,以咱们的身手功力,纵然沈千机狡计百出,也不易得手,除非有出人意表的手段。”
    佟长白道:“话说得不错,但老佟可想不透这药油跟春梦小姐的万里香有何关联?”朱宗潜道:“你可记得那万里香的妙处,就是让那头雪貂可以追踪咱们么?这药油除了拒御毒物之外,定必又另含这等妙用在内。”
    佟长白犹自末悟,道:“咱们也不怕什么雪貂,他的心机岂不是白用了?”朱宗潜道:
    “自然不会是像雪貂这等小兽,必是十分厉害恶毒之物,我甚至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必是一种人力难以抗拒的毒物,纵然不是鬼魅,想也差不多了。”
    佟长白道:“咱从未听说沈千机炼过邪法,不过这小子鬼门道甚多,你这话真教咱听了有点毛骨悚然。”
    朱宗潜道:“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上的排教、僵党。辰州祝由科等,都是以法术符咒着名於世的家派。沈千机手段高强,从这些家派之中,学去了一些秘传心法,也不足为奇。再加以他本身精通药物之学,在这种符咒之中,增益以药物之力,那就更为可怕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侈长白道:“越是明白,心里就越是嘀咕啦,依咱看来,不如一直让他失去知觉,咱们自行前赴黑龙潭取宝。”
    朱宗潜眉宇间泛起英风豪气,慨然道:“假如咱们竟不瞧过他的手段,焉能使他心服?”佟长白无奈地叹口气,道:“好吧!只要你有这等信心,咱老佟也只好硬看头皮奉陪了,那邪法妖术弄出来的鬼魅,既非人力所能抗御,咱真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这条小命?”朱宗潜道:“你放心好了,一切都有我呢!”其实他根本想像不出未来的情况变化,实是毫无把握。但为了使佟长白不要张惶失措起见,只好把话说得硬些。
    他想了一想,又道:“你且看守看沈千机,我到外面瞧瞧。”
    佟长白道:“你快去快来啊!”朱宗潜体味出他话中大有恐惧之意,不禁一笑,忖道:
    “以老咚这等凶人,居然也有害怕之时。”口中应道:“我去瞧瞧那瓶药油,马上就回来。”
    他迅即出壑去了,这儿只剩下佟长白一个人,四下静寂如死,连风声或虫声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的死寂。
    佟长白初时还沉得住气,但等了一阵,脑子里可就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胆气也因而大见减弱。
    要知世间一切生物,在“求生”的大前提之下,有一种共同的本能,那就是“恐惧”。
    由於有恐惧,生命才得以保存,不易被外力所毁灭。
    因此,纵然是天下第一勇士,在他深心之中,亦有恐惧存在。
    佟长白虽是一代凶人,但这只是他心肠冷硬,没有慈悲怜悯之心,方能率意杀人,凶暴异常。而这却并不是说:不会恐惧害怕。
    佟长白晓得若然再胡思乱想下去,惧心增长,那时就更糟了。所以连忙停止了胡思乱想,游目四顾。
    忽然发觉本来还在数丈外的迷蒙雾气,竟然向这处移过来了不少,真像是有鬼魅与云布雾一般。
    佟长白吃了一惊,想道:“乖乖隆的冬,这真不得了,只要那迷蒙雾气移了过来,使我视界不清,那时鬼魅掩到咱身边,才能发觉,岂不是定要归天么?不行,不行,咱决定无论如何那雾气一到,拔腿就跑,这叫做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但旋即又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就算是脚底揩油的开溜吧,也得揩了沈千机一道才行。
    於是转到石堆之後,沈千机兀自闭目昏迷未醒。
    他正要伸手挟起此人,巨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沙沙之声,这阵声浪显然是在移动着的。
    佟长白茫地中止了任何动作,但觉脊脊骨冒起了凉气,身上地出了不少冷汗。他瞪大凶睛,倾耳而听。
    在这壑内,全无半点声音,因此刚才那阵沙沙之声,虽是低微,却异常的清晰,决不会弄错。
    他听了一阵,并没有别的异响,那种沙沙之声,也只不过是一晃即逝,似是有什么物事只移动了少许就停止不动。
    这才是使佟长白冷汗直冒的原因,只因这声浪在石後发出,距他不过丈许之遥,如是有生命之物,定会有别的声音如呼吸等。
    以佟长白他的听觉,又是在这等死寂之地,任何生物,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目。然而这刻却全无声息。这教他焉能不向“鬼魅”之物上着想?他宛如石像一般,插看腰,巨手半伸,就这样子动也不动,过了老大一会工夫,石後实是再无别的响动。
    俗长白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什么“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是福不是称,是祸躲不过”等安慰自己的话。
    然後他突然向石後窟去,快逾闪电。目光到处,竟空无所有,地上连蛇虫之类也完全没有。
    佟长白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更惊人的是这阵沙沙之声,忽又响起,传入他耳中。
    佟长白听得明明白白竟是在数尺外另一块石头的後面发出,当下咬紧钢牙,横起心肠,暗念死就死吧,迈开长腿,一步就跨出寻丈,可就看得见石後的情形了。
    石後仍是空无一吻,佟长白一面冒汗,一面转动凶睛查看,忽见地上有一块小小的卷起的枯叶,霎时之间,已明白那骇人的沙沙之声,敢情定微风过处,把枯叶吹动,擦在石上而发出的声音。
    他顿时一颗心回到腔子里,一面伸手抹汗,一面恨恨的瞪看那片枯叶。他虽是凶暴异常,但对这一片全无生命的枯叶,却完全无法奈何得它。
    他走回沈千机身边,心想:“这片枯叶真把咱老佟骇个半死,幸好无人得见,不然的话,将来焉有颜面见人?”旋即又想到:“不对,不对,咱虽是有点疑神疑鬼,但此地笼罩着一股邪气,也是铁一般的事实。这片枯叶既然有微风吹动,则那壑内深处的雾气,随风移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睁眼向壑内望去,只这一会工夫,距他两丈许已是一片迷朦:景物若隐若现。假如他再不走的话,很快就会被这些潮湿的雾气包围了。
    佟长白又弯腰伸手,要挟起沈千机,却突然想到一点,那就是这阵雾气,如若是因为沈千机之故,移到了这处来,则自己挟带看他的话,随便跑到哪儿,也终归无用,此念一生,便不由得又迟疑未决起来。
    在壑外的谷地中,朱宗潜并不知道佟长白的遭遇,他隐匿在一块岩石後面,从石块的缝隙中,可以见到那瓶药油,静静的躺在泥土上。
    他等了顷刻,一道人影,突然停在药油旁边。但见来人是个女子,面色甚是苍白,却呈现一种奇异的美丽。
    她的身材修长,相当丰满,左手提看一个颇得很沉重的包袱,右手劫以布带吊挂在胸前,似是臂骨已断。
    朱宗潜察看过她只是独个儿出现,别无他人,俊美的面上,便露出一丝冷笑,深深吸一口气,从石後转出去。
    此时那女子正在细心观看地上的字迹,朱宗滔故意在脚下发出一点声响。她就宛如弹簧一般,应声蹦开数丈。
    她转头一望,只见朱宗潜挺立在石後,虽然面含冷笑,可是那英挺俊逸的仪容,仍然能使任何女孩子动心。
    她松了一口气,道:“你可是朱宗潜?”朱宗潜点点头,口气冰冷地道:“姑娘定是鼎鼎大名的阴阳只之一了。在下尝闻伍姑娘利用法音大师的侠义之心,诱他入伏,此举使在下十分的瞧不起姑娘。”
    锺勿花征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要知她在僵党中,地位高得可与罗冈相埒,数年来横行湘赣一带,已是十分老练的江湖人物。对於这等利用诡计诱人入伏之事,根本全然不放在心上。:
    谁知在这个仪容出众的美男子面前,一听他说很瞧不起自己,顿时芳心大乱,不由感到十分惭愧。
    朱宗潜又冷冷道:“听说阴阳双向来形影不离,姑娘快把令兄叫来,在下要会一会贵兄妹的独门武功,如若斩杀你们兄妹於刀剑之下,亦是为世除害之意。”
    锺勿花长眉轻轻一皱,道:“家兄不在此地。”声音中竟没有一点怒意。
    朱宗潜哼了一声,道:“姑娘除了面色略呈仓白之外,别无可异之处。如若不知底细之人,见了像姑娘这等好女子,定必生出艳羡爱慕之心。”
    锺勿花不知他这番话有何用意、但这话的内容却很是受用,不由展眉微笑,露出编贝似的皓齿。
    朱宗潜又道:“但以姑娘心肠之狠毒,手段之辛辣,纵然是爱慕於你的人,说出了游冶之词。亦将被姑娘加害。像你这等心肠,竟变成了世间可憎的女子了。”.锺勿花被他忽捧忽贬,弄得啼笑皆非,狠狠的咬看下唇,瞪他一眼。然而却不知如何,竟说不出一句狠话。
    她久已听说朱宗潜是天下杰出之士,一切行事:奇妙变幻,无人能测。
    现下她第一次碰上,不必动手搏斗,单是这一番说话,已大是令她感到莫测高深,既不明白他的意向,亦不能测知他到底对自己是怎样的印象。
    朱宗潜望了她肩头一眼,但见衣服鼓起,分明是敷药包扎,此是扑天雕范逊判官笔击中之伤,骨头碎裂,是以至今尚未痊愈。
    他改以关心的口气,问道:“姑娘肩上的伤势还未痊愈么?既然如此,实是不该出门劳动。”
    锺勿花叹一口气,道:“你不会当真关心我的伤势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何不早点告诉我?”朱宗潜道:“在下素来很佩服巾帼英堆,若非迫不得已,决不愿意为敌作对,但姑娘既然走上与我作对之路,这也是各有因缘,无可奈何,假如你的伤势不碍事的话,在下这就要向姑娘请教了。”
    他那冠玉也似的面上,当真泛起怜惜不忍之色,同时那锐利含威的目光中,也蕴蓄着柔情。
    锺勿花一楞,但觉自己几乎溶化在他的目光之中。这等奇异的美妙的感受,竟然是平生第一遭。
    她自然不肯承认是忽然爱上了这个美男子,要知她年纪虽不大,但自幼就是在种种苦难当中,挣扎着活下来。
    因此她除了那个相依为命的胞兄之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
    而且她也在种种苦难中,炼出一副冷酷心肠,动辄就须得先下手为强,不然的话,就可能自己送了性命。
    因此之故,她从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有爱情的。
    正因如此,她就更觉得这朱宗潜实是与众不同,能够使她步入一个从来未有过的境域中朱宗潜很耐心地等地回答,过了一会,锺勿花道:“我肩伤末愈,但仍然可以动手。”
    朱宗潜摇摇头,道:“既然你未能出全力一搏,在下自信尚可多活一段时间,等到姑娘完全痊可,咱们再较量不迟。”锺勿花听在耳中,不但一点也不觉得他自高自大,反而感到他实是极有英雄气概之士,暗中更为倾倒。
    朱宗潜目光转到地上的药瓶,道:“姑娘已看清地上的留字了没有?那是在下命沈千机留下的,你信不信?”锺勿花道:“我晓得你奇计百出,行事无人能测,所以这话并不使我觉得难以置信,只不知这字迹在我之前,还有别人见到没有?”
    朱宗潜道:“我并不是为姑娘而设下此计,乃是为了宋炎、安顺以及罗冈他们。自然他们都搽涂过菜油,深入壑中去了,至於姑娘,实是在下的意外收获。”
    锺勿花双肩微颦,故作薄嗔之态,道:“你说话客气点,我又不是货物,什么收获不收获的?”朱宗潜道:“抱歉得很;在下用字不当,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把姑娘当作货物之意。”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是温文尔雅,使人心醉。
    锺勿花盯看他看,目光中流露出痴痴之色。
    朱宗潜道:“在下很想知道贵党何以移师北上,全力帮助起那沈千机,此人天生豺狼之性,罔顾信义,这等样之人,难道是可以合作的伙伴吗?”锺勿花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朱宗潜立刻恍然而悟,道:“哦!原来沈千机握有极有力的证据,使你们都深信龙门队诸人,将先後对付你们,是也不是乎这样说来,雄踞江北的夜枭教当然也不会後人了?”
    锺勿花道:“这些夜枭们的行踪,我毫无所闻,大概是因为与我僵党积怨甚深,所以沈千机安排不让我们碰头吧,哼!这些贩监出身的私枭,我才瞧不起他们呢!”朱宗潜道:
    “该教虽是盐枭结集而成的帮派,但经过这几十年的时间,能人辈出,已经成为黑道上主流之一了。如若不是真有些杰出人物,焉能列入三凶之内,现在咱们不谈这些,姑娘紧蹑看罗冈之後,抵达此地,不知有何公干?
    朱宗潜肃然道:“师徒之情,可比父于。在下纵然是送了性命,也不能放弃。”
    锺勿花微露惭色,道:“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是正派侠义之士,只不知那黑龙潭中有什么厉害之物,连你也觉得毫无制胜的把握?”朱宗潜道:“大概是鬼魅之类的异物,非是人力所能取胜,所以我才感到十分难以应付,如若是有生之物,那怕是世间至恶至毒之物,我也不怕。”
    锺勿花大吃一惊,道:“怎么会是鬼魅?”
    朱宗潜道:“贵党役之法,天下皆知,与辰州符咒以及排教异术,同是难以理解的秘术。鬼魅之物,何足为奇。”
    锺勿花道:“但赶之法,并非借重鬼魅之力,亦不是使体变成鬼魅,这个可不能混为一谈。”
    朱宗潜道:“反正是十分奇异邪门之事,我猜想沈千机学去了某种邪法,能驱使山魈木客,或者他制造出这鬼物,这一瓶药油,与此事大有关连。”
    锺勿花惊道:“然则罗大哥他们应已遭难啦?”朱宗潜道:“很难说,以我的推测,沈千机在昏迷之中,那鬼魅恶物大概也不会出现,所以安顺、罗冈他们应该没事才对。”
    锺勿花听到此处,仍然弄不明白,不过她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朱宗潜有意邀她同行。
    这自然是与她精通役之法大有关系。
    她想起了胞兄,又迷醉於朱宗潜的风度仪容之中,竟然冲口说道:“好,我陪你闯一闯这龙潭吧!”朱宗潜使出混身解数,为的正是她这一句话。
    当下大喜道:“好,咱们走吧!”两人联袂奔去,到了大壑入口,放眼望去,但见烟雾迷蒙,景色难办。
    朱宗潜吃一惊,道:“怎的变成这等样子?只怕把老佟骇死了。”
    锺勿花道:“可是佟长白?他那么凶横之人,也会有骇怕之时么?”朱宗潜笑一笑,提高声音叫道:“老佟,老佟!”不远处传来佟长白咆哮之声,不久,他已从雾中出现,胁下仍然紧紧挟看昏迷的沈千机。他的凶睛中,闪动看惊惧不安的光芒,瞪了锺勿花一眼,道:
    “这雾气古怪不古怪?咱把这抓得紧紧的,万一有鬼怪出现,咱先弄死这再说。”
    朱宗潜道:“很对,现在我们回到那边去,涂抹药油,再往壑内查探。”
    他自家说过药油有问题,现在又要涂抹,使佟、锺二人甚觉不解。但他们不但依言走去,甚至连问都不问。
    朱宗潜擎起药油,先从裘中找出一块油布,撕为三块,一人分了一方,道:“这是用来垫底的,我们随便放在身上任何地方都行,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被药油染污了身上衣服。”
    他另找一方布,也是撕作三方,每块布都点上了药油。
    他自己先把油布垫在小腿後面的裤管上,然後再把那方沾了药油之布绑上去。这样药油便不会透过布质,染在裤脚上。
    锺勿花道:“原来你打算在必要之时,可以把这块染药油的碎布丢弃,是也不是?”
    朱宗潜道:“正是如此,在我的假想之中,那些鬼魅恶物,曾向有药油气味之人攻击,但假如我们.不弄上药油,又躲不过绝毒的蛇虫之类侵袭,唯有用这个两全之法了,你们小心点,别让药油沾在手指上,到时可就只好把手指割掉才行啦“”
    锺、咚二人听了这话,都极为小心地动手,甚至带看惶恐之容。
    朱宗潜另以一方油布,包起药瓶,捏在手中,道:“我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他如何收拾这个局面,现在可以走了,我们先别订沈千机清醒。”
    当下由朱宗潜带领,佟长白扛看沈千机在中间,锺勿花殿後,一直向壑内奔走,霎眼之间,大家都陷入迷浪雾气之中,大有相失之虞。.但朱宗潜早就准备妥当,用一条长索,作为三人之间的联系,并且可以藉绳索的抖动以传达消息,不必开口。
    他们只走了一程,那阵阵雾气忽浓忽淡,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四下近处的景色,但见荆棘草莽,遍地皆是。
    脚下更时时碰到霉湿的泥沼。
    间中偶尔听到一两声奇怪而刺耳的异音,在有经验的人耳中,一听而知必是绝毒之物。
    朱宗潜领先而行,刀剑尽皆出鞘,如临大敌。
    只因入壑後种种情况,都是他自家的猜想,到底那些精怪鬼魅是否要等沈千机醒後,方会出现一事,实在全无把握,因此,以他这么艺高胆大之人,这刻也有着揣揣然之感。
    他们虽非直线行走,但佟长白这个惯在深山大泽出没之人,却感觉得出朱宗潜的方向并无迷误,一直是向东而行。
    单凭他辨认方向如此高明这一点,佟长白的信心就增加了不少。
    三人在静寂中走了一程,连朱宗潜这等角色,也有好几次险险掉在泥沼之内。
    他猜想那些潮湿的雾气一定有点古怪,例如像瘴毒一般,能使人视线模糊,感觉迟钝等。同时气味霉臭,也使得鼻子很不好受。
    因此他更加打醒十二分精神,尽量减少呼吸,四周的景象时隐时现,总差不多是那种样子。
    佟长白挥动长索,前後两人都停下脚步。
    佟长白道:“小朱,你认得路么?”朱宗潜道:“那座黑龙潭一定是在壑中地势最低之处,咱们这一路行来,地势微徵斜倾,可知一定就在前面。”
    佟长白道:“那就最好了。”
    於是三人再往前行,陡然间眼前一亮,原来是突然脱离雾气包围,但见前面真是一个水潭,占地达亩许,水色暗黑,目力难以穿透。
    除了来路这一面的潭岸,地形平坦之外,其馀三面,俱是突兀峻生的宕石,形成合抱之势。.他们的目力,只能看得见此潭四周近处,以外就是迷蒙的雾气,这等景象形势,真使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朱宗潜查看了一阵,又跟锺勿花商议了一阵,这才把沈千机弄醒,并且让他得以行动自如。
    沈千机发现多了一个锺勿花,只阴森的瞪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话。
    他起来活动了一下,道:“朱宗潜,算你有本事,竟能找到这地方。”
    朱宗潜道:“我们涂抹了你的药油,难道还有什么问题~”沈千机在他们身没走了一转,似是嗅出他们果然都抹上了药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火熊胆在此潭之内,我并没有哄骗於你,不过你们既然到了此地,也就等於落在我掌握之中了。”
    佟长白大怒道:“咱一举手就可以取你性命。”
    沈千机颔首道:“这话不错,但我沈千机却有本事立刻化为厉鬼,把你们通通杀死,佟兄你信也不信?”
    他一提起鬼字,佟长白可就气馁了,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敢作答。
    沈千机大讶道:“原来朱宗潜早就作此预测过,所以佟兄不敢不信,由此看来,朱宗潜却是我沈千机唯一的敌手了。”
    朱宗潜道:“你过奖啦,但我现下得锺姑娘之助,你布置下的妖魅鬼怪,只怕已全无用处了,我劝你还是立刻取出宝箱的好,再不要讲价还价啦~”沈千机道:“请三位静默十息,将有奇异景象发生,到时我们再商讲不迟。”
    他的口气态度自信非常,使朱宗潜等三人都不知不觉的数起自己的呼吸,果然数了十下之後,潭水对岸的乱石後,传来阵阵奇怪刺耳的声音,又似是长啸,又似是悲哭,十分的难听。
    连锺勿花和佟长白这等人物,胸口也烦恶得想作呕,浑身起了老大的一颗颗鸡皮疙。
    他们定睛向那怪声来路望去,朱宗潜重重的连咳两声,此是他们的暗号,乃是要锺佟二人迅速丢弃沾有菜油的那块布之意。
    但他可无瑕察看那两人有没有依约行事,因为他紧紧盯住发出异声之处,同时又得丢掉那块布,另外还须赶紧掏出那只药瓶。
    只见在那乱石坊影之中,隐约出现一道人影,倏忽出没,往来於二十来丈方圆之地,迅快的速度,果然不是血肉之躯的体能可以办得到。
    佟长白眼中发出畏怖之色,心中已确信那是鬼魅无疑,因此连打寒颤,而又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朱宗潜移前两步,以肩膀碰了锺勿花一下,悄悄道:“别怕,你不妨试用解禁之术,或可破去沈千机的邪法。”
    她起先也是骇得花容失色,娇躯徵微发抖,但朱宗潜一碰到她身子之时,竟给于她莫大的力量,心神立刻镇静下来,轻轻道:“现下相距太远了,定须在三丈以内,我的禁法才能生效。”
    朱宗潜道:“那么你准备好,等它过来时即可施展。”
    只听沈千机说道:“朱宗潜,假如你答应咱们暂时互不侵犯,半年以後,再见真章,那就可以免於同归於尽了。”
    朱宗潜方自哼了一声,沈千机眼珠一转,已窥出佟长白心胆皆寒之态,当即往前疾冲,叹通一声跳入潭中.。
    佟长白发觉之时,沈千机已潜入水中,老大一会工夫,还末露出水面,不问可知他在潭没已预设了巧妙的机关,可以从水底潜入避难。
    佟长白骇然道:“我们快逃吧!”朱宗潜朗声道:“咱们快返到这一头的岩石堆。”说时,领先疾退。
    锺勿花紧紧跟看他,寸步不离,霎时已退到这一头的岩石下,朱宗潜将她塞在石槌中,自己站在外面。
    锺勿花得他屏卫,顿时胆气大壮。
    佟长白跟到朱宗潜身边,相距只有三尺,互成椅角之势,朱宗潜口中拿看长剑,右手拿刀,左手握住那个药油瓷瓶。
    那阵异响绕潭而来,移动得迅速之极,晃眼间已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朱、佟二人放眼望去,锺勿花亦在朱宗潜胁下偷窥出去。回应人:续回应时间:10/04/9813:09但见来的是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满头乱发,把脸孔都遮掩住了。
    此人身体上下一般乌黑,但左胁竟露出了白色的骨头,总之一望而知他决不是常人。
    尤其是移动之时,全身根本不须弯曲作势,甚至於脚不沾地,自然更不会迈步。
    佟长白看清楚了之後,骇得毛发直竖,头皮发作,他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骇怕到这等程度。
    那赤身男人一眨间到了早先他们所站之处,突然间煞住了前冲之势,侧身扬臂一捞,脚边的一块两尺高的石头竟应手弹起,但见他另一手跟看劈去,“砰砰”大响一声,这一方石头四分五裂,火星直冒。
    朱、佟等人见了这个死的威势,都在心中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差点儿闭上眼睛不敢观看。
    但见这赤身颊往右侧飘开丈许,侧身扬爪,向地面捞去,但这一爪却落了空,任什么都没有捞到。
    佟长白饶是一代凶人,然而面对鬼怪,焉能不心寒胆裂?他的脑子根本完全不会转动,是以无从得知那鬼物在干什么,不过他的眼力还是未曾失效,已发觉那鬼物向这处冲来。.相距虽然尚有四丈以上,但只这刹那间,那鬼物已冲了两丈许,剩下这丈把距离,还不是晃眼即及。
    他耳中但听朱宗潜厉声喝道:“老佟躺下。”
    佟长白心中已无主宰,朱宗潜的话宛如是他自家发出的命令一般,四肢百体,一齐活动,砰一声倒在地上。
    朱宗潜大喝声中,左手药瓶已运劲急掷去,那鬼物是前冲之势,是以一下子就碰上了,瓶裂油溅。
    此时那鬼物以特快的速度,已到了他们切近,挥臂扬爪,向地上的佟长白捞去。
    但其时俗长白已躺在地上,那鬼物竟没有抓看,他此时与众人迫得如此之近,因此一股中鼻欲呕的恶臭,使朱宗潜他们都不敢呼吸。
    “砰砰”大响一声,碎石四溅,原来那赤身僵这一爪没捞看佟长白,却击中了石壁。佟长白总算还末骇死,钉锤呼一声弹起,击中那小腹,但这一钜劲力不强,对方只震得退了一点,一爪向钉锤拍落,竟把钉锤夹住。
    在这不可开交之时,忽然间一切都静止下来,原来那赤身僵似是突然失去了活动的力量,僵立当地。
    锺勿花叫道:“我已破去禁法啦”朱宗潜大喜道:“那么我们快走开,这僵臭得要命。”
    他们奔了出去,佟长白也就地滚开,这才跃起,但他的钉锤仍然被那鬼物挟住,他曾经运力扯夺,竟夺不回来。
    朱宗潜哼一声,收起刀剑,从怀中取出一支数寸长的钢制圆筒,遥遥指向僵,一点白光电射出去,打中了僵,“蓬.”的一声,火光大起,烈焰熊熊,晃眼间已展布开来。
    他们惊魂未定,望看那一大团烈火正在吞噬这残鬼物。
    锺勿花道:“真厉害,他如何能驱使得动这一具僵呢?”言下之意,无疑表示连她擅长赶大法之人,也无法这样驱攻击敌人。
    朱宗潜道:“我认识这个僵,他就是沈千机的师弟拘魂阴曹屈罗,他的摧心裂骨手已练到十分火。候,所以死了之後,挥手之际,仍然威力无穷。”
    他的目光转向佟长白,又道:“你没有丢掉那块染有药油的破布,所以屈罗会向你追击。”
    佟长白吃一惊,道:“是啊,咱们忘了你的暗号。”
    朱宗潜道:“沈千机乃是混合使用那赶大法和毒药之力,使屈罗的死行动如风,向发出药油气味之处猛扑,这道理大概很像磁石吸铁,假如咱们把磁石丢掉,屈罗便将无所迫从,但这样仍然十分危险,所以找非设法把药油弄他一身不可,那时他只好自己打自己了。”
    那一团烈火,发出另一种烧焦骨头的臭味,很快就减弱火势。
    朱宗潜道:“老佟,你的兵器一会儿才捡回去,现在咱们先把沈千机找到,取出宝箱,谅他这一回不能不屈服了。”
    佟长白惊魂乍定,脑子已恢复了活动,说道:“等一等,小朱,咱请问你一声,刚才你命咱躺下,方始逃过鬼爪裂捏之危,但你如何得知咱躺在地上,那僵便无法可施呢?”
    提起此事,他眼中神色兀自大有馀怖。
    朱宗潜道:“屈罗他出现之後,第一次挥爪击石,便是因为我把染有药油之布丢在这方石头上,此石高达两尺,他方始堪堪捞到。第二次出手向锺姑娘丢弃於地面的布采捞抓,却落了空,其时我一看之下,便如他关节僵直,不能弯曲,因此你躺在地上,他一时就没有法子了。“佟长白道:“原来如此,听起来很简单,但当时咱已骇得魂不附体,那里看得出一点头绪来,现在你说要找沈千机,那就动手吧,不过咱却认为这机会不大。”
    朱宗潜笑一笑,突然提高声音,叫道:“沈千机,你的恶毒手段已经失效,还不乖乖的双手奉上宝箱,更待何时,此是你最後一次机会了。”
    佟、锺二人心下纳闷,都想沈千机日下如何还会躲在附近?谁知潭边突然传出一阵话声,道:“本人愿献宝箱,但你可得履行纵放我无恙离开之诺。”
    朱宗潜毫不考虑,应道:“这个自然。”
    佟、锺二人都皱起眉头,觉得朱宗潜宽大得简直离了谱。
    顷刻间潭没水声一响,沈千机浮出水面,接着已飘身上岸,手中拿着一根闪闪发光的绳索,不知是何质料所制。
    他把绳子交给朱宗潜,道:“此绳的另一端系看宝箱,只要吊上来就行啦!”他说得如此简单,反而使人感到难以置信。
    朱宗潜心知他一定尚有狡毒之计,却毫不退疑,接过绳子,立刻只手交替过快地往上提沈千机口中数着,因为他每一次换手就是一尺左右,如此到了五十之数,沈千机道:“且慢,假如宝箱离水之时,由於失去潭水的浮力,复又掉下潭内,可与我无干。”
    朱宗潜道:“那么请锺姑娘拿看绳子,我和老佟伸手入水,一起提起宝箱。”
    他把绳子交给锺勿花,便与佟长白一同俯身湮没,佟长白长臂一探,正要伸手水中摸索,但朱宗潜一手持住,打个哈哈,道:“老佟,沈千机正是希望我们这样做。”
    佟长白口中粗野地咒骂一声,道:“看咱敢不敢生吃了这小子!”朱宗潜道:“你也不必动火,瞧我的。”
    左手微动,水面下雨三尺之处,突然冒现火光,把附近五六尺方圆的潭水,照耀得有如一块水晶一般。
    大家都可以见到那宝箱就在水面下一尺左右,而四周刮有七八条暗黑色的蛇形生物。
    当火光一现,这些蛇一般的物事,全部迅速沉没散去,其快无比。
    佟、钟二人方错愕间,朱宗潜已一伸手探入水中,抓住宝箱上面的一枚圆环,迅即提了起来,哗啦一声,宝箱已离水而起。
    直到此时,才算是把宝箱取到手中。
    佟长白骂一声“他奶奶的”回身一拳,把沈千机揍飞数尺,发出响亮的声音,朱宗潜无暇理会,一迳开取宾箱。
    但见那箱中放满了一块块的水晶,当中有一个瓷盒,揭开看时,盒内有一只巨大的胆囊,发出极强烈刺鼻的奇怪气味。
    他心中一阵狂喜,暗念此行虽是惊险万状,但终究取得此宝,不久以後,师父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沈千机挣扎爬起,他身上本是水淋淋的,染上泥沙之後,显得极为狼狙,又敢情佟长白这一拳并未发出真力,不然的话,沈千机焉有命在!他道:“朱宗潜,你几时投入祝融派,学得一身火器功夫?”朱宗潜道:“此是一大秘密,我不想告诉你。”
    其实他的火器,全部是祝融派第一高手徐炎所甩。
    他接看又道:“你领我们出去,我定必履行诺言,从你逃生,决不动你一根毛发。”
    沈千机对此人既震凛又信服,当即努力举步,蹒姗地走去,朱宗潜左手提箱,右手提刀,紧紧跟看沈千机。
    一路平安无事,出得壑外。
    朱宗潜道:“沈千机,咱们之间仇深似海,恨大如天,你就算从此驻遁饮迹,我亦难饶你一死,明人不说瞎话,我将在一个月左右,取你性命!”沈千机道:“只要我一寸气在,定不教你容容易易就报得了仇,咱们後会有期。”
    两下就此分手,佟长白居然并不理会沈千机这一档子事,凶睛凝结,似是怀有莫大心事朱宗潜瞧瞧他,双眼七转,已明其故。当下说道:“老咚:你定是因为如今与我成为好友,因此之故,不肯出手扭夺宝箱,但又怕走火入魔,无法救治,是以心中甚是为难。”
    说到这儿,佟长白不住点头。
    朱宗潜又道:“你如若信得过兄弟,就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他把宾箱交给佟长白,寻思一下,道:“目下时机紧迫,咱们必须分头行事,请你先把宝箱交给康老前辈炼药,你一面暗中通知潜匿在报恩寺附近的杨元化前辈和欧阳帮主,请他们把家师移送康前辈那儿,你也同时接受医治,以後就等我的消息。”
    他转眼向锺勿花望去,又道:“假如姑娘当真要救出令兄,请与在下同行,此去,还须仰仗姑娘的鼎力相助。”
    锺勿花欣然道:“那么我跟你走吧”三人当下分为两路,单说朱、锺二人,迅即南走沁阳,一路上急行疾走,翌日傍晚时分,已抵沁阳。
    如此急行军的走法,两人交谈之言连十句都不到,入城之後,锺勿花就表示身子困倦,非提早投店休息不可。
    朱宗潜道:“若然投店,咱们就得先购买一些衣物,打成包袱,须得像个出远门的样子才好,不然的话,人家见咱们只有两肩扛一口,全无行李,不误以为是野鸳鸯私奔才怪呢!”锺勿花大笑,道:“随你之意,但谁敢胡思乱想,我就拧下他的头来。”
    朱宗潜道:“这样子的话,咱们准保迟早被捉到官里,打人命官司。”
    两人相视一笑,使到街上买了衣物,这才投店。
    朱宗潜向掌柜说道:“要一间上房。”
    报了姓名,并且说锺勿花是他的妻子。
    锺勿化等关上房门,这才表示反对,道:“朱大侠,你莫看我是黑道人物,便认作是路柳墙花淫娃荡妇之流,事实上我守身如玉,多少年来,谁也不敢向我说一句轻薄之言。”
    朱宗潜笑一笑,毫不在乎地道:“然则我宣称咱们是夫妇之时,你为何一点也没有反对之意,现下方提此事,岂不是马後炮?”锺勿花那对细长黛眉,忽而微皱,忽而耸起,可见得她芳心之中,愁嗔不一,明眼之人,自然瞧得出她不知何时已陷入情网之中,不然的话,以她这等赫赫有名的女魔头,焉会被人弄得忽愁忽嗔,无能自制呢?两人略加梳洗,除去一身风尘。
    锺勿花挽了一个髻,便显然是美丽少妇的丰姿。
    朱宗潜注意地打量过她,却没有作任何评论,只道:“咱们到街上好好吃一顿吧!”锺勿花跟他出去,院落中有伙计在走动,朱宗潜一手捉住她的玉腕,笑道:“娘子,咱们用过晚饭,顺便打听一下毕家的地址。”
    锺勿花苍白的面容上竟自泛起一抹红星,轻轻甩手,想把朱宗潜放肆的手甩掉。她有生以来,也不知碰触过多少人的手了,但绝对不是被人如此轻薄地捉住玉手,因此心中的感受,极是新鲜热辣。
    又由於有店伙在旁边,不禁有害羞之意。
    那店伙似是对这一双小夫妻的亲热,不曾感到半分奇怪,反而笑嘻嘻的接口道:“客官说的敬是咱们沁阳毕家么,你老随便在街上一问,都晓得地方,那是敝地方有名的世家,你老出了店门,往左没二百步。”
    他说出了地点,很易记住。
    朱宗潜道谢了一声,便和锺勿花出店,先到饭馆饱吃一顿。
    锺勿花问道:“我们已到了目的地么?”朱宗潜颔首道:“是的,你等一会到毕家去行事,但咱们务须先查明没有被人跟踪才好。”
    锺勿花道:“我们这一路上专拣荒野行来,踪迹隐秘,如何会被人跟踪?”朱宗潜道:
    “我也认为不会,但你须知毕家就是武当毕文通长老的俗家,这等秘密,岂可传扬於外?”
    8
    锺勿花道:“然则对付冰宫之事,与毕家又有何关系?”
    朱宗潜到了这时,才把紫晶钢可以克制冰宫禁制心神大法之事说出,并且又说出日下主持毕家家务的女人,乃是毕玄通的表妹,因为毕文通出家,她也不嫁,但心中的恨意,当然极深。
    并且不肯接见男人,所以要锺勿花去会她一面,最好能和平地取到那些紫晶钢所制的物事。
    锺勿花摇头道:“我看此事十分棘手,这叫我如何下手呢?毕文通既是你的朋友:我其势又不能用粗野恶毒手段!”朱宗潜笑道:“你到时见机行事吧,反正我已为你好道路,那就是你已是名花有主的身份,可得记住这一点。”
    锺勿花疑惑不解,道:“这样就行得通了?”朱宗潜道:“大概行得通。要知她一见了你,初时定必十分疑惑妒忌,及至一知你已有了丈夫,不免会生出歉意,这一丝歉意,皆可促成她答应的因素。”
    他笑了笑,又道:“我已经再三考虑过,费了不少心血,才决定用这个方法,此计实是耗去我不少心血,但假如没有你的帮助,仍然毫无办法,因为我不能随便找个普通的女孩子去见她,必须聪明老练而又长得漂亮动人的,方可收效。”
    锺勿花心中甚为受用,问道:“我何时动身呢?”朱宗潜道:“晚上,大约是三更时分,我们一齐去,我在毕家外面给你把风。”
    锺勿花微微一笑,心想:“他的心思行事处处出人意料之外,竟然选在晚上行动,万一人家已经入睡,这等求人之事,难道还能把对方从被窝中拖出来不成?”
    她怀看好奇有趣的心情。等看事清的发展究是如何。
    才一天黑,这对年青夫妇的房间已经闭户,也熄了灯火,使得那惯见人生百态的店伙看了,也不禁摇摇头。
    三更时分,朱、锺两人已抵达华府,朱宗潜轻轻道:“我遥为接应,你但须到後宅去,脚下弄出声息就行啦!”锺勿花依言踏瓦而入,才转到後宅,忽然间一道人影,倏然冒上屋顶。
    夜色中依稀可见是个容貌甚美的女子,身材娇小,手中提着一口长剑。
    锺勿花见她身法奇快,不禁一怔,对方也是一怔,想是因为发现来人竟是女子之故。
    锺勿花甚是乖觉,向她笑一笑,低声道:“姊姊请到这处说话。”
    当先走去,那女人果然紧紧跟随。
    到了宅外僻静之处,锺勿花停下脚步,道:“姊姊的一身武功,实在教小妹十分敬佩,小妹锺勿花,因为得知姊姊家中收藏得有落日谷出产的紫晶钢器皿,是以深夜冒昧求见。”
    那美貌女子迫近两步,细细审视她,然後道:“这样说来,你也识得武当派的毕文通了?”
    锺勿花颔首道:“武当毕长老天下知名,小妹当然知道。”
    那美貌女子道:“那么你可知我是他的什么人?”锺勿花道:“这个恕小妹不知道了,小妹是从埋春庵梁庵主的门人林盼秋妹妹处,得知梁庵主与毕家是表亲,那些紫晶钢所制之物,惟独毕家尚有,是以大胆前来相求。”
    她停顿一下,又道:“梁庵主日下已失踪,庵中器物完全洗劫一空,林盼秋妹妹是一觉醒来,方始知道,便孤身出来寻师,这件事现在已有了眉目,敢情近日藏土圣母峰冰宫人马,入侵中原,这一派人马擅长摄心术,唯有紫晶铜可以克制,我们都怀疑是冰宫所为,不过目前更急迫的是冰宫方面实力极强,肆虐武林,许多知名之士都受制而成奴仆,假如姊姊慨赐数件紫晶钢所型器皿,得以抗御强敌,天下莫不感激。”
    双方迫得近了,锺勿花可能看出这方始虽然美丽,但岁月不饶人,到底眉梢眼角间。已有了皱纹。
    芳姑哼了一声,道:“假如是毕文通让你来的,我自然双手奉上,假如不是,我劝你快快同去,不要多言,嘿嘿!假如你是男子之身,我早就动手啦!”锺勿花顿时明白对方敢是故意诈她,看看到底是不是毕文通命她来的,当下暗暗一笑,道:“如若姊姊坚持此法,小妹可令外子立刻驰见毕长老,求他亲笔书函奉上,以小妹想来,此事关系中原武林气运,毕长老定不推辞。”
    芳姑听到她已有丈夫,哦了一声,道:“尊夫何在?我倒想见见他。”
    锺勿花撮唇发出一下哨声,片刻间朱宗潜飞坠当场,向芳姑抱拳为礼,报出姓名。
    他那种轩昂的气度,俊逸威重的仪容,使芳姑立刻为之释然,深信锺勿花有了这等丈夫,当然不会与毕玄通有任何勾搭。
    她点点头,道:“贤伉俪住在何处,此事容我考虑过,明晨道人奉答。”
    朱宗潜说出客店名称,立刻告退,表示出由於毕玄通之故,对她十分恭敬,他们回到客店,这一夜朱宗潜在椅上打坐,直到天明。
    锺勿花觉得毫无把握,道:“万一她趁这一夜工夫,把那些物事都藏起来,我们再也休想找得到。”
    朱宗潜笑道:
    “你放心,等一会自然有人调查咱们是不是夫妇,然後咱们所求之物,自然会很快送到了。”
    锺勿花听了这才恍然明白朱宗潜何以这般放肆大胆,作出亲之态,敢是为了这个缘故。
    登时芳心中又失望,又怨恨,果然过了个把时辰。有人送了一个包袱来,朱宗潜拆开一看,乃是几件小巧炉鼎之类的东西。
    朱宗潜神色肃然,道:“咱们得了紫晶铜,便得开始准备与冰宫圣母作最後的一拚了,假如在少林寺击垮了冰宫圣母,可说不定连洛阳中秋之会,也可以免了。”
    他旋即轻叹一声,道:“与冰宫之战虽然可免,但到时仍须往洛阳走一趟,了结我个人恩怨,唉!”锺勿花不明其意,只感到事情一定十分危险严重,不禁十分耽心,但她却没有是以帮助朱宗潜之力,痴痴的想了一阵,突然大悟,忖道:“我如是无能助他,最少也别拖累了他,这是我唯一可以尽力的了。”
    他们在城中找到擅长镜铜匠人,把这几件炉鼎改制为数十枚铜符,各用一条细小金系着,可以挂在头上,密藏衣服之内,紧贴皮肉,谁也瞧不出来。
    此举只费去一天时间,他们日夜赶路,翌日上午,已抵达嵩山山脚。
    朱宗潜命锺勿花借农舍略作休息,又给她敷面钢符,吩咐她到洛阳城门,找到丹青客井温,依计行事。
    这才独自赶上少林。
    这座巍峨雄伟的古寺,外表上看起来很平静,朱宗潜见到知客僧,报出姓名,登时被那僧人礼貌地领入寺内。
    到了後面禅院,四个老僧闻报出迎,人人面带忧喜参半之色。
    朱宗潜一望而知这四位老僧,定是少林辈份甚高,地位尊崇,当下躬身行礼。
    还末说话,又有两者僧出来,一个是一影大师,另一个霜眉拂颊,面貌慈祥,年纪甚老。
    一影大师道:“方丈师兄,这位就是朱大侠了。”
    朱宗潜忙向一心老方丈道过仰慕之意,一心老方丈道:“我佛慈悲,朱大侠及时赶到,真是天大幸事。”
    他略略一顿,又道:“武当毕真人和法音被困於澄心精舍中,敝寺虽然人多,琅全无拒敌善策。”
    朱宗潜谦逊过,这方动问经过详情,得知毕玄通、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三人赶到之时,冰宫圣母早已抵达少林,正以宇内无双的摄心术对付一心方丈:一心方丈虽然武功比不上金罗尊者,但修持功夫却是当代第一,禅心湛明坚定非常。因此之故,冰宫圣母生自全力施为,业已两日之久,还是未能奏功。
    毕玄通一到,依照朱宗潜所嘱,与法音并肩去斗冰宫圣母。
    他们联手出击,威力之强,大大出乎冰宫圣母意料之外,因此迫得她施展摄心大法,制住法音。
    接着全力向毕玄通施为,谁知毕玄通身怀紫晶铜镜,至今已有三天,仍然无事。
    一影大师最後道:“日下最可怕的是金罗尊者刚刚到达,法音师弟业已受制,咱们这一边,似乎又显得势孤力弱了。”
    朱宗潜听完了经过,寻思片刻,把馀下的钢符交给一影大师,叮他有机会之时,把铜符暗中交给欧大先生及法音使用。
    又取回了药瓶,这才由一影大师陪同,前往那澄心精舍,与冰宫圣母作首次的见面。
    那澄心精舍入门处便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花圃,花草树木皆有,雅致异常,里面一排三间屋子中皆是静室。
    在这三间静室前面,尚有一块碧油油草地。
    朱宗潜和一影大师踏入院内,但见欧大先生站在草地上,望看那排静室发怔。在台阶上,有个头戴斗竺的黑衣人,盘膝跌坐,背负一柄大刀,身边还放着一支铁矛。
    这黑衣人的斗竺虽然可以遮掩面目,但单是这两件兵器,已可认出乃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名列二大异人之一的金罗尊者。
    那三间静室之门都打开着,但见左边第一间内,法音大师独自打坐榻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当中的一间房内,共有两人,一是毕文通长老,另一个是白衣人,头上也戴看斗笙,面貌上半截隐藏在竹编的面罩之後,只见到尖削的下巴和小巧的嘴唇。
    毕文通端坐榻上,双目似闭末闭,神态间有一种沉重之意。
    那白衣人则坐在一张椅上,此时转过头来,同朱宗潜打量,他的目光透过那块竹罩,仍然锋利如刀。
    朱宗潜走向台阶,经过欧大先生之时,沉声道:“请与一影大师守住门口。”
    欧大先生直至此时,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立时退出院外,这么一来,一影大师使有机会给他一面紫晶铜牌了。
    朱宗潜在台阶下止步,因为金罗尊者已伸手抓住铁矛,大有随时暴起杀人之意,面对这等绝世高手,朱宗潜岂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他仰天长笑一声,朗朗道:“冰宫主人,想来你应当知道在下是什么人了?”
    白衣人起身走出房外,居高临下,俯视看他,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潜么,很好,我正在等你。”
    朱宗潜道:“这是必然之事,假如你一日不能除去我朱宗潜,你就一日休想得遂席卷中原之志,但我朱宗潜既敢前来见你,当然也有我的把握,鹿死谁手,目前殊难逆料。”
    白衣人道:“好豪壮自负的口气,那么你当也知道我是谁了?”朱宗潜应声道:“你是白衣客甄虚无。”
    对方点点头,朱宗潜又道:“咱们既是水火冰炭,不能相容之势,在下甚愿能与阁下拚上一场,决一胜负,如若在下败北,天下无有可与阁下抗手之人.,自然任得你予取予据,无话可说,反之,在下设若侥幸得胜,亦可以迅即结束此事,粉碎了贵宫席卷天下的迷梦,岂不痛快。”
    白衣客甄虚无道:“此言甚是,本人虽然另有数种对付你的计策,但如是说到直截痛快,自然无过於此时动手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听说你的雷霆刀功行已成,唯有火候末足,这将是你今日落败身亡的主要原因,很好,我们就比划一场吧!”朱宗潜欣然一笑,令人感到他天性实是勇悍之极,竟对这等关乎生死的决战,亦能生出欢喜之心。
    甄虚无凝立台阶上,冷冷道:“朱宗潜,你虽是才智绝世,但这次约本人决战之举,却是大错特错,你认为我当真打算先制服少林武当两派,所以才迟迟不曾现身出面么?嘿!
    嘿!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呢!”朱宗潜感到困惑地皱起剑眉,道:“如若不是这等用心,在下实是无法测度阁下的用心了。”
    白衣客甄虚无道:“试想本人若想并吞中原,则这二十三年之间,中原武林,何来敌手?”朱宗潜现出迷惘之色,道:“这样说来,难道阁下竟是因在下之故,才重履江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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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甄虚无道:
    “不错,崛起於武林,光芒四射,有彗星之美誉,本人因而打算把他带返冰宫,充任奴仆。”她一边说,一边拾级而下。
    朱宗潜似是思索这些话,因而不知不觉的往後退。本能地与对方保持着一段距离,那甄虚无到了草地上,可就显得身量纤小。
    但她那对寒冷锋利的目光,透过竹罩,遥遥迫视朱宗潜,丝毫不曾放松。
    朱宗潜面上出现挣扎的表情,突然双手齐施,把刀剑都掣在手中,顿时像摆脱什么似地透一口大气。
    甄虚无冷冷道:
    “令狐烈的天王刀,如何到了你手中?”
    朱宗潜道:
    “这等神物利器,唯有德者方能居之,现下落在我手中,岂足为奇?假如阁下并非纯以武功取胜,在下虽然连败十次,亦不心服!”
    甄虚无声调忽然放软,说道:
    “你心志之强毅,已足以令人佩服的了!适才本人还没有当真施展我冰宫秘术,不过能够熬得住的,也是不易多见,你过得了这一关,方有资格与我动手拚命。”
    她话声之中,已含有敬重之意。
    由此可知,假使朱宗潜一上来就仗着天王刀镇压心神,则对方未必看得起他,因而未必肯当真出手决斗。
    朱宗潜心中有数,明知假如身上不是佩戴着紫晶铜牌,一定老早就掣刀在手,这一来,对方如是不屑亲自出手,多半是下令金罗尊者出斗了。
    他更知适才假装出心神略为受制之态,十分神似,所以已瞒过了对方。
    现下的情势,正如他自己早先所说的,一拚之下,当可从速解决许多问题。
    因此,他能得到与对方一拚的机会,可算得是初步的成功。
    甄虚无取出一支大半尺长的玉质圆筒,轻轻一拉,应手长了两倍,变成两尺左右的一支短棒。
    不过由於棒身上有不少孔窍,因此毋宁说是一支白玉萧更恰当些。
    双方已取出兵刃,可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朱宗潜突然间仰天豪迈地长笑一声,紧接着向对方迫去。
    甄虚无立时感到对方那一股坚强无匹的气势,随着那“哧哧”的步伐声,宛如长江大河般涌到。
    她微微吃了一惊,心想:
    “怪哉?怪哉?我分明已用巧妙的言词,使他的斗志减弱了。但目下他的气势仍然一如传说那么凌厉,难道我分析没有席卷中原之志的一番话,仍不足以使他消灭斗志吗?”
    原来他们这等绝代高手相争,除了武功之外,攻心之道最为重要。
    深谙这攻心之术的人,纵是与对方有天高之仇,海深之恨,亦不肯说出来,免得形成对方背水为阵之势。
    换言之,假如一看对方非杀死自己不可,自然会用上全力一拚。
    这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情势,往往会激发一个人体能中的潜力,因而比平时勇猛得多。
    甄虚无怎知朱宗潜早就向别人分析过,由於金罗尊者和韩真人修为功深,所以使她耗费了几十年时间,方能制服他们。
    在这段期间,他们冰宫之人自然无法入侵中原了。
    若是换了任何别的对手,即使高明如金罗尊者之流,如是在这等时机之下,还分心思索其他的念头,一定被朱宗潜窥测出来。
    若是如此,朱宗潜必能加以利用,使他的气势更加强大,乃至不能抵挡的境界。
    但这位化名为甄虚无的冰宫圣母,居然不露丝毫痕迹,原来她炼就摄心大法,得以心有二用之故。
    朱宗潜出道以来,从未发生过阵前错失机会之事,反之他每能从没有机会之中,制造出可乘之机。
    但见这两人之间的距离继续缩短,快到长刀能及的界限之时。
    甄虚无一面挥萧作势,一面说道:
    “奇怪得很,我心中忽然掠过了几十年前的一幕。也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向我挺刀作势,唉!往事如烟,年华不再。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了。”
    她说话之际,那支白玉萧迎风发出一阵幽微飘忽的韵籁,配上这几句感叹之言,使得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的凄恻缠绵。
    朱宗潜那一股强大绝伦的森杀气势,顿时减弱了许多。
    他发觉之时,心中大吃一惊,想道:
    “她制造出这一阵哀感凄恻的气氛,固然可以抵消我一部份气势,但最主要的,却是她居然能分心想及前尘旧事,而我却未能觉察出来。直到她开口说话,我才知道,但为时已晚,反而使得我自己因分心而又减弱了不少气势,啊呀!这正是冰宫摄心秘术之一种,果是不同凡响,我今日休想仗恃气势取胜了。”
    说时罗苏,但朱宗潜想时只不过费了刹那工夫而已,他第一次感到失去了主动的把握,竟自有点进退维谷起来。
    然而形势迫人,他已无从考虑,长刀猛可抖起,疾劈出去。
    顿时刀光暴涨,风声劲烈,果然大有雷霆之威。
    不过朱宗潜自己心中有数,这一刀事实上竟用不上全力。
    甄虚无轻笑一声,玉萧迅扫,“铮”一声击中刀身,容容易易就弹开了敌刀。她的动作虽然神速如雷,但却十分柔和,简直不含一丝一毫的敌意在内。
    朱宗潜的心情大受影响,那一股举世震惊的斗志,无论如何也激发不起来。虽然他挥刀续攻,外表上仍然威猛速烈,但事实上他心中对自己的刀招越来越感到不满。
    不久功夫,双方已攻拆了二十招以上。甄虚无的招式、手法,迅疾如电,而又狠毒之极,但玉萧扫划之际,却发出温柔悦耳的音韵,全无杀伐之声。
    敢情她手中的白玉萧,竟是冰宫三宝之一。
    挥动之际,由於空气急速通过萧身的孔窍,能够发出种种奇异的声音。
    朱宗潜斗志激发不起来,自然是受了这阵柔靡之音所影响。
    假如对手武功不是如此高强的话,他尚可有转念思索的馀地,目下连这种机会都没有,可以说是完全陷入了被动之势,情况之危殆,自是可想而知。
    双方又拚斗了十馀招,蓦然“啪”的一声响处,朱宗潜被白玉萧扫中了左臂,顿时臂骨断折,奇疼攻心,摔倒六七步远的草地上。
    甄虚无并不急於追过去制住他,气定神闲的收起了玉萧,接着发出冷冰的笑声,道:
    “朱宗潜,你已惨遭大败,如想活命,唯有投降之一途了。”
    朱宗潜呻吟一声,这才应道:
    “不!在下尚未死心塌地,还要与阁下再拚一场。”
    他不但已经战败,兼且左臂骨已折,因而他的左剑右刀绝艺业已无法施展,仅能以一只未伤的右手刀应敌。
    然而胜败之数,昭然若揭,试想朱宗潜未伤以前,施展一身绝艺,尚且落败负伤,目下仅得一臂,而另一只手臂的伤势,亦大大影响他的战斗力量。
    在这等情形之下,所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正是他的写照了。
    甄虚无非是等闲人物,直到此时,仍然不肯轻视对方之言,着实寻思一下,才开口道:
    “假如你当真尚未死心塌地的相信非是我的敌手,那么我们再斗一场,又有何妨?你的朋友们为何不进来助你?”
    朱宗潜吸一口气,忍住奇疼,跳了起身。
    但那只断臂因此而晃荡摇摆,使他剧痛攻心,顿时汗下如雨。
    甄虚无怀疑地摇摇头,道:
    “你竟尚有再战之力吗?就算我让你略加包扎,亦没有用处,我劝你还是投降的好。”
    朱宗潜居然能强忍剧痛,纵声大笑,道:
    “这一点伤痛,何足道哉!不过臂骨既折,这只手晃晃摇摇,不听指挥,搏斗之际,大有妨碍,能够裹扎起来的话,则我这次输了,自然不能不服气啦!”
    甄虚无道:“很好,你教人帮你裹扎吧!”
    朱宗潜道:
    “就请金罗尊者帮帮忙如何?”
    甄虚无点点头,退回台阶上。
    金罗尊者起身走落草地中,迫近朱宗潜,右手伸出,猛可抓住伤口断骨之处。
    他那巨大的手掌,恰能抓住朱宗潜壮粗的手臂,指力甚强,在旁人眼中看来,朱宗潜的伤处吃他使劲一抓,焉有不疼死之理?可是朱宗潜却感到疼痛全消,心知金罗尊者已施展少林寺秘传跌打手法,这一之势,暗藏几种微妙变化,一则使他骨折之处,已完全对拢接紧,二则使他伤处的神经完全麻木,血液不通。
    因是之故,他才会完全不感到疼痛。
    金罗尊者道:
    “这等骨折之伤,如是立刻敷药包扎,好生休养,加上你的内功自疗之力,快则三天,迟则五日,即可恢复如常。但如是现下动手拚斗,老衲很难想像得出你如何能不受伤痛的影响而施展出全力?”
    朱宗潜道:
    “在下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不过您老难道相信冰宫主人会宽延三五日时限,待我伤势痊愈,方始再拚一场?她敢这样做吗?”
    金罗尊者没有回答,甄虚无在台阶上已高声冷笑,道:
    “朱宗潜,你这激将之计,算是白用了,老实说,我非是不敢,而是深信此举殊属多馀,何必稽延时日。”
    朱宗潜点点头,向金罗尊者道:
    “尊者目下上不上药都不要紧,只要裹扎得够紧够实,断臂不被摇晃,那就行啦!”
    金罗尊者道:
    “老衲劝你不如放弃挣扎,依我看来,你再斗十次也是没用处,徒然自苦而已,这又何苦呢?”
    朱宗潜笑一笑,道:
    “冰宫主人不曾把我朱宗潜立毙於玉萧之下,实是大错特错之事。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现下有烦您老从速动手裹扎,在下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性子,你老劝也无益。”
    金罗尊者道:
    “既然你执迷不悟,老衲亦无须多费唇舌了。”
    说时,从他怀中扯出一条汗巾。
    此巾入手,蓦然身躯一震,但朱宗潜也哎了一声,似是不知如何触痛了伤口,是以失声而叫。
    这一来掩饰了金罗尊者震动之举。
    朱宗潜接着说道:
    “在下自己带得有药,可以暂时止痛。”
    说看把天王刀插在地上,伸手掏出一只小瓶。
    甄虚无一直瞧看他们的动作,及至朱宗潜把天王刀甩插於数尺之外的地上,她才放心似地收回警戒的眼光。
    要知这天王刀乃是异宝之一,能克制她冰宫摄心大法,假如朱宗潜把天王刀交给金罗尊者,她就得立刻趁此刀威力尚末完全发挥以前,出手消弭祸患,纵是迫得一举击毙了金罗尊者,亦不可让他恢复清醒神智。
    她那里知道在朱宗潜的汗巾上,竟有一枚紫晶铜牌,金罗尊者正因捏住铜牌,当时就打个寒噤,身躯为之震动。
    朱宗潜让金罗尊者持瓶倒出一粒药丸在自己掌心,目光一转,见甄虚无没有注意自己,立刻以传声之法,道:
    “尊者速速张口,吞下此药。”
    金罗尊者不由自主地张开口,朱宗潜掌心微挺,那拉药丸已弹入他口中。
    这一粒药丸,乃是康神农精心秘制的灵药,专门对付冰宫摄心大法之用。
    此药的效力只能维持三天,假如没有紫晶铜牌,朱宗潜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目下既有了紫晶铜牌,则三日之後,金罗尊者仍将保持清醒如常。
    朱宗潜以传声之法,告以紫晶铜牌之妙用,最後又道:
    “晚辈虽然非是存心受伤,以求取接近前辈的机会,但这等情形的可能性,亦曾考虑过,是以能把握机会,不让这反败为胜的良机轻易逝过。前辈於包扎竣事之後,务请如此这般行事。”
    金罗尊者一面动手裹扎他的断臂,一面也用传声之法说道:
    “朱大侠你在这等情势之下,尚要出手力拚,凶险殊甚。不如暂时退走,另觅良机为妙。”
    朱宗潜摇摇头,等他包扎好了,低头一瞧,左臂已屈曲紧缚在胸前。由於金罗尊者手法巧妙,绑扎得十分稳妥,不管朱宗潜如何俯仰摇摆,这只断臂也不会晃动得太厉害,更不致於掉下来。
    他向金罗尊者道谢过,随即取出阴极针,向台阶的甄虚无大声说道:
    “在下将施展金针刺穴之术,使这条断臂完全失去感觉,不会有丝毫疼痛之感,然後再请阁下指教。”
    甄虚无哂道:“悉听尊便。”
    朱宗潜手中的阴极针迅即连刺了自己三处穴道,只瞧得金罗尊者双眉大皱,因为这三处穴道在针灸之法中,乃属禁穴。
    不过朱宗潜居然安然无恙,却使他甚感奇怪。
    金罗尊者回到台阶之上,甄虚无这才徐徐步落草地中,冷冷道:
    “朱宗潜,你既是坚持再斗,执迷不悟,如若命丧当场,可怪不得别人?”
    朱宗潜精神大振,厉声应道:
    “在下是死而不悔。”
    他迅即提起天王刀,大步迎上。
    甄虚无横持白玉萧,双目寒光锐利,含蕴着森森杀机,紧紧盯住朱宗潜。
    这一场拚斗,一望而知与寻常较量印证不同,双方透露出的森严气势,寒冽的杀机,互相排轧冲汤。
    双方越迫越近,朱宗潜的斗志高扬,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势。
    甄虚无不由得暗暗凛惕,忖道:
    “此子果然有过人之处,单是这一股气势之威,天下能抵挡得住的,真是找不出几个了,我本想与他拚一拚真功夫。但目下看来,如若让他把气势斗志发挥到顶点的话,恐怕有击败我的可能呢!”
    此念一生,立刻纵声而笑,道:
    “朱宗潜,世上之事,往往不是以武力所能解决的,你说是也不是?”
    她话中的内容,并无多大关系。
    不但如此,还加上她手中白玉萧迎风挥动时发出的柔靡之音,的的确确足以使英雄丧志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含有无限柔媚婉娈之意。,壮士消魂,一切杀机,尽皆泯灭於无形。
    她上一次亦是使用同一手法,使朱宗潜激发不起斗志,因而那坚强的气势,迅即减弱。
    现在又施展这一套,虽然似乎不该故技重施,但事实上这等心灵功夫的运用,原不在乎次数用得多寡,而是看是否用得得当,假如只求减弱对手的斗志气势,自然唯有此法最是适合。
    朱宗潜口中发出嘿嘿冷笑之声,仍然压刀迫去。
    他的气势不仅未曾减弱,反而渐渐增强。
    甄虚无为之大惑不解,说时迟,那时快,朱宗潜蓦地吼叱一声,刀光暴涨,电劈雷轰般攻击,威猛无匹。
    甄虚无挥萧急架,用足了数十载精修苦炼之功,连挡三招,竟不由主地退了四步之多。
    朱宗潜冷笑之声不绝於耳,挺刀作势,伺隙进击。
    目下只要对方略一分神,他抓住这条空隙,长驱直入,那就只要一招,即可取敌性命。
    因此之故,甄虚无虽然炼就了心有两用之术,竟也不敢施展,定须等对方这一股锋锐之气稍衰,方可转念开口,命那金罗尊者助战,这是说假如她当真认为敌不住朱宗潜的话。
    两人对峙了片刻工夫,金罗尊者已趁这瞬息之间,奔入房内,把一枚紫晶铜牌给法音挂上。
    又暗暗以传声之法,嘱咐毕玄通应该怎样做。
    这都是朱宗潜指示过的机宜,金罗尊者身手何等神速,霎时已经办妥,回到原位,一似从未移动过一般。
    毕玄通长啸一声,提剑跃出房外。
    金罗尊者来不及取矛,“呛”一声撤下大刀,沉声喝道:
    “站住!”
    毕玄通朗声道:
    “贫道正要再度领教尊者的绝艺神功。”
    手起一剑,分心刺去。
    金罗尊者挥刀封拆,两人霎时激斗起来。
    甄虚无果然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爱化,分了心神。
    一则毕玄通在她摄心大法熬炼之下,纵然灵智尚未完全屈服,但也应暂时无能做出这等行动。
    二则毕玄通此举已把金罗尊者缠住,则她後援无人,万一当真抵挡不住朱宗潜的攻势,岂不是全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当此之时,甄虚无心神波动,已露出了空隙。
    但朱宗潜居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出手进击。
    原来朱宗潜深深知道甄虚无名列三大异人之一,武功精深之极,虽然有隙可乘,但硬拚之下,鹿死谁手,尚难逆料。
    因此他按兵不动,只催动自己那股气势,凶猛涌袭过去。
    他如若求取必胜之机,务必使对方当真感到气馁,而他则把斗志激发到顶点,相形之下,差距甚大,方足以发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击败敌人。
    像目下的情势,尚未达到此一地步,所以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肯出手。
    忽然一声佛号,传入众人耳中,声音强劲之极,只震得人人耳鼓呜呜生响。
    接着有人说道:
    “甄檀樾,贫道法音,总算是熬过了阴魔攻心之厄啦!”
    甄虚无大吃一惊,顿时志消气馁。
    朱宗潜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绝佳机会,口中厉叱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旱雷,同时之间刀光似电,长驱攻去。
    甄虚无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刀气迫得遍体奇寒,心胆皆裂。
    她终是宇内绝顶高手之一,情知形势危殆,非败不可。
    当下只求逃命,不计其他。
    但见她玉萧起处,化作一片光墙,封挡敌刀。
    “啪”的一声脆响过处,但见满天白光飞,原来那支玉萧已被雷霆刀劈碎,化为无数玉屑,漫天飞溅。
    就在刀势略挫之时,甄虚无已飞身纵出数丈,带着一声急啸而去。
    转瞬已远近无踪,馀声兀自摇曳未歇,朱宗潜没有追击,回头大叫道:
    “一影大师何在?”
    一影大师急奔入来,朱宗潜指一指金罗尊者,自己却陡然面色发白,摇摇欲倒,一影大师不敢耽误,舍下了他,直奔上台阶。
    毕玄通刷地跃开,稽首道:
    “晚辈多有得罪了。”
    金罗尊者道:
    “毕真人好说了,韩道兄之事,放在老衲身上。”
    一影大师过去行礼,双手奉上一把紫晶铜牌。
    金罗尊者揣在怀中,转念向朱宗潜望了一眼,道:
    “你们好生帮助朱大侠,他以金针刺穴之术,增强功力,方能一击制胜。此事务须保持机密,勿使别人得知,则冰宫主人以为无法力敌,将难再奋挑之心。唉!朱大侠真有神鬼莫测的手段,连老衲也是刚刚才悟出他金针刺穴的实情。”
    他为了要救韩真人及许多武林高手,必须仍然装作未曾清醒,方有机会,是以不能耽误,迅即离开,急急追上甄虚无。
    毕玄通、一影、法音以及外面进来的欧大先生涌到朱宗潜身边。
    这些人俱是通晓医道之士,一望之下,都瞧出朱宗潜全身气力业已耗尽,又因断臂伤势影响,以致真元受损。内伤不轻。
    一影大师首先伸手架住朱宗潜,扶他到房中坐下,取出丹药,给他服下。
    同时又迅即取来接骨药物,替他敷治断臂。
    朱宗潜一直设法休息,直到一影大师敷过药以及包扎好,这才睁开双眼。
    一影大师道:
    “你的臂伤和内伤都不要紧,十天八天即可痊愈。但问题是你痊好之後,功力大为减退,只怕须得耗费十年八年的时光,始能恢复呢!”
    毕玄通大惊道:“那还得了?”
    欧大先生也道:
    “朱大侠还须对付东厂和群邪这两路敌人,如若功力减弱,当真是十分可怕之事。”
    朱宗潜道:
    “断臂负伤这一点虽然是我预料中的几种情况之一,但功力减弱,却是没有想到。现在只好尽力设法弥补,悔亦无益。”
    毕玄通道:
    “朱大侠怎会预料到负伤此一情况?”
    朱宗潜道:
    “那冰宫主人武功虽强,但在下仍有激斗千招以上的把握。假如很快就落败的话,一定是她摄心奇术极为高明,使我斗志不强,气势衰退,这么一来,我必须将计就计,多少得点外伤。同时借金针刺穴之法,增强功力。双管齐下,方有迅即击败对方的希望。”
    说到这里,众人仍然不明白这外伤与战况有何关联。
    朱宗潜想是知道这一点,加以解释道:
    “我的斗志激发不起来,气势自然衰竭,这样才会负伤落败。反过来说,对方一定深感我的气势最是威胁,才会从这一点下手。假如我藉那伤势的痛苦,抗御对方摄心之术,则斗志气势,皆可达到最强大之境。对方是怕我的气势,也就可以断言我第二次出手,必能迅即得胜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深感其中消长强弱之机,实是微妙不过。
    足见朱宗潜无论是在武功或是才智士都有超人之处。
    朱宗潜现在只不过感到疲乏而已,伤口早已不疼。
    他凝眸寻思了好一会,才道:
    “在下必须立刻赶往洛阳,因为冰宫的摄心大法,实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着失算,只怕到头来遭遇惨败的厄运。”
    毕玄通道: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身。”
    一影大师道:
    “就算是十万火急之事,朱大侠亦不可立刻动身,因为你这刻最忌劳动。最少也须静养十日之後,方可前赴洛阳,如若不作静养,则你一身功行,损耗更多。那时就不是十年八年可以修复的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认为无论如何,也不可立刻动身。
    朱宗潜拗不过众人的意思,只好暂时留在少林寺中静养。
    晃眼间过了五六天,在这数日当中,那浊浪滔滔的黄河中,时时发现无名体,有男有女。
    女的皆是一身白衣,装束奇怪,不类中土款式。
    男的有些是黑色劲装的,也有些只是武林人物的装束。
    消息灵通之人,都晓得这是冰宫和东厂两派暗斗的成绩。
    东厂这一路人马,由於武瞻和令狐老人都全力炼功,以便应付中秋节的大战,因此一切都由春梦小姐指挥。
    但第六日开始,春梦小姐发现手下的大将们,竟有数人失踪,因此她立刻下令撤退,全部隐匿起来,在中秋以前,将无一人露面。
    她晓得一定是冰宫主人亲自出马,所以擒走了数名大将。
    假如还不隐匿,说不定到中秋之时,她手下的高手们全部变成冰宫奴仆了。
    就在第九天的晚上,丹青客井温被人拖出了被窝,他竟然不会反抗,茫然地跟看一个白衣人,走入黑暗之中。
    他们跃入一座古旧的大宅之内,然後在灯光辉煌中,井温突然清醒,但见房内共有五人,三个穿着白衣,两个黑衣蒙面之人。
    那三个白衣人中,有两个美貌妙龄少女,但眉宇表情中,都冰冷异常。
    另一个起面庞,连性别也看不出,更别说面貌长相了。
    他乃是十分机警之人,一望之下,已知道自己落在冰宫之人手中,那个面的白衣人,当是冰宫主人无疑。
    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已配戴着紫晶铜牌,何以还被冰宫秘术所制,直到现在才恢复神智?
    他不敢表现出丝毫清醒,极力使目光十分呆滞。
    只听冰宫主人道:
    “阿霜,你问话吧!”
    霜夫人便道:
    “井温,朱宗潜目下在什么地方?”
    井温用最平淡呆板的声音说道:
    “他不在洛阳城中。”
    霜夫人道:“我问的是他在那儿?”
    井温道:“不知道。”
    霜夫人道:“你不是替他跑腿办事的吗?怎会不知他的行踪?”
    井温道:“我好久没得到他的消息了。”
    霜夫人道:“那么他的师父被送到什么地方医疗?”
    井温道:“我也不知道。”
    霜夫人耸耸肩,道:“他只是一个小脚色,难怪很多事都不知道。”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这小子说谎。”
    声音十分生涩,井温从来没有听过。
    但当他脑中泛起了这个黑衣人的影像之时,那是刚清醒时一瞥之下所留下的印象。
    他猛可记起另一个人的印象,也是黑衣罩体,蒙住面孔。
    那人就是黑龙头沈千机。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到底是慑於黑龙头积威之故。
    因而眼中禁不住露出悸惧之意。
    冰宫主人哼了一声,道:
    “果然是骗人。”
    她走到井温面前,双手齐举,作势欲攫。
    井温但觉她双手之中,发出阵阵奇异而又酷寒之气,登时一阵迷惘,失去了神智。
    冰宫主人从头询问,关於朱宗潜的行踪下落,他果然不知,但那冷面剑客卓蒙藏匿之地,他却说了出来,甚至把康神农、褚玉钏、佟长白、杨元化、欧阳慎言等人都供出了。
    冰宫主人一挥手,井温就退了七八步,靠墙僵立着不动。
    冰宫主人望了沈千机一眼,道:
    “我们现在去把卓蒙抢回,朱宗潜就只有叫饶的份儿了。”
    沈千机发出谄媚的笑声,道:
    “教主说得很对,卓蒙落在咱们手中,朱宗潜可就全无抗拒之力了,在下只求教主准许我当场格杀那康神农以及这个叛徒井温。”
    冰宫主人忖想一下,道:
    “康神农精通医药之道,乃是极有价值的人才,岂可无故毁灭了他?至於这个井温,既然没有特别的才能,不妨击毙。”
    沈千机怔了一下,道:
    “教主有所不知,那康神农已是千毒不侵之人,并且能配制破解教主秘法的灵丹,假如他早已有备,表面上佯装已受制於教主,其实心中保持着清醒,则以他当世无双的药物之学,必是莫大的祸患。特别是在下最是危险不过,远望教主收回成命,准予诛杀,以杜後患。至於医药之道,在下已得他真传,必要时尚可效力。”
    冰宫主人方自沉吟,雪女走到她身侧,低低说了几句话。
    冰宫主人点点头,道:
    “好!沈千机,这康神农或井温随便你挑选一个,要知这井温将是我们能迅即查出朱宗潜下落的人选,极为有用。”
    沈千机心念一转,暗想井温功候有限,将来不难取他性命。当下选择了康神农为必须杀死之人。
    他们立刻展开行动,不久,已到了一座屋宇外面。
    此时黑夜沉沉,四下静寂无声。
    这一批夜行人一共只有七人,那是冰宫主人和霜、雪二女,此外,还有四名黑衣人,一是沈千机,一是安顺。另外两人则是金罗尊者和韩真人。
    冰宫主人先命两大异人巡视全宅周围,顷刻间两大异人分头查看完毕,回报说毫无暗桩守夜之人。
    冰宫主人当下命两大异人从两侧掩入,隐匿於暗处,随时听令出应。
    她率了霜、雪二女以及沈、安两魔,直入此府。她从井温口中,早已得知此宅形势,是以不必多所查看,直抵後进的大厅内。
    沈千机依令点燃灯火,照得一厅皆明。
    但此举尚未惊动宅中之人。他们根据井温之言,向厅左的房间望去,那是康神农所居的寝室,但见房门垂着黑色厚。
    冰宫主人略一示意,霜夫人便举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厚,口中发出冰冷的笑声,轻轻一抖,厚应手扯掉。
    她的冷笑声骤然中断,原来那幅厚一去掉,房内竟射出强烈的灯光。
    那宽大的上房之内,当中一张轮椅,坐着须发皑白的康神农,在椅後侍立一人,英姿焕发,俊逸潇,左手紧扎在胸前。
    霜夫人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叫道:
    “朱宗潜,是你?”
    声音中大有不能置信之意。
    朱宗潜朗朗长笑一声,道:
    “不错,是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过去凡是与我作对的,不是有很多次都被我料敌机先,因而抢制了主动之势吗?这一次也不过如是。”
    大厅中的冰宫主人还能保持冷静,动也不动。
    但沈千机却不由得魂飞魄散,身子大大震动一下。如若不是安顺及时抓住了他,大概已拔脚开溜了。
    朱宗潜推着轮椅,迫近房门。
    此时他已撤下天王刀,杀气腾腾。
    轮椅中的康神农只淡淡地望了冰宫主人一眼,其後就瞪视着沈千机。他从身材上辨认出沈千机,安顺又胖又矮,与沈千机大不相同。
    不过他也没有轻易放过了安顺,冷冷道:
    “宗潜,另外那个蒙面人是谁?”
    朱宗潜道:
    “不问而知是笑里藏刀安顺了,喂!你们何不索性取下蒙面黑巾?”
    安顺发出一阵和悦可亲的笑声,道:
    “你们别得意,冰宫主人在此,但须一声令下,你们立即当场送命。”
    说话之时,已扯掉面上黑巾。
    沈千机也不免跟他这样做了。
    康神农的目光中,蕴含无限怨毒,迫视着沈千机。
    这等怨毒的眼光,使那无恶不作的沈千机,也暗暗打个寒噤。
    甄虚无冷冷道:
    “朱宗潜,你能算出我们会侵袭此地,足见高明不过,但你却太不自量力了,简直是螳臂挡车,又如以卵击石,真真可哂!”
    朱宗潜豪迈地大笑一声,道:
    “以咱们双方的实力而论,在下果然难免有不自量力之讥,但甄前辈却也莫小看了在下,须知在下计谋颇多,有时侯出奇制胜,化弱为强,未必就不能赢你。”
    康神农接口道:
    “冰宫主人请听老朽一言,想老朽年逾八旬,复又残疾在身。前此不久,竟还失去了自由,当此之时,自分断无重见生天的一日,任何人处此境地,定然失去求生之意。但老朽居然苟延残喘,不肯即死。”
    霜夫人冷冷道:
    “那你一定是很怕死之人了。”
    康神农发出惨厉的笑声,说道:
    “小姑娘说得好轻松,怕死二字只是在一般情形之下有用,对老朽说来,那时候真是生不如死,如何还有畏惧之理?”
    霜夫人道:
    “既是不怕死,为何能活至如今?”
    康神农道:
    “老朽心念之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留着这微躯残生,等到有那么一天,杀死那个逆徒。”
    他双目中怨毒之光更为强烈,可见得他内心中对沈千机的仇恨,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
    朱宗潜朗声道:
    “沈千机,假如冰宫主人认为你的为人太以凶毒可厌,慨然把你交给我们,哼!哼!那时候你定必只望早早死掉,但纵然在那等时候,你仍然不会对你以往的恶行,感到後悔,因为你天生就是邪恶的化身。”
    沈千机心头大震,转眼向冰宫主人望去,但冰宫主人的表情隐藏在白色面罩之下,无法看见。
    他暗暗提聚内力,准备一有空隙,立刻遁逃。这是因为冰宫主人全无表示,因而似乎大有把他送给对方的可能。
    正当他提聚功力之际,突然间全身发麻,功力尽散,原来是安顺突施暗算。安顺的手一直拉着他,所以他制住沈千机之後,仍然无人发觉。
    冰宫主人没有作声,似乎正在考虑对方的话。
    朱宗潜又道:
    “安顺你也是万恶不赦之徒,尤其是平生奸杀的妇女,不可胜数,我真不明白冰宫怎肯容你的?”
    安顺双肩一皱,不安地退了两步,沈千机也随他移动。
    冰宫主人冷哼一声,道:“这两人实是不该庇护。”
    话尤未毕,安顺突然横跃两丈,厉声道:
    “朱宗潜,你如放过了我,便把沈千机送给你。”
    他横跃之时,人人皆能瞧出沈千机当真已受他所制。
    冰宫主人愠道:
    “这太可恶了。”
    朱宗潜笑道:
    “跟他们打交道,就是如此。”接着向安顺道:
    “我如不答应,你目下亦不敢放了他。因为他一恢复了自由,定必先找你拚命。”
    安顺嘻嘻直笑,道:
    “我有我的办法,假如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先弄死他,使你们没得报仇,遗憾终身。”
    朱宗潜一怔,道:
    “这真是个很绝的主意,好吧!你即管走,我方之人,决不出手拦阻。”
    安顺不再多言,涌身跃上墙头,四下一望,道:
    “噫!果然没人拦阻。”
    话声未歇,人已闪电般奔跃而去。
    那沈千机本是呆立如木鸡,突然也跃上墙头,宛如奔雷掣电一般逃窜。
    朱宗潜才喝叱出声,他的人影已隐没不见了。
    霜、雪二女都为之失色,冰宫主人的表情无法窥测,是以不知她作何想法?
    要知这兔起骨落千变万化的一幕,主要的关键是在安顺身上。
    他初时以沈千机的生命挟制对方,利用对方定要亲手杀死沈千机之心,使他们宁可放过了他。
    但当他逃遁之时,又暗中解开沈千机的禁制,因而沈千机得以出其不意的逃掉。然而霜、雪二女目光转到朱宗潜面上之峙,忽然又是一怔。
    原来朱宗潜面上已泛起得意的笑容,似乎这等局势,也是在他算中。而他刚才的惊怒叱喝,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伪装而已。
    霜夫人首先道:
    “你在外面已设下埋伏了,是也不是?”
    朱宗潜道:
    “这个自然,难道沈千机这等万恶之徒,也能漏网不成?但不瞒你们说,我的天罗地网虽已设下,但却不是马上就可以见效,或者还得费上十天八天的工夫,方能诛戮此獠。”
    冰宫主人和霜夫人显然觉得不能置信,都微微发出哼声,只有雪女不但没有半点不信之意,甚至情不自禁地道:
    “啊呀!这真太奇妙了。”
    冰宫主人冷哼一声,道:
    “阿雪!你敢情早把本宫禁规忘记了?”
    声音甚是严厉,雪女娇躯一颤。面色顿时更加苍白。
    朱宗潜举步走到厅中,康神农自己推动轮子,隐入房内。
    朱宗潜朗声笑道:
    “冰宫主人此言差矣,以贵宫擅长制心之法来说,假如有什么禁忌,也应以无上神通,使属下之人,打心里头不会犯禁才对,贵宫既然做不到这一步,徒然以生死毒刑威胁,未免太可笑了。”
    冰宫主人和霜、雪二女都怔了一下,朱宗潜道:
    “假如我猜得不错,你这禁条必与男人有关,对也不对?”
    冰宫主人点点头,朱宗潜接着便道:
    “那么目前的情况决计不可用常情而论,试想我朱宗潜出道以来,为时甚短,但所作所为,皆足以惊世骇俗。以你来说,也曾败在我刀下,可见得在下实有过人之处。”
    霜夫人软弱地驳斥道:
    “你是你,与她之事何干?”
    朱宗潜道:
    “当然大有关系,试想连冰宫主人也无法赢得我,则雪女对我钦佩岂是奇怪之事吗?假如冰宫主人胆敢承认的话,相信连她也十分佩服於我,因此之故,雪女说出含有信任我能力之言,岂可算得犯禁?”
    这一番话雄辩之极,而且立论有出奇制胜之妙。冰宫主人回心一想,果然自己亦很佩服朱宗潜,如何怪得门下?
    因此她避开这个话题,说道:
    “我毋须与你多说,今晚本宫原不是对付你而来的,不过既然碰上了,那就先行解决了你,也末尝不可。”
    朱宗潜身子微沉,坐马作势,手中的天王刀涌射出森寒强烈的刀气,遥指冰宫主人,道:“好极了!但在动手之前,在下只要再请教一个疑问,就再无话说了。”
    甄虚无衣袖轻拂,一阵阵冰寒阴风卷出,抵住他的刀气,口中道:
    “那就快点问吧!”
    朱宗潜道:.
    “在下在四下布置了高手多人,皆有足以与你力拚数百招的实力。只不知你那一方面,还有些什么人手堪以助战?”
    霜夫人斥道:
    “废话!本宫的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何须从头细说。”
    甄虚无冷冷道:“告诉你也不妨,我只带了两人前来。”
    朱宗潜仰天一笑,道:
    “那一定是金罗尊者和哑仙韩真人这两大高手了,假如我猜得不错,咱们这一仗也不必打了,你们赶紧回返冰宫去吧!”
    此言一出,霜夫人可就噤怖於心。不敢作声。
    只因这朱宗潜实有神出鬼没的手段,定然不是虚声恫吓。
    甄虚无道:“你这话很有意思。”
    说话之时,暗暗施展心灵秘功,召唤那两大异人。若在往时,这两大异人瞬息之间,即会现身,但这刻却音影杳然,毫无反应。
    甄虚无这一惊非同小可,右手一举,灯光之下,闪耀出千百点寒光,原来手中看一柄十分短小的剑。
    霎时间,整座大厅之内,寒气侵肤,阴风拂体。如是寻常之人,准保马上冻僵,连性命也保不住,更莫说出手反抗了。
    朱宗潜虽然不致冻僵,可是也感觉到这股寒气异於平时。
    他晓得甄虚无手中之剑,乃是冰宫三宝之一,名为“冷剑”,剑上发出的酷寒之气,能削弱敌手功力於不知不觉中。
    他以前在雪女那儿见过,可是这冷剑在甄虚无手中,威力迥异於雪女手中,可知此剑的威力与持用者功力有关。
    朱宗潜淡淡笑道:
    “你穷毕生之力,才算是制服了两大异人。但目下连他们也得到了解脱,不再受制於你,可见得其馀之人亦当已恢复了自由,在这等情形之下,贵宫人手已所剩无几,能出手一拚的,也就只有你们师徒三位,胜负之数,难道还须试过方肯相信吗?”
    甄虚无厉声道:
    “就算只剩我师徒三人,也未必不能击溃中原武林。”
    房内转出一人,星冠羽服,相貌清峻中又甚有飘逸之致,手提长剑,正是武当派毕玄通长老。
    他打个稽首,道:
    “冰宫主人不信中原尚有数百合之将,贫道斗胆出来向她请教。”
    朱宗潜道:
    “毕真人愿意出战,自是佳事。”
    毕玄通长剑一挥,剑气潮涌而出,整座大厅之内,温度陡然回升了不少。
    甄虚无心中凛然想道:
    “这个牛真子野道的三阳功已经大具火候,无怪见猎心喜,踊跃出战。”
    她尚不死心,迅即移步迫上去,冷剑一划,复又寒气大盛。
    毕玄通全心全意对付面前的强敌,手中长剑使出一招“三阳开泰”,但见剑光如电光打闪,首先抢攻。
    甄虚无自恃武功通玄,深信即使冷剑威力被敌方的玄门奇功抵消,但单凭武功招数,亦可制胜。
    当下亦出剑反击,但见她身法蹁跹灵动之极,迅快之时,竟能幻化出六七道白衣人影。
    反观那毕玄通一招一式的攻拆,显然太过呆滞迟缓,难以匹敌。
    然而不觉已是数十招过去了,甄虚无不但未曾得占上风。反而似是被敌方平淡无奇的剑法所牵制,往往有力难施。
    朱宗潜泛起满意而又十分自信的笑容,心想一任你冰宫圣母如何了得,但在我朱宗潜妙计安排之下,终归有输无赢,除了锻羽败退,狼狈返宫之外,别无他途。
    朱宗潜的确不是自己往脸上贴金,单论当前的局势,这名不见经传的毕玄通,竟在力拚之下,隐隐已掌握了制胜之机。
    甄虚无虽然是三大异人之一,竟也有力难施。
    双方又攻拆了五十招,甄虚无突然跃出圈外,忽然道:
    “住手!”
    毕玄通闻声即退,稽首道:
    “假如冰宫主人使剑的话,敝派忝为中原剑派之一,自是义不容辞,非全力周旋不可,目前冰宫主人似是想另施绝艺,既然如此,那就看朱大侠你的了。”
    甄虚无收起冷剑,双袖一拂,抛出数圈白光,先後落在双手之中,原来是十二枚玉镯,每只手掌托看六枚。
    这两组玉镯都各有链索贯连,因此实是等如两条软鞭。当这两组玉镯落在她双掌之时,交叠相碰,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厅门外一条人影飞入,落地现身,却是扛着禅杖的少林高手法音大师。
    他朗朗诵一声佛号,道:
    “朱大侠,这一阵让贫僧领教高明如何?”
    “这敢情好,大师法号是法音二字,当於『声闻』功夫有特别的成就,冰宫主人的十二枚玉镯,暗蕴魔音妙用,正须大师出手。”
    甄虚无冷冷道:
    “我这十二玉镯蕴含九天妙籁,岂是一般邪魔外道的淫邪之声可比?”
    朱宗潜也不与她辩驳,後退丈许。
    法音大师提杖上前,单掌当胸打个问讯,道:
    “恕贫僧得罪了。”
    话声甫歇,手中禅杖已横扫出去。
    使的是少林秘艺“天王降魔杖法”,暗蕴无相神功。
    这一杖直有摧山撼岳之威,劲厉的杖风,几乎把屋顶掀起。
    霜、雪二女见了,都不禁失色惊凛。
    甄虚无双手飞出两道白光,发出一连串轻脆爆响,居然立时化解了敌杖之威,甚且乘机施以反击。
    这真是奇妙得难以置信之事,因为甄虚无单以那些玉镯的脆响,竟能消解了对方杖上的威力,令人感觉到这些声音,宛如有形的实物一般。
    法音大师杖不停挥,继续施展那天王降魔杖法,这路杖法一共有四四十六式,此时逐一施展,敌住甄虚无。
    大厅之内,但见杖影如山,劲风震耳。
    然而甄虚无却在敌杖中出没自如,白衣飘拂,双鞭纵横攻守,竟大大使得法音透不过气来之感。回应人:cont.回应时间:10/05/9817:45然而霜、雪二女已经骇得惊魂难定,因为以甄虚无的武功造诣,对付这法音或早先的毕玄通之时,实在不应如此艰困。
    虽说法音和毕玄通炼成了本门奇功,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以火候及招数手法而论,自然仍非甄虚无敌手方是。
    可是事实上却大谬不然。
    早先毕玄通既已占了上风,目下这法音也大具威胁,简直亦有取胜的潜力。这教二女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法音大师的杖势被玉镯异音抵消了一大半,照理说他应该很快就败退才是。
    然而法音却有如神助,禅杖屡屡使出恰到好处的招数,抵住对方凌厉恶毒的反击。两人看看已激斗了七十招以上。
    忽见法音口中发出禅唱梵声,同时连攻三招,把甄虚无杀退四五步,使她骇得出了一身冷汗。
    霜、雪二女眼见师父情势危殆,方要出手支援,但见甄虚无刷地跃出战圈,大厅中立时静寂无声。
    法音大师横杖稽首,道:
    “贫僧最後的几招,乃是天王降魔杖中四大部份之一,称为『多闻四式』,本身具有克制魔音之妙。因是之故,冰宫主人你的玉镯异音失去了妙效。”
    他的解释听起来很浅显明白,但厅内听得懂之人并不多。
    朱宗潜大声道:
    “何以称为多闻四式呢?”
    法音道:
    “佛家有四大天王,二是广目天王,二是持国天王,三是增长天王,四是多闻天王。因此这一路天王杖法,分作四部,每部四式,其中多闻四式天然有克制诸般异声魔音的神通大力。”
    他这么一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甄虚无仰天一叹,道:
    “朱宗潜,你果然是百世罕有的人才,想不到我数十载苦心孤诣,创出今日的局面,却完全被你破坏。”
    她话声一顿,目光回到朱宗潜面上,忽然又变得十分强硬地道:
    “但朱宗潜你以为我冰宫自这一役後,就完全溃败,此一想法未免过於乐观了。”
    朱宗潜沉声道:
    “中原武林之中,门派虽多,但能起领导作用的,只有少林、武当两派,目下这两派英才辈出,加上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都已破去你的禁制,恢复自由。你想再动这两派。唯有自取灭亡,至於在下,则是一身之外,别无牵累,贵宫想找我的晦气,只怕比对付少林、武当更要困难些。况且阁下以为今日一役到此为止,其实却大大不然,还有一场硬仗尚未开始呢!”
    甄虚无听了他的分析,心中虽觉得有理,但口中却冷冷道:
    “本宫今後动向,决不是你朱宗潜猜得到的。你说还有一场硬仗,哼!哼!我却想不出还有些什么人物,能够与我一拚的?”
    朱宗潜重重的咳了两声,立时一人走进了大厅。但见此人年约六旬,身量高瘦,面貌冷峻异常,背插长剑。
    此人一直严厉地凝视着甄虚无、目光如隼,一望而知,此人个性严冷,乃是十分不好相与之人。
    甄虚无冷冷道:
    “原来是冷面剑客卓蒙,朱宗潜,你把师父推出来应付我,倒不如你自己动手为妙。”
    这话隐隐表示卓蒙虽是师尊,但比不上徒弟。
    卓蒙毫无表情地道:
    “自古以来,徒胜於师的例子多得指不胜屈,这叫做冰生於水而寒於水,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做师父的能有胜过自己的传人,乃是大喜大乐之事。闲话休提,本人甚想见识甄兄这二十年後的武功,比从前有何精进之处?”
    甄虚无心头一凛,忖道:
    “我这二十馀年光阴,都用在制服金罗尊者和韩真人二人身上,本身武功,并无惊人精进,如今方知实是本末倒置,竟被後浪推前浪地追上了。”
    她探囊取出一支精铜短筒,轻轻一拉,便变成三尺馀长的短棒。这才是她真正使用的兵器,称为通心棒。
    卓蒙拍手取剑,呛的一声,剑光打闪,顿时寒气侵肤,光华耀目。但事实上他手中之剑,只不过是百炼精钢打制而成,并非神物利器。目下有这等威势,完全是卓蒙超凡绝世的精湛功力所致。
    这位大剑客昔年崛起於武林,竟堪与比他成名早了多年的三大异人抗手,一身造诣,可想而知。
    近二十年来,他隐深山野岭之中,唯有究心於武功中,始能忘去本身的惨痛。似此心无旁的二十载修为,自是不比等闲。
    因此之故,他一旦得到康神农之助,从“狼人”惨事中解脱,恢复原有的灵性之後,便又与前此霜夫人擒他之时大不相同。
    他单单是拔剑出鞘这个动作,已有电掣雷轰之威,剑光剑气,逼得众人几乎不能正视。
    这当中要以毕玄通最是心服惊佩,忖道:
    “这位前辈才真正是剑道宗师,不似我须得藉本门三阳功贯注剑上,方具无上威力。”
    甄虚无持棒凝立如山,两道目光透过面纱射出来,宛如极锋快的刀剑一般。但见她手中的钢棒,已蒙上一层蒙蒙水气,变成白色的棒子。
    然後,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这一层水气,已凝结为薄霜。
    众人一望而知,这是因为钢棒忽然剧冷,所以空气中的水份,碰到钢棒,立时附着其上,并且还凝结成霜。
    由此可知,她已运足了冰宫秘艺,这等功夫,一定是具有奇寒剧冷之威,是以她手中钢棒方有这种奇异的现象。
    此时大厅中寒冷殊甚,因为不但甄虚无的功夫是寒冷的路子,即使是卓蒙手中之剑,也有侵骨的森寒之气。
    如若换了常人处身此地,早就冻僵了。即使是朱宗潜他们这些高手们,也都得运功抗冷。
    厅中的两人对峙片刻,卓蒙的剑气越来越发强烈,加予对方的压力有增无减。他们虽然未曾放对相拚,但却已在功力修为方面斗得十分激烈了。
    卓蒙聚功蓄势,直到气势已压倒了对方,手中长剑突然光华更盛,大有飞跃化龙之概。
    众人皆知他马上就要出手进攻,而这一击之威,自然极为凌厉,难以当得。
    因此大家都很紧张,霜、雪二女当然也看出了卓蒙越来越强的气势,是以不禁花容失色,几乎不敢再瞧看了。
    甄虚无凝立如故,谁也测不透她心中作何打算?
    朱宗潜突然朗声说:
    “冰宫主人请听在下一言如何?”
    他的声音以内力迫出,每个字都强劲地钻入众人耳鼓中,纵是有人不想听,也没有法子不听。
    雪女马上愤然接口骂道:
    “朱宗潜,你竟用言语分散我师父心神,此举太以卑鄙可恨,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小人!”
    朱宗潜哈哈一笑,道:
    “骂得好,要知我朱宗潜本是诡计百出之人,假如是必要的话,更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过你既然喝破了,我倒改变了主意,打算请家师和冰宫主人就此罢手言和如何?”
    甄虚无冷冷道:
    “你想不到阿雪竟也不帮你了,对不对?”
    说话之时,卓蒙已趁势跃开了。她也就松懈下来,回头望了雪女一眼,心中对她的表现,十分欢喜。
    朱宗潜道:
    “假如阁下就此返回冰宫,我们这儿在场之人,全都答应决不向任何人提及今日之事。
    天下之大,谁也不晓得冰宫的人马,何以当初突然出现,而後来又神秘地消失了,阁下意下如阿?”
    若在往时,甄虚无对罢战返宫之事,根本不会考虑。然而目下形势突生大变,她数十年的辛苦建树,竟已冰消瓦解於一旦。
    她性情虽是强悍骄傲,至此亦不能不觉着气馁,生出了急流勇退之心。
    当然她如若坚持下去,并非已乏再斗之力。如若她已不足为患,朱宗潜那须这般客气,好言求和?
    甄虚无寻思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我们这就返回冰宫。但我不妨告诉你,我冰宫一脉,决不打消入窥中原之志,只要你朱宗潜不在人世,这中原的天下,我冰宫定将垂手可得。因此,朱宗潜你不妨多多爱惜自己,别太早死了。”
    朱宗潜豪迈地笑道:
    “冰宫主人太看得起我朱宗潜了,只不知阁下听过『众志成城』这一句话没有?朱宗潜何德何能,岂敢居功?这完全是天下武林同道,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共御强敌外侮而已。”
    甄虚无心知这话也是实情,当下不再多说,举步向厅门走去,霜、雪二女紧紧随她前行。
    出得厅外,两厢的屋顶上,传来两个人的口音,其一清劲豪放,另一个则是乾涩低沉。
    他们异口同声道:
    “女檀樾多多珍重,咱们数十载相聚共处,遽尔永别,竟不免有依依之倩。”
    甄虚无一听而知是金罗尊者和韩真人,当下哼了一声,继续走去,但走到大门之时,突然停步,回头向两侧的屋顶望了一眼,说道:
    “你们说得不错,咱们都是近百岁之人,今夜一别,料无再见之期了,你们两位也多多保重,唉!”
    她深深叹息一声,这才缓缓走出大门。
    朱宗潜大步横过天井,追出大门外相送。
    那三人听到他的步伐声,只有雪女忽然停步,回头相视。
    朱宗潜拱拱手,道:
    “妹子,你这一去虽是远隔天涯,但小兄心中,将难有忘怀之日。”
    他掌心托看那面小小的铜镜,等她伸手取回。
    雪女微微一笑,眼波中透出了无限温柔,道:
    “早先我真不该那样地骂你。”
    朱宗潜道:
    “那倒是毋须再提之事,不过你心中可不会当真认为我是不择手段之人吧?”
    雪女道:
    “你当然不是那种人,你是古今罕有的大英雄大豪杰,小妹能够和你结交,实在深感荣幸。”
    他们底年青活跃的心中,都蕴藏看一种不寻常的感情,但形禁势格,竟不敢触及,只能如此淡淡的告别。
    雪女望了那面铜镜一眼,轻轻道:
    “此镜送给你留为纪念吧,也许数十年之後,有那么一天,你要我帮忙,於是你派遣你英俊的儿子,了此镜作为信物,到冰宫来找我………唉………”
    她也像甄虚无一般,深深叹息一声,便转身走去,加快脚步,追上了师父。
    朱宗潜体味出她话中的凄凉幽独之意,心中大有感触,呆立当地,痴痴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眨眼间,四下出现了四五道人影,那是欧阳慎言和欧阳谦、杨元化、一影大师和佟长白等人。
    大家见了朱宗潜痴望之态,都转身走入屋内。
    只有佟长白大步走到他身边,沉声说道:
    “小朱,别难过,假如你实在舍不得她,咱替你说亲去。”
    朱宗潜收回目光,望望手中的铜镜,摇了摇头,转眼向佟长白望去,但贝他那张古铜似的脸孔,已经有了表情,此是火熊胆的灵效,已把他暴戾之气化掉,面部肌肉也恢复了功能。
    他没有在这个粗野大汉面前隐藏起自己的感情,苦笑一下,道:
    “人生的历程,不妨灿烂绮丽,但归宿却是越平淡越好。我和她如此分手,乃是再好没有的了,将来我们一念及年青之事,想起了这一段感情,竟是何等凄怆美丽。”
    佟长白怔了一下,道:
    “咱虽然弄不懂,但心里也免得很凄艳动人。好吧,你的决定总不会错,咱决不干涉。
    你现在要不要去见见那些刚恢复神智的武林高手们?他们对冰宫之事,竟都记不得了。”
    朱宗潜道:
    “这不是急切之事,锺姑娘尚未回来,我真耽心她会不会发生了意外?”
    屋内走出四个人,那是金罗尊者。韩真人、法音大师和毕玄通。他们见朱、佟二人正在说话,这才走了过来。
    金罗尊者首先道:
    “朱大侠才智绝世,略施手段,就把冰宫势力逐出中原,当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
    朱宗潜连忙谦逊,毕玄通道:
    “贫道动手之时,有几次颇感惶惑,不知该使什么招数才好,幸而敝师祖传声指示,方能不失先手。”
    佟长白道:
    “原来如此,咱直在纳闷你如何竟能在招数剑法上胜过冰宫主人?法音你也是得尊者的指点,是也不是?”
    法音大师道:
    “不错,这是朱大侠妙计中的一环,不但可使对方生出凛骇之心,同时也借我们不同的武功家数,分头克制她冰宫三宝,直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
    朱宗潜道:“往後在下得靠诸位前辈的帮忙,对付东厂那一路人马。”
    佟长白道:“连冰宫也败退了,东厂之人何足道哉!”
    朱宗潜摇摇头,道:
    “东厂方面有官家势力支持,各大门派不能不有所顾忌。加之武瞻武功之强,实是不在冰宫主人之下。因此我觉得比冰宫更难对付呢!”
    他既是这样说法,佟长白可不敢反驳,黑暗中遥遥传来三声鸟鸣,佟长白立刻发出一声虎吼,声威震耳。
    转眼间一道人影奔到,却是个素面朱唇的美女,怀中抱看一只白色的小兽,形状如猫。
    朱宗潜向众人道:
    “这一位就是锺勿花姑娘。”
    法音大师道:
    “贫僧早就见过锺姑娘了。”
    锺勿花赧然微笑,向众人一一行过礼,便道:
    “春梦小姐几乎要改变主意呢,幸而你早有了安排。”
    朱宗潜似是受到打击般皱起双眉,叹息一声,这才向锺勿花道谢过,并且说道:
    “令兄和许多人都在那边的院中,你见到他之後,务必劝他暂时匿居大半个月,等我跟东厂方面拚过之後,方可离开。”
    锺勿花点头道:
    “这一点定能办到,你不必担心他会走漏了冰宫溃败的消息。”
    朱宗潜向众人道:
    “在下已到了换药的时候了。据康前辈说,一两天之内,这条左臂即可恢复如常。”
    说时,大夥儿向屋内走去。
    佟长白乘机向锺勿花问道:
    “春梦小姐怎么了?可是想变卦不帮小朱?”
    锺勿花点点头道:
    “她知道朱大侠如若借不到这头雪,就很难抓到沈千机。假如沈千机跑掉,卓老侠一定寝食不安,连带使得朱大侠为之心神不定,这样朱大侠就不能威胁到东厂的安危了,所以她几乎要改变主意。”
    佟长白道:
    “原来如此,小朱一听春梦小姐居然不肯帮他,所以顿时大受打击,因为春梦小姐很迷恋小朱,唉!小朱也真心狠,竟不肯留下雪女,要是咱的话,岂能忍心不要她?”
    锺勿花对朱宗潜的事,打听得十分清楚。
    因此当她再问明经过情形,顿时大有感触,忖道:
    “朱宗潜心中只有褚玉钏一人,连冰宫雪女那等绝世才貌的美女,竟都不要,我更是不必痴心梦想了。”
    她一直感到很悒郁不欢,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
    然而目下突然作如是想,顿时心头一阵轻松,如释重负。
    於是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悒郁了,甚至知道自己本来就感到配不上朱宗潜,只不过由於她逃避着不去想它,所以心情十分沉重,表面上却找不到原因。
    现在生似是云消雾散,一切归於晴朗正常。
    她的步伐突然变得很轻松,转眸向佟长白一笑,道:
    “我猜朱宗潜是个没有感情的铁汉,像春梦小姐那等才貌,他大概仍然不会动心。”
    佟长白讶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锺勿花道:
    “没有什么,你陪我去瞧瞧家兄好吗?”
    佟长白耸耸宽厚的双肩,疑惑地与她向另一道侧门走入屋内。
    朱宗潜在厅侧的房间中,见到了康神农。他师父卓蒙在厅中与金罗尊者等人叙谈应酬,房中别无他人。
    康神农一见这个年青轩昂少年,顿时露出了喜色,道:
    “阿潜,我没有负你之托,果然及时把你师父治愈啦!现在你过来,待我瞧瞧那条手臂。”
    内间转出一人,却是高贵大方的褚玉钏,她深深款款地注视着朱宗潜,眼光中透露出她内心中的崇拜心情。
    她了许多药物刀针之类的用物,手法熟练地帮康神农进行换药的手术,很快就包扎起来,轻轻道:“行啦!”
    朱宗潜柔声道:“谢谢你了。”
    褚玉钏道:
    “这算得什么呢,你为了天下之人,劳心劳力,奔波负伤,我只自恨没有一点本领,完全没有法子可以帮助你。”
    朱宗潜道:
    “正因你不懂武功,才更加了不起,假如我不得你之助,早就在黑龙寨凶手刀下了,焉能活到现在,还让你直替我耽心呢?现在局势已大致澄清了,我们只有两件事未办妥,最重要的一件,自然是擒沈千机这个万恶之人,处以应得之刑。第二则我私人之事,与东厂有关,也是非得趁机了断不可。”
    褚玉钏温柔地点点头,旋即发觉这房内的两个男人,似是有话要说,美丽的面靥上泛起了谅解体贴的笑容,道:
    “我到後面巡视一下,井温大概也该清醒啦!”
    她进去之後,康神农道:
    “阿潜,你真有眼光,玉钏才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妻子,聪明美丽,高贵大方,而最重要的,却是温柔体贴,晓得在什么时候不打扰男人,严守着女子的本份。换了别的女孩子,当真很难找到这种美德。例如雪女,她决不懂这些。”
    朱宗潜心中掠过怅惘之感,道:
    “是的,春梦小姐也不是这种女孩子,不过凭良心说,她们都对我恨好。”
    康神农道:
    “你手中抱着的就是昆仑异兽雪吗?这一回靠它的本事,追上沈千机,你打算跟谁一道走?”
    朱宗潜道:
    “我和家师两人就行啦,沈千机狡计百出,人多了反而使我不容易照顾,康前辈以为如何?”
    康神农道:
    “一切都由你自家作主吧,听你的口气,似乎那沈千机尚有威胁之力,这倒是很惊人之事。”
    朱宗潜道:
    “因为他还有些部属,加上笑里藏刀安顺之助,都是凶狡异常的恶魔,自然得小心点应付。”他停歇一下,又道:“晚辈须得向金罗尊者他们研商一下。”
    康神农道:
    “你即管去吧,我正须要安静下来,研思一个医学上的难题。”
    朱宗潜已走到门边,康神农突然叫道:“阿潜。”
    朱宗潜回转身子,但见康神农露出关心的神情,说道:
    “你们此去追搜沈千机,如果有麻烦的话,就不必把他带回来了,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朱宗潜觉得很感动,这个老人说的话,完全是出自爱心,他为了深怕朱宗潜遭遇危险,所以自愿放弃了亲手报仇的心愿。
    别人不知道内情,也许不觉得怎样。
    但朱宗潜深知康神农内心中对沈千机的仇恨,而“报复”正是他所以活得下来的主要原因。
    现在为了他的安全,居然自动放弃此愿,当然是一种莫大的牺牲了。
    他严肃地道:
    “晚辈一定不会辜负前辈的好意,假如活捉之举,确有危险,晚辈绝不敢勉强,请您放心。”
    他带着勉强的心情,走到外面。厅堂内济济多士,见了朱宗潜,都以敬重和友善的态度跟他打招呼。
    卓蒙道:
    “宗潜,为师已跟金罗尊者、韩真人他们略略谈到今後的计划,因此大家都同意这次行动,让咱们师徒俩负责,他们将静匿此间,直到转瞬即届的中秋节。”
    朱宗潜感激地道:
    “此事幸蒙各位前辈谅解,实在太好了,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去准备一下,随即便须动身了。”
    这师徒两人在曙色方临之时,走到街上。
    他们都化了,一个是老人家装束,朱宗潜则扮成家僮模样。
    卓蒙肩上挑着一个空的礼盒,朱宗潜左手托看一个空的饰盒,以便掩饰他的臂伤。
    另一手则牵着一头黑色的奴,他们这等装扮,谁也想不到竟是当今武林中两大高手。
    他们出得城外,在官道上向前走之时,卓蒙道:
    “假如我老眼不化,那街上和城门边都似是有武林人物监视着一切来往之人,他们大概是东厂的爪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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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朱宗潜道:
    “不错,那武瞻才略杰出,盱衡世局,目光远大。他早就想到我们可能击败冰宫之人这一点,所以派人严密监视着一切动静。幸而我也早想到了,所以处处有了提防。”
    卓蒙沉默下来,他本是不爱说话之人,往往许多天都不开一句口。
    朱宗潜一方面小心察看那雪的动静,另一方面又得注意路上的情况,所以也没工夫开口。
    那头雪已染成黑色,并不显眼,尤其在两个下人装束的人手中,更是不足为异。
    走到中午时分,才不过走了四十馀里。
    他们师徒两人,正要在大路边的小肆叫点面食充饥。
    突然间蹄声急骤,从背後传来,霎时间已到了切近。
    朱宗潜头也不回,低声道:
    “师父,快快闪入荒僻小路。”
    卓蒙亦不多问,当先折转方向,跨出大路,落荒而行。
    朱宗潜抱起雪,急步跟上,穿入林内。
    那阵蹄声到了他们转弯之处,忽然停住。
    马上之人,是个劲装大汉,背上带着一柄大刀,满面凶悍之气。
    他向朱宗潜的背影凝目而视,驻马不前,眼中却流露出既疑且惧之色。
    卓蒙转入林内的树後,这才停步,但这刻离对方只有四丈左右,所以使用传声之法,道:“宗潜,咱们一定是有什么破绽,所以对方瞧破了。”
    朱宗潜正困恼地皱眉寻思,因为他早就考虑过一切细节,深信全然没有破绽。并且一路行来,速度亦如常人,并不加快。
    因此,对方居然能看破自己的伪装,委实是匪夷所思之事。这如何能不使他大为震惊?
    路边那个劲装骑士据鞍隼视,竟不追人,但亦不离去。
    朱宗潜剑眉一皱,伸手一拍雪,这只通灵异兽立刻发出叫声,朱宗潜也在同时之间,“哎”了一声。
    卓蒙以苍老无力的声音道:
    “干什么?你就算被玄玉抓死,也不可放手,如若它跑不见了,咱们两人都得被夫人揭下一层皮。”
    朱宗潜口中哼哼唧唧,接着当先向大路走去。
    他行到已看得见那劲装骑士之时,便也注意地望望对方,停步向卓蒙低声说道:
    “老财伯,这家伙干么瞪着咱们,敢是看出这头玄玉是十分贵重的猫儿,打算………”
    卓蒙道:
    “胡说,光天化日之下,还怕怎样吗?”
    他挑着食盒,反而越过了朱宗潜,走了出去。那劲装骑士勒马退了七八尺,让出道路。
    朱宗潜一瞧他所占的位置,蓦然间闪过灵感,已悟出自己的破绽是在何处了。当下又哎了一声,道:“老财伯,等一等,我肚子疼………”
    卓蒙没好气地站住了,回头道:
    “你到林子里出个恭就没事啦,我到前面的面店等你。”
    说罢,挑着食盒,晃悠悠的走了。
    朱宗潜抹头就走,复又隐没在林内,然而他心中却充满了兴奋之情………
    要知他和卓蒙的对答,只是诈语而已。事实上这师徒两人都展开了行动,从两种不同的角度暗暗监视着那名劲装骑士。而朱宗潜兴奋之故,却是由於他认为这名骑士,不是东厂人马,而是黑龙寨的馀孽。
    那个劲装骑士在大路上等了许久,还不见朱宗潜所扮的家僮出来,突然拨转马头,往回路上走去。
    朱宗潜这才从林内钻出,一迳向前走去,毫不回顾。走到那路旁的几间小店,与卓蒙会合。
    他们匆匆吃了一碗面,便往前走,到了路上之时,卓蒙才道:
    “你猜得不错,那面店里果然有一个甚为可疑之人。照这情形看来,那个骑马的人,分明是使的欲擒故纵手法,想使咱们误以为他赶回去报告,因为疏忽了旁边监视的人。”
    朱宗潜道:
    “正是如此,他们发觉了咱们可疑之处,立时放出钓饵,察看咱们的反应。本来我们可以拿下这互为呼应的人,但我後来却认为不如将计就计,使他们莫测高深更妙。”
    卓蒙道:
    “你以为那恶贼会自投罗网吗?”
    朱宗潜道:
    “是的,当他们自投罗网之时,表面上好像他们是主动之势,其实完全相反。因而定必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无疑。”
    卓蒙亦测不透这内中一些古怪,但对他这个高足已有了强烈的信心,所以不必加以根究。
    这天晚上,他们投宿於路旁小店,距临汝镇尚有数十里,四下甚是荒凉,寒冷的夜风呼啸卷刮的声音,使旅途游子平添无限客愁乡思。
    这小店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大房间,投宿的客人也少得可怜,除了他们师徒两人之外,就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早就蒙头大睡,剩下两个中年人,都有风尘憔悴之色,兀自在谈论着物价行情,一望而知是做小生意的商人。
    卓、朱二人也都躺下,对身外之事,显得很不关心。不久,那盏暗淡的油灯也被吹灭了,屋子内只有沉浊的呼吸,与屋外的寒风相互呼应。
    在黑暗中,有人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卓、朱二人等了好一阵工夫,这才起身,悄悄出屋。
    朱宗潜牵着雪,在黑暗中迅快奔去,卓蒙跟在後面,都默不作声。他们穿过一片荒野,忽然见到数里外有灯光隐现,那头雪正是向那边奔去,不久已到了切近,原来是一座神庙,虽然并不高大壮观,却相当整洁,可见得此寺有人管理。不过坐落在如此荒僻之地,一定不是靠香油布施,而是自有庙产维持。
    他们站在暗影中,朱宗潜低声道:
    “这地方与我的猜想很接近了,我相信必是黑龙寨秘密巢穴之一,现在咱所要知道的,就是这个庙里可有沈千机在内?这雪虽然灵异不过,但它却不能说话,所以我还不知道它只是追踪那个半夜离开的家伙呢?抑或沈千机也在其内?”
    卓蒙道:
    “当时咱们立即跟踪,那就不致於迷惑了。”
    朱宗潜道:
    “弟子敢打赌,门外和窗外都有人暗中监视看,假如咱们紧跟着出来,立时被他们发觉………”
    卓蒙道:
    “纵然被发觉了,咱们仍可迫他们供出地点,对不对?”
    朱宗潜道:
    “黑龙寨如今只剩下两个头儿,一是沈千机,另一个是活骷髅宋炎。这两个人皆是绝顶狡猾的魔头,凡事都留有後路。”
    “因此,以弟子猜想,这几名监视咱们之人,事前一定不晓得到何处与馀众会合。假如换了是我布置此计,也必定这么办,等到这批人马都发出没事的讯号,才另行派人前往指引。”
    他微笑了一下,又道:
    “所以假如我们被发觉了,那些黑龙寨凶手们首先就会依令发出警报。沈、宋二人得到消息之後,咱们纵然其後能迫得他们一一发出安全无事的讯号,他们也不会派人前来联络。”
    卓蒙点点头,道:
    “这等精细紧密的行动计划,当真不易测破………”
    那座庙宇之内,殿堂中透射出灯光,隐隐传出了人语之声。朱宗潜把雪放置在一处树丛後,用春梦小姐教过他的方法,嘱它静伏不动。
    然後,他把吊着左臂的布带拆掉,整一整背上的天王刀与芙蓉剑,和卓蒙分头行事。他自个儿从後面绕入去,忖道:
    “假如沈千机藏匿此间,则这一场恶战定必很有得瞧的!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恢复了功力神智,可是一旦见到那个极似师母的女人,必定心神震汤,无法自制,这时沈千机忽施突袭的话,情形就十分不妙了。”
    他跃入庙内,小心翼翼地穿入後进的屋宇内。一路查去,忽然听到男女交谈之声,使他大吃一惊,停步倾听。
    这阵语声就在左边院落内传出来。他跃过院墙,放眼望去,只见轩窗之内,点着灯火,室内两个人站着说话,但俱是男人,显然刚才听见的女声,另有其人。
    朱宗潜讶异地寻思一下,随即飘身入内,凑近窗边,仔细查看屋内各处,却毫无所获。
    却听一个男人说道:
    “咱们可以安歇啦!”
    另一人应道:“咱们?”
    声音中含有疑惑之意。而这口音,却分明是个妇人。
    朱宗潜恍然而悟,凝眸向他望去,但见他虽是件男人装束,可是眉目神情,皆似妇人,看来约是三十岁左右。
    那个大汉长得眉粗口大,神态凶悍。
    这时狞笑一声,道:
    “贼无空手,冯大爷也算得是色中大盗了,既然今晚头儿已用不着你,冯大爷岂能放过了你?来吧!包管你过冯大爷的滋味之後,再也不把别的男人放在心中。”
    那假扮男装的妇人惊得连退数步,斥道:
    “胡闹,你可知道我怎会到了此地的吗?”
    姓冯的大汉道:
    “我当然知道啦,是龙头老大亲自去见你,再三恳求,你才答应前来的………”
    那妇人道:
    “你知道就行啦,因此你别胡闹,我决不向沈二叔说。其实我的儿子也差不多跟你一样的大了。”
    姓冯的大汉狞笑连声,道:
    “你的儿子吗?假如你想他活命,就快点脱掉衣服,尽力的奉承大爷,或者还有得救,不然的话………”
    他说到这里,朱宗潜双目如铃,紧紧盯着那妇人的表情。只见她泛现心惊胆裂之色,几乎叫出声。但大概是犹有未信,所似总算忍住了。
    朱宗潜瞧得真切,忖道:
    “假如她乃是伪装,竟能扮演得这般迫真动人,我就算上当也认命啦!”
    他心中已大胆假设这个改扮男装的妇人,就是真真正正的师母。这时岂容那恶贼加以侮辱?他陡然跃入屋内,人在半空之时,已撤出了天王刀和芙蓉剑,身形落处,恰在那姓冯大汉前面。
    他虽然不是一入屋就抡刀舞剑施以攻击,可是那股凌厉无匹的气势,潮涌而出,对方心寒胆落之馀,竟连惊叫也给忘了。
    两人面面相对,朱宗潜举步迫来,那坚凝强大绝伦的气势,把对方迫得连连後退,眨眼间已碰到墙壁,无可再退。
    朱宗潜一点也不肯放松,仍然挺刀迫去。但见光华蓦然一闪,宝刀已刺入对方胸膛,当场毙命。
    他这才回头向那妇人微笑点点头,问道:
    “您可是卓夫人吗?”
    对方点点头,朱宗潜走过去,躬身施了一礼,低声道:
    “弟子朱宗潜,叩见师娘。”
    那妇人楞了一下,朱宗潜又道:
    “听那的口气,少爷大概已陷入对方手中!他们都是当世着名凶手恶魔,所以弟子必须尽力先救出了少爷,才能谈到别的。”
    她双眉一皱,道:
    “那姓冯的话未必可信,我儿一直在家中试书,准备应试………”
    朱宗潜想道:
    “这是沈千机的最後一着奇兵了,假如我击破他的阴谋,同时又把馀党翦除,今後方可高枕无忧。”
    但这位卓夫人不肯相信,却是一件棘手之事。
    幸而朱宗潜天生计谋极多,层出不穷。
    当下已筹得一法,向卓夫人说道:
    “您抵达此地之後,还未见过沈千机,对不对?”
    卓夫人点点头道:“是的,但………”
    朱宗潜已接口道:
    “假如师娘有这份胆色的话,您不妨一直走到前面,吵说要见少爷。这时,从他们对答的话中,定可测知是真是假了。弟子隐在暗处,负保护之责,师娘即管放心。”
    卓夫人疑信交集,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做才好?但到底儿子对她太重要了,因此最後还是答应依计而行。
    卓夫人往内走去,到了殿堂门口。但见里面一共有十馀人,个个劲装疾服,带着兵刃。
    她一眼望去,但觉这些人都十分凶恶悍,竟没有一个是善良之辈。
    她不禁胆怯起来,就站在门口叫道:
    “沈二叔在什么地方?妾身听说犬子已到了这儿,我要见他说话………”
    那些劲装大汉都惊讶地回头看视,其中一个怪笑一声,道:
    “奇了,老冯怎会放过了她?又让她到这儿来找儿子?”馀人哄然大笑。
    又有一人高声道:
    “你的儿子就在我们脚下,你如何都没瞧见?”人人又大笑起来。
    卓夫人一看殿堂中地面上并无儿子踪迹,当下道:
    “你们别开玩笑,我儿可是已到了这里?”
    一个大汉厉声道:
    “不错,难道还要我们发誓不成?”
    卓夫人尚末开口,但觉一阵劲风掠过,殿堂中已多出一人。此人双手分持刀剑,光华闪闪,寒气森森。整座大殿顿时鸦雀无声,气氛紧张万分。
    朱宗潜虎目中发出凌厉的光芒,盯住那群恶汉们当中的一个,冷冷道:
    “宋炎,你怎想得到朱宗潜有这等神通,居然能找上门来。现在你仔细听着,咱们今日在此地碰上了,这大概是你恶贯满盈,授首伏诛之日,你可立刻下令手下摆成分大阵,假如能够挡得住我,又被你逃了性命,这表示你大限未至,我也只好认了!”
    宋炎在人丛中挺身而出,那张骷髅骨头似的面上,布满了阴森之气,宛如罩上一层寒霜。
    他虽是凶狡成性,爱惜生命之人。但他又深知朱宗潜实有霹雳手段,行事又复令人莫测高深。因此之故,他相信假如是就舍弃而逃,只怕反而陷入对方罗网之内。到了这等时候,恐惧亦无济於事,所以他反而横心豁了出去,决意要尽一己之力,与这个死对头大仇家作最後一拚。
    他阴恻恻的冷笑一声,道:
    “你来得正好,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孩儿们,速速布阵拒敌。此是咱们黑龙寨存亡生死的关头,须得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务必杀此强敌………”
    那十馀大汉齐齐拔出大刀,各占方位。
    此时殿堂内但见刀光闪烁,一些桌椅等物砰匐震响的飞开,腾出大片空地。
    这分大阵霎时间已布好,宋炎亦在阵内,亲自主持。
    这一回的阵势无论在威力或奥奇方面。比之朱宗潜所曾见过的都大不相同。他这才知道。宋炎还胆敢率众追蹑自己,敢情是因为仗恃此阵尚有未曾施展过的威力,又加上他手中扣押着人质之故。
    朱宗潜心中冷笑一声,随即令自己涌起强烈的杀机,但见他手中的刀剑,光华极是眩目。
    那分大阵在宋炎主持之下,也开始转动。
    朱宗潜这股杀气潮涌而去,投入阵内,似乎不发生一点影响。
    然而这等情形,却反而使朱宗潜斗志更盛,杀机益发强烈。
    但听他仰天厉啸一声,宛如豺狼夜嗥,森厉刺耳。紧接着刀剑电掣,化为一大团光华,冲入阵内。
    对方的分大阵亦转动得极为急疾,每个人的转退,都配合的十分精密巧妙,竟似形成了一个整体。
    朱宗潜在那刀光似电人影如魅的大阵之中,驰突冲杀了七八招,未见得利。
    但他右手天王刀突然间光华暴涨,划出一道长虹,只听两声惨叫过处,已有两敌立毙当场。
    他这一刀乃是正宗雷霆刀法,威势之强,看来竟比对方整个大阵的力量尚有过之。
    这正是宋炎始料不及之处,他已接战过这个敌人达三次以上,估计过他的功力。谁知这一次他的功力,显然比上回他独力大破分大阵之时,又高出了不少。假如他知道对方武功已有增进的话,他决不敢再找朱宗潜的麻烦。
    但现在他纵然後悔,萌生逃走之心,也是来不及了。
    但朱宗潜刀剑转飞,每一次刀招发出,总杀死一人。正如雷霆施威,无坚不摧。
    到第七个人被杀之时,这人就是曾经威震黄河流域的活骷髅宋炎。
    剩下六个劲装大汉,突然四散窜逃。朱宗潜守住殿门,那些恶汉们先後向侧门窜了出去,然而惨叫之声,一一传了入来。
    朱宗潜一数之下,共是六声,可知凶手们悉数伏诛,无人漏网。
    守在侧门外的,自然就是当代大剑客卓蒙。以他超世的剑术造诣,截击这些亡魂皆冒的恶汉,自是游刃有馀,一个也没有剩下。
    朱宗潜回头一看,卓夫人站在门外,已骇得呆了。他转眼瞧见师父跃了进来,立刻迎了上去,说道:
    “师父!弟子须得赶办一件重要之事,您和师娘可别走开。”
    说罢,疾奔出去。
    卓蒙方自发楞,卓夫人惊叫道:
    “夫君,真是你吗?”
    卓蒙听了她的声音,如受电触,刷地跃到她身前,凝眸而视。
    卓夫人双腿一软,向地便倒。
    卓蒙伸手抱住,涩声道:“阿婷。你如何到了此地?”
    卓夫人哺哺道:“我们可是在梦中相会?”
    卓蒙道:“不,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不好了,小麟还在他们手中。啊呀!这如何是好?”
    卓蒙道:“你说谁呀?”
    卓夫人道:“就是我们的儿子,你离家之後,第八个月就生下了小麟………”
    卓蒙喜出望外,并且一点也不担忧,道:
    “阿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有宗潜在此,万事都能解决。宗潜就是刚才那个孩子,他是我的弟子,但亦是我的大恩人………”
    话声未歇,门外步声响处,朱宗潜劲朗的声音传入来,道:
    “师父师母放心,弟子已把少爷找回来啦!”
    话声中两个少年一同进来,卓蒙一瞧那少年长得挺帅,容貌甚似自己昔日年轻之时,心中的欢喜,说之不尽。
    这一家骨肉的团聚,可说是一件奇迹,他们都真情流露,有欢笑也有眼泪。朱宗潜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大声说道:
    “师娘,弟子斗胆插口请问一件事。那就是你昔年分娩之时,沈千机可知道?”
    卓夫人道:
    “沈二叔?他当然知道,还送了许多用物………”
    朱宗潜肃然道:
    “那么他可曾送一件贵重的饰物给少爷?”
    卓蒙道:“叫他小麟,他岁数比你小。”
    卓夫人道:“有呀,你如何知道的?”
    朱宗潜道:“弟子敢断定必是一件可以随身佩戴的名贵玉器,是也不是?”
    卓夫人道:“是呀!”声音中不胜讶异。
    朱宗潜向师父作个手势,阻止他开口,又道:
    “这件玉器,一则价值连城,二则避邪挡灾,所以麟弟一定长年佩挂在身上。现在请麟弟拿给我,我有极大的用处。”
    卓小麟立刻从衣袋内取出一块小形翡翠,有金子镶好,挂在脖子上。他递给朱宗潜之时,也露出迷惘之色。
    朱宗潜接过之後,看也不看,就道:
    “师父,假如是你,拿了这块翡翠,有何反应?”
    卓蒙已有点会意,道:
    “我一定用力摔在地上,把它摔个粉碎。”
    朱宗潜点点头道:
    “沈千机也这么想法,所以他费了无穷心力,在这颗巨大翡翠的金质托座内,暗藏一粒祝融高手徐炎精制的阎王火,您一掷之下,方圆十丈之内,休想有人逃得性命!”
    卓蒙自然晓得阎王火的厉害,面色大变。
    卓夫人、卓小麟却犹有不信之意,於是他们四人,带着雪,退出这座神庙。
    朱宗潜把翡翠交给卓蒙,卓蒙不用多说,运足功力,扬手向空中力掷。
    在黑暗之中,这颗翡翠已失去影踪,但只在刹那间,这颗翡翠从半空中掉落在殿堂之内,顿时霹雳一声,火焰四射,照得数十丈之内都明如白昼。
    卓蒙长叹一声,道:
    “沈千机的为人,固然是古今罕有的恶毒凶狡。但宗潜你的智慧,亦是冠绝当代,无与伦比。这一场斗智,其间的微妙凶险,平常人只怕不易领略得出………”
    翌日,可就只剩下了朱宗潜单身匹马的追蹑沈千机了,这是因为卓夫人和卓小麟必需有人保护之故。
    朱宗潜从襄城折向西南行,经南阳、新野,这一日已出了河南地界,踏入鄂境。
    此时他已换回平时的衣着,骑着马,鞍边挂着一个竹篮,雪就是在篮中伏,偶尔跃落地上,走上一程,然後又回到篮中。
    朱宗潜一出了河南地面,认识他的人可就少得多了。
    他一路上暗自揣测沈千机逃到何处?但总而言之,沈千机逃得越远,就越是可知他必是孤身潜逃,如若和安顺他们在一起,那一定是逃向东南方才对。
    竹篮中的雪突然昂起头,喉中发出低微的咆哮声。
    朱宗潜精神大振,知道这是表示那沈千机已在十里之内的意思。
    他看看天色,还未到正午,却见前面有座村落,大路边挑出酒帘,迎风招展。
    他催马过去,这间酒店盖在树下,轩窗四敞,甚是凉快。
    朱宗潜下马入店,要了酒菜,自斟自食,看来似是出门游玩的贵家公子,全无半点心事但他左手压住的长形包袱内,却是天王刀和芙蓉剑,这已代表他的不但不是无忧无虑,相反的却是刀光剑影,血溅头落的生涯。
    他把竹篮放在桌下,雪此刻静伏篮中,动也不动。
    朱宗潜背向着店门,但却刚好可以从後窗望见那村落的风光,使他不致於感到单调。
    几个酒客看来都是附近村子的人,唠叨着一些鸡毛蒜皮的新闻。
    他们初时对朱宗潜相当注意,其後见他独个儿喝闷酒,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瞧他了。
    朱宗潜耳中并没有放过他们的谈话,因此,不久就知道这一家字号鸿盛的酒肆,在附近十馀里之内,最是着名,不但酒好菜好,而且地点适中,最是顺脚。
    此外,由於店东早已发财,所以各乡之人,差不多都可以赊账,一年才结一次也不要紧。
    因此生意特别的好,许多乡人都是从老远跑来喝一。
    朱宗潜听他们谈起一些庄稼之事,觉得别饶风味,心中毫无烦厌之感。
    忽然听得一个人道:
    “瞧,金老板来啦!”
    掌柜的接口道:
    “金老板天天都来一趟,人家可真是见过世面的,但要是好酒,一尝就知。”
    另一个人道:“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掌柜的道:
    “少打听,人家是大财主,家里什么生意都有………”
    片刻间一个步履沉重的人踏入店内,与所有的酒客打招呼,他的步声显示出他体型肥胖,说话时是四川口音,声调和蔼亲切,果然是个道地的生意人。
    朱宗潜头也不回,只听那金老板跟掌柜的说还要带一斤老酒回去喝等语。
    他突然间厉声道:
    “金老板,你住在那儿?”
    说话之时,仍然没有回头瞧看对方。
    店内的人惊讶顾视,因为朱宗潜的喝声不但震耳生疼,同时也透露出来势不善的意味。
    金老板一楞,道:
    “………我就住在周村,仁兄你贵姓呀?找我有事吗?”
    朱宗潜仰天长笑,道:
    “安顺,我是朱宗潜,谅你早已得知,难道说朱宗潜这三个字还不足以代表照妖镜吗?
    你说,你说………”
    金老板呆住不动,但颇然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之後他向掌柜连忙拿出一柄伞交给他。朱宗潜直至此时,尚不转头观看,又冷冷道:
    “安顺,你居然费了不少时候考虑要不要承认的问题,足见你的才智比沈千机还弱一筹。不过假如是他的话,我也不会使用这等手法了。因为他不是立刻出手,就是马上逃走,使我多费不少气力,然而你却坐失了两次良机………”
    话未说完,那肥胖的金老板眼中已射出凶光,谁知一条黑线从桌底电射而至,神速无比。
    金老板感到风声有异,赶往店外跃退。“嗤”的一声,裤管已经破裂。目光一瞥之下,敢情是一头黑色的描,肥壮异常。
    但他已无暇多看,因为朱宗潜业已起身,刀剑皆已出鞘,面向着他,大步走了出来。
    他那步伐之声,好像是钉子一般钉入所有的人心中,使人没由来的感到极为紧张。
    当此之时,那金老板已经没法逃遁了,除非自信脚程比朱宗潜稍快。如若不然,由於逃遁之时,败势已成,若是让朱宗潜追上,那可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这金老板虽肥胖,但却与安顺全然不相似。
    不过朱宗潜却十分笃定,其中虽然听到有人匆匆奔出酒肆,竟连一眼都不望。
    金老板道:
    “好吧,我是安顺,但你总不致於为了对付我之故而放过了沈千机吧?”
    朱宗潜道:
    “原来那掌柜的去通风报信了,是也不是?”
    安顺沉吟一下,才道:“是的。”
    朱宗潜道:
    “你把我的为人估计错误了,莫说这可能是骗局,即便是千真万确之事,我也不会放过你,先去截杀沈千机!因为我最注重实利,你是现成的,沈千机在不在还是未知之数。”
    安顺眼中凶光陡盛,大有负隅一拚之意。
    朱宗潜冷冷地道:
    “假如你自断双臂,我饶你一命。”
    安顿眼珠一转,方自寻思,猛可感到全身冰寒欲僵,原来他已被朱宗潜的刀光剑气所笼罩。
    他心知目下动手抗拒已来不及,连两败俱伤的形势也完全绝望,不觉又惊又怒,道:
    “你不是说我自断双臂,可以免去一死吗?”
    朱宗潜然间向前疾冲,刀剑上发出眩人眼目的强烈光华。
    安顺惨哼了半声,翻跌地上,旋即气绝毙命。
    朱宗潜望住地上的体,冷笑一声,道:
    “跟你们这种魔患子,不让你们尝一尝上当的滋味,如何对得起万千被害的冤魂?”
    他也不收拾,一转身回到店内,取回剑鞘和竹篮,放在鞍上,回头向店中之人厉声道:
    “好生看守我的马,我回头来取。”
    说罢,跟看雪向西南方走去。
    大概走了四五里路,又到了一座村落,雪直入此村,到了一间屋子门口,便伏地不动。
    朱宗潜绕到屋後,跃过围墙,潜入屋内,其中忽听到对语之声。他一听而知一个是沈千机口音,另一个则是那酒肆掌柜。
    沈千机这时说道:
    “不错,我姓沈,我的朋友发生何事了?”
    掌柜的道:
    “一个姓朱的年轻人拿看刀剑要杀金老板。小人前几日已收下金老板赏钱。答应一有这等情形,立刻赶来通知您。”
    沈千机冷哼一声,道:
    “这样说来,朱宗潜已藉你此行前跟踪到此地啦!好个奸猾恶毒的安顺,事先已摆下这等调虎离山之计,好让他自己逃命。”
    那掌柜的想是不明所以,接口道:
    “小人得赶回去照顾生意啦!”
    沈千机道:
    “虽然你替我带来强仇大敌,但此事怪不得你,快快走吧!”
    朱宗潜心中念头电转,蓦地冲入房内,厉声道:
    “你太以低估了我朱宗潜啦!我岂须靠此人引路,方能寻觅着你。安顺的阴谋,早就失去作用,已死在我刀下了。”
    这个房间甚是宽敞,那掌柜的见他刀剑在手,来势汹汹,骇得缩在角落下,全身发抖。
    沈千机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见了朱宗潜,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摆手道:
    “朱大侠请坐,看来我这回已是穷途末路,万万难以活命的了!但人死不过头点地,本人已豁了出去,倒也没有什么可惊惧的啦!”
    朱宗潜横剑护身,挺刀向敌,那森寒强烈的刀气,笼罩看对方,丝毫不敢松懈。
    沈千机又道:
    “你一定在想沈某人不知有何凭恃,竟然这般大模大样地端坐不动。不错,本人当然有所凭恃,你师父呢?”
    朱宗潜道:
    “家师与师娘及麟弟一家团聚,是我坚持独自追来,诛戮你们这万恶不赦之人………”
    沈千机双眉一皱,道:
    “那太可惜了,想不到卓蒙兄居然没有赶来。不然的话,我将告诉他一些很有趣之事。”
    朱宗潜道:
    “告诉我也是一样。”
    沈千机道:
    “也好,例如卓小麟的长大成人,卓大嫂的安全无恙,这算不算是我的一点情份呢?”
    朱宗潜道:
    “莫非你还想家师饶你一命?”
    沈千机道:
    “例如小麟曾拜我为义父,我还送了他不少东西,我要他想想看,为何我要这样做法?”
    朱宗潜脑海中泛起那枚金镶翡翠,当时曾把神庙炸毁。心中冷笑一声,忖道:
    “这暗施毒计,好让师父盘诘师母和麟弟,最後免不了力摔翡翠之举。但他却万万想不到我早就破去他的阴谋毒计了………”
    他自然不肯拆穿,以便使他以为还有这一记杀着,因而不会再用别的毒计。
    当下冷笑道:
    “谁希罕你的东西,康前辈也要找你算账哩!”
    沈千机微微变色道:
    “朱宗潜,今日这等情势,颇示出我已无逃生之望。不瞒你说,当日你给我服下的毒药,直到现在,方始发作,我这才知道在药物之道,我比康神农老儿还差得远。我现下功力已削减了一大半,实无一拚之力。因此,我但求痛痛快快死在你刀下,别把我送给康老鬼。
    如若你答应了,我就自行破去了一个恶毒阴谋。”
    他停歇一下,又道:
    “这阴谋就是我已弄了手脚,可使这附近数十里之内的人畜,在十天内完全死掉……”
    朱宗潜心中大吃一鳌,想道:
    “这沈千机本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但当此穷途末路之时,竟也使用这种卑鄙撒赖的手段,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但他面上仍然冷静如常,淡淡道:
    “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一着,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停顿一下,又道:
    “我心中已有了肯定的答覆,但我却愿意让你猜上一猜。”
    沈千机道:
    “本人虽是无惧於一死,但康老鬼的毒刑却十分难熬,所以迫不得已,使用这等手段。
    以我想来,你身为当世大侠,自然以这附近数千人命为重,非答应我的要求不可。”
    朱宗潜颔首道:
    “你猜得不错,而我一向以为你不但弑师害友,甚至连朋友之妻也霸占了,焉知你万恶中仍有一善,居然保存了我师娘的贞节,又让我麟弟得以长大成人,家师因而不再坚持手刃於你。我亦可代康前辈作主,只取你性命,不以毒刑相加!现在你可以把毒药自行收回,当然我敢打赌此举必是靠这个酒肆掌柜传播毒力。假如我定要收拾你的话,那很简单,只要囚禁此人,同时火速把康前辈请来,不出七日,已可以消弭此祸了。”
    沈千机一听之下,面色灰败,道:
    “算你厉害,你可把此人的外衣焚毁,此祸自解。”
    他深知朱宗潜尚有预防手段,所以不敢打诳,照实供出。
    例如朱宗潜可以在焚衣之後,暂不杀他,等过了十天,当真没有中毒之事发生,这才下手。
    假如他说的是假话,到时自然免不了无量毒刑了。
    朱宗潜向那掌柜道:
    “你听见了没有?快快脱下衣服,在门外焚毁,绝对不可留下一点布片。”
    那掌柜的赶快照做,朱宗潜迫近沈千机,冷峻的道:
    “今日如此一死,实是已便宜了你啦!”
    话声甫歇,挺刀疾劈。
    沈千机连人带椅应刀翻跌地上。
    朱宗潜凝目望了一会,但见这个一代恶魔,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他确定沈千机已经毙命,这才迅即离开,也不去管那还在焚衣的掌柜,一迳奔回酒肆,取回马匹。
    乡人们俱都怕事,人人躲了起来。
    他也不管安顺的首,上马扬长而去。
    一路上那头雪再也不下地了,一味睡觉。
    不知内情之人,定必以为这是一只懒猫。
    回到洛阳,已是十二天以後的事。
    所有的人,都齐聚在康神农那儿,等他等得十分焦急,因为翌日就是中秋节,由於冰宫溃败之事,至今尚是高度机密,因此东厂方面,已在郊外备妥了地方,龙门队诸人,无不知道。
    朱宗潜这一回来,大家的兴奋欢慰,难以形容。
    这一夜朱宗潜只和褚玉钏讲了不到二十句话,便忙於准备明日对付东厂之事。
    他乃是故意拖延到今日才抵达洛阳,否则早在两三日以前就可以赶回来了。
    翌日早晨,郊外一座背山临水的庄园内,那春梦小姐率了四婢,到园子里巡视。
    只见那一大片碧油油的绿草地上,有些劲装大汉们正在摆设几椅以及兵器架等物。
    她方在瞧时,一群人从屋子里出来。
    春梦小姐转眼望去,但见当先一人,身披长袍,虽是实无华,但方面阔口,自然而然具有一种赫赫的威仪。
    这人自然就是她的师兄武瞻了,他在一群武林高手簇拥之下,到後园来巡视场地。然而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丝寂寞。
    当他见到春梦小姐之後,这一丝寂寞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加浓。
    春梦小姐看在眼中,突然间觉得他十分可怜。
    她暗自忖道:
    “武师兄一世英雄惯了的人,权柄在手,已历多年。但他仍然抑郁失意,因为我已不属他了,这是他心中很明白的事。或者正因我已不属於他,所以他才对我的去留,特别介意吧?”
    武瞻听取了一些手下人的报告之後,突然间向春梦小姐道:
    “师妹,你在想什么事?如若是愚兄办得到的,不妨告诉我,我可为你作主。”
    他在此时忽然提出这个话题,显而易见的情势已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假如春梦小姐要嫁给朱宗潜,她在今日的集会中,自须有个切实的取舍态度。
    今日的约会,虽然是中原武林联合起来,对付冰宫,可是结局如是中原获胜,则外侮已除,便轮到内哄了。
    这时春梦小姐的去留,实是东厂方面成败的一大关键。
    武瞻有见及此,不得不设词先行探询明白。
    春梦小姐听了他的话,又是一阵感触,忖道:
    “师兄以往一向都受我敬仰,他的话我只有服从的份儿。但如今他却得看我的态度,以定决策。可见得天下之事,盛衰兴替,原是没有准则的。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生就是如此。”她因为生出了怜悯之心,这时不但不看小了武瞻,反而感到心软得很,但觉自己前些日子,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果然没有做错。
    她缓缓道:
    “我的心事你应该知道的,最主要的当然莫过於如何应付冰宫了!其次,我很为你和朱宗潜担心。”
    她说到後面这两句,已压低声音,别人无从听见。
    武瞻心中如受重击,但表面上仍然保持风度,微笑道:
    “假如我从此不找他们的麻烦,谅也可以相安无事。”
    春梦小姐摇头道:
    “只怕不然,朱宗潜的为人果敢决断,他如是信不过你,定必趁此机会,与你一拚,强弱存亡,就在当时决定,以我看来,你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真是使我最焦急痛苦之事?”
    武瞻道:
    “朱宗潜武功诚然高强,又复才智绝世,不易相与。不过如果我全力对付他,也未必不能收拾了他。”
    春梦小姐素知这位师兄深沉多智,直到现在,连她也未能尽知东厂的真正实力。
    换言之,武瞻手下尚有些什么出奇人物,她还摸不清楚,只此一端,可概其馀。
    她深深皱起柳眉,叹了一声,但觉此是她最束手无策之事。
    她在这夹缝之中,已堪堪被他们轧扁了。
    她暗暗想道:
    “纵然我对师兄毫无爱情,但单论这十多年来的关心照顾,传文授武之情,也不能让他死於朱宗潜,我自家坠入情网之中,才会对他关心。唉!这真是自作自受。假如我以前不坠入朱宗潜的情网之中,今日就不致於左右为难了。”
    她撇开了情感上的牵累不谈,冷静地考虑一下,那武瞻的话也没有夸大。
    事实上放眼当今之世,真真正正可与朱宗潜一拚之人,大概也只有武瞻而已。
    若论武功,这两人各有所长,皆是登峰造极的境界,毫无疑问可以一拚。若论才智识略,亦是各有所长。
    朱宗潜以机智应变之才,冠绝当代。
    武瞻则是深沉稳健,蓄养已久,根基牢固无比。
    同时他为人行事,辛辣狠毒之处,也是举世罕有其匹。
    无论如何,这两人简直就是当代两大英雄巨头。
    假如朱宗潜的出身,与武瞻全不相干,则这两大巨头,未始不能互容,在武林中产生一种制衡作用。
    然而春梦小姐知道得很清楚,朱宗潜乃是天潢贵胃,假如在六七年前朝廷中的一场政治风暴,没有把朱宗潜的父亲牵涉入内,则今日武林之中,绝对不会有朱宗潜这一号人物。
    他还是当他的千岁殿下,武瞻则照旧掌管他的东厂。
    她烦恼得长叹一声,突然间泛起了一个奇异的主意,忖道:
    “假如师兄肯抛弃了权力爵禄,娶我为妻,相偕隐,永远脱离武林和朝廷。则朱宗潜一定不能再找师兄他下手。
    反正六七年前的东厂,大权尚非在武师兄手中。
    若是细论起来,武师兄还不算得是宗潜的第一号仇人。”
    此念一生,心中但觉一切都似乎有了转机,假如武瞻真的深爱着她,则此举应该苦乐相抵才是。
    她猛可抬头,凝视看武瞻。
    忽然间打消了此念,因为武瞻正流露出一种傲岸不屈的神情,而她又何忍刺伤他的自尊心呢?
    武瞻微微一笑,道:“你还没有回答呢!”
    春梦小姐道:
    “若论武功才智,朱宗潜可以说是你的唯一敌手了,而他这个人也正如师兄你一样,使我猜测不透,因此之故,我可不愿意你们拚上。”
    武瞻道:
    “愚兄也知道你和朱宗潜颇有交情,因此,我决意做一件破例之事,那就是我不凭藉任何其他力量,单以本身武功,与朱宗潜公平比斗一场。”.春梦小姐讶道:
    “你平生还没有跟人家公平决斗过?”
    武瞻道:
    “那倒不是,所谓破例,便是我平生行事,从来不为任何人的情面而改变。我本已详加布置,动用全力对付朱宗潜。但现在我看在你的情面上,改变此意,决定与他公平决斗,单凭本身武功,拚出一个结果。”
    春梦小姐素知他才略杰出,所作的布置,一定足以打击一流高手。
    因此,他这一改变主意,果然很够意思。
    况且他还须冒生命名誉之险,此情非同小可。
    她登时楞住了,过了一会,才道:
    “师兄,谢谢你啦,小妹必定有所报答於你。”
    武瞻豪迈地长笑一声,道:
    “则乱说啦,我们是自己人,愚兄纵然是为你做一些事,也是应该,如何谈得到报答?”
    他们一同巡视过场地布置,便回到屋子里休息。到了辰时,他们又出现在园中,在东首的一排椅上落坐,等候冰宫和朱宗潜这两批人马到达。
    春梦小姐回眸查看过手下诸人,这些人虽然皆是武林高手,声名甚盛。
    但前此碰上冰宫及朱宗潜之时,这些人都显得差了一截,全无用处。何况他们莫不露出惧色,在斗志方面,已比不上敌人。
    但目下他们全都安详冷静,连紧张的神色也不复见。
    这使得春梦小姐起先觉得很是奇怪,但转念一想,登时恍然大悟,忖道:
    “原来他们因为知道今日之局,乃是与朱宗潜这一路人马联合,共抗冰宫,所以都不怯惧。由此可见得朱宗潜实是有过人之处,连这些高手们都对他有着极大的信心。”
    突然间有一名劲装大汉飞奔人来,大声报告道:
    “朱宗潜等五人,已出了城门,正向这边走来,与他一道甫来的,其中有两人戴看障面竹笠,身穿灰衣,一个带剑,一个带刀,小人们无法判断出是什么人。其馀的两人一是朱宗潜的师父冷面剑客卓蒙,另一个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不过佟长白的面色已大有改变,虽然比常人黄得多,但比起他以前,却显得又白又红润。”
    此人一口气报完,言词简洁明白,观察入微。一听而知乃是受过高度训练的干练人才。
    直到武瞻点点头,这名大汉才转身奔出,继续探查敌情。
    武瞻道:
    “很好,朱宗潜如是比冰宫之人先到一步,得以有时间略加讨论,咱们就更操必胜之券了,不过,照朱宗潜所率的人手看来,似乎发生了问题,诸位用点心思,猜测一下其中隐情。”
    紫金环戈远道:
    “朱宗潜既然已在数日前,独力杀死了沈千机和安顺,强仇大敌,俱已除去。因此之故,他带来之人,不应藏头露尾的蒙住面孔才对,武大人一口道破其中必有隐情,果然眼光独到超妙,不是常人可及。”
    他的话事实上没有什么内容,只不过拍了一番马屁而已。
    陆宣忠大人重重的咳了一声,道:
    “朱宗潜计谋百出,使人防不胜防。既然他有难测的用心,咱们猜得中猜不中都是其次,最要紧的莫过於急谋对策了。”回应人:三斧客回应时间:10/05/9817:48他们对话中,仍然流露出对朱宗潜的敌意。
    武瞻颔首道:
    “陆大人此言甚是。”他沉吟了一下,又道:
    “咱们仓卒间别无良策,只好也给他来个莫测高深,本爵且隐起真面目,今日之事,由春梦师妹指挥。”
    他起身入屋,离去之前,指示众人另排坐位,空出陆宣忠右边的一张椅。他入屋一会,已换了一套乡下人的衣服,头戴竹笠,低低压到眉际。
    当他出来之时,已连连有手下飞报朱宗潜迫近的消息,却还未接到冰宫人马的行踪。
    不久,朱宗潜等一行五人,已在两名东厂好手引导之下,踏入园中。他那对炯炯发光的眼神,掠过众人,不见武瞻在场,顿时剑眉一皱,显然十分感到意外。
    春梦小姐道:
    “朱大侠诸位请到这边小坐,对面这一排坐位,乃是留给冰宫之人的。”
    朱宗潜向她抱拳行了一礼,道:
    “在下与贵方之人,都合不来,还是坐在对面的椅子吧!”
    说完,不等对方有所表示,又一迳率着同来的四人,就坐於对面的一排椅上。
    目下如若是算是双方对垒,则朱宗潜这一边只有五人,东厂方面则有十馀人之多,显然众寡甚为悬殊。
    他们坐定之後,春梦小姐才道:
    “朱大侠以动作代替言语,果然别具匠心。由此已可见得冰宫这一路人马,可能已被朱大侠解决了。因此诸位竟是存有敌对之心而来的了。”
    朱宗潜竖一竖大拇指,道:
    “春梦小姐才华绝世,语不轻发,发必有中。不错,在下幸得师友之助,已和冰宫达成协议,他们遄返冰宫,不再过问中原之事。而在下等亦不许前往骚扰她们。这等结局,殊属侥幸!不过在下也付出了不小代价。”
    他挥动一下左手,道:
    “这条手臂就曾经断折了一次,如无名医接续,只怕得终身残废呢!”
    这一番说话,把东厂方面之人全都楞住了。无论从那一个角度来看,朱宗潜实在具有鬼神莫测的力量。不然的话,以冰宫实力之强,如何会垮呢?
    春梦小姐道:
    “这真是普天同庆之事,中原武林,从此可以恢复平静了。”
    朱宗潜道:
    “这话未免言之过早,在下今日前来,实有挑惹事的决心。除非令师兄武瞻答应我两件事。”
    春梦小姐道:“是那两件事?”
    朱宗潜道:
    “第一件,把曹洛交给我处置,不得干涉。”
    春梦小姐不置可否,问道:
    “第二件呢?”
    朱宗潜道:
    “第二件,我要斩下武瞻四肢,就容他活在世上。”他说出这话之时,咬牙切齿,流露出无比的愤怒。
    东厂之人无不大吃一惊,有人险险倒栽过去。
    春梦小姐道:
    “这样说来,敝师兄竟与朱大侠结得有深仇大恨了,但你提出的条件,未免太强人所难,也太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了。”
    令狐烈厉声道:
    “朱宗潜,你先赢了老夫手中之杖,再吹牛皮冒大气不迟。”
    朱宗潜厉声道:
    “若然是旁人干涉,我也有不少师友,足可以收拾任何人,令狐烈,你是武瞻师叔,出头干涉,倒也怪你不得,但在下也有师父在此,嘿!嘿!谅你也无能赢得家师手中之剑。”
    春梦小姐趁此机会,在口头上互较实力,当下说道:
    “家师叔与令师的实力,当在伯仲之间,难分轩轾。假如我出手助敝师兄应战,朱大侠便又如何?”
    朱宗潜仰天大笑,道:
    “如果你出手的话,我身边这些前辈好友,焉能坐视。这儿有两位前辈高人,任你挑选其一就是了。”他说的是那两个蒙面人,而他们气度虽是深沉,看似高手,但在未显露实力以前,谁也不能相信他们定可抵住春梦小姐。
    朱宗潜焉有不知此理,当下向左方佩剑的灰衣人道:
    “前辈略施小技如何?”那灰衣人点点头,呛一声掣出了长剑。
    众人的目光尽皆集中在这灰衣人手中的长剑上。
    但贝他持剑不动,似是凝神运功,过了一会,突然伸出左手,捏住剑尖,然後缓慢地把长剑拗弯,变成一个圆圈。
    要如此剑乃是百炼纯钢打制,坚脆异常,能折而不能弯。但这位灰衣人居然拗弯了此剑,可见得他的三昧真火,已具登峰造极的火候了。
    他徐徐放手,长剑恢复原状。
    朱宗潜向佩刀的灰衣人道:
    “请前辈也露一手如何?”那灰衣人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了一刀一剑,迅即以刀削剑。但听“锵锵”之声不绝於耳,那口长剑已被削为许多截。
    他手中的一刀一剑,皆是从兵器架上拿的,自然不是神兵利器,那长剑亦非赝品。而这一手却是全凭深厚无比的功力,使手中的凡刀变得锋利万分,无坚不摧。
    这等功力,实足以震古锲今,难有比拟之人。
    东厂方面的高手,人人骇得斗志全消。
    朱宗潜厉声道:
    “春梦小姐,那罪该万死的曹洛何在?”
    春梦小姐道:
    “他在屋子里,但曹大人计谋百出,一听冰宫之事已经了结,定必暗暗逃走了。”
    朱宗潜道: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欧阳帮主已调集属下,用了全力等候曹洛自投罗网。那么目下不谈这一件了,令师兄到底敢不敢现身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武瞻掀掉斗笠,豪放地大笑一声,起身上前,道:
    “武瞻在此。”
    朱宗潜也跃了起身,屹立如山,刀剑虽然皆未出鞘,但那两股凌厉森寒的杀气,如排空巨潮涌卷而去。
    局外之人,无不感到他这阵坚强强大的气势,人人都为之心寒胆落,竟没有一个敢动出手相助之念。
    这两雄对峙片刻,双方都是目光如隼,紧紧盯视对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场中弥漫着一股极紧张沉重的气氛。
    朱宗潜道:,
    “武瞻,你武家掌管东厂多年,死在刀杖之下的冤魂不知有多少,因此之故,本人这一笔血账,大概是用不着细表的了。”
    武瞻冷冷道:“不错,用不着多费唇舌了。”
    朱宗潜仰天长啸,发出凄厉刺耳的狼嗥之声。此是他惯闻师父空出嗥啸,至今已不会改变了。
    这一声凄厉狼嗥声中,充满了仇恨杀机,任何人一听而知。在这等局面之下,实有先声夺人之妙。
    春梦小姐突然间跳了起身,向场中奔去,对面的两名灰衣人恍如闪电般已飞移到朱宗潜身边,随时可以代朱宗潜出手,拦击任何介入之人。
    春梦小姐直向朱宗潜奔来,朱宗潜怒喝道:
    “站住!”
    “呛”的一声,长刀出鞘,一股刀气凌厉射出。
    春梦小姐全无防御,被这股刀气射中,咕咚一声,摔开四五尺远,倒在地上。
    武瞻目怒喝道:
    “朱宗潜,你怎能向她下毒手?”
    他侧身一跃,落在春梦小姐身边,但见她面色灰白,嘴角流出些少鲜血,一望而知她内伤极为严重。
    当此之时,全场敌我双方之人,无不感到朱宗潜果然手底太辣,尚在震惊之时。
    朱宗潜恍如全无感觉,迈开大步,也向春梦小姐那边走去。
    他所哧哧连走了六七步,手中刀剑射出的那股森厉气势,已笼罩住武瞻。
    原来他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眼见武瞻心情激动,失了常态,便乘虚而入。
    令狐烈怒喝一声,纵身扑上,血拐挥处,猛恶无伦地拦腰扫去。
    这一拐直有横扫千军之势,但那两个灰衣人却都没有抢上去代朱宗潜抵挡。可见得这两位前辈异人的心中,都对朱宗潜乘隙进迫武瞻之举,很不赞成。
    佟长白的爱憎纯凭一己感情,他是唯一不受影窖之人,不过由於相距得远,不能抢救。
    只好厉声大叫道:
    “朱宗潜,小心那老儿暗算。”
    但见朱宗潜头也不回,直等到血拐所化的红影,堪堪上身,这才突然一折腰,巧妙绝伦地避过了敌拐横扫之势。同时之间,左手长剑如春云乍展,寒光闪处,令狐烈哼了一声,通通通连退六七步,这才桩站稳。
    众人闭目看时,只见他胸腹之间,已露出血渍。显然朱宗潜的随手反击,已伤了这位一流高手。
    全场之人,无不骇然变色,但觉朱宗潜竟能一击制胜,伤了令烈狐,实在是使人无法置信之事。
    朱宗潜哧哧连踏两大步,刀尖已距武瞻不及两尺。在这等距离之内,莫说武瞻未曾亮出兵刃和架式。即使已亮出兵刃,也是尽居劣势,难有转败为胜之机。至於在目下的情况中,他能逃得一死,已经是天大幸事了。
    这是说假如他出手反抗的话。但武瞻却垂头望住地上的春梦小姐,眉宇间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卓蒙突然大声道:
    “宗潜,你一剑杀伤了令狐烈,足见你实有真才实学,非是须倚仗诡计取胜之人。因此之故,你趁武瞻心神波汤之时,制住了他,殊非大丈夫磊落行径,只怕天下之人,俱难心服。”
    他乃是朱宗潜的师父,只有他可以当众提出异议,而使朱宗潜不得不作解释。
    朱宗潜道:
    “弟子此举也是为势所迫,不得不尔。只因弟子一向深信武瞻这等雄才大略之士,乃是只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谅他对任何人难有真情。倘是如此,弟子失手伤了春梦小姐,也还罢了。孰知他竟对春梦小姐情深爱挚,有不能自持之势。因此之故,假如弟子放过机会,容得武瞻他反噬,定必势不可当。”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言词清晰,析论透辟,人人一听就明,又不能不信。故此大家突然间都改变了观感,同意朱宗潜实在是不能不这样做。
    朱宗潜仰天长啸一声,朗朗喝道:
    “武瞻,有我朱宗潜在此,担保令师妹没有性命之虞。如若她伤重而死,朱宗潜以人头赔偿。”
    他有超凡绝俗的能力,这是天下皆知之事。因此他这么一说,人人皆信。连武瞻也不能例外。
    武瞻直至此时,才抬起头来,冷冷道:
    “那么你就快点动手施救。”
    朱宗潜道:
    “我的刀一开,武瞻你就有如出笼之鸟,脱锁之龙,再要制伏你,不知得花上多少心力。我岂肯如此轻易地放过了你?”
    武瞻道:
    “然则朱大侠有何打算?”
    朱宗潜厉声道:
    “武家只有你武瞻一人成材,其他皆是碌碌馀子,不足为虑。我打算除去了你,便永无後患了。”
    武瞻昂然不惧,道:
    “那么你为何尚不下手?多言何益?”
    朱宗潜道:
    “但令师妹於我有恩,曾助我得以顺利追捕沈千机,今日我又失手伤了她,更是於心不安。因此之故,我摆两条路,任你选择其一。第一条路是我让你取出兵刃,当着众人眼前,公公平平的决斗,至死方休。第二条路,你答应从此退出江湖,但须交出一身武功。”
    全场静寂无声,武瞻迅快想道:
    “要否抛弃了一身武功,从此退出江湖,这等生涯,活着有何趣味?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决战而死。”但转念又想道:
    “朱宗潜一剑杀伤了师叔,这等武功实力,比我只强不弱,如是选择决战之途,定是有死无生的结果。”
    他的目光转到地上,忽见春梦小姐睁开双眼,虚弱无力地望着他,美眸中透露出痛苦,似是要他救援。
    武瞻心头大震,突然蹲了下去,低声道:
    “春梦,他的话你也听见了?”
    春梦小姐道:
    “听见了,假如你选第二条路,我不会认为你是贪生怕死,我知道你想活下来照顾我。”
    武瞻轻轻道:
    “是的,我并不怕死。但照顾你却只怕是有心无力了,唉!看来我只好认命了。”
    他感到背上有劲风拂到,但他却不躲避,但觉微微疼痛,一支银针已深深插入他背後的要穴内。
    朱宗潜连刺了九针,这才说道:“武瞻,咱们私怨已了,待我瞧瞧令师妹。”
    武瞻让开了身子,但觉全身发软乏力,心知全身武功已经开始消散,但因对方手法奥妙,竟不是马上就完全散尽,不致於受到极剧烈的痛苦。
    朱宗潜挥针连接刺了三穴,春梦小姐顿时精神一振,朱宗潜向她苦涩的一笑。这一笑之中,蕴含着无穷无尽而又形容不出的柔情,这情势是如此的混乱微妙,悲欢得失,都无从分辨了。
    朱宗潜心头泛起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觉。怅怅地叹一口气,然後下了决心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卓蒙等人都跟他而去。
    春梦小姐勉力支起半身,目送着这个一代奇才,武林彗星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但觉万缕柔倩,交织如乱丝,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朱宗潜他们沿着黄河走了一程,卓蒙突然高声道:
    “宗潜,你的事迹和最後那一剑、已使你的声名,有如这黄河一般,永垂武林了。”
    馀人都颔首称是,朱宗潜向黄河望去,只见浊浪激扬,波涛滔滔。那河水不停地奔流着,气象万千。他不由得激起了豪情壮志,抚剑高歌,步伐间显得更为坚定有力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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