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蔷薇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章情孽纠缠
    鹿玉如、鲍三姑走后,夏天翔独对苍茫夜色,不禁感慨丛生。
    暗想自己自被醉神花香所迷,在巴山古洞之中作了那件荒唐事儿之后,心中对鹿玉如始终深觉歉疚,但如今她这一抹煞事实,恶言相向,反倒使心头愧疚稍消,舒畅一点。
    黎明一战,自己如败,正好以一条性命抵消孽债。否则便手下留情,略补大巴山中的无心之错。
    想到“无心之错”四字,夏天翔忽然遍身冷汗,暗叫一声大事不妙。
    因为大巴山古洞之内那段旖旎风光的经过,只有自己与鹿玉如及“蔷薇使者”清楚,“白头罗刹”鲍三姑则是后来撞破。
    如今能为自己作证的“蔷薇使者”业已坐化,对于鹿玉如与“白头罗刹”鲍三姑指责自己乘人危急、玷污清白一事,岂非百口莫辩,背上一个极大恶名,永难洗刷?
    夏天翔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如焚,忽然耳边听得一丝似有似无的人声,缓缓说道:“夏天翔,你快死了。”
    夏天翔举目四瞩,阒然无人,以为是自己心头的幻觉,遂长长叹息一声,废然自语道:
    “死了最好,死了算了。”
    自语方毕,那丝虚无缥缈的人声又作,这次说的却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
    夏天翔心内一惊,暗想这两句话儿说得一点不错,真是“死了不好,死了不能算了”,因为自己倘若不死,也许还可设法弄清真像,洗刷声名。否则不但饮恨黄泉,连师门威望也将被自己丧失殆尽。
    这时突从峰角旁走出一位五络微须、神态超逸出尘、宛若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来人竟是“天外情魔”仲孙圣,不禁惊喜交集,起立恭身施礼说道:“北溟门下弟子夏天翔,参见仲孙老前辈。”
    仲孙圣站在四五丈外,向夏天翔招手笑道,“夏老弟请过来,我和你好好谈谈。”
    夏天翔走到鹿玉如画地为牢的界限边沿止步,恭身陪笑说道:“老前辈请恕夏天翔有方尊命,因为鹿玉如约我黎明在此一战,曾经画地为牢……”
    仲孙圣对地上划痕看了一眼,微笑说道,“你倒真能重诺守信,把这四外虚空,看作了百切高墙,摩天峭壁。”
    夏天翔苦笑说道:“夏天翔虽不敢自诩操守,但武林人物诺千金,似乎不能不以信义为重。”
    仲孙圣笑道:“能守信义,当然最好,但我有一事要向老弟请教。”
    夏天翔惶然恭身问道:“老前辈有何训示?尽管明言,怎敢当这请教二字?”
    仲孙圣笑道:“老弟身居牢狱,四外重墙,适才怎能看出我是‘天外情魔’仲孙圣?”
    夏天翔几乎被这位当代奇人间得张口结舌,微一寻思,方自红着一张俊脸,嗫嚅答道:
    “念中是实,目下原虚,只要大处不违,小处似可不必矫在过正?”
    仲孙圣点头赞道:“夏老弟这几句话儿,确是明心见性的人道之话。我愿你随时紧记‘大处不违,小处不必矫在过正’,便足立身处世的了。”
    说完,“哈哈”一笑,青袍大袖忽展,全身高拔六丈有余,宛若绝世飞仙,凌虚蹑步般,轻飘飘地落在夏天翔身右三尺。
    夏天翔弄不懂这位仲孙圣老前辈为何突对自己大展轻功,不由愕然瞪目。
    仲孙圣失笑说道:“夏老弟不必惊疑,我不是向你故炫武技,卖弄轻功,只因你身在牢中,要想彼此长谈,遂不得不越墙而入。”
    夏天翔想不到这位“天外情魔”仲孙圣如此风趣,不由被他逗得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仲孙圣目光凝注夏天翔眉心,正色说道:“夏老弟请伸左手,我为你一诊脉象。”
    夏天翔茫然伸手,仲孙圣三指向他寸关尺上一搭,冥心诊脉有顷,忽然目射神光,冷笑说道:“怪不得‘白头罗刹’鲍三姑适才曾有‘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之语,若非我为了寻找‘风尘狂客’厉清狂的下落,浪迹西南,路过此间,老弟真将活不到五鼓天明,死得糊里糊涂。”
    夏天翔因鹿玉如特意画地为牢,约自己在此等她,互作黎明之战。而仲孙圣却于诊完脉象以后,断定自己活不到五鼓天明,岂非令人费解?
    仲孙圣向他含笑说道:“夏老弟,适才‘白头罗刹’鲍三姑喂你吃的九寒丹,是否不止一粒?”
    夏天翔想了一一想答道:“当时我虽神智初复,但朦朦胧胧之下,仿佛记得乃是吃了两粒。”
    仲孙圣点头说道:“这就对了,老弟双掌所受的热毒,只消一粒九寒丹,业已法解有余,鲍三姑喂你多服一粒之意,便足令你在五鼓天明以前,骨髓成冰,冷颤而死。”
    夏天翔听得如梦方觉,身形微挫,正待发话,“天外情魔”仲孙圣又复说道:“但老弟只管放心,‘白头罗刹’虽然凶恶阴险,但她究竟不是能够发令追魂的阎罗天子。仲孙圣可以略效微劳,不仅使老弟体内寒毒全消,并还因祸得福,今后可耐任何程度的奇寒酷热。”
    夏天翔闻言,深深拜谢,仲孙圣遂摸出一粒火红灵丹,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老弟服下这粒丙灵丹后,我再略加助力,遂可龙虎得调,坎离相济,今后除了不畏酷热严寒以外,对于内家真气的刚柔互用方面,亦颇有益。”
    夏天翔如言服下那粒丙灵丹,感觉宛如一团烈火,滚下咽喉,烫得心头好不难过。
    心头炽热,四肢却突觉奇寒,片刻以后,夏天翔便无法禁受,口中发出呻吟之声,全身也不停颤抖。
    仲孙圣见状,青袍飘处,竟围着夏天翔身外循环急走。
    急走之间,大袖飞扬,运用隔空打穴的内家绝顶神功,点遍夏天翔周身上下的一百零八大穴。
    夏天翔起初在体内酷热奇寒交迫之下,并须忍受那一阵阵自体外袭来、使人全身生颤的锐劲罡气,委实觉得难过已极。只好强以内家定力,静守天君,把一切身受,竭力付诸忘我无相之境。
    直等三十六处主穴,被仲孙圣点遍以后,遂告否极泰来,体内奇寒酷热,逐渐消融,体外的锐劲罡风仿佛也变得温和起来,拂在身上,好不舒畅。
    一直到了四鼓有半,仲孙圣方微笑停手,向那神仪内莹,宝相外宣,已入内家静坐妙境的夏天翔道:“夏老弟,如今你该死了。”
    这句话儿,含义极为深奥,听得夏天翔愕然睁目、惶惑不解。
    “天外情魔”仲孙圣微一倾耳,又向夏天翔笑道:“夏老弟,我听得远远已有人来,可能是鹿玉如及‘白头罗刹’鲍三姑赶来赴约。
    老弟何不装做中了鲍三姑的邪恶毒计,被九寒丹毒死,倒看她们怎样处置?”
    夏天翔听仲孙圣这种提议异常有趣,遂连连点头,仲孙圣一指他身后峭壁,低声笑道:
    “我就藏在那壁上大堆藤蔓之后保护老弟,故而老弟尽管放心,装死要装得逼真一点。”
    夏天翔点头笑道:“我练过‘僵尸功’,略懂闭气之术……”
    话方至此,蓦然听得疾行如飞的步履之声,来人似已即将由南面峰角转出。冲孙圣微向夏天翔一使眼色,青袍飘处,宛如野鹤孤飞,悄无声息地藏入藤蔓之后。
    夏天翔也赶紧功行四肢,气息一闭,僵挺挺地诈做人已死去。
    来人身形一现,果然正是那位喜怒无常、性情难测的鹿玉如,及白发飘萧、凶毒绝伦的“白头罗刹”鲍三姑。
    这时已交五鼓,茫茫山野之中,充满一片黎明曙色。
    鹿玉如瞥见夏天翔果守信诺,人卧崖边,遂在五六丈外便即高声叫道:“夏天翔,你的胆量不小,竟与‘白骨仙子’互斗玄功,自然难免吃苦。来来来,如今时交五鼓,天已黎明,你且施展你的北溟绝学,斗斗我的‘神魔四式’。”
    夏天翔听在耳中,宛若未闻,依旧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鹿玉如见夏天翔不理自己,柳眉剔处,一式“风送浮云”,横飞四丈有余,到了自己画地为牢的局限以内。
    但身形落地之后,却因夏天翔那副睡相太以难看,不禁偏头向身边的鲍三姑蹙眉问道:
    “他这直挺挺的样儿有多难看?莫非男人们全是这般睡相?”
    鲍三姑因系自己所下的毒手,自然心头雪亮,狞笑一声说道:“鹿姑娘,我方才已经说过,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小子全身僵直,恐怕业已一命呜呼,不是在睡觉吧!”
    鹿玉如不知“白头罗刹”暗下毒手之事,闻言自然不信,急快飘身纵过,细一观察,果见夏天翔气息早无,全身僵直,不由情发乎中地心头奇酸,“嘤咛”一声,垂落两行珠泪。
    夏天翔心中暗想,你这翻脸无情的鬼丫头,居然也会伤心落泪?
    “白头罗刹”鲍三姑见状,知道夏天翔果已身死,遂得意异常,发生一阵厉声狞笑。
    鹿玉如含泪纵回,愕然问道:“老婆婆,你这样狂笑则甚?”
    鲍三姑眉梢微扬,怪笑说道:“这是我的一件得意杰作。”
    鹿玉如全身一震,目注鲍三姑问道:“难道他是死在你的手下?”
    鲍三姑得意笑道:“夏天翔双掌掌心所受的火毒,只消服食一粒九寒丹即可痊愈,我却乘机喂了他两粒之多,使他活不到五鼓天明,便告心头冰冷、全身僵直而死。”
    夏天翔如今正用内家龟息之法,暗暗换气,闻言不禁遍体生寒,心付若非巧遇“天外情魔”,自己的一条小命,岂不糊里糊涂地断送在这白头妖妇之手?
    鹿玉如这才知道“白头罗刹”先前所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的含意,银牙暗咬,玉手疾扬,“拍”的一声脆响起处,鲍三姑手抚左颊,无限惊奇的,被鹿玉如打得踉踉跄跄,退出五步。
    鹿玉如急怒之下的这一记耳光,是凝足真力施为,“白头罗刹”鲍三姑若非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雪冻僵尸”奇功,必将被她打得满脸开花,脑浆迸裂。
    夏天翔瞥眼偷窥之下,觉得“天外情魔”仲孙圣所导的这幕活剧委实精彩。
    鲍三姑气得满头白发齐飘,怒视鹿玉如,厉声问道:“鹿……鹿姑娘,你这……这算何意?”
    鹿玉如伤心更甚,泪如泉落,泣不成声,反向鲍三姑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要把他害……死?”
    鲍三姑见鹿玉如对夏天翔好似颇有深情,不由讶然问道:“他不是曾在大巴山古洞乘你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无力相拒之际,把你的清白沾污了么?我杀他便是为你报仇,有何不对?”
    鹿玉如呸了一声说道:“你这真叫完全曲解事实,我中了‘昆仑逸士’向飘然的剧毒,便是夏天翔所救,后来两人误中一朵形如野菊五色奇花的馥郁异香,才双双神志昏迷,无法自制,哪里是他乘人于危,污我清白?”
    夏天翔听见这番话儿由鹿玉如口中说出,不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暗喜自己身上所背的恶浊名誉,总算洗刷干净。
    但喜念方兴,立即转为愁思满腹,因为突然想到藏在峭壁藤蔓堆中的“天外情魔”仲孙圣,正是自己第一位心上人儿仲孙飞琼的爹爹,这件荒唐事儿被他听见,传到仲孙姊姊耳中,岂不又要醋海翻澜,情天生障?
    “白头罗刹”鲍三站听鹿五如这等说法,遂知自己暗下毒手之事,果然略嫌鲁莽,心中微觉歉然,又复问道:“你既然不恨这夏天翔,方才却又为何画地为牢,约他互作黎明之战?”
    鹿玉如泪落如雨,悲声答道:“我因觉得我爹爹与我母亲性情均极高傲,不易和好,身为人女,既不便助母逆父,更不便助父逆母,思来想去,生趣毫无,才想借这黎明一战,死在总算曾经与我一度相爱的夏天翔手中,以求解除痛苦。”
    鲍三姑叹息一声说道:“我哪里知道鹿姑娘心中这些曲折?下手未免略嫌鲁莽。但如今大错已铸,夏天翔骨髓成冰,返魂乏术……”
    鹿玉如举袖略拭满颊泪痕,双眉一剔,脸色如冰,截断鲍三姑的话头,冷然说道:“好个大错已铸,返魂乏术!老婆婆身为祁连派最强的高手,总该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鲍三姑听得惊然一惊,大感意外地问道:“鹿姑娘此话何意?难道你竟要我替这夏天翔小鬼偿命?”
    鹿玉如目射仇火精芒,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要以你的一条命儿,加上我的一条命儿,抵他一命。”
    话音方毕,玉手立扬,七枚“天荆毒刺”,化作一蓬紫黑光华,向鲍三姑飞袭而出。
    鲍三姑双油齐扬,在身前布起一片无形气网,把鹿玉如所发的七枚“天荆毒刺”完全震飞,并高声叫道:“鹿姑娘,你如今盛怒之下,不可理喻,我老婆子暂且告别,等到祁连山绛雪洞中,再向你陪礼谢罪便了。”
    话完以后,身形立腾,鹿玉如怒声叫道:“鲍三姑,你若不把命留下,休要想走。”
    一式“龙游沧海”,飞纵出六丈多远,便自追踪“白头罗刹”鲍三姑扑去。
    但鲍三姑功力深于“九首飞鹏”戚大招,号称祁连派中第一高手,这一展开脚程,鹿玉如哪里追赶得上?
    这时夏天翔因僵卧太久,有些不耐,遂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仲孙老前辈……”
    五字甫出,鹿玉如业已因追赶“白头罗刹”鲍三姑不上,而废然回转。
    夏天翔只好赶紧闭口吞声,依旧装死。
    鹿玉如走到夏天翔身旁,悲声叫道:“翔哥哥,鹿玉如无心铸错,赎罪无方,我只有到黄泉路上,再与你互相爱好,订约来生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珠泪滚滚,抽出自己的昆仑刺来,便往咽喉刺去。
    夏天翔因已知道鹿玉如对自己深情未变,听她的语意,竟欲自尽,不由急得一睁双目,几乎跃然而起。
    鹿玉如此时死心已决,万念俱灰,正自紧闭星目,以昆仑刺点向咽喉,却哪里注意到地上僵卧诈死的夏天翔,业已对自己瞪着两只大眼?
    昆仑刺将及咽喉而未及咽喉的一发千钧之际,身旁微风一拂,右时略麻,昆仑刺竟被别人劈手夺去。
    鹿玉如骇然睁目,只见身前站着一位气宇高华、宛如苍松古月的青袍老者。
    夏天翔见“天外情魔”仲孙圣业已出手,遂带着一头冷汗,重又阖上双目。
    鹿玉如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青袍老者,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问道:“老人家可是‘天外情魔’仲孙前辈?”
    仲孙圣因自己与鹿玉如之父“风尘狂客”厉清狂乃多年好友,遂点头笑道:“贤侄女真好眼力,祁连山绛雪洞前匆匆一面,你便认得我了么?”
    鹿玉如看了“天外情魔”仲孙圣手中的昆仑刺一眼,心头一酸,又复凄然泪落。
    仲孙圣笑道:“贤侄女何必如此伤心?我是‘天外情魔’,倘若为了男女之情,我却有极高魔力,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鹿王如以为夏天翔早已死去,自然万念皆灰,闻言毫不起劲地随口问道:“仲孙前辈,你有多大魔力?”
    仲孙圣因成竹在胸,遂故意夸大地微笑吟道:“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这句“九泉眷属死还生”,听得鹿玉如精神一振,手指僵卧地上的夏天翔,向仲孙圣问道:“仲孙前辈,你若真有返魂九幽之能,便请救他一命,鹿玉如终身感德。”
    仲孙圣忽然忍俊不禁地仰天大笑。
    鹿玉如满怀疑惑,急急问道:“仲孙前辈,你为何发笑?”
    仲孙圣指着夏天翔那一头冷汗,失笑说道:“贤侄女,你见过死人会出汗么?”
    鹿玉如情思恍惚,当局者迷,但如今被”天外情魔”仲孙圣这一提醒,不由目注夏天翔那满头汗珠,惑然问道:“他……他……他难道逃过‘白头罗刹’的毒手,未曾死么?”
    仲孙圣故意略为改变事实,微笑说道:“夏天翔中了‘白头罗刹’鲍三姑的九寒丹剧毒,正在冷得全身乱颤、性命呼吸之际,恰巧被我路过发现,略费心力,替他法毒驱寒,大概再有盏茶时分,便可霍然痊愈了。”
    夏天翔因鹿玉如为了自己业已急得意欲殉情自尽,正想不再装腔,起身对她略加安慰,但既经仲孙圣这样一说,遂只好重复闭气不动,静待仲孙圣发话呼唤,才装作由朦胧之中醒来,俾免功亏一贯,把这出戏儿唱得牛头不对马嘴。
    鹿玉如听得夏天翔居然未死,悲痛之心一去,羞涩之念遂来,娇躯微转,香肩晃处,宛如一朵玄云,飘出四丈。
    仲孙圣含笑叫道:“鹿姑娘怎的如此行色匆匆,何不等夏天翔醒来再走?”
    鹿玉如足下不停,接连三个飘身,便已到了二十丈外,微提内家真气,向仲孙圣发话答道:“多谢老人家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恩,但鹿玉如业已不愿再与夏天翔见面,加上我爹娘之间令人难处的恩怨纠缠,越发使我五内如焚,傍徨无措,今后定将黄卷参经,青灯学佛,寻一处名山幽境,度此余生了。”
    话完,身形又飘,便即越过山环,隐迹不见。
    “天外情魔”仲孙圣目注鹿玉如去处,微兴感触地喟然吟道:“天下原多惆怅事,世间难测女儿心……”
    吟声尚在缥缈缭绕,那僵卧地上的夏天翔,业已心急不耐,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力,向仲孙圣耳边问道:“老人家,我已经死得大久,如今可以还魂了么?”
    仲孙圣失笑说道:“鹿玉如踪迹已沓,你当然可以起来,但在这一番背后言语之中,总可以听出我这位身世奇特、处境可怜的贤侄女对你的一片真情了吧?”
    夏天翔舒了一口长气,挺身跃起,红着一张俊脸,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鹿玉如临去之言,好似为我伤心,要想出家遁世?”
    仲孙圣摇头答道:“她虽然曾经表示此去要寻座名山古刹,黄卷参经,青灯学佛的度此余生,但却不是为你。”
    夏天翔愕然问道:“她为的是谁?”
    仲孙圣看他一眼,缓缓说道:“她为的是她母亲‘绛雪仙人’凌妙妙与她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
    夏天翔这才想起鹿玉如果有因她爹娘的恩怨纠缠,使她五内如焚,傍徨无惜之话。
    仲孙圣又复说道:“她爹娘直到目前尚是几乎誓不两立的生死冤家,鹿玉如既不能帮着母亲杀父亲,也不能帮着父亲杀母亲,更无力从中相劝,自然只有企图眼不见、心不烦地出家逃世的了。”
    夏天翔发自肺腑地摇头一叹,口中哺哺说道:“茫茫宇宙,渺渺尘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
    仲孙圣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即笑道:“老弟不必担忧什么‘茫茫宇宙,渺渺尘寰,古刹如云,名山似海’,等将来我命琼儿带着小白大黄暨青风骥,陪你搜尽海宇,还怕找她不着?”
    这几句话儿,听得夏天翔心花怒放,尤其是那“将来”二字,含意无穷,顿令他精神一振,眉梢愁解。
    仲孙圣看在眼内,感在心头,暗想“情”之一字,委实魔力无边,一缕柔丝,不知可以缠死多少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夏天翔忽向仲孙圣问道:“老人家怎会突然到这哀牢山内?”
    仲孙圣笑道:“还不是找那鹿玉如姑娘的爹爹‘风尘狂客’厉清狂,找到以后,我非把这老不识羞的东西大骂一顿,告诉他由于他的一身孽债,却把他女儿害得好苦。”
    夏天翔笑道:“那位厉老前辈,不但踪迹不在云南,并已知晓‘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寻他清算旧帐之事,”
    仲孙圣问道:“厉清狂现在何处?你与他见面了吗?”
    夏天翔遂将自己在大巴山附近村店之中巧遇“风尘狂客”厉清狂的经过,向仲孙圣细述一遍,但说到与鹿玉如古洞好合的那段旖旎风光之际,却避重就轻地含混了事。
    仲孙圣何等人物,自然一听便即猜透其中蹊跷,但却绝不深究地微笑说道:“我还以为厉清狂人在云南,谁知他已去了四川,倒令我与你仲孙姊姊跑了不少冤枉大路。”
    一听“仲孙姊姊”四字,夏天翔便不禁情发乎中地向仲孙圣腼颜问道:“请问老人家。
    我仲孙姊姊现在何处?”
    仲孙圣笑道:“我方才向鹿王如替我这‘天外情魔’的魔力吹嘘了两句话儿,你可记得?”
    夏天翔想了一想说道:“是不是‘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
    仲孙圣点头说道:“方才鹿玉如要我为她施展‘九泉眷属死还生’的魔力,你如今大概却换成企图‘千里离人思便见’了。”
    夏天翔俊脸一红,胆量一壮,率然答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确实极为想念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她如今大概尚在高黎贡山左近苦苦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
    夏天翔既然听得仲孙飞琼人在高黎贡山,便向仲孙圣笑道:“老人家,我如今便想去高黎贡山,看看我仲孙姊姊。”
    仲孙圣笑道:“人贵率直,你既想她,便尽管前去找她。不过最好不必专谈儿女之私,也该办些江湖正事。”
    仲孙圣虽是含笑发话,但这几句话儿软中带硬,份量不轻,只听得夏天翔汗如雨下,垂头恭身问道:“老人家有何差遣?夏天翔万死不辞。”
    仲孙圣叹息一声,正色说道:“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群英毕集,虎跃龙腾之下,自然总是强存弱死,正胜邪消。但却绝不能容许‘风尘狂客’厉清狂与‘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三人互相交手。”
    夏天翔两道剑眉方自一蹙,仲孙圣又复说道:“因为他们夫妻之间裂痕已深,万不能丝毫加重,否则无论谁胜谁败,均将成为一种极为凄惨的局面。”
    仲孙圣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沉声说道:“故而处理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三人恩怨纠缠的无上妙策,便是设法饵祸无形,使他们弃嫌修好。而我所要你去作的江湖正事,亦即此举。”
    夏天翔心惊任重,但又不愿及不敢推辞,只好向仲孙圣含笑问道:“老人家认为夏天翔能胜其任么?”
    仲孙圣笑道:“我知道这是一桩极大的难题,几乎比与‘白骨三魔’互斗玄功,还要难上百倍。但因你是唯一理想人选,所以只好要你勉为其难。”
    夏天翔受宠若惊,茫然问道:“夏天翔德薄能鲜,才疏学浅,怎会成了理想人选?”
    仲孙圣失笑说道:“若谈到较功比技,对垒争雄方面,自然重在软硬轻功、真气内力及兵刃掌法之属的修为火候。但谈到洱劫消灾、释仇解恨方面,却重在关系深浅及一片真情。
    你既与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的两个女儿鹿玉如、霍秀芸均有深厚因缘,自然是理想人选。”
    夏天翔听完这番话后,知道仲孙圣与自己担负的责任太大,不觉有点忧形于色。
    仲孙圣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夏老弟不要畏难,凡属古往今来出类拔荤的英雄人物,无不皆是力克千难,才能名垂万古。”
    夏天翔摇头答道:“老人家这回却猜错了,夏天翔决非畏难,只是担忧兹事体大,方一略有陨越,即将使厉老前辈等人……”
    仲孙圣接口点头笑道:“老弟只要能够如此戒慎恐惧,则何往不利?何事不成?你若嫌孤掌难呜,便与你仲孙姊姊共同计议安排便是。”
    夏天翔见仲孙圣命自己与仲孙飞琼共同计议此事,不由心中高兴,向仲孙圣含笑恭身说道:“老人家既有此重大使命,夏天翔便即告辞,赶往高黎贡山,寻我仲孙妹姊妥为计议。”
    仲孙圣深知夏天翔亟于与爱女见面,彼此一解相思,遂点头笑道:“你早点赶去也好,我也要走趟娄山恶魂峡,暗中摸摸‘白骨羽士’的功力底细,以作准备,免得辜负‘蔷薇使者’之意,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有所失闪,丢人贻笑。”
    夏天翔想起朱竹谷内所吃的苦头,对仲孙圣苦笑说道:“那‘白骨三魔’中的‘白骨仙子’已极不凡,‘白骨羽士’可能更为厉害,老人家先在暗中摸摸他的底细也好。”
    话完,便向仲孙圣恭身告别。
    仲孙圣看他几眼,微笑问道:”夏老弟,你好容易才遇见我这‘天外情魔’,想不想学一点情中妙诀?”
    夏天翔大喜求教,仲孙圣正色道:“世问不少经常入耳的老生常谈,往往就是渴欲相求的真传妙诀。‘情’之一字,何独不然?我把它分作对国家之情,对父母之情,对朋友之情,对男女之情,以及对江湖事物之情等五项,向老弟略贡所得。”
    夏天翔心神一肃,恭谨受教。
    仲孙圣缓缓说道:“对国家之情,妙诀是忠。对父母之情,妙诀是孝。对朋友之情,妙诀是信。对男女之情,妙诀是诚。对江湖事物之情,则比较复杂,妙诀是在昭然大义之外,还要加上仁、恕二字。”
    夏天翔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天外情魔”仲孙圣语重心长,对自己垂教极深,遂紧记心头,连声称是。
    仲孙圣传完情中妙诀之后,向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你往高黎贡山,我往娄山恶魂峡,此次一别,大概要等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才能相见了。”
    话完,青袍微飘,便往东北缓步走去。
    夏天翔恭送“天外情魔”仲孙圣去后,想起自己从狂追白猿,误人哀牢山朱竹谷以后,居然连遇奇险,若非机缘凑巧,绝处逢生,怎能逃得过那火毒攻心及奇寒冻髓等两次性命交关的飞灾大厄?
    由此可见武功之道,不能徒靠幸进,最主要的还是专心研练,刻苦修为,以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之语,丝毫不错,对于这鬼蜮江湖的任何事物,均须小心提防,以免再遭“白头罗刹”鲍三姑那种笑里藏刀的阴恶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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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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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同归正果
    夏天翔感慨之下,信步西行,一路不仅注意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青风骥等一人三兽的踪迹,并把“蔷薇使者”临终相传的“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时时演练,以期精熟备用。
    但到了高黎贡山,穷搜不少危峰绝涧,却毫未发现仲孙飞琼等人兽的踪迹,夏天翔不禁好生惆怅,暗想莫非仲孙姊姊久寻“风尘狂客”厉清狂不得,业已率小白、大黄及青风骥等离此他往?
    夏天翔心中虽然如此想法,但因对仲孙飞琼相思大甚,哪肯就此甘休,遂往深幽险遂、人迹不到之处,穷奇而探。
    这日走到一大片密林之前,夏天翔跃登高处,展目一看,见这片密林一望无际,估计起来,足有数十里周围,深知林内不仅奇毒蛇虫极多,可能还有什么比蛇兽更为厉害、使人难以提防的瘴疠之气?
    夏天翔既已看出林内凶险难行,正待转头他往,但目光瞥处,忽然发现林外落叶稀盖的泥上之上,印有几只马蹄痕迹。
    绝岭深山,固多野马,但野马既无掌铁,也与青风骥那等罕世龙驹的蹄印大不相同,故而夏天翔看见这几只蹄痕以后,心中不由怦然一震,暗想自己苦寻未获的仲孙妹妹,莫非在此林内?
    他本想施展内家“传音入密”功力向林中提气高呼,但转念一想,荒山大泽每多异人,倘被自己惊动,又将多生是非,何如干脆人林一探?以自己这身功力,也不会惧怯什么蛇虫瘴疠,并可就便开开眼界,欣赏欣赏这种前古森林中的奇异景物。
    主意既定,便即缓步入林,准备给它来个穿林而过。
    行约里许,夏天翔觉得林内景物毫不足观,目中所见,无非败叶枯枝,奇蛇异兽;耳中所闻,无非猿啼虎啸,鹤唳风声。
    但又行数丈,却使夏天翔大吃一惊,固为林内的积叶折枝之间,赫然卧着六七具极整齐的骷髅白骨。
    夏天翔起初以为这六七具白骨是被蛇兽所噬的入林探险之人,但心念微转,便知自己这种猜测完全错误。
    因为倘被蛇兽所噬,尸骨决不会如此整齐,照目前情形判断,这林中必有特殊怪异之事。
    夏天翔胆量本大,加上最近连有奇遇,功力大增,自然更为好事。发现林中藏有怪异以后,不仅毫不怯惧,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继续向前探去。
    前面是株三四人合抱不来的千年古树,但枝光叶落,似已枯死,只剩下雄伟的树干,巍立未倒而已。
    夏天翔走到树下,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胸中也颇为难过,似欲呕吐?
    他入世渐深,见识渐广,胆量虽大,却对于林内一切,早有戒心。
    故在方一感觉头晕作呕之际,便自身边所带当代神医赛韩康赠送的多种丹药之中,选出一粒解毒祛瘴的灵丹含在口内。
    果然灵丹才一进口,清香散处,精神顿爽,夏天翔遂越发以为林中有一种无形瘴毒正在发作。
    谁知刚一转过那株大树,夏天翔不禁愕然驻足,又被眼前景物吃了一惊。
    原来转过大树,林木较稀,现出一片方圆数丈的蓬蓬乱草。
    就在乱草丛中,蹲着一只全身墨黑、大如水牛的罕见猛虎。
    这黑虎距离枯树约莫三丈有余,目光凝注夏天翔,凶芒电射,好不慑人!令人深切感觉出虎视眈眈一语,是何滋味。
    夏天翔一身绝艺,胆识过人,对这只庞大的黑虎只感惊奇,不感怯惧,并发现虎目精芒之中,好似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光彩。
    就在夏天翔突见黑虎,略感惊奇之际,忽然听得头上古树的枯枝秃干之间,发出一阵沙沙微响。
    夏天翔闻声之下,恍然大悟,把自己突觉头晕作呕一事暨黑虎目中的异样精芒发生联想,判断古树上必有身具奇毒的怪异蛇虫之属。
    疑念既起,戒意立生,施展“移形换影”轻功,微一闪身,斜飞三丈,到了另一株枝密叶茂的大树之上。
    那只黑虎虽见夏天翔飘身飞纵,却毫不为动,一对虎目中的炯炯精光,依然凝注在那株业已枯死的千年古树之上。
    夏天翔越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选择了一根较粗的横枝坐下,向那株千年古树凝神望去。
    只见那千年古树主干之上,离地两丈三四之处,有一径尺圆洞,正自洞中一拱一拱的,拱出一条奇形怪物。
    这怪物似蛇非蛇,长约一丈二三,躯体前圆后扁,腹下在左右分生着两排粗短的怪足,全身色呈酱紫,难看已极。
    最奇特的是身躯粗几盈尺,但一颗三角怪头,却只有人拳大小,头部器官极为简单,除了当中一只精芒闪闪的竖眼以外,便是一张血盆巨口,钩牙森列,红信吞吐,看去令人不寒而栗。
    夏天翔江湖流转,见闻虽多,却从来未曾听说过这种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
    照这怪物的外型看来,定然身具奇毒,厉害无比,黑虎显非敌手,但那只黑虎偏偏虎踞发威,一身钢毛,根根猬立,毫无怯惧之意。
    夏天翔心中颇觉高兴,暗想能够目睹这场黑虎与怪物相斗的精彩好战,倒也难得。
    怪物的十六只粗短的怪足,居然颇具吸力,一步一步的缘木下树以后,昂起那颗三角怪头,又似骄做,又似得意地,向黑虎闪动独目精芒,发出两声摄人心魂的“呱呱”怪叫。
    黑虎戒意颇深地退后两步,虎头微摆,喉中也自发出一阵低沉的虎啸,作势欲扑。
    怪物见这黑虎竟对自己发威,不由暴怒,蛇形长颈一伸,张开利齿森森的血盆巨口,疾若飘风地猛往黑虎啮去,并在距离黑虎六七尺处,先行喷出一股紫黑的毒气。
    谁知黑虎身法灵活已极,怪物毒气才喷,便已横跃丈许,避开来势,并伸出一只钢钩似的虎爪,反向怪物的颈间要害抓去。
    怪物虽然骄做自恃,但也看出来敌不凡,十六只粗短的怪足齐一用力,后半截如带的扁身,突然灵活已极地横空掉转,“呼”的一声,照准黑虎拦头狂扫。
    黑虎似乎对于这怪物的一切伎俩皆颇为熟悉,适才一抓,竟是虚招,钢爪一递即收,身形窜出五丈远近。
    这样一来,怪物凌空横扫的如带扁身,自然打空,只听砰然巨震过处,一阵“喀嚓”乱响,足有两三株参天古木,均被怪物的扁身扫折,声势慑人,威力无比。
    夏天翔见状虽知黑虎通灵,但怪物既会喷毒,又复力大无穷。看来黑虎仍将必败,毫无取胜之道。
    他虽然事不干己,但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之下,总觉得黑虎可爱,怪物可恶,暗自蹙眉寻思可有什么帮助黑虎铲除这条凶恶怪物之策?
    就在夏天翔暗自寻思之际,黑虎与那怪物业已相互缠斗到了数丈以外。
    一
    夏天翔看出黑虎似是存心把那怪物诱往远方,不由心中一动,暗想难道黑虎还有帮手?
    否则……
    念犹未了,果自丛林之中,悄悄掩出一只黑色的小猿,前爪微扬,向怪物所居的树洞之内,掷进一团红色物件。
    夏天翔方自暗笑黑虎果有帮手,怪物恐怕要吃大亏,眼前形势居然出入意料地完全逆转。
    原来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奇形怪物,竟是机灵无比、表面虽被黑虎诱往远方,其实独目闪烁、流光囚瞩,仍在注意着一切其他动静。
    黑猿自林中现身,刚把那团红色物体掷进树侗,怪物业已宛若长虹电射般,自数丈外一窜而回,“呱呱”怪啼起处,如带的扁身微一舒卷,便把黑猿拦腰缠住。
    黑虎见黑猿被缠,怒啸一声,猛扑而至。
    怪物又是两声得意的怪啼,血盆大口张处,一团浓黑的毒雾,疾向黑虎迎头喷去。
    夏天翔见情势如此危急,知道自己再不出手,那黑虎黑猿便可能双双都被怪物弄死。
    但夏天翔人在树间,距离怪物与猿虎相斗之处,约有三丈开外,任凭他身法如何敏捷,也有点缓不济急。
    夏天翔剑眉深蹙之下,忽然想起“雪山冰奴”冷白石赠送自己的冰魄神砂,遂赶紧把纯阳真气凝聚右掌,伸指到那猿皮小袋之中拈了三粒冰魄神砂,觑准怪物头上的凶睛巨口电疾打出。
    这冰魄神砂又名“冰魄银光霰”,是大雪山玄冰原万年冰雪的精英所炼,威力极强,并恰好能够克制那奇形怪物。
    只见三点寒光闪处,首先救了黑虎一难,打得怪物口中所喷的毒雾顿然肖失,凶睛立闭,周身皮鳞也整个急颤起来,无法再复缠紧黑猿,被黑猿矫捷无伦地一跃而出,飞纵丈外。
    夏天翔虽喜冰魄神砂奏效,但深恐怪物凶恶难制,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复弹出两粒。
    这两粒冰魄神砂,打中那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以后,只见怪物周身皮鳞又是一阵急颤,便自渐渐僵直不动。
    黑猿一声欢啸,跃到怪物身前,利爪一伸,竟把怪物三角怪头正中的那只独眼,挖到爪内。
    黑虎则纵到夏天翔所坐的树下,瞪着两只虎目,抬头凝注夏天翔,连声低啸。
    夏天翔想不到“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神砂竟有如此灵效,正自心中高兴,把那猿皮小袋以及所余的七粒冰魄神砂,极为珍惜地揣回怀中,忽见黑虎目注自己,不住鸣啸,不由有点猜测不透这只通灵黑虎的鸣啸用意。
    黑虎鸣啸了好大一会,见夏天翔不加理睬,遂回头向那正在挖取怪物眼珠的黑猿啸了一声。
    黑猿闻啸赶过,向夏天翔举爪连招,并纵身坐上虎背。
    夏天翔会意笑道:“你莫非要我骑这黑虎走么?”
    黑猿居然能懂人言,连连点头,举爪指着黑虎,似催夏天翔骑上虎背。
    夏天翔一来胆大好奇,二来看出这一虎一猿,对自己绝无恶意,遂微笑点头,自树上飘落虎背。
    黑虎等夏天翔骑好以后,低啸一声,便自向着森林西南,缓缓跑去,黑猿则紧随夏天翔身侧,随同举步。
    夏天翔骑在虎背之上,觉得舒适异常,竟似比上次在黄山初次试骑“九首飞鹏”戚大招那匹千里菊花青时还要平稳。
    虎行由缓而快,渐渐加速,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便自驰出森林,到了一处幽谷之内。
    夏天翔才到谷口,便觉惊然一惊,因为谷口左右两侧,各用长春山藤悬吊着一样东西,大以令人诧异。
    左面谷口,悬吊着的竟是异兽大黄。
    右面谷口,悬吊着的则是灵猿小白。
    夏天翔正待惊问,但虎行如飞,未曾稍停,已从大黄小白身旁一掠而过,进入谷内。
    大黄小白既被吊在谷口,则仲孙飞琼与青风骥是否业已陷身谷内?
    这种疑念在夏天翔心头一起即灭,因为身已进谷,一切问题等见了谷主人以后自然明白,用不着再复加猜测。
    又经两个转折,黑虎忽然停步,夏天翔知到地头,翻身下骑,举目看时,只见当地景物极为清幽,最奇的是有株婆娑宝树,树高足有十丈以上,顶端结有一个硕大的鸟巢。
    黑虎黑猿走到婆娑树下,向材顶硕大的乌巢,双双跪倒。
    夏天翔见状,不由心中诧道:“难道这幽谷主人竟住在鸟巢之内么?……”
    念犹未毕,婆娑树顶的鸟巢之中,忽然传下一阵宛若婴儿的语音说道:“你们既然替我请来客人,便请上树一谈便了。”
    夏天翔闻言之下,不必等黑虎黑猿向自己示意,一式“黄鹄摩霄”,腾空五丈,然后双掌端平,齐胸下压,连施两次“长箭穿云”身法,便自到达树顶鸟巢之上。
    鸟巢中坐的竟是一位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的黄衣憎人,这黄衣僧人看来最多只有三十来岁模样。
    黄衣僧人目光略注夏天翔,微一伸手,似是命他坐下,但神情仿佛倨傲冷峻已极。
    夏天翔连经忧患折磨,气质业已微有改变,遂遵照黄衣憎人的意思,在这颇为宽大的鸟巢之中,盘膝而坐。
    黄衣僧人等夏天翔坐好,重又向他打量几眼,神色略为温和,笑了一笑,自语说道:
    “我这听经谷中,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不想近日却如此热闹,又有人来,又有兽到。”
    夏天翔被这黄衣僧人所说的“八十余年,向绝外客”之语,吃了一惊,随之忽然想起一桩江湖传闻,遂向黄衣憎人神态恭谨地含笑问道:“大师莫非便是近百年前,以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武林,未逢敌手,突然得道归隐的‘天羽上人’么?”
    黄衣僧人想不到夏天翔竟一口猜出自己的名号,不禁讶然问道:“这位老弟的姓名怎样称呼?是何人门下?江湖见识委实渊博,能够一口道出老僧来历,颇为难得。”
    夏天翔见自己居然误打误撞地一猜便中,不由越发对于这位算来足有一百二三十岁的空门奇僧天羽上人肃然起敬,恭身答道:“在下江湖未学夏天翔,家师‘北溟神婆’皇甫翠。”
    那位身着黄衣的天羽上人喃喃说道:“‘北溟神婆’皇甫翠?……”
    夏天翔因师傅的名头威震当世,这天羽上人说话的神情,竟似从来未闻,起初自然颇觉不悦。但转念一想,对方适才业已说过,这听经谷内,八十余年,向绝外客,则又难怪不知师傅名号。
    念犹未毕,天羽上人业已含笑说道:“老僧自人此谷,转眼百年,对于世事多疏,老弟不要怪我倨傲无礼。”
    夏天翔陪笑说填,“大师说哪里话来?夏天翔边荒浪迹,何幸由于神虎灵猿接引,得见大师这等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四字刚刚出口,那天羽上人便自一阵“呵呵”大笑。
    夏天翔被他笑得莫明其妙起来,讶然问道:“大师为何发笑?夏天翔说错话了么?”
    天羽上人“呵呵”笑道:“我是在笑老弟怎会把‘有道高僧’四字加到我这佛门败类身上?”
    夏天翔茫然膛目,天羽上人又复问道:“老弟可知我为何在这听经谷内一住百年?”
    夏天翔答道:“若据江湖传言,大师乃是悟彻人生,得道归隐。”
    天羽上人笑道:“哪里是什么得道归隐?只是遇见了厉害对头而已。”
    夏天翔闻言讶道:“大师昔年仗恃一根‘天禽五色羽毛’打遍江湖,未逢敌手,怎会有甚厉害对头?”
    天羽上人目光微注西南,含笑说道:“我与我这对头,江湖偶遇,互矜所能,恶斗遂起,每年一次,斗到如今,整整百年,胜负尚未分出……”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语意,失惊问道:“大师这位对头,莫非也住在高黎贡山之内?”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他叫‘三绝真人’,就住在此谷左近的天愁涧内。我们互相约定,除非彼此分出胜负,否则不但不准出世,连谁先解脱皮囊,都算是向对方服输认败之举。”
    夏天翔正自听得有趣,无羽上人微叹说道:“出家人如此放不下嗅念名心,岂非可笑?
    故而我不敢当夏老弟‘有道高僧’之称,而自认是佛门败类。”
    说到此处,树下黑猿忽然连声低啸。
    天羽上人好似懂得兽语,倾耳聆听片刻,向夏天翔单掌当胸一打问讯,含笑说道:“我这闲中调教解闷的一虎一猿,适才在林中遇险,多承夏老弟出手相救,资僧理应谢过。”
    夏天翔听天羽上人提到虎猿,也想起被人悬吊谷口的小白大黄,遂赶紧欠身还礼,陪笑说道:“夏天翔进谷之时,曾见谷口悬吊着……”
    天羽上人接口笑道:“那两只东西不知何人所豢,竟颇通灵。不知搜索何物,跑到我太古巢中罗嗦,遂被我擒住,吊在谷口,意欲略杀火气,将其驯服……”
    夏天翔听到此处,一抱双拳,插口笑道:“这两只通灵异兽,是夏天翔至友所豢,大师可否推情见恕呢?……”
    天羽上人闻言,哦了一声,目光凝注夏天翔,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发话问道:
    “夏老弟这位至友可是骑着一匹罕世龙驹?……”
    夏天翔正因未见仲孙飞琼下落,有些心中着急,遂不等天羽上人话完,便自点头说道:
    “正是,正是,夏天翔远来高黎贡山,便是寻她,请问大师,此人如今安在?”
    天羽上人笑道:“我在下手擒捉那一黄一白两只通灵异兽之际,曾听得天愁涧内发出龙马长嘶,可能夏老弟那位友好误闯天愁涧,落在那比我古怪难缠得多的三绝真人手中!”
    夏天翔一听便知自己的仲孙妹姊与大黄小白,在高黎贡山之中分头探搜“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以致人陷天愁涧,兽落听经谷。
    天羽上人既说三绝真人比他还要古怪难缠,夏天翔自然益发深为仲孙飞琼担忧,立即起立告辞,并叩询天愁涧的方向走法。
    天羽上人先对树下发啸,示意黑猿去放下小白大黄,然后向夏天翔摆手笑道:“夏老弟不要心急,我先替你查问一下。”
    说完,目注西南高峰,发出一声悠长清啸。
    天羽上人的啸声发出约莫盏茶时分,西南峰后,便起了回啸之声。
    天羽上人面色略整,以一种不高不低、极为平和的语音说道:“三绝道士,你那天愁涧中有客人么?”
    话音刚住,对方回音即来,说的是:“有个资质极好的女娃儿,骑着一匹好马,闯进天愁涧,我正要设法处罚她呢!”
    夏天翔估计天愁涧与这听经谷之间至少相距数里,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竟能如同对面叙谈般的随便答话,不由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语,似乎不太适用于武林人物,因为这干前辈的功力火候,委实神乎其神,不可企及。
    天羽上人“哈哈”一笑,又复说道:“老鼻子莫不识羞!你偌大一把年纪,怎好意思与年轻女娃一般见识?赶快把她放了,就说她有位好朋友,在我的太古巢中等着她呢!”
    三绝真人清晰已极的话音远远传来,却是一阵怪笑说道:“这女娃儿的相貌资质太以惹人怜爱,我本想罚她在三天之内,学会我所教她一种武功……”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若用学习武功作为处罚,则罚得越重越好。自己大可暂时听任仲孙姊姊在天愁涧内获得三绝真人的一些绝世真传,然后再与她设法见面。
    心中正在高兴,三绝真人的话音又复传来,继续说道:“但如今既晓得她与你这老秃驴有些关联,却变了主意,不仅不传武功,并罚她作上百日苦工,然后赶出天愁涧去。”
    夏天翔闻言,不禁由喜转忧,愁聚双眉,目注天羽上人,只见这位嗅念未消、名心未淡的世外高僧,在脸色微沉之下,又复面对西南,缓缓说道:“老牛鼻子,休要夸口,如今的年轻人多半倔强透顶,心高气做,你想罚那女娃儿替你作上百日苦工,我却料她未必听你的话呢。”
    三绝真人一阵怪笑说道:“老秃驴猜得不错,这女娃儿果极高傲倔强,但她有一匹颇为心爱的神骏龙驹现在我手,倘不乖乖听话,我便将那匹龙马的腿儿砍断一条。”
    夏天翔全身一颤,暗想这三绝真人果比天羽上人古怪难缠,他既想出这种恶毒手段,则仲孙姊姊必然受制,丝毫无法反抗。
    天羽上人忽似想起甚事,眉梢连动,欣然色喜说道:“老牛鼻子不要如此倒行逆施,我倒想出一个法儿,或许可使我们之间的那桩心愿早日了却。”
    三绝真人似对天羽上人之语极感兴趣,应声叫道:“快说快说。”
    天羽上人间道:“我与你自洞庭湖相遇,黄鹤楼交手开始,一共斗了几次?”
    三绝真人叫道:“每年相斗一次,到如今整整百年,我们已经斗了九十九次。”
    天羽上人笑道:“过去的九十九次恶斗,分不出丝毫胜负输赢,今年未曾开始的一场,你有没有绝对把握?”
    三绝真人冷笑答道:“你我的功力均已到巅峰,谁也无法再进,故而谁也不敢说是能有绝对把握。”
    天羽上人笑道:“彼此既无绝对把握,则这场心愿,拖到何时方了?我们不如用条身外化身之计,一分上下。”
    三绝真人间道:“什么叫做‘身外化身之计’?”
    天羽上人答道:“我这里闯来一位年轻小友,名叫夏天翔,你那里也闯去一位年轻女娃儿,叫……”
    三绝真人接口说道,“她叫仲孙飞琼。”
    天羽上人目光略注夏天翔,一阵“呵呵”大笑说道:“我们何不便由这夏老弟及仲孙姑娘,代替我们会上一阵?”
    三绝真人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其中细则……”
    天羽上人不等三绝真人话完,便即“呵呵”笑道:“我们各以十日光阴,悉心教导夏老弟及仲孙姑娘,然后率领他们到你天愁涧与我听经谷之间的玉簪峰头赴约。”
    三绝真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们纵然年轻颖悟,资禀特异,但区区十日光阴,如何能够领略我们的百年所得?”
    天羽上人笑道:“我看他们已具极好根基,必然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故而领略决无问题,问题是在火候难纯,使用起来,无法尽展精微,发挥全力。但我对这种意想得到的困难,也已想出了补救之法。”
    三绝真人怪笑说道:“者秃驴花样不少,你且说出你所想的补救之法给我听听。”
    天羽上人笑道:“我这补救之法,只有八个字儿,是‘半文半武,摘要专精’。”
    三绝真人应声说道:“这八个字儿,似乎应该加以解释一下?”
    天羽上入微一调气,继续说道:“我们把生平所得,尽量传授夏老弟及仲孙姑娘,再各凭智慧功力,各传他们三招绝学,便可互相一较上下,了却你我的百年大愿。”
    三绝真人听完,暂未答话,似在考虑天羽上人的这种办法,是否公平合理。
    夏天翔则暗自心头狂喜,知道遇上这等性情怪异已极的武林异人,自己与仲孙姊姊必然奇缘匪浅,得益不少。
    片刻过后,三绝真人冷峭的语音又复缓缓传来,说道:“这各传三招,使他们相互一较上下的办法,只可以说是择要专精,你应该再解释半文半武。”
    天羽上人笑道:“半文是质疑问难,半武是过手交锋。质疑问难是由你我主考,我考仲孙飞琼,你考夏天翔,均以三题为限。过手交锋则由他们互争上下,比斗三招。”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老秃驴所想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关于质疑问难的半文方面,他们只要记住我们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诀,过手交锋的半武方面,也只要专心研习三招,尽力施为即可。”
    天羽上人笑道:“如此作法,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也不致白为我们尽力,而均大有所获。”
    三绝真人怪声笑道:“当然,当然他们获得我们所传的三招绝学,目前已足傲视江湖,异日参详起其余那些武功妙诀来时,更是受用不尽。”
    天羽上人笑道:“你既同意此举,我们便即一言为定。”
    三绝真人答道:“今天不算,由明天开始,十日之后的午正时分,我们率领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在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一会。”
    语音了后,双方均自寂然无声,天羽上人垂帘静坐,似欲入定。
    夏天翔知道,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提气对话已久,再高的功力,也必感觉疲劳,需要运功调元,以资恢复。
    遂也悄然静坐,不敢惊动天羽上人,只在树顶鸟巢之中,流目欣赏听经谷中的一切景色。
    这时异兽大黄及灵猿小白,已被黑虎黑猿释放,恢复自由,但均乖乖侍立在婆娑宝树之下,仿佛对天羽上人敬畏已极。
    顿饭光阴过后,天羽上人徐徐开目,看着夏天翔微笑说道:“夏老弟,我方才与三绝真人所谈的一切,你应该都已听见,不知可有异议?”
    夏天翔恭身答道:“大师如此垂爱栽培,夏天翔敢不一尽绵薄?”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既然同意,我们便排定课程,前五日我与你详谈毕生参究所得的武功妙旨,后五日则传你‘度世三招’。”
    夏天翔知道这场奇遇,委实罕世难逢,遂丝毫不敢懈怠,把天羽上人所传的各种武功妙谛,牢牢紧记在心。
    五日光阴,展眼即过,天羽上人把自己所传夏天翔的各种妙诀,反复细加盘问,见他对答如流,娴熟已极,不禁慰然笑道:“我果然老眼无花,夏老弟如此悟神听……”
    夏天翔截断天羽上人话头笑道:“大师且慢高兴,我那位仲孙飞琼姊姊,比我聪明得多,五天后的那场半文半武之战。恐怕不易胜呢!”
    天羽上人脸上仍然充满一片安慰神色,笑道:“老弟尽管安心学习,放胆施为,这次半文半武之战,纵然仍像以前九十九次那般平分秋色,难论上下,但我与三绝真人的心中憾事,也可解去一半。”
    夏天翔听得方自茫然,天羽上人又复说道:“因为武林中人除了名心难淡以外,还有一件极重要的心愿,便是一身所学,能有得意传人。老弟与仲孙飞琼姑娘,目前虽仅学了我与三绝真人独创精研的三招绝学,但他日功行一到火候,对于我们口述的一些内家真诀,必能次第领悟,秀出群伦,为武林大放异彩。”
    夏天翔因连日所得,均极精微得几乎闻所未闻,不由感激不尽地向天羽上人再拜称谢。
    天羽上人摇手笑道:“老弟不必如此多礼,你幸获真传,固应谢我,但我毕生心血得有传人,俾免与身同殁,不也应该谢谢你么?”
    夏天翔听了这等妙论,正自有点忍俊不禁,天羽上人又复微笑说道:“老弟既已记熟我所说各语,则我们便以这后五日光阴,研究‘度世三招’。”
    夏天翔笑道:“这‘度世三招’的名儿,好生奇特。”
    天羽上人失笑说道:“‘度世三招’有甚奇特?奇特的还在后面呢!”
    夏天翔暗想那位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传了自己“汉女啼妆”、“文君濯锦”、“蔷薇飞”等蔷薇三式,如今这位天羽上人,又要传授自己“度世三招”,将来还要仗以会斗“白骨三魔”,再加上仲孙飞琼、霍秀芸、鹿玉如等三位红颜知己,竟然事事逢三,好像这个三字,对自己大有缘份。
    天羽上人笑道:“夏老弟想些什么?”
    夏天翔答道:“我是在想大师传我‘度世三招’,不知那位三绝真人要传我仲孙飞琼妹姊什么招式?”
    天羽上人笑道:“三绝真人比我更为好胜,他所传授你仲孙飞琼姊姊的招式,定然凌厉狠辣无涛。我若也传你这等招式,则你们二人拼斗起来,可能两败俱伤,彼此遗憾。故而我才想传授你完全符合佛门妙谛的‘度世三招’,不求胜入,但保不败,任凭对方功力再高,招式再狠,也伤不了你。”
    夏天翔大喜说道:“这样最好。”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不应高兴,你仲孙姊姊学得了三绝真人威力极强的三招绝学,可能从此称雄武林?你学了我‘度世三招’,却仅足遇难自保呢!”
    夏天翔点头笑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行侠江湖,闯荡风尘,周旋于险恶无比的鬼蜮之间,任凭武功再强,心思再密,也难免有磋跌之虞,学上几招防身绝学,委实胜于一切。”天羽上人听得悚然一惊,口中把“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二语,喃喃念了几遍,脸上现出一种湛然神光,目注夏天翔,微笑说道:
    “夏老弟,你这几句无心之语,中含莫大禅机,我修持百年,勘不破、跳不出的嗔念名关,几乎被你一言扫尽!”
    夏天翔笑道:“莲虽清净,实出于泥,菩提乃由烦恼转,佛法不离世间觉。大师既然偶参妙悟,万障自清,得成正觉之期,当不远了。”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你居然对于佛理禅机蛮有研究!”
    夏天翔逊谢笑道:“人人心头皆有佛在,乌啼花落俱是禅机。
    大师本具慧觉,才触妙谛,夏天翔一介童子,入世未深,哪里懂得什么高深佛理?”
    天羽上人长叹一声说道:“惟其入世未深,才得灵明不蔽,撄人世网,触处生魔,龌龊红尘,有何可恋?我在这万物逆旅之中,勾留一百余年,委实应该返诸真如,还我自在去了。”
    天羽上人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徐徐闭目,脸上也充满一片神光,仿佛真要坐化的光景。
    夏天翔知道这类修持已到炉火纯青的世外高人,只要心头一净,随时皆可功行圆满,坐化生西,遂赶紧含笑叫道:“灵台虽除名利念,尘世犹存未了因。大师纵然了彻真如,似也应该等待五天以后再走?”
    天羽上人闻言,精神一振,睁目笑道:“天上云飘,人间萍聚,兰因絮果,总属前缘。
    想不到夏老弟竟是对我关系极重的一位证道驱魔的接引使者。”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光朗然一闪,又向夏天翔含笑说道:“我如今要传授老弟的‘度世三招’之中,第一招名叫‘救苦救难’。”
    夏天翔接口笑道:“有趣,有趣,这是白衣咒中的语句,第一招既是‘救苦救难’,第二招莫非叫做‘大慈大悲’?”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夏老弟果然聪明绝世,能够触类旁通。你再猜猜第三招叫做什么?”
    夏天翔摇头笑道:“第二招‘大慈大悲’,因与第一招‘救苦救难’,互相对称,我才好猜,第三招就摸不着头了。”
    天羽上人笑道:“第三招名叫‘普度众生’,来来来,我们且到树下,待我把这‘度世三招’,仔细传授老弟。”
    话完,身形微起,便向太古巢外飘空而坠。
    夏天翔跟踪纵落,但身形刚刚着地,便被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一边一个拉着衣袖,欲向听经谷外走去。
    夏天翔见小白大黄对自己的神情举动,已由敌对转为友善,便知自己在巫山朝云峰为情跳崖之举,果由小白转告仲孙飞琼,而仲孙姊姊也对自己宽恕谅解。
    如今它们神情惶急地把自己拉向谷外,其用意必是想去援救身陷天愁涧内的仲孙飞琼,遂向小白大黄摆手含笑说道:“小白、大黄,你们不要着急,且让你主人在天愁涧中多住几天,可以获得三绝真人的不少秘传,好处多得很呢!”
    小白大黄均是善解人言的通灵异兽,听完夏天翔话后,也就愁颜尽解,随着天羽上人所豢的黑虎黑猿,走向谷深之处。
    天羽上人目注小白大黄的矫捷身影,微笑说道:“这两个东西如此通灵,倒也难得。”
    夏天翔笑道:“我那仲孙姊姊生具奇能,善服百兽,她所骑的那匹马儿还要好呢!”
    天羽上人闻言,脸上微现喜色说道:“仲孙飞琼既有善服百兽之能,则我心愿了却,证果生西以后,这随我听经多年的黑虎黑猿,便可另获主人,不致流落蛮山,与凡禽俗兽为伍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暗想五日以前,自己骑虎来这听经谷时,黑虎跑得又稳又快,倘若此后便将这只黑虎作为坐骑,岂不比仲孙姊姊的青风骥及“九首飞鹏”戚大招的千里菊花青更为威风有趣?只惜虎是猛兽,仅能在深山僻野用以代步,不能在城市村镇经常骑行,有些美中不足而已。
    他正想得高兴,天羽上人业已轻拍夏天翔肩头说道:“夏老弟且朗慧觉,莫作遇思,我们要练习‘度世三招’了。”
    夏天翔脸上一红,赶紧摄心静虑,注意观看天羽上人把那“度世三招”缓缓施为,不厌周详地传授自己。
    等天羽上人把这三招绝学演练完毕,夏天翔业已看出果然妙用无方,威力还在号称第三蔷薇使者的“仟情居士”徐香圃所授的“蔷薇三式”之上。
    遂一面细心学习,一面暗想:“‘仟情居士’徐香圃在江湖中尚有人知,这位天羽上人则在听经谷内潜修已达百年,武林人物无不认为他早已坐化。自己既然因缘巧合,得承传授绝学,必须善自隐晦,决不轻易施为,以待明年二月十六的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一举惊人,气走‘白骨三魔’,扫荡群邪,为武林中整顿出一片清平世界。”
    潜心一志之下,再加上聪明透顶,进度自然惊人,不消一日光阴,便把这复杂无比、妙用无伦的”度世三招”,完全记熟。
    天羽上人见他这等颖悟,自然也极高兴,遂利用剩余的四天时间,亲身为他喂招,施展出各门各派的狠辣绝学,不断进攻,俾便夏天翔用“度世三招”一拆解,以增进实际临场对敌经验,方期万无一失。
    喂招三日,夏天翔不但对“度世三招”业已用得熟极如流,并由于应付了无数猛烈狠辣的攻势,触类旁通,获益亦不在少。
    天羽上人到了第五日上,日注夏天翔,摇手笑道:“够了,够了,以老弟学习‘度世三招’这四日的进境,足可应付明天玉簪峰顶龙幡石上之战。但我却有点疑问……”
    夏天翔笑道:“大师有何疑问?”
    天羽上人笑道:“老弟悟性之佳,可说出自天赋,武功之好,可说得自明师,但内力之厚,却使我感觉迷惑,似乎不应该是你这等年龄所有。”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间到此事,便把“蔷薇使者”对自己蓄意成全,将毕生功力转注馈赠的那段经过,细述一遍。
    天羽上人静静听完,微笑说道:“老弟奇遇真多,我索性凑凑热闹,再送你一点东西。”
    话完,微一长身,平步蹑虚般纵上太古巢,取下一长三短四根五色乌羽。
    夏天翔见天羽上人取来这一长三短四根五色鸟羽,不禁微吃一惊,暗想莫非这就是一百年前、武林中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望之丧胆惊魂的“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用那根长约二尺四五的较长鸟羽,向一株粗巨的树干轻轻一划,便即划出一道半尺深痕,仿佛比任何刀剑更为锋利。
    夏天翔忍不住含笑问道:“请问大师,这四根鸟羽是否即是大师昔年威震江湖的降魔神物‘天禽五色羽毛’?”
    天羽上人点头微笑,脸上浮现一种回思往昔的神色,缓缓说道:“这正是我昔年降魔行道的兵刃暗器,除了坚逾精钢,寻常刀剑一触即毁之外,老弟仅在时逾百年,颜色羽质丝毫未变一事之上,也可看出决非凡物的了。”
    夏天翔心中一阵狂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福缘,在学得“度世三招”以后,又获得这等罕世室物。
    天羽上人先将那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递与夏天翔,含笑说道:“这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兵刃之用,关于招术方面,因一时不及传授,我另赠你一册‘天禽七巧手法’,暇时照此自修,便可娴熟。”
    夏天翔知道这位天羽上人只要明日一战,了却心愿以后,尘缘即满,故也不加谦辞,称谢接过。
    天羽上人再取过那三根约长六寸的较短五色鸟羽,向夏天翔微笑说道:“这三根较短的‘天禽五色羽毛’是作为暗器之用,无坚不摧,专破各种内家气功,我如今便教你一手‘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话音刚了,手中三根“天禽五色羽毛”,便即凌空飞起,仿佛被风吹得毫无规则地满天乱飘,但彩色翩翩、炫人眼目之下,突然往中一聚,轻轻挂在一株古树的一片枯叶之上。
    夏天翔眼力极高,看出这种手法可以随心所欲施为,对方根本无从防御,遂喜出望外地请教其中妙诀。
    天羽上人传完这种“三才合一彩羽翻飞手法”,并等夏天翔练得纯熟以后,一日光阴,便已过去。
    第二日尚未午初时分,天羽上人便与夏天翔带着黑虎、黑猿、小白、大黄,去到玉簪峰顶的龙蟠石上,等待三绝真人及仲孙飞琼赴约。
    这块龙蟠石是足有两丈二三方圆的一块平坦大石,但石上却有一圈淡痕,宛若龙蟠,并隐隐看出鳞甲迹印。
    天羽上人遥望长空,突然叹息一声说道:“我与三绝真人相持百年的这段因缘,少时便可了却,但还有一人……”
    话犹未了,峰下的天愁涧中业已传上一声傲然清啸。
    夏天翔听出天羽上人话中有话,遂讶然问道:“难道大师除了与三绝真人的一会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心愿?”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我倒别无心愿,但另有一人,意欲斗我甚久,只苦于寻不着我隐居之所而已。今日我若心安愿了,坐化升西,对他却是一桩莫大遗憾。”
    夏天翔听得颇感兴趣问道:“这人是谁?”
    天羽上人答道:“这人与我彼此闻名,但山水风尘,萍飘浪逐,尚未有缘相见,他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巽字……”
    话方至此,龙蟠石上人影双飘,现出一位秋水为神,美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叶如眉,修短适中,称纤合度,绝代风华,神仙体态的仲孙飞琼,以及一位瘦小枯干、看来毫不出奇的中年道士。
    夏天翔知道那中年道士便是与天羽上人恶斗百年、难分胜负的三绝真人,不由好自心惊,暗想玉簪峰峭拨百丈,怎的这三绝真人适才还在天愁涧中发啸,如今便已到了龙蟠石上?
    灵猿小白及异兽大黄见主人安然无恙,双双一声欢啸,纵过身去,偎着仲孙飞琼,亲热不已。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目光一触,便知仲孙姊姊已对自己芥蒂全消,遂喜心翻倒,笑逐颜开,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仲孙姊姊。”
    仲孙飞琼忽然面色一整,向夏天翔摇手说道:“武林儿女,讲究不轻然诺,我们既获奇遇,答应代两位老前辈效劳、既应先办正事,后叙私情,别来种种,少时再谈,目前就当彼此陌不相识便了。”
    三绝真人一阵得意已极的“呵呵”大笑,目注天羽上人,发话问道:“我看中的这个女娃,无论在心性资禀及武功根基方面,是否均属罕世美质?”
    天羽上人仔细打量仲孙飞琼几眼,点头笑道:“这位仲孙飞琼姑娘,确属瑶池仙品,但我看中的夏天翔老弟,同样也是一朵武林异卉,间苑奇葩,并不比她差呢!”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听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这两位老前辈,连在口舌之上均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肯吃亏,不由忍俊不禁,相顾失笑。
    三绝真人双眼一瞪,傲然说道:“他们会差不许多?少时动手过招,你便知道这女娃儿要比那男娃儿强得多了。”
    天羽上人笑道:“你传了仲孙姑娘什么惊天动地的绝学?”
    三绝真人得意答道:“我因她天性太以颖悟,遂把我成名绝艺‘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教给她了。”
    天羽上人哦了一声,目注仲孙飞琼,缓缓说道:“仲孙姑娘,你的福缘太好,学会了他那‘无相勾魂龙飞三绝’,足抵寻常武学二十年修为。”
    仲孙飞琼神态谦和地恭身笑道:“晚辈驾钝无能,全是三绝真人的成全之德。”
    三绝真人眉梢微轩,仍自得意笑道:“我传了这女娃儿‘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你却传了那男娃儿什么招术?”
    天羽上人“哈哈”大笑说道:“你又何必问呢?我们年年相见,斗了九十九年,谁还猜不出谁的脾气?在这最后一战之上,自然是择精而传,倾囊而赠。”
    三绝真人听得眉头一蹙,盯了夏天翔几眼,讶然问道:“你学会了老和尚的‘度世三招’?”
    夏天翔恭身笑道:“晚辈在大师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之下,对这‘度世三招’已能勉强运用。”
    天羽上人忽然向三绝真人笑道:“我们虽然精研各种武学,但半生心血仍在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如今既已均有传人,就算这第一百次化身交战的结果,仍然难论上下,秋色平分,也该彼此释嗔静矜,心安理得了吧?”
    三绝真人看了仲孙飞琼及夏天翔一眼,点头说道:“这要看他们了,他们如能不负所期,施展得令人满意,则我们自然心平气和,撤手红尘,亦无所憾。”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再往后迁延,这场足够传为武林佳话的百年大会,便开始比赛了吧!”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早点开始也好,我们所约定的比赛方法,是半文半武,文限三题,武限三招,如今不防先文后武。”
    说到此处,侧顾仲孙飞琼,微笑说道:“仲孙姑娘,你先过去,让老和尚考你三题。”
    仲孙飞琼恭身领命,姗姗走过,向天羽上人施礼笑道:“晚辈仲孙飞琼,敬领大师教益。”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摇手笑道:“慢,来,慢来,你为何不先考问夏天翔老弟?却要我先考问仲孙飞琼姑娘?”
    三绝真人眉头微蹙说道,“这点先后之序,难道还非要谦让不可?”
    天羽上人笑道:“不是谦让,是要公平,我如果要请你先考问夏老弟,定然你也不肯。”
    三绝真人想了一想,目光微扫四外,伸手拾起地上一片枯叶,指着离身七尺远的一块大石说道:“这样好了,我用这片枯叶击石,你来猜个碎石单双数儿,猜对了由你先问,猜不对由我先问。”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个法儿不但公平,并颇有趣。”
    三绝真人说道:“既然公平有趣,你且说出究是猜单?还是猜双?我好发叶击石。”
    天羽上人微笑不答,也自伸手在地上拾起一片枯叶,用指甲在叶上划了一个字儿,藏入僧袍大袖之中。
    三绝真人见状不解,诧然问道:“你又在弄些什么玄虚?”
    天羽上人笑道:“以你我所练内家功力的造诣,飞叶击石之后,应该可以控制碎石数目。我先说出猜单猜双,你倘存心谦让,岂非准是我占便宜?”
    三绝真人这才知道天羽上人取叶划字,藏入袖中之意,遂晒然笑道:“你是要我先行飞叶击石,然后才公布所猜碎石的单双数字?”
    天羽上人点头笑道:“这样做法,谁也不能存心取巧,比较公平一点。”
    三绝真人眉头微剔,以右手食、拇、中三指,拈起那片枯叶,轻轻一弹,飘然飞出。
    “枯叶击石”是内家绝顶神功,当世之中,即如夏天翔之师“北溟神婆”皇甫翠,或仲孙飞琼之父“天外情魔”仲孙圣等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也不过能勉强施为,故而引得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双双凝目注视。
    却见那片枯叶,在空中冉冉而飞,既未挟有劲疾罡凤,也未发出破空裂啸,只是轻飘飘地粘向那块大石之上。
    夏天翔及仲孙飞琼见石并未碎,正自惊疑,天羽上人却已目注三绝真人,“哈哈”笑道:“我猜错了,你先考问夏老弟吧!”
    夏天翔向天羽上人讶然问道:“大师怎知你已猜错了呢?”
    天羽上人自憎袍大袖之内取出那张枯叶,指着叶上所划的单字,微笑说道:“我猜的是个单数,他却把这大石击成十四小块,自然是我输了。”
    夏天翔回头一看,见上粘枯叶的那块大石依然完整如故,不由暗想慢说这块大石未碎,即令真被枯叶击裂,也不见得刚好碎裂成十四小块?
    心中既然不信,遂走到那方大石之前,伸手轻轻一推,大石果已为内家神功击酥,触手便即纷纷碎裂了。
    仲孙飞琼也不信天羽上人能够那等观察入徽,但默默一数地上碎石,却果然不多不少正是一十四块。
    这样一来,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不禁又是惊佩,又是好笑。
    惊佩的是前辈神功,委实妙参造化,不可企及。
    好笑的则是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业已约定由自己等代为比赛,结果却仍嗔念难消,暗中较劲,一个施展了罕见罕闻的神功,一个表现了观察入微和绝世眼力。
    仲孙飞琼忍俊不禁,目注这两位百岁以上的绝代奇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却把位三绝真人笑得脸上徽红,向天羽上人惭然叹道:“老和尚,我们均已活了一百多年,但这点淡不了的名心,消不了的嗔念,究竟到何时才消?何时才淡?”
    天羽上人双睛微圃,缓缓吟道:“念到消时消,心至淡时淡……”
    三绝真人扬声喝道:“老和尚莫打禅机,莫作谒语,大概等这两个娃儿应付完半丈半武的比赛之时,我们便将淡尽名心,消除嗔念,各净灵台,全归真觉。”
    天羽上人微睁双目,射出一种柔和无比的炯炯神光,注定三绝真人,含笑点头说道:
    “老道士今日在灵性方面进步不少。你既已知道我们即可全归真觉,各净灵台,怎的还不快向夏天翔老弟发问?”
    三绝真人大笑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发问,且等了断这段因缘以后,便可你证你的菩提果,我归我的兜率天。”
    天羽上人目光一扫夏天翔、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们这段遇合,委实奇妙无比,少时因缘一了,我证菩提果,他归兜率天,你们也可完成你们的三生愿了。”
    夏天翔听得心中一喜,仲孙飞琼听得脸上一红,连灵猿小白与异兽大黄也听得互相欢跃,发出几声“桀桀”怪笑。
    三绝真人微一招手,把夏天翔叫至身前,含笑问道:“夏老弟,我方才枯叶击石之举,要把大石击碎成多少块数,才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夏天翔应声答道:“若论碎石数日,真人适才所为,业已可谓登峰造极。但真正到了炉火纯青、超凡入圣的境界之时,却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
    三绝真人点头笑道:“你说得不错,但当世之中,可有任何人能达到你所说的炉火纯青、超凡人圣的境界?”
    夏天翔摇头笑道:“芸芸诸子,无一超凡,即令由天羽上人施为,最多也不过能将这块大石,如同真人一般将其击裂成十四之数。”
    这几句话儿,答对得恰到好处,天羽上人及仲孙飞琼,不禁为之暗暗点头。
    三绝真人目注天羽上人微笑说道:“这娃儿倒蛮会说话,给我留了面子。倘若由你施为,不是一叶着石,两皆成粉,便是裂成十四碎块以上。”
    天羽上人摇头笑道:“你这老牛鼻子,怎的突然懂得客气起来?莫非与仲孙姑娘相处十日,被她高华温柔的气质感化了么?我们遁迹高黎贡山,苦斗九十九次,次次旗鼓相当,足见功力方面确实难分上下。你既不能炉火纯青,我又何能超凡入圣?适才我一口猜出你把大石击碎十四小块,便系根据我自己所能推测,否则我又不是诸葛重生,管辂再世,怎会在夏天翔老弟加以外力,使大石明显碎裂之前,判断得那等准确?”
    三绝真人闻言,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又向夏天翔和声问道:“夏天翔,你在老和尚听经谷内的太古巢中,与他共处十日,获得一些什么高明指教?”
    夏天翔恭身答道:“除了‘度世三招’以外,并蒙天羽上人指点了不少内家真诀,但因过份玄奥,夏天翔目前功力尚难即行研练,且等他日够了火候,再……”
    三绝真人接口笑道:“那些内家真诀,你目前虽难研练,但我若口头发问,你能答得出么?”
    夏天翔剑眉微扬,朗然答道:“夏天翔但尽所知奉答,真人尽管见问。”
    三绝真人微笑问道:“在武林中遇上了真正棋逢对子的强敌,相互拼斗之间,最忌何事?”
    夏天翔毫不犹疑地应声答道:“最忌的便是一个‘骄’字,两人火候相若,功力相同,谁若起了骄心,谁就会因骄而疏,因疏而败。”
    三绝真人手指天羽上人向夏天翔笑道:“我与老和尚,是不是都犯了这个‘骄’字之戒?”
    夏天翔摇头笑道:“两位老人家何等火候?何等功力?怎会轻犯此戒。你们是表骄里不骄,面骄心不骄,百年以来。表面谁也不服强敌,但实则全都极端谨慎戒惧,心湖不波、澄如止水。”
    天羽上人向三绝真人“呵呵”笑道:“我们百年以来的心头隐秘,想不到却被夏老弟一语道破。”
    三绝真人微微一笑,又对夏天翔问道:“我最后一个问题,便是问你怎样做到你所说的‘心湖不波,澄如止水’八字?”
    夏天翔笑道:“这种哲理,大以高深,夏天翔哪里解说得透?但佛家有云:‘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大概若能做到名利全空、贪嗔不碍,也就差不多了。”
    三绝真人失笑说道:“好个名利全空,贪嗔不碍,古往今来的豪杰英雄,帝王将相,能做到这八个字的,却有几人!”
    天羽上人笑道:“老牛鼻子莫要感叹,我们今天心愿一了,岂不便即万缘无碍?”
    三绝真人“呵呵”笑道:“好好好,者和尚如今该你盘问仲孙飞琼,问完以后,我们也好早了万缘。”
    天羽上人伸手一指三绝真人纵声大笑说道:“老牛鼻子道行虽高,毕竟有点真如未净,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何必还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赶快由仲孙姑娘施展你所传的‘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
    天羽上人言犹来了,语声便被三绝真人的“哈哈”大笑打断。
    天羽上人讶然问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儿处?引得你如此大笑。”
    三绝真人笑道:“我笑你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
    天羽上人越发诧道:“此话从何而来?”
    三绝真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今日既将解脱万缘,便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么?”
    天羽上人点头说道:“这话有何不对?”
    三绝真人又是一阵纵声大笑说道:“既然不必再向仲孙飞琼姑娘盘来问去,却又为何要她施展‘无相勾魂龙飞三绝’与夏天翔老弟所学的‘度世三招’较量?自己名心未谈,嗔念未消,反怪我真如未净,岂非是明于责人,昧于责己么?”
    天羽上人闻言,又惊又喜说道:“照你这等说话,竟连仲孙姑娘与夏老弟之间的三招比斗,也可免去了么?”
    三绝真人笑道:“真如一朗,万念俱清,为何不能免掉?反正他们学会这‘无相勾魂龙飞三绝’及‘度世三招’,行侠江湖,业已受用不尽的了。”
    天羽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三绝真人双伸拇指,含笑说道:“高明,高明,我今天承认你确实比我高明。”
    三绝真人摇头笑道:“承认高明不行,夏老弟与仲孙姑娘之间的三招比斗可兔,但我们却须亲身来作一次究竟是谁高明的最后比斗。”
    天羽上人眉头一皱,目注三绝真人间道:“你方才已说真如一朗,万念俱清,怎的又动这种争胜嗔念呢?”
    三绝真人笑道:“这场比斗,与你我以往的九十九场比斗,迥不相同。”
    天羽上人晒然笑道:“有甚不同?除了那些玄功内力,以及释道两家的真诀禅机、辩疑质难以外,还有什么可比?”
    三绝真人笑道:“以往九十九次,是我们各尽全力,难分胜负。这最后一次,则是纵分胜负亦不自知了。”
    天羽上人目光一转,蹙眉说道:“什么比赛会分出胜负而不自知?”
    三绝真人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我所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天羽上人恍然顿悟,大笑说道:“原来你是要与我比赛谁先了却万缘,得证真觉。”
    三绝真人笑道:“不必讲得那么好听,干脆点说,我们就是要比赛谁先死得无牵无挂,于干净净。”
    天羽上人点头赞道:“亏你想得出来,这项最后比赛,确实别开生面,有趣已极。”
    三绝真人笑道:“你且慢夸赞,我还想为这项比赛增加一点趣味。”
    天羽上人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我倒要看你把这趣味怎样加法?”
    三绝真人目光一扫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微笑说道:“夏老弟与仲孙姑娘,我与天羽老和尚这最后一场比赛的胜负,因为本身无法得知,却要奉烦你们代为裁判。”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虽觉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的这场比赛太以异想天开。但事既至此,也只好对看一眼,恭身领命。
    三绝真人又复笑道:“比赛既有胜负,便应有人下注一赌输赢。如今我与老和尚权作赌具,由你们分别下注,赌点输赢,岂非可以增加不少情趣?”
    仲孙飞琼知道无法相拦,遂含笑说道,“仲孙飞琼与夏天翔,愿遵从真人及天羽大师的一切所命。”
    天羽上人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各选一人,碰碰运气便了。准赌我赢?”
    夏天翔扬眉笑道:“夏天翔蒙受大师传技赠宝的深恩,我愿意打赌大师得胜。”
    仲孙飞琼笑道:“你赌大师得胜,我赌真人占先,但对于这等罕世比赛,所下的赌注应该不能太俗。”
    三绝真人笑道:“仲孙姑娘,你与夏天翔老弟的赌注,我已经替你想好。”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含笑说道:“真人所想的赌注,一定极为高雅有趣。”
    三绝真人目光一注夏天翔,向仲孙飞琼笑道:“我看你与夏天翔老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终身伴侣。但夫妇之间,若想始终和好,不起勃溪,则必须彼此相敬如宾,以及有一方能对另一方绝对服从。故而我替你们所想的赌注,就是赌这‘绝对服从’四字。”
    仲孙飞琼虽极豪爽豁达,但闻言之下,也不禁颊泛红云,低头不语。
    夏天翔却喜心翻倒,应声笑道:“妙极,妙极,只要真人获胜,我便对我仲孙姊姊,绝对服从,终身不……”
    “终身不二”的“二”字刚到唇边,夏天翔忽地发觉不便说出,因为自己除了仲孙飞琼以外,尚有鹿玉如。霍秀芸一双妹妹,不容辜负,只好把那得意已极的语音,窘然中断。
    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见夏天翔一语未了,脸上神色便由高兴转为窘迫,由窘迫转为尴尬异常,不禁双双对望一眼,均觉莫明其妙。
    仲孙飞琼则是心头雪亮,狠狠瞪了夏天幻一眼,转身向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恭身问道:
    “两位老人家的这场罕世比赛,何时开始?”
    天羽上人笑道:“你若无其他牵挂,我们不妨立即开始。”
    三绝真人含笑点头,向仲孙飞琼说道:“有烦姑娘发一号令,我与老和尚便即开始比赛。”
    仲孙飞琼恭身肃立,正色说道:“心中有道只常道,念到心空佛也无。两位老人家为了一点嗔念名心耽延正果几近百年,如今还不早澄心湖,速证真觉。”
    夭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听完仲孙飞琼这几句当头棒喝以后,果然立即宁神澄虑,垂目静坐。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久别重逢,彼此均待一叙离情,但又恐惊扰了这两位正澄滤万念的绝代奇人,遂只得双双极为恭谨地侍立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身前,仅凭四目交投,倾诉心中情意。
    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则均是满面含笑,神仪内莹,宝相外宣,使夏天翔及仲孙飞琼一齐看出,这两位绝代奇人一旦放下名心嗔念,即已勘透尘网,战胜万魔,但等鼻问玉筋一垂,便证真觉。
    谁知就在这夏天翔及仲孙飞琼静静侍立,恭待天羽上人、三绝真人功行圆满之时,突有一声长啸,自西北方乱山丛中,划空传至。
    仲孙飞琼因这声长啸来处虽远,但听在耳内,仍如凤哕龙吟,清刚无比,知道其中杂有“乾天罡气”,必然又是一位绝代奇人所发。
    心中一惊,闪目注视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却见他们依然满面湛湛神光,并未为这突如其来的长啸惊动。
    夏天翔剑眉微展,目注仲孙飞琼,向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双翘拇指,示意对他们的坚强定力,极为钦佩。
    仲孙飞琼则深恐那种啸声,倘若不断传来,必对面前两位已到最后关头、极忌魔扰的前辈奇人,大有妨害。
    谁知担心了好大一会,那奇异的啸声居然竟未再发,远山近壑之间,恢复了一片沉沉静寂。
    仲孙飞琼这才略为宽心,目光再度凝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只见他们鼻间均已微现玉筋,知道即将同时化去。
    夏天翔见状,心中暗想这两位绝代奇人,不但以前每年一次的九十九次恶斗狠拼,均告秋色平分,连这最后一次别开生面的比赛,竟也难分胜负。
    就在此时,那一直静静随侍天羽上人身侧的黑虎黑猿,因跟随天羽上人听经日久,均极通灵,也看出主人即将坐化,双双目中含泪,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恋恋不舍的低声悲啸。
    说也奇怪,先前那声裂石穿云的清刚长啸未能惊扰天羽上人丝毫,如今黑虎黑猿所发的这声低低悲啸,却听得天羽上人眉头略动,鼻间刚刚出现的一点玉筋,竟倏然又缩了回去。
    夏天翔方自大吃一惊,天羽上人全身一震,脸上神色突然又转安详,鼻问玉筋双垂,就此示寂。
    这位绝代奇人,虽仗着坚强定力,战胜最后魔扰得证真觉。但却因适才听了猿虎悲啸,眉头略动,玉筋微缩之故,终较一念未动的三绝真人落后半步。
    夏天翔又悲又喜地目注仲孙飞琼说道:“仲孙姊姊,我的东道输了,自今以后,定当永侍妆台,服从姊姊一切所命。”
    仲孙飞琼知道夏天翔绝顶聪明,竟借着这东道赌赛的机会,明显地吐露情思,向自己表达了求凰之意。
    芳心中正自微嗔微慰,半喜半羞,想不出应该怎样答话之际,夏天翔又复长叹一声道:
    “仲孙姊姊,人生万缘之中,最难看透的还是情关,并不是什么名心嗔念。你看天羽大师何等定力?只因黑虎黑猿随他日久,一闻悲啸,未免动情,才比三绝真人略微落后半步,但他警戒之速,断情之坚,仍是极为可佩的呢!”
    仲孙飞琼见黑虎黑猿正自双双伏在天羽上人身畔,兽泪纵横,呜咽不已,遂向夏天翔蹙眉说道:“两位老前辈虽已双双坐化,齐归正觉,但却不能听任他们的法体暴露在这龙蟋石上,我们要想个什么法儿,妥为善后才好。”
    夏天翔闻言,也自深感为难,因为这玉答峰头,并无洞穴,难道要把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所遗法体,搬下高峰,或是采集枯枝,加以火化?
    两人正自相顾无计,又是一声清刚长啸起自邻峰,震得四山皆应,威势无比。
    仲孙飞琼讶道:“此人啸声之内,含有‘乾天罡气’,功力似乎不在三绝真人及天羽上人之下,怎的高黎贡山中竟藏有这多绝世高手?”
    夏天翔剑眉微剔,摇头说道:“这人一再鬼啸,似乎存心捣乱,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语音方落,灵猿小白、异兽大黄以及黑虎黑猿,忽然一齐注目西北,怒啸发威,仿佛遇敌情状。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知道有异,赶紧双双澄心凝目,只见玉簪峰头,人影微飘,现出一位身材高大、神态威猛的黄衣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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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五年之约
    黄衣老者初登峰头,尚未发现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业已双双坐化,只是目光一注黑虎黑猿,向夏天翔发话问道:“这一虎一猿,是不是隐迹多年的天羽大师所养?”
    夏天翔因对这黄衣老者早无好感,遂冷然反问道:“你认不认得天羽大师?”
    黄衣老者摇头答道:“我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找他足足找了七八十年之久。”
    夏天翔忽然想起天羽上人初上玉簪峰头时对自己所说之言,遂哦了一声,目光微注黄衣老人说道:“我知道了,你大概叫做夏侯巽吧?”
    黄衣老人大吃一惊说道:“当世之中,居然尚有人知晓老夫姓名,真是奇事。”
    夏天翔晒然说道:“一点都不稀奇,你找了天羽大师七八十年,天羽大师也等了你七八十年,偏偏你却在这最后关头之上,来迟一步。”
    “最后关头”四字,听得那位黄衣老者夏侯巽大吃一惊,目光微瞥在龙蟠石上玉筋双垂、对坐化去的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颤声问道:“那和尚难道就是天羽大……大师?”
    夏天翔点头答道:“天羽大师与三绝真人已自勘透红尘,同证真觉。”
    夏侯巽一声悲哼,面色沉痛已极地向天羽上人法体之前,缓步走去。
    趴伏在天羽上人法体两侧的黑虎黑猿,以为夏侯巽欲对天羽上人法体有何不利,遂怒吼一声双双扑出。
    夏侯巽面色一沉,黄衣大袖左右微分,大片无形劲气,便即怒涛狂排地把黑虎黑猿震得惨叫一声,翻翻滚滚的跌出丈许,几乎坠落玉巽峰下。
    仲孙飞琼与夏天翔身形微闪,双双抢到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法体之前,凝功防护。仲孙飞琼并含笑说道:“武林中有云:‘无常一到,百怨齐消。’天羽大师与三绝真人已证真觉,难道夏侯老人还有什么放不得……”
    夏侯巽不等仲孙飞琼话完,便即摇头答道:“小娃儿们,莫弄错了,夏侯巽只因一步来迟,未能与天羽大师相见一面,心中愤郁难伸、要想好好看他几眼,大哭一场。”
    说完,仔细盯了天羽上人的法体几眼,神情悲愤地高声叫道:“天羽大师,夏侯巽飘萍尘海,寻你足有八十余年,谁知始终缘悭一面,无法领教你那根‘天禽五色羽毛’,好容易今日才在这高黎贡山相逢,偏偏又告来迟一步,你已早证真觉。人世几回逢敌手?怅然徒自隔天人。夏侯巽平生心愿一旦成空,你叫我怎的不悲?怎的不恨?”
    一番话了,果然珠泪如泉地大哭起来。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起初只是颇为惊奇,默然注视,但见这黄衣老人夏侯巽越哭越觉伤心,简直哭得有点草木含悲,风云变色,夏天翔遂忍不住笑着叫道:“夏侯老人不要哭了,我有办法使你安慰安慰呢!”
    夏侯男一面举袖拭泪,一面摇头说道:“除非天羽大师复活重生,与我斗上千招,否则还有何事能够对我安慰?”
    话音甫落,竟又无限伤心地嚎陶大哭起来。
    夏天翔见状,颇觉此老天真有趣,遂取出天羽上人所赠、用作兵刃的那根较长的“天禽五色羽毛”,向黄衣老人夏侯巽叫道:“别哭,别哭,你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夏侯巽闪目一看,见夏天翔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二尺四五的五色鸟羽,不禁暂时收泪,讶然问道:“这是否就是天羽大师在一百年前仗以行道江湖,打遍武林未逢敌手的‘天禽五色羽毛’么?”
    夏天翔点头笑道:“你猜得一点不错。”
    夏侯巽目注“天禽五色羽毛”,凄然一叹说道:“羽在人亡,依然遗恨,这根‘天禽五色羽毛’,只能使我开开眼界,却不能发生什么安慰作用!”
    夏天翔笑道:“怎么不能发生安慰作用?我可以仗这‘天禽五色羽毛’,代表天羽大师和你一斗。”
    夏侯巽闻言大喜问道:“你是天羽大师的衣钵传人?”
    夏天翔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我与天羽大师也仅浅浅十日之交,但蒙他见爱,送了我一长三短四根‘天禽五色羽毛’,并慨传‘天禽七巧’招术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夏侯巽双眉高挑,仿佛听得心头狂喜,但这种喜色,只是昙花一现,刹那之后,依然皱眉说道:“你与天羽大师仅仅十日之交,纵得秘传,火候也必大差,哪有资格一斗?”
    夏天翔双目精芒电射,不服叫道:“夏侯老人,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可以先表演两手给你看看。”
    夏侯巽摇手说道:“慢来,慢来,你且慢表演。先告诉我这名叫三绝真人的老道是甚等样人?怎会与天羽大师在此一同坐化。”
    仲孙飞琼含笑开言,把天羽上人与三绝真人苦斗百年未分胜负,及这玉簪峰头最后一会的情形,向黄衣老人夏侯巽细述一遍。
    夏侯巽边听边自不住点头,听完以后,先是一阵拊掌大笑,再复顿足浩叹说道:“妙事,妙事,只可惜这等足以传誉武林、留为佳话的妙事,我夏侯巽却无缘参与。”
    说到此处,目注夏天翔又道:“你要表演“天禽五色羽毛’手法之事,暂缓施为,我要先送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一笔重礼。”
    夏天翔闻言,不禁与仲孙飞琼交换一瞥诧然眼色,心中暗付:倒看你这怪老头儿要送业已坐化的天羽上人及三绝真人一笔什么重礼?
    夏侯巽话完以后,负手峰头,略一徘徊,选了一处面对飞瀑流泉、足以尽揽千峰翠色的风景绝佳所在盘膝坐下,并闭目入定。
    夏天翔看得好不惊奇,凑向仲孙飞琼耳边,低声说道:“仲孙姊姊,你看这怪老头儿搞什么名堂?他口称欲送重礼,却在此处盘膝静坐,闭目入定,难道他也想与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一同化去?”
    仲孙飞琼看了那位盘膝静坐,业已宝相外宣,渐入内家妙境的夏侯巽一眼,柳眉微蹙,悄声说道:“这位夏侯老人,不但性情极为怪异,无法捉摸,武功方面看来也颇高不可测。
    你方才要想斗他之语,只怕难免自讨苦吃。”
    夏天翔剑眉微轩说道:“我一来看这老头儿哭得可怜,二来因深知天羽大师也颇愿与夏侯老人一斗,所以立意代他完成这仅余的一桩未了心愿。”
    仲孙飞琼听夏天翔这等说法,自然默默无言,目光微转之下,却见适才被夏侯粪施展内家劲气,拂袖震跌的黑虎黑猿,依然跪伏在天羽上人法体两侧,虎泪猿泪,相对直滴。
    心头一动,手指黑虎黑猿,向夏天翔含笑问道:“天羽大师是否把这业已通灵的一虎一猿也都送给你了?尤其那头黑虎,看来着实可爱。”
    夏天翔点头笑道:“天羽大师有过这种话儿,仲孙姊姊,你知不知道我便是骑在那只黑虎背上,被它驮到听经谷中,参谒天羽大师的呢!”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又复目注黑虎黑猿,夏天翔遂把森林遇怪,自己与黑猿黑虎合力除蛇之事,对仲孙飞琼略为叙述,说完又复笑道:“仲孙姊姊,今后我若以这黑虎作为坐骑,不但极为有趣,并且还可与你那青风骥比赛脚程,看看究竟是谁跑得快呢?”
    仲孙飞琼笑了一笑,尚未答言,那位黄衣老人夏侯巽,却已长吁一声,神情突然显得颇为疲惫地振衣而起。
    夏天翔含笑问道:“夏侯老人,难道你这样入定静坐片刻,便是对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送了一笔重礼吗?”
    夏侯巽未答所问,反向仲孙飞琼问道:“你们两个年轻娃儿,叫做什么名字?”
    仲孙飞琼答道:“他叫夏天翔,我叫仲孙飞琼。”
    夏侯巽大笑说道:“你们且仔细看看,我这份礼儿送得重是不重?”
    夏天翔、仲孙飞琼闻言双双瞩目,但觉这峰头一切毫无异象可寻,看不出夏侯老人究竟送了三绝真人与天羽上人什么重礼?
    夏侯粪见他们看不出来,又是一阵震天狂笑起处,大袖双飘,居然就在当地,翩翩而舞。
    对方这一起舞之下,夏天翔与仲孙飞琼方看出随着夏侯巽黄衫大袖飘处,有一片一片的极细石粉,脱地而起。
    但这些石粉,并不随风飘扬,只是好似颇有粘性似的,逐渐增高,粘在地面,形成一圈石环形状。
    石环渐高,夏侯粪的身形渐低,终于这位夏侯老人的整个身形,完全没入地下。
    这时,夏天翔及仲孙飞琼,对于夏侯巽的所为用意,业已微有觉察,但犹未十分拿稳,仍自双双静观究竟。
    又过片刻,夏侯巽停止不舞,黄衫一飘,跃出那周围丈许的石环之外。
    当地则被他弄成一个深约八尺、方圆丈许的绝大石坑,四围坑壁,宛如刀削斧凿般整齐已极。
    仲孙飞琼恍然顿悟,叹服无已,含笑赞道:“夏侯老人,原来你是以‘金刚禅坐’神功毁损石质,再施展‘流云拂袖’造成这个石穴,莫非是为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的法体营建埋骨之所?”
    夏侯巽好似真力用竭,微闭双睛,略一调息以后,方自“呵呵”笑道:“女娃儿家,毕竟比较聪明,你如今是否认为我这份礼物送得不太轻么?”
    夏天翔正为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法体的善后之事担忧,见状不由心头狂喜,恭身含笑说道:“夏侯老人,建坟埋骨,功德无量,夏天翔万分钦服。”
    夏侯巽笑道:“我弄了这大一所石穴,颇觉神疲,你们可将三绝真人及天羽大师所遗法体,搬至石穴内。”
    夏天翔与仲孙飞琼如言施为,恭恭敬敬地把两位方外奇人的法体搬入石穴,谁知那黑虎黑猿竟也随同跳入石穴,仍然依恋不舍地匍匐在天羽大师身侧。
    仲孙飞琼见状,向夏天翔摇头叹道:“你的虎儿恐怕骑不成了,看它们这等神情,定系眷念故主,欲随天羽大师同归极乐。”
    夏天翔急得一蹙双眉,方待向坑中呼唤黑虎黑猿,但两声凄厉悲鸣起处,猿虎业已各扬利爪,互击天灵,死在天羽大师脚下。
    夏侯巽也看得微微摇头;黄衫大袖凌空双拂,把坑外那环石粉,重又拂入坑内。
    仲孙飞琼及夏天翔因不忍见那黑虎黑猿的殉主惨死之状,遂也帮助夏侯巽,把坑外石粉纷纷拂下。
    三人合力,自然迅速异常,转瞬之间,一座石坟已自平地拱起。
    仲孙飞琼秀眉微蹙说道:“坟外石粉,若不适时有点细雨浇淋,使之凝固,恐怕不免要被山风吹得飘扬四散。”
    夏侯巽抬眼四瞩,蓦然一声长啸,黄衫飘处,宛如一只绝大黄鹏,冲天飞起。
    原来这玉簪峰的近峰顶处,有条不太大也不大小的山泉,喷雪跳珠般直坠千寻,散作一天水雾。
    夏侯巽纵到泉衅,神功默运,双掌一抓一扬,山泉竞被抓得改变原来的水路,照准天羽上人、三绝真人及黑虎黑猿埋骨在内的新建石坟,凌空洒下。
    仲孙飞琼见一片蒙蒙水雾,凌空飞降,不由对这夏侯老人的绝艺神功颇为钦服,但也为夏天翔要代表天羽上人与他一斗之事,深怀忧虑。
    夏天翔却毫不为意,片刻以后,仰头目注飞登峰巅的夏侯巽叫道:“够了,够了,这一阵凌空飞雨,业已把坟外石粉,润湿得恰到好处。”
    夏侯巽闻言,神功真气一收,漫天水雾,便即倏然齐止。
    夏天翔静等对方飘然下落,身坠面前,方微微含笑说道:“如今,你是不是要看我表演新学会的‘天禽五色羽毛’手法?”
    夏侯巽点头答道:“我正想看看你在区区十日以内便自诩学得纯熟的‘天禽七巧’招术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的暗器手法。”
    夏天翔微微笑道:“抱歉,抱歉,关于‘天禽七巧’招术,我只蒙天羽大师传了秘籍图解,尚未开始习练。故而目前可以表演给你看的,仅有仓卒急就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
    夏侯巽似乎颇觉失望,闻言之后,脸上神色微变,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点头说道:
    “你就先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演来给我看看。”
    夏天翔将天羽上人送给自己那三根长约六寸的五色乌羽,取在手中,指着三四丈外一株古树,向夏侯巽微笑说道:“夏侯老人,请你在那株古树的树身之上指定一点。”
    夏侯粪巽手摘下自己黄衫之上的一枚布钮向前掷出,便听“夺”的一声,深陷树内。
    夏天翔本有极好根底,故对天羽上人所传“度世三招”及“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均能触类旁通,进境极速。如今当着夏侯巽及仲孙飞琼,益发精神抖擞,故意卖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竟均未向前直打,暗自默运回旋错劲,以阴把反手,往后掷出。
    彩羽才一出手,立如三枚急箭,由斜转直,笔直上升,约莫升到三丈左右,倏然四散,漫天翻飞,使人看得眼花镣乱,美观已极。
    但就在这令人神摇目眩之时,三根鸟羽暮地由分而合,化成一道彩虹,快得宛如电掣星飞,不偏不倚地一齐打中那枚深深嵌在古树干上的黄色衣钮。
    仲孙飞琼春风满面地瞥了夏天翔一眼,夏侯巽也点头赞道:“好漂亮的‘三元合一彩羽翻飞’手法,能在这短短期间有此成就,委实难得。”
    夏天翔双眉一展,正待答话,突见钉在树身上的三根“天禽五色羽毛”,自动凌空飞起,投入夏侯巽的黄衫大袖之内。
    这种情形出人意料,夏天翔不禁愕然问道:“夏侯老人,你怎么把我这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抢得去了?”
    夏侯巽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凄怆已极,目注夏天翔,缓缓说道:“你虽然学得天羽大师一点手法,但功力火候太以浅薄,根本无法代表他与我抗衡,我八十年心愿一旦成虚,精神涣散之下,似乎也快活不成了!”
    说到此处,自袖中摸出那三根“天禽五色羽毛”看了几眼,凄然说道:“我因慕此物之名,浪迹九州四海,五岳三山,经八十年之久才得一见,故而把它收起,作为我的陪葬之物。”
    夏天翔听得剑眉深蹙,想了一想说道:“你方才认为我在这短短的期间便能学得天羽大师的一些神妙手法,颇不容易。”
    夏侯巽点头说道:“实在难能可贵。”
    夏天翔目射神光,扬眉问道:“那你何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精研天羽大师所传‘天禽七巧’秘籍,到时与你痛痛快快地斗上一斗,也免得你八十年心愿成虚,失望死去。”
    夏侯巽听得欣然色喜,目注夏天翔问道:“那‘天禽七巧’秘籍,精奥非常,你自忖需要多少时间方能研习到纯熟的地步?”
    夏天翔垂头思索片刻,朗然答道:“夏侯老人,对于你这等绝世高手,我不敢过份自诩聪明,五年如何?”
    夏侯巽高兴非常地点头含笑说道:“五年以后的九九重阳,我们在东岳泰山的南天门见。”
    话音方了,双眉一蹙,脸上神色又由高兴转为悲凉,摇头长叹说道:“不公平,不公平,你这娃几天资颖悟,花上五年光阴,或许能把‘天禽七巧’秘籍研习到相当火候。但无论如何,决仍不是我夏侯巽百年功力的对手。这种不公平的约会,定它何益?我还是也效法天羽大师及三绝真人,勘透红尘,解脱了一生吧!”
    说完,右掌微扬,便欲自震天灵,愤然失望而死。
    仲孙飞琼的心地良善已极,委实不忍见这些人间惨剧接踵发生,遂赶紧恭身笑道:“夏侯老人,不必如此,仲孙飞琼倒有一妙策,可使老人心愿完成,与天羽大师公平一斗。”
    夏侯巽闻言,手指那座经过山泉喷洒,此刻已在逐渐凝固的石坟,向仲孙飞琼讶然问道:“天羽大师坐化升西,所遗法体也已埋葬在这石坟之下。你难道能够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于九泉?否则怎能使天羽大师与我公平一斗,完成夏侯巽八十年来的心愿?”
    仲孙飞琼嫣然一笑答道:“仲孙飞琼虽无生白骨以血肉,起魂魄于九泉之能,但确有法儿,可使夏侯老人完成心愿。”
    夏侯巽猜不透仲孙飞琼语中含意,不由心急如焚,催促道:“快说,快说,你这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什么妙药?”
    仲孙飞琼含笑问道:“夏侯老人,你认为由夏天翔代表天羽大师与你比斗一事,不公平之点何在?”
    夏侯巽应声答道:“他与我年龄悬殊,辈份悬殊,武学悬殊,火候悬殊,简直找不出一点公平之处。”
    仲孙飞琼又复问道:“倘若把这些悬殊之处一齐去掉,不就公平了么?”
    夏侯巽摇头叹道:“太难,太难,这些悬殊都是天然生成,决非人力能去。”
    仲孙飞琼嫣然笑道:“容易,容易,这些悬殊,只要我一句话儿,便可统统除去。”
    夏侯巽惑然膛目,仲孙飞琼秀眉微挑,继续笑道:“这些悬殊不平的症结所在,就是‘代表’二字,你也同样找位代表,不就公平了么。”
    夏侯巽目光凝注仲孙飞琼间道:“仲孙姑娘,你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点?”
    仲孙飞琼一指石坟,含笑说道:“这方法并非由我新创,坟中的三绝真人与天羽大师业已用过一次了。”
    夏侯巽仍未十分明白,夏天翔却已会意笑道:“我仲孙姊姊是要你也去找位与我年龄相若、资质相同之人,使他在五年之内,获传你一身绝学……”
    活犹未了,夏侯巽恍然拊掌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五年以后的九九重阳,由你研通‘天禽七巧’秘籍代表天羽大师,由我所传之人代表我夏侯巽,在东岳泰山南天门前彼此一会,果然极为公平,足能了却我八十年来的大愿。”
    仲孙飞琼笑道:“夏侯老人既然赞同我这个法儿,你便应该去寻觅与夏天翔年龄相若、资质相同的代表人选。”
    夏侯巽忽然目注仲孙飞琼大笑说道:“常言说得好:‘眼前即有佛,何必到灵山?’我就选仲孙姑娘作我的代表好了。”
    仲孙飞琼万想不到竟替自己惹上这大麻烦,慌忙向夏侯巽摇手笑道:“不行,不行,我不能作为夏侯老人的代表。”
    夏侯巽狂笑道:“我夏侯巽向来定意难口,不行也得行,你这女娃儿如此聪明,难道不知道随我五年,可以获得多大好处么?”
    话音方了,黄衫大袖随拂,根本不容仲孙飞琼分说,便拂了她晕穴。
    灵猿小白、异兽大黄见主人被制,厉吼起处,利爪双伸,一左一右,向黄衫老人夏侯巽飞身猛扑。
    夏侯粪“哈哈”大笑,右手弹指发力,左手凌空拂袖,一声锐啸,一片罡风,小白大黄又复双双栽倒,均被闭了穴道。
    夏天翔明知自己功力比起这性情怪异的黄衣老人夏侯巽来差得太远,但眼见仲孙飞琼及小白大黄齐被制倒,情急之下,也就不顾一切,向夏侯巽攻出一招蔷薇使者所授“蔷薇三式”中威力最强的“文君濯锦”。
    夏侯巽何等目力?夏天翔才一出手,便被他看透这招“文君濯锦”,不但变化莫测,神妙无方,连所挟劲气狂飚,也强烈得远出自己的想像之上。
    眉头蹙处,不肯还手,微一飘身,闪出五丈。
    夏天翔怎肯干休?追踪扑到,夏侯巽摇手笑道:“慢来,慢来,我不和你打,你方才所用的招术,是不是天羽大师传授?”
    夏天翔摇头说道:“这一招不是天羽大师所传,你既不和我打,可是不要我仲孙飞琼姊姊作你的代表了么?”
    夏侯巽听说那神妙招术竟非天羽大师所传,不由诧然盯了夏天翔两眼,面色沉重地摇头说道:“不行,我非把她带走,传授绝技,作我的代表不可。因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倘若我把她放过,万一另外寻不着与你资质仿佛之人,五年后的泰山南天门前,岂不定将伤心埋恨?”
    夏天翔情急之下,忽生一计,目光微瞥昏卧地上的仲孙飞琼,笑了一笑,淡然说道:
    “你若以我仲孙姊姊作你的代表,则五年后九九重阳的南天门前一战,又有些不公平了。”
    夏侯巽双目一瞪,愕然间道:“不公平之处何在?”
    夏天翔此时业已胸有成竹,神色缓和地微笑说道:“你若要求公平,则有两点理由,不能以我仲孙姊姊作为代表。”
    夏侯粪问道:“什么理由?你若说得情通理顺,我就不要她做我的代表。”
    夏天翔笑道:“第一点理由是我仲孙姊姊业已获得与天羽大师功力相若的三绝真人的不少真传,倘若再加上你五年教导,成就自然比我要高,也就等于你与三绝真人联手欺负天羽大师,是否有点不大公允?”
    夏侯巽咦了一声,点头说道:“这一点倒是值得考虑。”
    夏天翔笑道:“第一点理由业已值得考虑,第二点理由就越发充足,因为我与仲孙姊姊情如手足,她既不忍伤我,我也不忍伤她,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纵令互相勉强过招,又怎能真真实实地考验出你与天羽大师究竟谁高谁下?”
    夏侯巽静静听完,顿足长叹说道:“有理,有理,你讲得的确有理。我只好放弃仲孙飞琼,另外海角天涯地寻觅良材美质。”
    夏天翔笑道:“夏侯老人,你尽管放心,我为求绝对公平,再给你一段寻人的时间。”
    夏侯巽点头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大概是要暂缓研习‘天禽七巧’秘籍,不愿占取早练的便宜。”
    夏天翔笑道:“你猜得对,我在明年二月十六开始研习‘天禽七巧’秘籍,也就是要你在明年二月十六以前,寻好良材美质的代表人选。”
    夏侯巽连连点头大笑说道:“好好好,这样确甚公平,想不到你这小鬼,倒和我真有点针锋相对。三根‘天禽五色羽毛’我且带走,等五年后九九重阳的南天门上,再原物交还你吧!”
    话音了后,黄衣一飘,身形便在这玉簪峰头遽然消失。
    夏天翔转身走向昏卧地上的仲孙飞琼及灵猿小白、异兽大黄,正待下手替他们解开穴道之际,突又听得有人叫道:“且慢动手,这穴道不能按照一般解法。”
    夏天翔回头一看,见是黄衣老人夏侯巽又复回转,目注自己,微笑说道:“我所用的独门闭穴手法,与一般解法大不相同,你必须向他们天灵百汇穴上重拍一掌,才会苏醒。”
    话完,再度飘身,宛如一朵黄云,直坠玉簪峰下。
    夏天翔听得将信将疑,因天灵百汇乃是人身有数死穴之一,哪敢造次施救,筹思片刻,选择了异兽大黄作为试验,默运五成真力,向大黄天灵百汇穴上击了一掌。
    说也奇怪,在通常情形之下,大黄天灵挨了这重一拳,不死也必震昏,但如今却在昏迷之中,倏然苏醒。
    夏天翔摇头暗叹武功一道,委实无奇不有,纵穷尽毕生之力,参研所得,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在大黄身上试出灵验,夏天翔这才放心,继续向仲孙飞琼及灵猿小白的百汇穴间,各击一掌。
    仲孙飞琼醒来,坐起身形,展目四瞩,见黄衣老人夏侯巽业已不在,遂向夏天翔问道:
    “那不讲理的老魔头呢?你怎样把他打发走的?”
    夏天翔事后回思,也不禁摇头苦笑,遂将适才急中得计,编造理由,遣走那位好胜无比的夏侯老人的经过,向仲孙飞琼细述一遍。
    仲孙飞琼听完,向夏天翔含笑间道:“你怎会知道我在高黎贡山?并穿越那么难走的黑森林,找到天羽大师所住的听经谷内?”
    夏天翔说道:”我在哀牢山中遇见了仲孙老伯。”
    仲孙飞琼哦了一声说道:“你遇见我爹爹了?他老人家可曾找着‘风尘狂客’厉老前辈?”
    夏天翔摇头笑道:“仲孙老怕未曾找着‘风尘狂客’厉老前辈,但我倒碰着他了。”
    仲孙飞琼越发惊奇地问道:“我到处找他都找不着,你却与他怎样遇到?”
    夏天翔笑道:“我到大巴山左近的一个村店之中饮酒,厉老前辈恰好也在座,我们遂一同饮得酩酊大醉。”
    仲孙飞琼讶然问道:“你究竟跑了多少地方?怎的一会大巴山,一会哀牢山,如今却又到了高黎贡山?”
    夏天翔涎着脸儿笑道:“我这样千里奔驰,还不是为了寻找姊姊,好向姊姊陪礼谢罪。”
    仲孙飞琼柳眉双蹙,似嗔非嗔地目光微脱夏天翔,说道:“你又不曾得罪我,寻我陪礼谢罪则甚?倒是小白、大黄均曾对你不敬,我应该代它们向你深深致歉才对。”
    这几句话儿说得比较生分,夏天翔不禁苦笑说道:“仲孙姊妹,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姊姊对我绝情一走,曾经伤心得在巫山朝云峰头投崖自尽?”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你那幕精彩表演,已经由小白告诉我了。”
    夏天翔蹙眉说道:“仲孙妹妹,你怎的还是不肯相谅?我对姊姊一切均出至诚,决非虚伪表演。”
    仲孙飞琼摆手笑道:“往事不必多提,我如今不是依旧与你……”
    夏天翔听出仲孙飞琼的语怠,不由心花怒放,展眉狂喜。
    仲孙飞琼看着他那副痴呆呆傻笑的神憎,忍俊不禁地失笑问道:“你与我在祁连一别以后,都在作些什么?”
    夏天翔因自己在大巴山与鹿玉如发生的那桩风流韵事,无法启齿,遂设法转圜地微笑说道:“那些零星琐事,等我慢慢再告诉姊姊,因为仲孙老伯交付了一桩重要任务,要我与妹妹设法完成。”
    仲孙飞琼果被夏天翔轻轻掩饰而转移注意力,往下问道:“我爹爹交付了什么重要任务?”
    夏天翔笑道:“仲孙老伯要我们设法使‘风尘狂客’厉清狂、‘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等夫妇三人弃嫌修好。”
    仲孙飞琼听得秀眉微蹙说道:“这倒不仅是桩重要任务,也是一件莫大难题。”
    夏天翔含笑问道:“难在何处?”
    仲孙飞琼说道:“‘风尘狂客’厉清狂高做绝顶,‘绛雪仙人’凌妙妙与‘九天魔女’董双双怪僻无伦,若要他们来场龙争虎斗的生死之争,倒是不难,难就难在这‘弃嫌修好’四字。”
    夏天翔微笑说道:“若不弃嫌修好,怎能止戾修样?我的看法却与姊姊略有不同,认为这件事儿不太难办。”
    仲孙飞琼闻言笑道:“请讲,请讲,仲孙飞琼洗耳恭听,愿闻高论。”
    夏天翔笑吟吟他说道:“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洋深。’厉清狂厉老前辈与凌妙妙、董双双等,昔年不但是一床三好的恩爱夫妻,并还生下鹿玉如、霍秀芸二女,足见情感本深,只因误会生嫌,致为仇火所蔽而已。我们若能设法启发这三位前辈的往昔恩爱,或许能使他们旧情复炽,旧梦重温,自动自发地再修旧好?”
    仲孙飞琼听得不住点头,微笑说道:“论倒确是一番高论,但这要想启发这三位绝代奇人的往昔情爱,恐怕不是容易的呢?”
    夏天翔笑道:“我千里西来,苦寻妹姊不着之际,对此问题曾作考虑,但不知想得是否合用……”
    仲孙飞琼秀眉微挑,含笑接口说道:“请讲,请讲,我这里再度恭聆高论。”
    夏天翔笑道:“我认为最容易启发夫妻之间往昔恩爱的所在,便是他们的定情之处。”
    仲孙飞琼咦了一声,惊赞道:“你这种见解着实精辟,沟流红叶,路值蓝桥,灯火生平,杯盘笑语,那种初倾情愫、相敬如宾的情趣,果足令人悬想毕生的呢!”
    夏天翔看了仲孙飞琼一眼,得意笑道:“故而我想倘若能将厉清狂、凌妙妙、董双双等三位老前辈,设法引到这高黎贡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之中,最好再有鹿玉如及霍秀芸在侧,则他们夫妻父女,团聚一室,往昔情爱,重茁心头,大概便可百戾齐消,干祥毕集的了?”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你这种想法极合人情,值得一试。”
    夏天翔见仲孙飞琼完全同意自己所说,不禁眉飞色舞地笑道:“仲孙姊姊,你既同意这种办法,我们就应该先去找寻厉老前辈,寻得以后,由我把他诳到莫愁石室,你则再去邀请‘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至于鹿玉如及霍秀芸,能够遇上最好,万一她们不在眼前,也就顾不得了。”
    仲孙飞琼笑道:“你知道‘风尘狂客’厉清狂厉老前辈如今踪迹何在?”
    夏天翔答道:“这倒并不难猜,因为我已把凌妙妙、董双双所化身的黄衣老人,要找他一了当年旧债之语,告诉了厉老前辈,则他极可能正在祁连山绛雪岩左近徘徊,慎重考虑如何应付这两位当年旧侣之策呢!”
    仲孙飞琼问道:“你这样说法,是否要与我一同走趟祁连?”
    夏天翔剑眉双扬,反向仲孙飞琼问道:“仲孙姊姊,如今你学会了‘无相勾魂龙飞三绝’,我学会了‘蔷薇三式’及‘度世三招’,难道还怕祁连群凶?此行倘若遇上‘九首飞鹏’戚大招或‘白头罗刹’鲍三姑等,我定要请他们尝尝我新练的手法。”
    仲孙飞琼摇头笑道:“谁说我怕祁连群凶?……”
    话方至此,忽然目注夏天翔问道:“我知道‘度世三招’是天羽大师传授给你的,但‘蔷薇三式’又是哪里学来的?”
    夏天翔知道自己把话说漏,只好笑道:“‘蔷薇三式’是‘蔷薇使者’临终所授。”
    这“临终”二字,把仲孙飞琼听得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怎么会是临终所授?难道‘蔷薇使者’竟……”
    夏天翔神色凄怆,接口点头说道:“‘蔷薇使者’是位有道高僧,也就是数十年前名震乾坤的‘仟情居士’徐香圃。但这位老人家业已坐化,在坐化之前,把毕生功力转注给我,并传了极其精微的‘蔷薇三式,。”
    仲孙飞琼又是感叹又是好奇地目注夏天翔,问道:“既有这等重大之事,你怎么还不把详尽情形,对我细说?”
    夏天翔笑道:“仲孙姊姊,你先去把青风骥找来,我们一面飞驰,一面叙述,不是好么?”
    仲孙飞琼闻言点头,向峰下天愁涧中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甫落,青风骥骄嘶的声息,便自天愁涧中腾起。
    仲孙飞琼向灵猿小白、异兽大黄说道:“小白、大黄,你们且下涧去,把青风骥带到玉簪峰脚与我相会。”
    灵猿小白忽把右爪一伸,爪中托着一团黑忽忽之物,向仲孙飞琼低叫几声,然后才与异兽大黄双双闪电飞星般直下天愁涧。
    夏天翔讶然问道:“仲孙姊姊,小白爪中托的是件什么东西?”
    仲孙飞琼笑道:“小白说是天羽大师所豢的那只黑猿在殉主之前送给它的,是一枚用处颇大的毒蛇丹元。”
    夏天翔闻言顿悟,知道定是自己在森林中利用“雪山冰奴”冷白石所赠的冰魄银光霰击毙的那条似蛇非蛇、似蜈蚣非蜈蚣的无名怪物的那只竖目。
    两人驰下玉簪峰,小白、大黄,及那匹异种龙驹青风骥,已在峰下相待,仲孙飞琼遂与夏天翔一骑双乘,北奔祁连而去。
    夏天翔这些日来,对仲孙飞琼相思欲绝,如今一骑双乘,玉人在抱,自然禁不住着意温存、轻怜蜜爱。仲孙飞琼旖情已久,自然暗暗享受,任他温存,就在这一段旖旎行程之中,夏天翔于仲孙姊姊耳边低低尽诉离情及别来经过,但仍然保留了那段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儿,不好意思说出。
    龙驹健足,缩地有方,数日以后,便已到了雪地冰天的祁连山内。
    既到祁连,仲孙飞琼遂命小白、大黄分头寻觅“风尘狂客”厉清狂,青风骥也随其任意游行,自己则与夏天翔眺览烟岚,挽手漫步。走到一座峰腰,夏天翔目光微闪,瞥见峰脚走过一位青面虬髯的老者,不禁剑眉双轩,暗提真气,高声吟道:“重筛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纲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仲孙飞琼静静听他吟毕,含笑问道:“你怎么突然高吟玉溪生李商隐的这首无题七律,并加上‘传音入密’的功力则甚?”
    夏天翔笑道:“峰下有我一位旧识经过,故而特意惊动于他,使他上峰找我。至于加上‘传音入密’功力之故,则因‘风尘狂客’厉老前辈最爱吟诵这首李义山的无题七律,他若人在附近,听见吟声,必会自动寻来,岂不省得我们乱找了么?”
    仲孙飞琼听得失笑说道:“你的花样真多,峰下旧识是谁?听他上峰的身法声息,功力不俗,好像已将到达了呢。”
    夏天翔低声笑道:“好姊姊,请你暂且回避一下,这人对我关系大大,让我耍耍猴子,表演一场好戏给你看。”
    仲孙飞琼虽然心中微诧,但仍含笑点头。身形闪处,藏入一块嵯峨巨石之后。
    夏天翔装作若无其事,青衫飘拂,负手独立崖边,眺览远峰秀色,口中吟声又起,吟的仍是义山名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吟声方了,背后响起一阵厉声狂笑,有个粗暴苍老的口音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恨无处找你,谁知却在此相逢?真所谓蓬山咫尺,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夏天翔缓缓回身,目光略注这青面虬髯、相貌极为怖人的高大老者,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是祁连派中的‘铁面鬼王’佟巨佟朋友。”
    “铁面鬼王”佟巨冷冷说道:“夏天翔,祁连、点苍合组震天派的开派大典,是定在明春二月十六,你如今来此则甚?”
    夏天翔扬眉笑道:“常言说得好:‘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这座祁连山又不是你们祁连派所独有,夏天翔爱来则来,爱去则去,佟朋友管得着么?”
    佟巨冷笑一声说道:“你来去祁连,我倒不会管你,只想问你一句,你那面‘红云蛛丝网’可曾带在身边?”
    夏天翔应声笑道:“那面‘红云蛛丝网’是我的防身至宝,自然寸步不离。”
    佟巨闻言“哈哈”一笑,但旋又厉声问道:“夏天翔,你可记得伏牛山中的赌约?”
    夏天翔笑道:“那样有趣的赌约,夏天翔怎会忘记?我们不是互相赌大腿么?”
    佟巨点头说道:“你记得就好,一年将届,佟某的两条大腿完好无恙,你那面‘红云蛛丝网’应该输给我了吧?”
    夏天翔笑道:“我仿佛记得我们订约之日,是去年十月初八。”
    佟巨想了一想说道:“你记得不错,去年十月初八,我们正好在伏牛山中发现鹏尸古洞。”
    夏天翔微笑说道:“既是十月初八,如今一年之期犹未届满,不但我的‘红云蛛丝网’未必准输,或许还要去往众妙堂中,向你们祁连派的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索取那匹千里菊花青呢?”
    佟巨双眼一翻,仰天狂笑说道:“难道在这数日之间,我的一条大腿竟会凭空断却?”
    夏天翔接口笑道:“这要看我想不想赢取这场东道!”
    “铁面鬼王”佟巨讶然厂道:“此话怎讲?”
    夏天翔神色自如地微笑答道:“因为我若想赢,如今便把你的腿儿砍断一条,岂不符了当初伏牛山的赌约?”
    佟巨听得怒满胸膛,厉吼一声,内家真力聚到八成,照准夏天翔当胸凌空推出一掌。
    夏天翔存心考验自己自经“蔷薇使者”功行转注以后,在真气内力方面的进境如何?遂既不施展“蔷薇三式”也不施展“度世三招”只以极平凡的一式“拒虎当门”,足下站定子午。右掌微挥,接架来势。
    一个是倚老卖老,轻视对方,只以八成功力出手,一个是存心考验近来进境,从从容容地挥掌接架,掌风劲气凌空合处,遂告一触即分,难论胜负。
    佟巨因对方随意挥掌,便将自己的攻势消解,神态显得太以从容,不禁微噫一声,心中略生戒意。
    夏天翔试出自己在内力方面已有长足进步,遂越发定心,向佟巨摇手笑道:“慢来,馒来,我先与你商议商议。”
    俺巨正在暗凝功劲,准备再度进击,闻言浓眉倒剔,厉声喝道:“从此互相过手,各凭艺业,胜者为强,还要商议什么?”
    夏天翔笑道:“像千里菊花青那等异种龙驹,谁不爱好?但要想赢得这场赌约,又必须在十月初八之前砍断你一条大腿,这种血淋淋的胜利,我有点不想要了……”
    佟巨冷冷说道:“你这种想法还不容易,赶繁甘心认输,把‘红云蛛丝网’给我好了!”
    夏天翔摇头笑道:“我既不愿赢得血腥,也不愿输得别扭,才想与你商议商议,把这场赌约取消好么?”
    佟巨虽已试出夏天翔一身艺业进步惊人,但仍深信他决非自己对于,加上觊觎“红云蛛丝网”妙用无方,贪心大炽,怎肯就此干休?遂冷着那张青黪黪的鬼脸,厉声狂笑说道:
    “武林人物最重信守,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你便想抵赖,也不是这等赖法……”
    夏天翔见这“铁面鬼王”过份不知进退,剑眉微挑,目内神光电射,接口微笑道:“佟朋友如此执拗,我们是必须在手底下见分晓的了?”
    佟巨骄狂无比地大笑说道:“武林人物欲分胜负,似乎只此一途。”
    夏天翔摇头一叹,说道:“常言道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慢说夏天翔愧无佛力,我纵心存忠厚,一片慈悲,也度不了你这执迷不悟的无缘……”
    佟巨不等夏天翔话完,便已勃然变色,左掌“鬼王拨扇”,右掌“五指抓魂”,同时发出两种不同招式,及刚柔互异的两种劲力,齐向夏天翔电疾袭到。
    这种打法确实诡辣异常,极难应付。
    但夏天翔有意以对方试验自己新得的绝学,遂稳若泰山,纹风不动,直等佟巨所发的刚柔两种劲力将及身而未及身的刹那之间,才蓦然施展“蔷薇三式”中的“蔷薇飞”,肩头轻轻一晃,便良灵妙神奇无匹地飞出三丈。
    佟巨十拿九稳的一击成空,心中方自大骇,谁知夏天翔在三丈以外,脚尖点地即回,一招“蔷薇三式”中最具攻击威力的“文君濯锦”,飘飘掌影,虎虎劲风,带着他高做灾朗的狂笑之声,一齐排空涌到。
    夏天翔第一次施展这招“文君濯锦”之际,连黄衣老人夏侯巽都大吃一惊,不肯硬接,其威力之强,变化之妙,可想而知。如今更是存心在自己仲孙姊姊眼前炫耀,用足了十二成劲力,却教这位在祁连派中名排第三的佟巨,如何招架得住?
    佟巨看不透敌人的招术,勉强用了一式“推月排云”,双掌全力封拒来势。
    “蔷薇使者”所转注赠与夏天翔的内力真气,何等威猛?所传的“蔷薇三式”,何等神奇?双方掌影一交,闷哼惨嚎起处,佟巨的庞大身躯,硬被震得凌空飞出八尺。
    夏天翔跟踪追到,轻轻妙妙的一招“笑指天南”,便点了“铁面鬼王”的晕穴,使他颓然晕倒。
    佟巨一倒,夏天翔剑眉双展,回身对着仲孙飞琼所藏身的嵯峨怪石,含笑叫道:“仲孙妹妹,你看我这‘蔷薇三式’是否极为神妙?加上天羽上人所授的‘度世三招’,我颇有雄心与‘白骨三魔’在震天派开派大会之上放手一战呢!”
    他这几句得意的笑语说完,石后却寂然无声,听不见仲孙飞琼的丝毫回话。
    夏天翔诧然飞身,纵过一看,只见石后空空,衣香细细,伊人不知何处?
    他正在惊疑万状,猜不透仲孙飞琼究系又因甚事儿对自己负气而去,抑或遇上凶危之际,忽然白影一闪,灵猿小白手持一张绝大树叶,纵上峰腰。
    夏天翔见树叶上书有字迹,急忙接过一看,果是仲孙飞琼所书,写的是:“字奉翔弟,姊巧遇‘风尘狂客’厉老前辈,并已与其同往高黎贡山,大黄带走,特留小白伴弟,希即设法邀约‘绛雪仙人’及‘九天魔女’,齐赴凝翠谷莫愁石室一会。”
    夏天翔看完仲孙飞琼的留书,因语气颇为亲切,不由心头安慰异常,自地上抓起“铁面鬼王”佟巨,与灵猿小白双双施展身法,驰向“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所居的绛雪洞。
    原来仲孙飞琼藏身石后,正听夏天翔高吟那首“来是空言去绝踪……”的义山七律之际,突然又复听得远远传来几声低微的兽啸。
    这几声低微的兽啸,别人听在耳内无甚惊奇,但仲孙飞琼却听得秀眉深蹙。
    因为这兽啸不仅是自己所豢的异兽大黄所发,啸声中更含有极度的愤怒,像是遇上了什么深仇大敌。
    仲孙飞琼本是分派大黄小白往各处探寻“风尘狂客”厉清狂的踪迹,闻声之下,认为定系遇上祁连派人物,发生恶斗,必须立即赶去接应。
    夏天翔既然有事,自己不必使他分神,最好悄悄而去,善自应付,万一对手过强,独力难支之际,再行互相呼应。
    仲孙飞琼主意既定,遂悄悄自石后溜走,夏天翔则因一心逗弄“铁面鬼王”佟巨,致未发觉。
    仲孙飞琼越过一座峰头,远远望见一片平岩之间,有两条黄影上下追逐,身法有如电掣云飘,极为灵巧。
    后面一条黄影正是大黄,前面一条黄影因距离过远,难辨面目,但却看出此人并无恶意,只是倚仗比大黄更为灵巧迅疾的绝世身法,对大黄尽情戏弄。
    仲孙飞琼一面心中暗忖,一面前驰,等她看出另外那条黄影是位满面虬髯的黄衫怪客之际,不禁心中一动,高声喝道:“大黄不可无礼,这位便是我命你到处找寻的‘风尘狂客’厉老前辈。”
    大黄见主人到来,出声喝止,只得不再追扑,但仍瞪着大眼,狞视“风尘狂客”厉清狂,口中不住厉声低啸。
    厉清狂微一打量仲孙飞琼,含笑问道:“这只黄猴子好凶,它是你养的么?嘴里叽叽咕咕地叫些什么?”
    仲孙飞琼看了大黄一眼,微笑道:“它说老前辈前些时候自它爪中抢走一朵我命它送去救人的朱红雪莲,害得它几乎受到我的重责。”
    这几句话儿,听得那位游戏江湖、清狂绝世的“风尘狂客”不禁脸上微红,盯了大黄儿眼,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确曾作过这样一件荒唐事儿,难怪它今日一见之下,就向我拼命追扑而来。”
    说到此处,转对仲孙飞琼微笑问道:“姑娘风神绝世,来历定然不凡,你怎会一口叫出我的名号?”
    仲孙飞琼恭身笑道:“晚辈仲孙飞琼,家父与老前辈及北溟的皇甫神婆,齐名当世。”
    厉清狂闻言,脸上不禁又是一红,自以解嘲地纵声大笑道:“原来是仲孙贤侄女,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善养百兽的降龙伏虎之力?”
    语音微顿,换了一副颇为歉疚及颇为关切的神情,目注仲孙飞琼又复问道:“贤侄女适才曾说那朵朱红雪莲是送去救人之用,但不知所救何人?是否因我中途夺走误了大事?此莲被我用去半朵,尚剩半朵在囊,敬以奉还。”
    一面发问,一面便自伸手入怀,欲待摸取那所剩的半朵朱红雪莲还给仲孙飞琼。
    仲孙飞琼摇手笑道:“老前辈不必如此,那半朵朱红雪莲便奉赠老前辈,由你用以济世活人,也是一样。”
    厉清狂见仲孙飞琼词色诚恳,也不再谦让,含笑说道:“听贤侄女言中之意,那等待朱红雪莲救命之人定有转机,未遭劫数。”
    仲孙飞琼点头笑道:“此人老前辈并不陌生,就是你曾经赏识的夏天翔。”
    厉清狂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机灵小鬼。”
    仲孙飞琼笑道:“夏天翔被点苍掌门铁冠道长施展铁袖罡风,拂伤脏腑,本非朱红雪莲不救,我才为他远上大雪山玄冰原,求取这种罕世灵药。等大黄空手归来,报告朱红雪莲中途被劫,赛韩康、尉迟巧及柴无垢等,以为夏天翔必遭惨死,劫数难逃,谁知他竟另有绝世机缘,身在棺中,反获奇遇呢!”
    厉清狂讶然问道:“夏天翔既已身在棺中,怎会还有什么绝世奇遇?”
    仲孙飞琼遂将洱海东岸荒废禅寺中那段经过,对厉清狂细述一遍。
    厉清狂听完这段传奇性的叙述以后,“哈哈”狂笑道:“这样说来,事情便越发奇妙,仲孙贤侄女请猜我那半朵朱红雪莲是用在谁的身上?”
    仲孙飞琼摇头笑道:“此事茫无头绪,飞琼不便猜测,还请老前辈明白见示。”
    厉清狂笑道:“我在高黎贡山凝翠谷内,利用那半朵朱红雪莲,使‘龙飞剑客’司徒畏恢复了一身功力。”
    仲孙飞琼闻言,不由颇代“凌波玉女”柴无垢欣喜,细问所以,厉清狂遂也将往事详加叙述。
    仲孙飞琼听他提起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不禁灵机一动,故作不知地向厉清狂问道:“老前辈,那莫愁石室是处什么所在?怎的我适才听得有人要往那里重温旧梦?”
    厉清狂神色一震,急急问道:“贤侄女何时听说?此人是谁?”
    仲孙飞琼笑道:“我是在昨日清晨,听得祁连派中的‘阴司笑判’吴荣所说。他说祁连派两位黄衣护法,即将联袂同赴高黎贡山凝翠谷中的莫愁石室一温旧梦。”
    这段谎话编得毫无痕迹,厉清狂信以为真,感慨无穷,口中喃喃吟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仲孙飞琼任凭这位“风尘狂客”黯然伤神,低回往事,也不加以劝解询问,只是悠然自得地纵目眺览岚光山色。
    人类的心意,大略相同,像厉清狂这等怀有伤心恨事之人,倘若向他苦苦追问,必然秘而不宣,但根本不去理他,他往往却又觉得抑郁难宣,会自动觅机倾吐。
    厉清狂如今便是这等情形,低吟一住,便向仲孙飞琼问道:“贤侄女,你爹爹难道未曾对你说过我的当年隐事?”
    仲孙飞琼微笑摇头,厉清狂长叹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此时急于赶赴高黎贡山凝翠谷的莫愁石室,以致无暇对贤侄女深谈……”
    仲孙飞琼接口笑道:“飞琼反正无甚要事,便奉陪老前辈同赴云南如何?”
    厉清狂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贤侄女随我同去也好,不但途中可听我详述当年旧事,到了莫愁石室与那两位祁连派黄衣护法见面以后,不论彼此是和是战?暨厉清狂是生是死?
    均将从此永绝江湖,届时也许还要奉托贤侄女,代我了却几桩未了心愿。”
    仲孙飞琼闻言含笑点头,暗凝功力,发出一声低低长啸。
    厉清狂看她一眼,微笑说道:“贤侄女果然家学渊源,功力极好,但你这凝气传声,却是向谁招呼?”
    仲孙飞琼笑道:“我是在传呼我另外所豢的一头白猿及一匹青马。”
    语音方落,蹄声已起,片刻过后,青风骥神骏无伦地首先赶到。
    厉清狂失声赞道:“好一匹兰筋竹耳的龙种神驹……”。
    言犹未了,白影电飘,灵猿小白也已循声寻到。
    仲孙飞琼摘了一张绝大树叶,以指甲划字,为夏天翔留书,并用兽语向灵猿小白仔细叮咛一番,遂率领异兽大黄,乘骑青风骥,陪同“风尘狂客”厉清狂,赶奔滇西而去。
    这时,夏天翔已与灵猿小白,把点了晕穴的“铁面鬼玉”佟巨弄到绛雪洞口。
    夏天翔先命小白将佟巨拖入一堆巨石丛中,双双藏好,然后面对绛雪洞口,微凝真气,高声叫道:“凌妙妙、董双双两位前辈与祁连掌门可在洞内。请出一会。”
    盏茶时分过后,洞中走出四人,夏天翔均都认得,是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点苍派掌门铁冠道长以及“紫焰天尊”雷化、“阴司笑判”吴荣。
    戚大招见来人竟是夏天翔,不由大吃一惊,愕然问道:“夏天翔,你不是死在哀牢山内了?怎的阴魂不散,又来此处?”
    夏天翔做然卓立,纵声大笑道:“虽是江湖多鬼蜮,苍天毕竟有威灵。‘白头罗刹’鲍三姑的那两颗九寒丹,难道便害得死我?”
    吴荣阴森森地问道:“如今才只十月初七,距离二月十六的约会之期尚有四个月出头,你却来此则甚?”
    夏天翔狂笑答道:“我十月初七到来才好,倘若十月初九再来,不是违约背信了么?”
    戚大招恍然顿悟,“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来赴十月初八的伏牛山赌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守信?也算难得。且把‘红云蛛丝网’交出,戚大招饶你安然离去便了。”
    夏天翔剑眉微蹙,忍笑问道:“那面‘红云蛛丝网’是我防身至宝,给你则甚?”
    戚大招笑道:“‘红云蛛丝网’是双方所赌之物,你赌输了,难道还想赖么?”
    夏天翔趁势钉他一句说道:“既是双方所立赌约,你的赌物而今安在?”
    戚大招一声长啸,啸完笑道:“我的赌物是我心爱的龙驹千里菊花青,少时便到。”
    夏天翔笑道:“请问戚掌门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所赌的期限,及怎样赌法?”
    这时,绛雪洞中又复出现三人,正是“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及“白头罗刹”鲍三姑,但这三人全以为夏天翔已死,如今见他仍在人间,故均以极度诧异的目光,向他上下打量。
    戚大招狂笑道:“我怎会记不得?我们是以‘阴司笑判’吴荣、‘铁面鬼王’佟巨的大腿作赌,他们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保持大腿不断,你便把‘红云蛛丝网’给我,若在今年十月初八以前大腿被人所断,我便把千里菊花青给你……”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今日才十月初七,不由心中一动,回顾吴荣问道:“吴四弟,你三师兄是否现在众妙堂内?”
    “阴司笑判”吴荣神情阴冷无比地笑了一笑说道:“掌门人望安,佟三师兄不但人在众妙堂内,便他那身功力,三个夏天翔也非其敌。”
    戚大招微一点头,目注夏天翔说道:“如今已是十月初七夜间,少时一交子正,赌期便满,我吴四弟已被人暗算,断去一腿,但佟三弟却双腿无恙,你的‘红云蛛丝网’应该输给我了。”
    说至此处,一声高昂的马嘶,那匹千里菊花青业已自行驰到。
    夏天翔委实对于这匹龙种神驹爱好已极,心想自己若能赢得此马,与仲孙姊姊的青风骥并辔江湖,岂非人生极乐?
    眉飞色舞之下,遂向戚大招问道:“戚掌门人,你怎样证明佟巨的双腿未断?”
    戚大招向身边的雷化笑道:“有烦雷天尊骑着千里菊花青去往众妙堂,把我佟三弟接来给这夏天翔小鬼看看。”
    “紫焰天尊”雷化含笑点头,方自走向千里菊花青,夏天翔蓦然仰天“哈哈”一笑,藏在石后的灵猿小白,便猛奋神力,把佟巨庞大的身躯,凌空掷出。
    夏天翔轻伸猿臂,接在手中,向雷化狂笑道:“雷朋友不必再跑众妙堂,这不是祁连派中有名的高手‘铁面鬼王’么?”
    “九首飞鹏”戚大招、“白头罗刹”鲍三姑、“阴司笑判”吴荣及铁冠道长、“紫焰天尊”雷化等人,见佟巨居然落在夏天翔手中,不由均自相顾失惊。
    只有“绛雪仙人”凌妙妙、“九天魔女”董双双依旧冷冰冰的,漠然无动于中,喜怒不形于色。
    夏天翔目注戚大招,双眉一挑,傲然发话道:“戚掌门人,如今时方十月初七,你三师弟‘铁面鬼王’佟巨业已落在我的手中,我若断他一条腿儿,以赢取次牛山赌约,骑走你的千里菊花青,是不是易如反掌?”
    “九首飞鹏”戚大招面色铁青,无法答话。
    夏天翔一双俊日之中精芒电射,环扫群魔,朗声长笑说道:“但为了赢取一桩赌约,却血淋淋地砍断人家一条大腿,夏天翔不忍为之,也不屑为之。我且把‘铁面鬼王’佟巨毫发无伤地奉还戚掌门人,当着‘绛雪仙人’、‘九天魔女’两位前辈,你若认败,便将千里菊花青交我骑走,否则便算我输,夏天翔甘心将‘红云蛛丝网’双手奉儿”
    话完,果将佟巨毫发无伤地向戚大招凌空抛去。
    夏天翔这件事儿作得既颇光明磊落,仁至义尽;几句话完,更是说得尖酸挖苦,语利于刀。弄得那位祁连派掌门人“九首飞鹏”戚大招满面通红,不知应该如何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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