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马香车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剑气侵肤冷刀光映室寒
    杜少恒道:“如此说来,我可的确该好好感谢你才对。”公冶十二娘忽然幽幽地一叹道:“其实,我不须要你感谢,只要你以后不要以怨报德,跟我过不去,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人心隔肚皮,那可难说得很。”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声。
    门外,传来侍女的话声道:“娘娘,点心已弄好了。”“好,送进来。”公冶十二娘拍拍杜少恒的额角,柔声说道:“已经快天亮了,吃过点心后,好好歇息,明天午后再谈。”
    说完,立即起身,姗姗地离去。
    送点心来的侍女,也就是当杜少恒醒转时,守候一旁的那一位,当她将一盅银耳羹送到杜少恒面前时,特别将左手掌心向杜少恒扬了扬,那上面,有一行清晰而潦草小字:“要想脱困,必须对娘娘逆来顺受,尽力敷衍她。”杜少恒禁不住心头一震,注目低声道:
    “你……”那侍女连忙以左手食指向樱唇边一竖,娇笑一声道:“我叫冬梅,是专门伺候娘娘的侍女。”杜少恒含笑一“哦”道:“原来是冬梅姑娘……”他,口中漫应着,一双精目深深地盯着对方,心中并电转着:“这小妞儿究竟是甚么来路?如果真是公冶十二娘的贴身侍女,那应该是心腹人物,外人不可能打进去,因而也决不曾向着我,那么,她如此对待我,莫非是事先受到她主人的指示,特地故意装成这样子,以诱使我堕入他们的圈套中……?”冬梅似已看透他的心事,立即以真气传音说道:“杜大侠,请相信我,我绝对是一片好意……”紧接着,又以普通语声说道:“杜大侠,快趁热将点心吃下去。”“谢谢你……”杜少恒端起那碗银耳羹,一面吃着,一面心念电转:“一个侍女,居然能够以真气传音说话,而且还说得那么清晰,自然,这似乎和她对我的态度,同样的莫测高深……?”
    冬悔没再接腔,只是悄立一旁,以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注视着他,一直等他吃完点心之后,才嫣然一笑,说道:“杜大侠请好好安歇……”说话之间,已扬指向他的“黑甜穴”点了过来。
    这情形很明显,她是恐怕杜少恒在此情此景之下,没法入睡,才准备点上他的睡穴,强制他睡上半天。
    杜少恒虽然真力被封,但对于身手的灵活,却并无太多的影响。
    因此,他本能地身形一侧,避开对方的一指,同时沉声喝道:“且慢!”冬梅还是一副扬指待点的姿态,一面笑问道:“杜大侠有甚么吩咐?”杜少恒道:“只请教两件事。……”“请教不敢当,请吩咐?”“请问,我到这儿有多久了?”“约莫个把时辰。”
    杜少恒道:“我那两位同伴的情形,姑娘你知道吗?”冬梅歉笑道:“这问题,恐怕即使是娘娘,也未必能回答得出……”“此话怎讲?”“因为,奸细一直没抓着,杜大侠那两位同伴,也好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了似的……”“这是说,他们可能还躲藏在这古墓之中,也可能已经由某一秘密通道脱险了?”“是的,婢子也是这么猜想。”冬梅连连点头,笑问道:
    “杜大侠还有甚么吩咐吗?”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暂时没有了,请替我点上睡穴吧……”一个练武的人失去了真力,等于鱼失去了水。
    失去了水的鱼一定会死,但失去真力的人却不一定会死,不过,那种虽生犹死的滋味,却不是局外人所能体会得到的。
    杜少恒的话是含笑说的,尽管他的笑是苦笑,总不失豁达与乐天知命,但谁又能体会他心田深处的那一份凄楚哩?他,话是说了,却似乎是不忍看到对方的纤指落到自己的身上,因而话没说完,已自动闭上了双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冬梅的急促语声道:“杜大侠,请赶快起来……”由于他是被点上了睡穴入睡的,因而尽管己身吉凶未定,却是睡得颇为香甜。
    在好梦方酣的情况之下,破人叫醒,他几乎是以一种人类本能的反应,挺身而起。
    他,刚刚坐起,一双火热而柔软的手掌,已将他咀唇捂住,并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运气试试看,真气恢复没有?”也直到此时,杜少恒才算是完全清醒,领会到自己是处易于吉凶未卜的魔窟之中。
    不,他这一运气一试之下,却禁不住感到无限惊喜地一“哦”道:“冬梅,是你替我解开气海穴的?”由于咀唇被冬梅捂住,语声又低,因而他的问话,显得含含糊糊。
    但冬梅却还是听懂了,放开捂住他咀唇的手掌,点点头,说道:“快将这些衣衫换上,快!”顺着冬梅手指处,目光一扫之下,他发觉那是魔宫武士们所着的红色号衣,也直到这时他才发觉到,冬梅也穿着一身红色号衣,除了和他说话时还是原来的娇甜语声外,整个人已变成纠纠武夫。
    尽管明知事出有因,但杜少恒却还是不由地低声问道:“你准备带我走?”冬梅点头道:“现在,没时间解说,快换衣衫。”杜少恒是老江湖了,尽管由于目前这一变化太过意外,而使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疑惑,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绝对放心的。
    那就是冬梅已解开他的气海穴,使他恢复了武功,而他所使的长剑也放在衣服旁边。这些,足以证明冬梅对他不会有恶意,即使不幸有甚么变化,作最坏的打算,他自信最低限制他可以捞回本钱来。
    因此,他不再问话,也毫不犹豫地,以最快的动作,改装起自己来。
    这当儿,冬梅却以一个陌生男人的语声说道:“现在,我是红衣一号,你是二号,红衣武士是本宫武士中等级最高的武士,我和你就是正副领队,你没听过原先那红衣二号的嗓音而没法模仿,必须尽量的逼成沙哑,以使矇混过去。”杜少恒将衣服换好了,冬梅又立即掏出她随身的道具,在他面部改装了一番,然后,退后三步,向他端详了一下,道:“唔……
    差不多了。”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身裁方面,没甚破绽吧?”冬梅道:“也差不多,你瞧瞧身上的衣服合不合身就知道啦!”“这衣服就是原先那两位的?”“唔……”“原先那两位,现在在哪儿?”“躺在他们自己的床下,别问了,走!放自然一点。”冬梅年纪虽轻,但办起事来,却非常老练,临走时,还将杜少恒换下的衣服打成一个小包,带在手中,并低声说道:“一切由我应付,非万不得已,不要开口……”杜少恒默默地跟在冬梅的后面,亦步亦趋着。
    沿途所经甬道,有些亮着灯光,有些则黑黝黝地,必须借着那灯光的余光的分润,才能勉强地看得清路面。
    不过,不管有没有灯光,凡是甬道的拐角处,或交叉处,都有跨刀武士警戒着。
    对于这古墓中的建筑宏伟,不是身历其境的,实在难以相信。
    但有一点,却可以帮助不曾身历其境者去想像一番,那就是:“陵高三十余丈,周围达三里,远望有如一座小山”,想想看,这“小山”下面,有多宽敞哩!
    冬梅说得不错,他们这红衣一号和二号,在魔宫武士中,是很有权威的人物,这,只要略为注意一下,他们沿途所经,那些警戒中的武士,他们那毕恭毕敬的神情,也就可以想见一般了。
    不过,有一点,使得杜少恒深感纳闷,却又不便发问。
    原来他们转弯抹角所经的甬道,少说点,也在一百丈以上了,但沿途所经,除了那些警戒的武士外,却并未发现一个其他的人,也没有一点其他的声响。
    有的只是那一股无形的肃杀气氛,即使像杜少恒这等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也感到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两人所发出的“沙沙”脚步声,在甬道中回响着,显得很单调,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布味道。
    杜少恒实在忍不住了,终于以真气传音问道:“冬梅,怎么不见一个行人?”冬梅也传音答道:“目前,所有的人都有任务。”“那位娘娘和少主呢?”“他们在控制中心”“是奸细还没找到?”“不但没找到,也没发觉谁是奸细,”她笑了笑,又立即接道:“而且,根据方才情况显示,侵入本宫中奸细,绝对不止三五个。”“这三五个,是否也包括我那两个同伴在内?”“那两位和你我两人,都暂时不算。”杜少恒禁不住讶问道:“那么多人,钻到古墓中来,究竟为了甚么呢?”冬梅所改装的这位红衣一号,装得非常自然,他,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哩!不过,我想,你杜大侠是应该知道一点的!”杜少恒苦笑道:“如果我知道,又何必问你。”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过,那沉重的脚步声是来自前头横里的甬道,因而声音虽近,却是闻声而不见人。
    冬梅传音说道:“是巡宫武士,咱们最好是避一避……”说话间,已拉着杜少恒避入一条黑暗的小甬道中。
    一直等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杜少恒才传音说道:“冬梅,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冬梅传音说道:“怎么,你怕了?”杜少恒点点头道:“是的,尤其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怕我连累你?”“不是的,你的身手很高明,不至于成为我的累赘,只是,身处魔宫,敌众我寡,万一发生危机,而我又不能分身照应你时,那岂非等于是我害了你。”冬梅笑道:“有着你这几句话,我这一次的冒险行动,总算已经获得补偿了……”那甬道很暗,也很小,两个人本来就几乎是挤在一起的,这时,冬梅更是很自然地,将一个娇躯紧紧地偎入他的怀中。
    虽然此刻的冬梅,是一身男装,而那身红色号衣上,还有着汗臭,但在目前这情况下,那号衣上的汗臭,却掩饰不住她娇躯上所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和处女气息。
    这些,对杜少恒而言!本来是司空见惯的事。
    不过,那还是他以年轻少侠,也就是以“玉面修罗”的姿态,行侠江湖时的事,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最近这二十年来,他是韬光隐晦,面壁潜修,对于男女间事,算是此调不弹久矣!
    可是,目前这情景,却使他禁不住古井重波,而怦然心动。
    但他这二十年的面壁工夫没有白费,自制力和定力都很强。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强忍着,故意岔开话题,说道:“冬梅,我们还是走吧!”“不!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你在这儿有多久了?”“快一年啦!”“你的目的何在?”“跟今宵来的那些人一样。”
    “可是,我不知道来的是一些甚么人,也更不知道他们有甚么目的。”冬梅接道:“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就我所知的跟你谈谈也好,不过这么以真气传音交谈太费劲了,我们且深入一点,换一个谈话方式……”说着,已拉着杜少恒向里面走去。
    杜少恒边走边问道:“这里面安全吗?”冬梅道:“其他的地方都在和奸细捉迷藏,这儿是本宫心藏地带,算是最安全了……”一直又进入六七丈之后,冬梅才拉着杜少恒生了下来,悄声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贴着耳朵交谈,不怕有人听到了。”杜少恒低声问道:
    “这条甬道通往何处?还有多深?”冬悔接道:“不知道,这面的甬道,密如蛛网,而且是一条套一条,四通八达的,只有这心脏地带部份,一些不须要的甬道,已经下令封闭。”一顿话锋,才贴着他的面颊,吹气如兰地问道:“杜大侠,你知道这个甚么五绝神君,要劫持你的家人,逼你出面的原因吗?”“不知道,对了,你该见过那位五绝神君吧?”“见过,那位神君,通常是一个月到这儿来一次……”“他长得甚么模样?”“身裁跟你差不多,但面目却没见过,因为他经常罩着一块黑色面纱。”“对自己人也是这样?”“唔……据我所知,这分宫中,只有娘娘一人才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一对父子,可实在是神秘得不可思议。”杜少恒苦笑着接道:“冬悔,你又是甚么人呢?”冬梅娇笑道:“我?自然是一个伺候人的侍女呀!”不等对方接腔,又含笑接道:“暂时别问我的来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不是坏人,对你,更是只有帮助而无害处……”“这一点,我信得过。”冬梅道:“那就行了,现在,我问你一件正经事……”由于他们两人功力深湛,夜视功力也特佳,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这两位对丈许以内的事物,却都能看得清楚。
    此刻,冬梅忽然顿住话锋,像是很亲昵,但实际上却是非常慎重地,双手捧着他的面颊而目光深注地接道:“詹恨天这个人,你该不陌生吧?”杜少恒身躯一震,道:“你说的就是约莫五十年前,将江湖上弄得乌烟瘴气的一代怪物詹恨天?”冬梅郑重地点着头:“不错。”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詹老怪死去时,我还没出生,怎能谈得上陌生不陌生呢?”
    “说得有道理,”冬梅笑了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天一门门主为甚么要逼你出山,为何自称五绝神君,我自己以及今宵潜入这古墓中的所谓奸细,都有着同一的目的,而这同一个目的,也都是和詹恨天那个老怪物有关。”杜少恒道:“你,越说越玄,我却是越听越迷糊了。”“如果你心中真的隐藏了甚么秘密,则这一份伪装功夫,算是已达化境啦!”她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她一直在注意着他脸上和目光中的表情,但却是没瞧出一丝可疑之处来。杜少恒神色一整道:“冬梅,不用旁敲侧击,有甚么话,直截了断地问吧!”冬梅收回捧住他面颊的双手,重行以俏脸贴上他的脸颊,悄声说道:“我要先说明一个事实才问你,五十年前的詹恨天,据说是一个黄巢式的人物,这就是说,当他成名之前,受了很多窝囊气,成就一身空前绝后的武功时,就像黄巢一样的任意杀戮,不管人家是好人或是坏人,只要他看不顺眼,就是死路一条……这些,按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是吗?”“那可不一定。”“那么,你所听到的詹恨天,是否与我现在所说的,有甚么不同之处?”“不!我所听说的,也跟你现在所说的差不多。”冬梅忍不住娇笑一声道:“人云亦云,你可真是一个老油条。”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我说的可是由衷之言啊!”“那么,你再仔细听着。”
    她略为一顿话锋,才低声接道:“据说,詹恨天个性虽怪,却是一个武学通才,刀、剑、掌、大静神功与奇门阵法,样样都会,也样样都精,其成就之高,是前无古人的,这些,你也是这么听说的吗?”杜少恒点点头道:“不错。”冬梅忽然撒起娇来:“不行,你的年纪比我大,见闻也比我多,这些,应该由你来说明才对呀!”杜少恒笑道:“你又没有要求我,我怎能喧宾夺主,抢你的生意哩!”“好,现,我问你答……”“行!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跟这么一位女娇娃腻在一起,杜少恒也似乎年轻了二十岁。显得特别兴奋起来。
    冬梅沉思着问道:“詹恨天福缘深厚,资秉特佳,才成就一身前无古人的超绝武功,按说,他应该特别感谢上苍才对,却为何反而逆天行事,并以“恨天”二字为名号呢?”“这个么,一半是他年轻时受的刺激太多,另一半则是他成名之后,不曾交上一个真正的朋友,甚至于连他的老婆、儿子、徒弟,都没一个是真正关心他的,一个个只想如何由他身上多挖点武功出来,因而一气之下,将他那些不义的朋友,和老婆、儿子、徒弟……一起杀掉,试想,他偏激得连老婆儿子都可以杀掉,他心中是有多深的恨,因而恨天和恨所有看不顺眼的不相干的人,那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是说,詹恨天虽然有着一身空前的超绝武功,却始终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寂莫的人。”“废话!是孤独的人,当然也是寂寞的人呀!”“有理,有理,算我不曾说过,行吗?”他忍不住在她的俏脸上亲了一下。
    冬悔的娇躯腻得更紧了:“我还以为你变成柳下惠了哩!”“冬梅,你相信男人中,真的有柳下惠那种坐怀不乱的人吗?”“我没兴趣研究老古董,咱们还是谈正经的吧!”
    “好,我也正有同感。”冬梅沉思着问道:“据说,詹恨天于晚年时,曾将他的武学分录成六本秘笈,分存六个不同的秘密地点以待有缘,你也听说过吗?”“我当然听说过,”杜少恒含笑接道:“那六本籍是刀、剑、掌、大静神功、奇门阵法,各一本,另一本则包括五项绝艺在内,才是詹恨天武学的精华所在。”“唔……”杜少恒道:“我还听过另一种传说,詹恨天不但自己以恨天二字为名号,甚至连所有武功,都冠以恨天二字,例如恨天刀法、恨天剑法,连相传已有千百年的大静神功,也被他改为恨天神功。”说到这里,他忽有所忆地,“咦”了一声道:“这位天一门门主,自称为五绝神君,莫非他已经获得了詹恨天所遗留下的五项绝艺不成?”冬梅意味深长地一叹道:“这一猜嘛!虽不中,不远矣!”杜少恒似乎没注意到对方的话意,只是喃喃自语道:“果真如此,则这一场滔天浩劫,可如何得了?”“你没听到我的话?”“甚么话呀?”“我说:你这一猜,虽不中,不远矣!”“这是说,天一门门主并未获得那完整的五般绝艺?”冬梅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完全获得。”“那么,他已经获得了哪几项绝艺呢?”冬梅沉思着接道:“据我所知,他已获得奇明阵法与剑法两项,刀法却只能算是获得了一半……”“一半?”“是的,一半。”
    “这就奇了,难道说,他只获得半本‘恨天刀法’的秘笈不成?”“不是的,事实上,他连半本‘恨天刀法’的秘笈也没有获得。”杜少恒禁不住苦笑道:“你越说越玄啦!冬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冬梅笑了笑道:“原因是:那‘恨天刀法’的秘笈,在这儿的娘娘手中……”“你说的是公冶十二娘?”“唔……”“公冶十二娘只肯传授一半的刀法给天一门门主?”“不!她连一招半式也不肯传授,这,也就是她所以在天一门中,能坐第三把交椅的两大凭藉之一。”“那另一凭藉又是甚么?”“色相。”冬梅含笑接道:“现在,对于我方才所说的,天一门主对‘恨天刀法’能算是只获得一半的话意,该已完全明白了吧?”杜少恒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也可以说完全获得,或者说根本不曾获得,这三种不同的假设,就要看天一门门主驾驭公冶十二娘的手段,高明与否的程度而定。”冬梅道:“有道理,现在,你明白我方才在解救你之前,要你对公冶十二娘逆来顺受的原因了吧?”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难道说,你当时没打算救我脱险?”“是的,因为,当时情况不许可。”“现在怎又许可了?”“现在是因为八方风雨会古墓,才造成我解救你的机会。”杜少恒道:“来的是一些甚么人?他们的目的何在?”“这些,待会再谈,目前还是谈我们原先的话题。”话锋略为一顿,才接道:“对于詹老怪的五项绝艺,我们只谈到三项,还有掌法与大静神功两项绝艺不曾谈到,是吗?”“不错……”“你知道那两项绝艺在谁的手中吗?”“不知道,总不至予有人认为,那两项绝艺是在我的手中吧?”杜少恒苦笑着。
    冬梅也苦笑一声,道:“很不幸,咱们这位天一门门主,偏偏认定那两项绝艺,是在你们杜家……”杜少恒禁不住身躯一震,道:“这话从何说起?”“因为,你们杜家的鱼龙掌法,号称武林一绝,没有遇过敌手,也没人知道它的来历,所以,天一门门主认为,是由詹老怪的恨天刀法所衍化而来,再辅以大静神功,才有此等威力。”“这也就是他要劫持我的老母、妻子,逼我出山的原因?”“是的,因为,他必须使他这个五绝神君,真正的名副其实。”“你也相信他这种构想吗?”“我嘛!信一半,也保留一半。”“那么,他对我杜家的分光剑法,又如何解释呢?”不等对方接腔,又立即接道:“因为我家的分光剑法,一如鱼龙掌法,在我的记忆中,都是不遭遇过败绩的,总不能说,寒家的分光剑法,也是由詹老怪的恨天剑法所衍化而来吧?”冬梅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这,也正是我对天一门主的构想将信将疑的原因。”杜少恒又喃喃自语着:“一个伺候人的侍女,居然会知道这么多的机密事情,可实在令人费疑。”“别忘了,我也是本门的三号实权人物的心腹。”“是公冶十二娘的心腹,却为何又要暗中背叛她?”“别谈这些,我是不是背叛了她,以及我究意是甚么来历,都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不谈也好,那我们就快点走吧!”“走!不去瞧瞧那些不约而同地,闻风而来的,是哪些人物吗?”杜少恒笑道:“对了,你不提醒,我几乎忘了哩!那些闻风而来的人物,究竟闻的是甚么风?”冬梅在他脸上“喷”地亲了一下,道:“走,咱们找个适当的地点,瞧热闹去。”也不管对方同意与否,站起身来,拉着他就往原来路上奔去。
    刚刚到达那小形甬道的出口处,只听一阵急促足音也恰好赶到,并传来一声劲喝道:
    “甚么人?”冬悔朗声答道:“红衣一号、二号。”那是由四个黄衣武士组成的巡逻队,那,领班的人微微一怔之后,才“啊”了一声道:“报告红衣一号,宫中又出了乱子。”
    “红衣一号”疾声问道:“是甚么事,快说。”“那位杜大侠失踪了,奉命伺候杜大侠的侍女冬梅,也同时失踪……”“还不赶快去找!”“是是……”“咱们分头搜寻,你们去那边,顺便报告娘娘一声,我们走这边……”冬梅煞有介事地指挥着,在对方两人喏喏连声中,她却拉着杜少恒迳行疾奔而去。
    又经过两条甬道之后,冬梅一看前后无人,拉者杜少恒飞快地拐入一道暗门中,并顺手将房门关死,然后,偎在杜少恒胸前,喘息着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他们发觉了。”
    “还好,你的表演很逼真。”杜少恒苦笑一下道:“冬梅,我要重申前请,你不用冒险了,还是将路线告诉我,让我自己闯吧!”冬梅轻轻一叹道:“别管我,目前,我已成了过河卒子,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带路,必要时,咱们实行硬闯。”“硬闯,脱险的机会很渺茫,除非你已获得恨天掌法和恨天神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方才在大厅中所见到的情形而言,我自信有把握护着你,硬闯出去。”“我不能不提醒你:大厅中那些人,使的是恨天剑法的衍生招式,真正的精招,属于不传之秘,如果是娘娘,少主亲自出手,情况就不同了。”“咱们总不能呆在这儿坐以待毙呀!何况,目前这身份,也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冬梅忽然岔开话题道:“别忙,山人自有道理,请跟我来……”在冬梅的引导之下,两人摸索着又走了十来丈远,然后,冬梅由怀中取出火熠子,予以幌燃,娇笑着道:“仔细瞧瞧,这儿是甚么所在?”不用冬梅加以说明,在火光照耀之下,杜少恒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约莫三丈见方的密室,正中摆着一具铜棺,由于年代久远,铜棺已锈蚀不堪,又没甚灵牌之类的文字可查考,不知棺中是甚么人,不过,由于其能独据一间墓室,地位不会太低,可能是汉灵帝的甚么缤妃之流人物。
    此时此地,杜少恒自然没心情去考究这些,目光一扫之下,立即低声喝道:“快将火熠子熄掉。”冬梅娇笑道:“不要紧,来路上已经过七八道折转,火光透不出去的。”“咱们必须特别小心,还是熄掉的好。”“好!我听你的。”火熠子熄掉了,墓室中又恢复一片黝黑,只听冬梅娇笑道:“少恒,别作声,我变个戏法你瞧瞧……”这一声少恒,有点像情人,更像是夫妻的称呼。
    尽管在患难中的男女,感情滋长得特别快,也尽管他们之间,方才曾经互相依偎,耳鬓厮磨,着实亲热过一阵子。但目前这一声少恒,却还是使杜少恒为之暗中啼笑皆非。
    不过,他并没有吭气,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暗影中传来冬悔的语声道:“少恒,到这边来。”语声来自丈远之外,杜少恒循声,摸了过去。
    首先,是一支温软的柔美拉住他的健腕。
    接者,是软玉温香抱满怀,耳旁并传出一声轻笑道:“你瞧……”忽然之间,杜少恒的眼前现出一个小小的窗子,刚好可以容许他们两个人互偎着面颊,看到外面的一切。
    原来这间秘室,就在杜少恒最初受制的大厅的右侧。
    这时,大厅中灯火辉煌,杜少恒冬梅二人由暗窥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同时,也由于那窗口特别小,大厅中的人如非特别留意,不易被发现。
    而事实上,大厅中已形成剑拔弩长的形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些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冶十二娘和那位被称为少主的白衫少年,这两人,大马金刀地端坐大厅正中两张虎皮交椅之上。
    那被称为军师的中年文士,和灰衫老者与葛衫老者,则并排肃立椅后。
    公冶十二娘对面三丈处,一字横排,站着七个年约四旬上下的劲装大汉。
    对杜少恒而言,那七个劲装大汉,可并不陌生,那是横行江南地区的乌衣帮七位帮主──“乌衣七煞”“乌衣七煞”是结义兄弟,尽管他们领导的乌衣帮是一个邪恶组织,但“乌衣七煞”本人,却介于正邪之间,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杜少恒目光一扫之间,只见公冶十二娘冷笑一声道:“不错,恨天刀法最初是你们所发现,但你们没福气享有,就只能认命,现在,我再说一遍,摆在你们眼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接受本门领导,化干戈为玉帛,另一条则是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乌衣七煞”中老大卓其昌冷冷地一笑道:“我只走我自己的一条路。”“噢!”公冶十二娘含笑接口道:“说说看!”卓其昌正容说道:“我要走的还是收回‘恨天刀法’秘笈的路……”“那根本就是我方才所说的死路。”“过去的是是非非,暂时不论,眼前,你们的强横霸道,我也不计较,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你交出秘笈来,咱们‘乌衣七煞’也决不过为已甚……”
    “唔……说得倒是四平八稳的……”“我也要提醒你一个事实,咱们乌衣帮,称霸江南武林,最高原则是:不惹事,也不怕事。”公冶十二娘娇笑道:“可是,我们天一门却是既要惹事,更不怕事。”卓其昌脸色一沉道:“在下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一定要逼我走极端,那……”公冶十二娘截口接道:“我也不想浪费唇舌了,请吧!”那白衫少年也含笑说道:
    “听说乌衣帮的‘七易刀法’为江南武林一绝,一如北六省的杜家,未曾有过败绩……”七煞中的老二邱连捷冷笑道:“你想见识一下?”白衫少年点首接道:“正是……”七煞中的老二余得志扭头向卓其昌沉声说道:“老大,别婆婆妈妈的了,咱们还是在艺业上一分高下吧!”卓其昌一挫钢牙,毅然点首道:“好!布‘七星刀阵’!”“是……”一阵人影幌动,威震江南武林的“七星刀阵”已经布成。
    尽管“七星刀阵”所占空间较大,好在这大厅相当宽敞,以一半的空间布置“七星刀阵”,还显得绰绰有余。
    七煞中的老大卓其昌站在“天枢”位置,以下依序是老二余得志“天玑”,老二邱连捷“天璇”,老四伍大成“天权”,老五东方锐“玉衡”,老六涂英“开阳”,老七向坤“瑶光”,七个人分据七星位置,显得井然有序,岳峙渊停。
    公冶十二娘忍不住娇笑一声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家风范,的是不凡!”“多承夸奖!”卓其昌正容接道:“乌衣七煞不是遇上顶尖儿高手,是不会排出七星刀阵,由于你公冶十二娘已经获得‘恨天刀法’,在下才以轻易不肯排出的七星刀阵对待……”公冶十二娘淡淡地一笑道:“阁下的隆情盛意,我先谢了,不过,对我来说,我还用不着以恨天刀法来破解你的七星刀阵……”卓其昌挑眉一笑道:“如果你不用恨天刀法,能破得了我的七星刀阵,咱们乌衣七煞,愿意无条件接受天一门的领导。”公冶十二娘美目中异彩一闪,道:
    “好!丈夫一言……”卓其昌飞快地接道:“快马一鞭!”余得志接道:“老大,如果他们破不了咱们的七星刀阵呢?”“对了,”卓其昌目注公冶十二娘问道:“那又该如何说法?”公冶十二娘不加思索地接道:“如果我不用恨天刀法,破不了你们的七星刀阵,不但以贵宾之礼,恭送诸位出门,恨天刀法秘笈,也原璧奉还。”“希望你言而有信!”“咱们彼此彼此……”说着,她徐徐站起身来,沉喝一声:“剑来!”一声娇应,一道寒闪,飞向她手中,但那白衫少年立即接道:“二姨!让我来!”公冶十二娘“唔”了一声道:“让你多历练一番也好,多加小心,不可轻敌。”“我知道。”“还有,本门创业伊始,需人正殷,这些人,都是可用之材,不可伤了他们。”“好的……”卓其昌冷然注目道:“咱们是一阵定胜负,与其节外生枝,倒不如你们五位一齐上,比较乾脆。”公冶十二娘娇笑道:
    “卓当家的请放心,不管是谁出场,你我之间的协议都有效,也都是一阵定胜负,决不节外生枝。”“好!”卓其昌目注白衫少年沉声接道:“年轻人,请!”随着这一声“请”,呛地一声,七个人都同时亮出一把亮晶晶,颤巍巍,长达三尺的缅刀。
    缅刀是软兵刃,使缅刀的人,必须有极精湛的内家真力不可。
    “乌女七煞”既然使缅刀,则其内家真力的精湛,自不难相见。
    因此,那本来狂妄得不可一世的白衫少年,狂态也为之略为收敛地,朗笑一声,这:
    “好刀!”但见精虹一闪,白衫少年,已仗剑飞掠阵中。
    就这刹那之间,刀阵已经发动,但见刀光似雪,剑气如虹,在一串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声中,白衫少年已攻出七剑,也就是说,七星刀阵中的每一个人,都承受了他的一剑。
    虽然双方都是试探性的一击,但这一试的结果,却使双方都提高了警惕,神态之间,也更为凝重了。
    因为,白衫少年虽然分别攻向七个星位上的人,但他的长剑所接触的,却至少是两把以上的缅刀。
    而且,双方兵刃一经接触,另外几个星位上的人,也如响斯应地,分由不同角度攻来。
    似此情形,如非白衫少年具有非凡的身手,他一剑攻出之下,就势将非死必伤。
    但事实上,白衫少年不但从容应付,而他那连续攻出的七剑,有如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曾受到对方那快速反应的影响。
    至于乌衣七煞方面,也的确不愧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尽管对手之高强,远出他们的预估之外,却一点也不显得慌乱。
    双方快速地交换一招之后,出手也就显得慎重起来。
    尽管白衫少年在刀阵中穿梭游走,实行机动突击,而且,且他对刀阵的变化,似乎颇为熟悉,但战况却暂时形成胶着状态。
    暗中偷窥者的社少恒,对威震江湖的乌衣七煞,虽然是早已闻名,却是不曾见过面。因为,他的活动范围一直是在北六省中,尽管他也曾暗中游过江南,但由于乌衣帮不是正派组织,兼以他又是在韬光隐晦期间,未便登门拜访此刻,无意间碰上对方大显身手,自然是屏息凝神,全神注视着。
    偎在他身旁的冬梅,以真气传音问道:“少恒,你猜猜看,他们哪一方会获胜?”杜少恒传音答道:“如果仅仅是照这样子打下去,那将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这是说,不论哪一方想获胜,都必须另出奇招才行?”“唔……”“你以为乌衣帮还有奇招?”“不可能,即使乌衣七煞还有奇招,也不易发挥威力,因为,刀阵是守势作战,是消极的,主动权大部操于对方手中,在此种情况之下,即使他们另以奇招攻敌,顶多也只能将对方困住而已。”冬梅点点头道:“照你这么说来,那么,乌女七煞是败定了?”杜少恒点点头道:
    “不错,因为,白衫少年还有恨天剑法不曾使出。……”说到这,只听公冶十二娘沉声喝道:“少主,别拖时间……”白衫少年截口朗笑道:“好的……”话声中,剑招也随之一变,但见一道精虹,有如游龙夭矫似地,上下翻飞,“淙淙”脆响中,使得七星刀阵的星位,一下子扩大了一倍有奇。
    在刀阵间星位扩大情况之下,彼此之间支援运用的妙用无形中消失,被困阵中的人,自然可以从容出困。
    依照阵法比武的惯例,乌衣七煞已经败落,应该服输才对了。
    但事实上,乌衣七煞并不服输,在老大卓其昌举刀一挥之下,刀阵又恢复了原先的紧密位置。
    公冶十二娘冷哼一声道:“卓老大,你这样子,就太不上路啦!”卓其昌冷冷地一笑道:“此话怎讲?”“难道说,你连江湖惯例都不懂得?”“我懂,但事实上,你们这位少主并未脱困。”虽然是强辩夺理,但也使得公冶十二娘一时之间,没法驳他,气得冷笑一声道:“好!再来过!”“可以。”卓其昌接道:“不过,可得加上一个条件。”公冶十二娘道:“你说吧。”卓其昌道:“以百招为限,百招之内,如果你们少主出困了,咱们乌女七煞接受你们的领导,否则,你就得认输。”方才,白衫少年一施展恨天剑法,不过两三招,就将对方的刀阵逼得扩散,足见恨天剑法的威力,是何等高强,因此,公冶十二娘毫不考虑地,立即点首冷笑一声道:“好!”。卓其昌目注白衫少年笑道:“年轻人,请啊!”公冶十二娘也向白衫少年沉声说道:“少主,虽然不可杀伤他们,但放倒一二个,却并无妨碍,你自己酌量着见机而行。”白衫少年漠然地答道:“我知道……”激战再起,而且白衫少年显然是一开始就施展出恨天剑法。
    但说来也难以令人相信,尽管双方都是原班人马,但七星刀阵的威力却突然增强了一倍有奇。
    不!应该说是阵法的运用方面,更为灵活了。
    站在“天枢”主位的卓其昌,对六位兄弟的指挥,如臂使指,运用自如。
    先前,白衫少年一剑攻出,不过是遭遇到两三把缅刀的迎击,但此刻却是每一剑都碰上对方七把缅刀的联合迎击,就像是在这刹那之间,这个七星刀阵,突然脱胎换骨了似的。像这情形,即使白衫少年的功力再高,剑法再精妙,也难以讨好。
    不,不但难以讨好,而且边遭遇了极大的困难。
    因为,乌衣七煞的个别功力,都是一流中的佼佼者,与白衫少年一比,所逊也就不会太多。
    如今,白衫少年每一招每一式者是以一敌七,虽然仗着剑法的妙用,尚能勉为支持,但这个暗亏,可就吃得够大的了。
    因此,这情形,不但使得当事人的白衫少年,和一旁掠阵的公冶十二娘脸色为之一变,即连暗中偷窥的社少恒,也为之蹙紧了眉头。
    冬梅也再度传音说道:“少恒,咱们少主的恨天剑法也没法克敌,看来,你我方才的猜想都错了。”“不!我还不认错。”“你认为少主还有制胜的可能?”“不是的,你们的少主已败定了。”“你这一说,可将我弄迷糊啦!”“事情很简单,乌衣七煞方面,有极高明的人,在暗中传音指点。”“啊……”“这位在暗中指点鸟衣七煞的高人,不但对阵法方面,有极高的成就,而且,也可能对恨天剑法,也极为熟悉……”只听公冶十二娘突然扬声喝道:“停!”随着这喝声,恶斗随即中止,但现场中却多出一个面幪纱巾的黑衣人来。
    凭公冶十二娘的高明,竟然没瞧出那黑衣人由哪儿来的,因为她一楞之下,注目问道:
    “你是谁?”“自然是对头冤家。”“方才,是你暗中指点乌衣七煞?”“是又怎样?”
    “我正想找你。”“找我干吗?”“称称你的斤两。”“好极了!”那黑衣人笑道:“你和你那位少主一起上吧!但较量之前,话要说清楚才行,咱们双方都有很多事要待办,所以,只能以百招为限,百招之内,你如果胜了,咱们这批人杀剐任便,要是你们败了,可得以贵宾之礼,恭送我们出去。”公冶十二娘秀眉一轩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请!”
    “请!”“请”字声中,三个人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
    公冶十二娘与白衫少年,虽然是以二对一,却一点也没占到便宜。
    那黑衣人的武功显得高深莫测,独斗两大高手,居然游刃有余。而且,好在第一百招上,将对方两人迫退五尺,连声歉笑道:“承让,承让……”公冶十二娘虽然心中老不是滋味,但自己说过的话,却不能不认账,只好以贵宾之礼,恭送黑衣人和乌衣七煞离去。
    但那黑衣人于临走之前,却突然回头,目注杜少恒与冬梅的藏身之处,扬声笑道:“杜大侠,热闹瞧够了,再不走,可来不及啦!”黑衣人这一突发的“回马枪”,自然使杜少恒为之大吃一惊。
    也幸亏冬梅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换上大套魔宫武士的号衣,悄声说道:“不用怕,跟着我走……”在冬梅的指点之下,杜少恒算是有惊无险地,闯出了古墓。
    当他猛吸一口清气,展开脚程,向山下疾驰时,却发现傻大个拾得儿迎面疾奔而来,因而殊感意外地一声“咦”,道:“你怎么也赶了来?”拾得儿咧咀笑道:“是一位大婶叫我赶来接你的。”杜少恒接着问道:“那位大婶长得甚么模样?”拾得儿傻笑道:“那位大婶很美、很美,可是,我说不出甚么样子来。”杜少恒眉峰一蹙之间,拾得儿却“哦”了一声,说道:“对了,那位大婶长得像一位仙女……”“你见过仙女?”“没有见过,是我义母说的,仙女都长得很美。”杜少恒也笑了,当然,那是苦笑。
    略为停了一下,杜少恒又扭头问道:“拾得儿,那位大婶还跟你说过些甚么?”拾得儿嗫嚅地接道:“那位大婶说……杜伯伯,我……我不敢说。”杜少恒笑道:“没关系,你尽管照实说来,即使她骂我,我也不会怪你。”“骂是没有,不过……”“既然没骂我,那你还有甚么为难的,说吧!”“好!她说……她说……”忽然,一个苍劲话声由后面传来道:
    “拾得儿,还是我替你说吧!”杜少恒住步回身,目光所及,只见一个黑衣人,已到了十来丈之内。
    这位黑衣人,赫然就是古墓中使公冶十二娘和她的少主受窘,也是突然指出杜少恒的藏身之处,使杜少恒几乎脱不了身的那一位,他的脸上,也依然幪着一副黑色纱巾。
    在此刻,杜少恒的内心之中,是非常复杂的。
    对方已欺近他的后面十丈之内,他竟然不曾察觉,使得他既惊且愧……同时,由于对方在古墓中那显然是故意捉弄他的行动,也使得他既恼且怒?……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深知江湖上不可理解的人和事太多,在敌友未明的情况之下,他未便发作,只是冷眼向对方打量着。
    双方互相打量了少顷之后,还是黑衣人先行打破沉寂,道:“杜大侠,在下先要郑重声明,在下一切言行,都是奉命而行,如果有甚冒犯之处,比如方才在古墓中的事,尚请多包涵。”杜少恒淡然一笑道:“那算不了甚么,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请表明态度。”“表明甚么态度?”“敌我态度。”黑衣人笑道:“算了吧!杜大侠,你和我心中都有数,如果我是敌人,你未必能打得过我,至于朋友吧!我这个听人使唤的人,又高攀不上,所以,还是不加说明,让以后的时间去加以澄清比较好。”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话虽然不好听,说得倒的确是实情……”“在下这个人,没有别的长处,就是生平不作违心之论。”“那么,阁下打算替这娃儿说些甚么,就说吧!”“在这冰天雪地中喝西北风,总不是办法,我想,由在下作东,共谋一醉如何?”“这是说,咱们进城去再谈?”“正是,正是……”
    “好!请!”凭这二位的脚程,虽然拖上一个傻大个拾得儿,却也不须多久,就进入洛阳城中。
    而且非常巧,就在进入城门时,迎面碰上司马元,拾得儿抢先咧咀笑道:“司马伯伯来得正好,这位黑衣伯伯要请客,你也一块儿去吧!”黑衣人苦笑道:“你这小子,可真会作人情呀!”紧接着,却向司马元笑道:“这位司马大侠如肯赏光,在下是一体统请。”司马元目光在对方三人脸上一扫,含笑接道:“在下理当敬陪。……”黑衣人飞快地接口说道:
    “这是在下的光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一行四人边走边谈中,黑衣人居然将他们带到东大寺前的太白酒楼。
    谈话当中,杜少恒与司马元二人也约略了解对方脱险的经过。
    原来司马元与那位假杜少恒,是接受一位隐身暗中的奇人,以真气传音指示脱险的,那位隐身暗中的奇人,并说明杜少恒不会有危险,叫他们放心先行离去。
    他们两人走出那古墓之后,那位假杜少恒却藉口自己有要事待理,独自离去。
    司马元回到他的住处后,发觉拾得儿失踪,同时又不放心杜少恒的安全,因而又再度折回,准备去邙山一探究竟,没想到却在城门口不期而遇。
    至于那位暗中指点司马元与杜少恒脱险的人,那位黑衣人已自动证实,那是他的主人,不过,对于他主人和他自己的来历,却还是那么讳莫如深。
    这一行人到达太白酒楼时,夜幕已开始下垂,天空中又飘舞着疏落的雪花。
    一行人四人二楼上拣了一个雅座,点过酒菜后,就开始交谈起来。
    话匣子还是杜少恒打开的,他目注那黑衣人,含笑说道:“阁下,该言归正传了。”黑衣人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在说到主题之前,在下先要请教杜大侠几句话,并请坦诚答覆。”杜少恒不加思索地接道:“说吧!只要是我能答覆的,也自然是实在话。”“那么,我先说了!”黑衣人一顿话锋,才注目问道:“据说,杜大侠的太夫人,和令正,令公子等,都被天一门主所劫持,确否?”杜少恒轻轻一叹道:“是否确实,我不敢断定,但却相信是事实。”“不错。”黑衣人接道:“那么,到目前为止,杜大侠还不知道天一门主的来历?”“还有,那位冒充杜大侠的人是谁,杜大侠也不会知道了?”“唔……”“这情形,可的确有点邪门,”黑衣人苦笑了一下,那透过幪面纱巾的精目中,神光一闪,道:“在下再请教,杜大侠是否已瞧出,古墓中那位甚么娘娘的武功路数?”杜少恒苦笑道:“我知道一点,但却不是瞧出来的。”“是有人告诉杜大侠?”“是的。”“那人是怎么说的?”
    “那人说,天一门主已获五十年前一代怪杰詹恨天的部份武学。”“那人只说已获得一部份?”“不错。”黑衣人笑道:“果真如此,则杜大侠显然是受了那人的欺骗……”杜少恒禁不住截口问道:“此话怎讲?”黑衣人道:“据在下方才亲身所体验,天一门主实际已获得詹老怪的全部武学,否则,他就不敢狂妄到自称五绝神君了。”杜少恒注目问道:“阁下此言,想必另有所本,能否讲道其详?”黑衣人漫应道:“方才在下曾接下那位少主与娘娘的联手攻势,我自信我的观察,绝对不会错。对了,方才的一切,杜大侠不是已看到了吗?”杜少恒道:“但结果还是阁下把他们打败了。”黑衣人苦笑道:“不!严格说来,败的是我。”“真的?”“打败仗又不是甚么光彩的事,谁愿故意往自己脸上抹灰哩!”“那么,阁下方才是如何取胜的呢?”这时,香喷喷、热腾腾的酒菜都送了上来,堂倌并已斟好了四大盅美酒。
    傻大个拾得儿,对他们的谈话,似乎一点也不惑兴趣,这会可就得其所哉了。
    他,也根本不懂得其么叫客气,一口乾了杯中美酒,立即据案大嚼起来。
    因此,杜少恒连忙歉笑道:“这年轻人不懂礼貌,尚请阁下多多包涵。”“哪里,哪里。”黑衣人含笑接道:“娃儿是一块浑金璞玉,也是江湖人的本色。”拾儿又自行斟了一满杯酒,杜少恒连忙喝道:“娃儿别喝得太急!”拾得儿一口喝乾之后,才咧咀傻笑道:
    “杜伯伯请放心,这种酒,十斤八斤的,还醉不倒我……”口中说着,又在伸手拿酒壶了。
    杜少恒只好苦笑了一下,向黑衣人道:“阁下,还是谈咱们的正事吧……”黑衣人含笑问道:“方才,咱们谈到哪儿了?”拾得儿合着满口鸡肉,含含糊糊地道:“方才,杜伯伯问你,你既然打败了,又是如何取胜的。”杜少恒深深地盯了拾得儿一眼,连连点首道:
    “正是,正是……”黑衣人苦笑了一下道:“自然还是在下那位主人,在暗中替我指点。”
    一直静听的司马元,插口接道:“贵上能在已获詹老怪全部武学的两大高手之下,暗中替阁下解围,那自然是一位不世高人了。”“是的,”黑衣人点首接道:“敞上虽然是一介女流,却的确算得上是胸罗万有,学究天人。”一举酒杯,含笑接道:“在下敬二位一杯,浊酒粗馐,请莫嫌弃。”三人对饮了一杯之后,黑衣人又立即接道:“现在,在下要说到敞上对拾得儿所说的话了,不过,在下是奉命转告,如果有甚失礼之处,尚请杜大侠海涵。”杜少恒正容道:“阁下言重了,有话请尽管直言无隐就是。”黑衣人乾笑了一声,道:“杜大侠,在下虽然不是出家人,却要以出家人的口吻,代表敞上,向杜大侠化一点善缘。”杜少恒似已领会到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在下恭聆!”黑衣人接道:“我想,请杜大侠割爱,将拾得儿交与敞上,使这一块浑金璞玉,能有大放光芒的一天。”“这是贵上之意?”“是的,敞上曾向拾得儿说过,他要跟着你杜大侠,则他的成就,最多能与你杜大侠并齐驱,即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有限得很。”“如果将他交与贵上呢?”“凭这娃儿的特佳资秉,敞上保证于百日之内,为武林放一异彩。”杜少恒正容说道:“凭阁下身手之高明,我相信贵上的确具有此种能力,不过,拾得儿跟我才不到一个对时,对于他的来历,知道得太少了,他本人之意如何?还有,他的义母是否同意……?”黑衣人截口问道:“是说,杜大侠这方面,已算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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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香车藏艳色璞玉显神功
    杜少恒“唔”了一声,说道:“可以这么说”。“这就行了。”黑衣人向拾得儿问道:
    “娃儿,你自己怎么说?”拾得儿含着满口的肥肉。他,使劲咽下之后,才含笑反问道:
    “这位伯伯,要我说甚么呀?”也不知他是真的装傻,还是别有原因?他,一直是在大盅喝酒,大块吃肉,对于其他人的谈话,似乎漠不关心,但事实上,方才不关他的事时,他居然能插上咀,而此刻,当问到有关他切身的问题时,他却又茫无所知了。
    黑衣人只好苦笑了一下道:“娃儿,方才那位青衣大婶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拾得儿点点头,道:“记得。”黑衣人道:“我就是那位青衣大婶派来接你的,现在就跟我走,好吗?”拾得儿道:“我义母跟我说过,跟着杜伯伯后,就一切听杜伯伯的,杜伯伯叫我走,我就走,如果杜伯伯不同意,那我就……”黑衣人连忙截口道:“你杜伯伯已经同意了。”拾得儿目光移注杜少恒,道:“杜伯伯,你真的同意我走吗?”“是的,”杜少恒正容接道:“你是具有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最佳资秉的人,也许我心中不愿意你走,但为了你的前途,却不能不让你走。”拾得儿傻笑着,没接腔。
    黑衣人却含笑说道:“杜大侠,事情就这样决定,吃完这顿饭,我就带他走。”杜少恒道:“用不着这么急,我要先跟他义母见过面后再说;因为,阁下的来历是那么讳莫如深,以后如果他义母找我要人时,不但我脱不了干系,连司马大侠也会惹上麻烦。”黑衣人点点头道:“这是实情,在下自不便勉强,只是,如果一时之间,找不到娃儿的义母呢?”杜少恒道:“那就只好暂时拦下了。”“拦下是不要紧,”黑衣人苦笑道:“杜大侠,我不妨坦白跟你说,敞上此举,完全是为武林苍生着想,古墓中的情形你我都已亲自体验过了,天一门气候已成,平静已将近一个甲子的江湖,眼看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杜大侠请想想看,放眼当今武林,谁具有这一份挽狂澜于既倒的力量呢?”“那自然是贵上责无旁贷呀!”黑衣人道:“不错,敝上是有此宏愿,但要想消弭一场江湖大劫,光凭一二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何况,敞上还有某些原因,暂时不便公开出面……”“所以,贵上才将希望,寄托在这娃儿身上?”“不错。”“在下可以跟贵上面谈谈这问题吗?”“抱歉,敞上暂时不想跟任何人见面。”“我也抱歉!在贵上与娃儿义母二人之间,我必须跟其中一人见上一面,才能让你将娃儿带走。”黑衣人苦笑道:“好,就暂时这么决定,等我向敞上报告之后,再与社大侠联络。”接着,一举酒杯,道:“咱们喝酒……”正事一经谈妥,话题又转入较轻松的一面。不过,杜少恒满怀心事,却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所以,谈话最多的,还是那黑衣人,其次才是司马元,至于吃得最多的,那自然是拾得儿了。
    四个人用的酒菜,拾得儿至少吃了三分之二,似乎意犹未尽。
    身为东道主的黑衣人,只好吩咐堂倌再添酒菜,一面却向杜少恒笑道:“杜大侠,你年轻时候,不论文事武功,风流韵事,都冠绝一时,如今正值英年,却为何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杜少恒笑了笑道:“阁下希望我说些甚么呢?”黑衣人道:“只要你肯开口说话就行,不过,最好是谈谈你突然归隐,以及贵府合第失踪的事……”司马元也附和着说道:
    “是啊……与其把苦闷埋在心中不如将它倾吐出来,也会感到轻松一点。”杜少恒苦笑一下,道:“只要二位不嫌繁琐,我倒是愿意谈谈,不过,这儿不适合,还是回到司马元兄的住处再说吧!”“也好,”司马元目注黑衣人笑问道:“这位兄台,愿意光临寒舍吗?”
    黑衣人冷笑点首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好!就这么决定。”司马元扭头向正在狼吞虎咽着的拾得儿笑道:“娃儿快点吃,吃完好回去听你杜伯伯讲故事。”“好的……”拾得儿含着满咀菜馐,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就当此时,楼下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隐约地听到有人叫着:“欲望香车……”“欲望香车就在门外……”“快去看欲望香车呀!”司马元向杜少恒笑道:“杜大侠不是还不曾见过那欲望香车吗?”杜少恒点点头道:“是的,一直是闻名而缘悭一面。”黑衣人也立即接道:“欲望香车已很久未到洛阳来了,杜大侠既然不曾见过,可别放过这一个好机会。”司马元笑道:“咱们这雅座是临窗的,打开窗子就可看到了……”说着,他已打开窗门,俯身向街心瞧去,一面低声说道:“不错,是欲望香车。”杜少恒,黑衣人也挤向窗口,只有拾得儿一个人还在据案大嚼着。
    虽然已经是夜晚,但由于地面积雪之故,街心中的一切,却仍然看得清楚。
    不错,停在太白酒楼门口的,就是传说中那辆硕大无朋的欲望香车。
    车厢顶上有着厚厚的积尘,车轮上溅满了黄泥,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
    也由于刚刚停下来,那拉车的四匹神骏健马,还急促地喷着浓浓的白雾。
    车厢的门窗,都是密闭者的,没法看到里面,究竟是一些甚么人。
    唯一与传说不同的,是车辕上的车把式,已不是“千里独行侠”周桐,而是一个女的。
    那位女车把式,年约十五六,一身青色劲装,肩插长剑,显得英气勃勃,不让须眉。不过,小妞毕竟是小妞,别瞧她煞有介事地,装成一副成人的模样,但那张稚气未脱的苹果脸儿,却充分地显示她还是一个小妞儿。
    少顷,车厢内传出一个娇滴滴的磁性语声道:“雪儿,为何不下去买吃的?”那女车把式苦笑道:“小姐,那酒楼门口,围着好多人,我进不去呀……”车厢中的娇甜语声道:
    “笨丫头,你不会叫他们让让路吗!”“是……!”女车把式恭应者,柳腰一扭,已飘落酒楼门前,嫣然一笑道:“诸位,借光,借光……”酒楼门口虽然围着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但却立即纷纷退向两旁,让出一条甬道来。
    “多谢,多谢!”女车把式娇笑着,一溜烟似地,钻进了酒楼。
    那黑衣人向杜少恒悄声说道:“那欲望香车所提出的问题,一直不曾有人答对过,杜大侠是否有意去碰碰运气呢?”杜少恒轻轻一叹道:“也许我可以答对,可惜我提不起兴趣来。”司马元插口笑道:“既然自信可以答对,那咱们就下去试试着。”黑衣人拉者杜少恒的胳臂,道:“杜大侠,咱们说干就干,走……”于是,在黑衣人,司马元二人的簇拥之下,杜少恒有点不由自主地,向楼下走去。
    拾得儿也刚好将加添酒菜,风卷残云似地,一扫而光,起身跟在后面,一面拍拍自己的肚皮,咧咀笑道:“这一餐饭,真吃得非常过瘾……”当这四位会过账,下得楼来,由大门口的人群中挤出时,那位买食物的女车把式,也捧着一大包香喷喷的卤菜,馋头之类的食品,抢先登上车辕,敲了敲车门道:“素月,快将食物接过去。”一声娇应,车厢门随之而启,一支赛雪欺霜的皓腕,伸了出来。
    就当女车把式将一包食物递给由车厢中伸出来的那支皓腕土时,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声,一条灵蛇,快速无比地,向那支接食物的皓腕,疾卷而来。
    不!那不是灵蛇,是一条长达七八尺的长鞭。变出意外,自然使得旁观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但他们算白担心。惊呼声中,发出一声清叱:“鼠辈我死!”那突施偷袭的长鞭梢,已被女车把式抓住,车厢门又重行关闭,当然,那包食物也已经送到车厢中去了。
    所有旁观的人,于眼花撩乱中,没人看到那突施偷袭的是甚么人,也没人看清楚,那女车把式,是如何抓住那鞭梢的。
    当然,现在都已看清楚了,那以长鞭偷袭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黑布包硕,中等身裁的中年汉子。
    由于他的鞭梢被对方抓住,正以全力往回抽,但却有如蜻蜒撼石柱,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情形,不但使那动装汉子挣得面红耳赤,下不了台,连旁观的杜少恒,也不由地暗中震惊不已。
    至于那些旁观的闲人,更是“轰”然叫好,甚至鼓掌欢呼。
    女车把式毕竟是稚气未脱,本来由于劲装汉子的偷袭,而脸罩寒霜的她,却因了旁观人的欢呼,而为之嫣然娇笑起来。
    车厢中那娇甜语声又起:“雪儿,你发甚么呆?”雪儿这才俏脸儿一整道:“小姐,这个人如何发落?”那娇甜语声道:“先问问那厮来历,及有何企图。”“是!”雪儿左手仍然抓住对方的鞭梢,右手握着她自己的长鞭,目注那劲装汉子,沉声喝道:“说!你是甚么来历?”“你不配问!”劲装汉子口中冷笑着,手上却冷不防地使劲一抽。
    但他那冷不防的一抽,仍然没发生一点作用,而眼前鞭影一闪,脸上已出现一道血痕。
    雪儿更是得理不饶人地,冷笑一声道:“再不说,当心我宰了你!”“人小,语气倒是够大的!”随着这话声,一个年约弱冠,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书生,缓步走向车前,向着雪儿况声喝道:“丫头,放开鞭梢,叫你主人答话。”这位白衫书生,年纪和古墓中那位“少主”
    差不多,面目端正,皮肤白晰,也显得没戴人皮面具,但他脸上和目光中的阴沉,和语气的冷漠,却比目前这着肤如刺的寒风还要冷。雪儿微微一怔之下,随即冷笑道:“凭甚么?”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白衫书生的脚下,像装有滑轮似地,忽然一幌而前,一把抓住那相持不下的长鞭中段,沉喝一声,道:“撒手!”如响斯应,长鞭到了白衫书生手中,如非是雪儿放手得快,连她的娇躯,也几乎要飞了出去。
    白衫书生拨弄着夺过来的长鞭,冷冷地一笑道:“就凭这一手,叫你主人说话行吗?”
    “不行。”“唰”地一鞭,向白衫书生疾卷而来。
    她手中的软鞭,长达八尺以上,这使劲一挥,不但势疾劲猛,而且极尽奇诡之能事,使得白衫书生精目中异彩连闪,道:“好!够劲儿!”话声中,凌空一个倒翻,居然、毫发之差,避过了雪儿那凌厉的一击。
    但雪儿的长鞭攻势是连环性的,一鞭落空,她己身随鞭进,清叱一声:“狂徒躺下!”
    鞭梢如灵蛇飞舞,成圈套状向白衫书生的颈项间套来,显得既准且狠而又绝到了家,因为,她的鞭式已将对力的退路封锁住,迫得那白衫书生除了硬接之外,轨只有束手就擒,遵命躺下的份了。
    尽管双方交手这只能算是第二招,但在行家眼中,却也不难看出双方武功的深浅。
    雪儿的身手之高,似乎与她的年纪不相称,很显然地,方才她手中相持着的长鞭被夺出手,那是由于最初那个劲装汉子容易对付,以为这个白衫书生也强不了多少,而心存轻视所致,上过一次当后,此刻,她算是使出真功夫来了。
    至于那白衫书生,更是高明得令人莫测高深,在眼看那长鞭构成的圆圈即将套中他的颈项的间不容发之间,他竟然突施高明无比的缩骨神功,一下子矮了一尺有奇,不但避过了对方那要命的一击,而且边顺手抓住对方的鞭梢,朗笑一声道:“丫头,要躺下,必须上床才有意思呀!”雪儿俏脸一片铁青,使劲一挣之下,不但不曾将抓住对方手中的鞭梢挣脱,反而使得她的娇躯,向对方飞了过去。
    白衫书生更是呵呵大笑道:“妙啊!俏佳人,投怀送抱,真是善解人意呀……”话没说完,车厢中忽然传出一声清叱:“狂徒撒手!”一把铁莲子,以满天花雨手法,超越雪儿娇躯之前,向白衫书生疾射而来。
    白衫书生虽然身手高深莫测,也很够狂,但面对这一阵高明无比的暗器手法,却也不能不遵命撒手。
    他,虽然已放开手中的鞭梢,全力应付那一阵铁莲子,但长衫下摆上,却还是被洞穿两个孔儿。
    至于雪儿,也在对方放开鞭梢的刹那之间猛打千斤坠,在白衫书生身前尺许处停下来。
    这刹那之间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得当事人的双方,在惊魂甫定之下,来不及有进一步的反应。
    紧接着,车厢中传出一声娇喝,道:“雪儿退下!”雪儿挣了挣,然后娇应一声,狠狠地瞪了白衫书生一眼,才一个倒翻,退了回去。
    白衫书生却邪笑道:“丫头退下,小姐来,妙啊!”但车厢中出来的,还是一个侍女装束的小妞儿,打扮与年纪,都跟雪儿不相上下,她,一出车厢,立即向白衫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月儿,奉小姐之命,向你问话,你可得老实一点。”白衫书生贼忒喜喜地,邪笑说道:“我本来是个老实人,但在漂亮的小妞面前,却会例外……”月儿俏脸一沉道:
    “说!你是甚么人?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为何要存心生事?”白衫书生含笑接道:“小生姓曹,名子畏,与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陈留王曹子建,只有一字不同,现年十九岁,尚未成婚……”月儿截口沉叱道:“谁问你这些!先报来历?”“是!”白衫书生还是满脸邪笑:
    “小生现任天一门总巡察之职。”“总巡察有多大?”“这个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本门中,只有门主才能指挥我。”“唔!现在,说你无端生事的理由。”曹子畏笑了笑,说道:“小妞儿好厉害的小咀……”月儿截口冷笑,说道:“真正厉害的,你还没有尝到哩!”曹子畏邪笑道:“是的,姑娘家最厉害的功夫,只有在床上才能领略到……”月儿怒叱一声:“狂徒找死……”“月儿……”几乎是同时,车厢中传出一声娇慵无限的娇呼。
    这一声娇呼,虽然是娇滴滴地,令人涉及遐思,但却具有莫大的威严,使得被曹子畏激怒得想要拚命的月儿娇躯一震,又停了下来。
    车厢中的娇语又起:“月儿,我只要你问问那厮的真正来意。”“是!”月儿恭应一声之后,才目注曹子畏沉声说道:“狂徒,快点答我所问!”曹子畏道:“小妞儿,方才你那‘无端生事’四字,已等于坐实我的罪名了,还有甚么可说的。”“那你是存心找碴而来?”“可以这么说。”曹子畏冷然接道:“从现在开始,天一门已正式公开活动,凡是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都必须立即表明态度……”车厢中那娇甜语声问道:“是如何一个表明法?”曹子畏道:“顺我者接受本门节制,逆我者只有死路一条。”车厢语声道:“你此行目的,就是要我表明态度?”曹子畏点点头道:“不错,你这欲望香车出现江湖,已有一年以上的历史……”“但我们与人无争,与事无碍,跟任何门派,都谈不上恩怨。”“但你们太过于神秘。以往,本门在草创阶段,兼以不曾公开活动,所以一直不加闻问,现在,你却必须立即表明态度才行。”“这是说,如果我不立即接受贵门的节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曹子畏邪笑道:“对于漂亮的妞儿,我可以网开一面,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本门的领导,投入本门之后,好处可多哩!”车厢中语声道:“我不稀罕甚么好处,也不容许有人无端生事,我也明白,你既然是有所为而来,当不是语言所能解决的事……”曹子畏截口笑道:“能拜领姑娘绝艺,在下深感无限光荣。”“不过,在交手之前,我还要先问你一句话。”“在下恭聆!”“你,在天一门中,自承是一人之下的身份……”“那是绝对不会假。”“那么,我问你,如果你我之间,订有甚么口头协定,是否算数,贵门门主,是否会承认?”“这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好!你听着,咱们互搏三掌,如果你赢了,我接受贵门节制,否则,以后就不得再找我的麻烦。”“够意思,够意思。”曹子畏含笑接道:
    “这条件我接受了,而且,别说是我败了,只要你能跟我打成平手,也算是你赢。”车厢中语声娇笑道:“虽然说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但我还须要保证。”曹子畏一怔道:“你要甚么保证?”车厢中语声道:“你这位总巡察,自然有代表你身份的甚么令箭令牌之类的信件,我的意思是,当你打败时,你必须送一件信物给我,以后如果万一有贵门的人找我这欲望香车的麻烦,我可以省却许多事。”曹子畏禁不住苦笑道:“姑娘好慎密的心思!也好自负!”车厢语声道:“咱们彼此彼此……”“好!”曹子畏探怀取出一面两指大小,金光闪闪的金牌,含笑说道:“这就是代表我这总巡察身份的令牌,希望姑娘能有本事赢过去。”
    接者,却是脸色一整,道:“姑娘,该说的都已说明,芳驾可以出来啦!”语声才落,突觉眼前一亮,香风拂处,一位美赛天仙的女郎,已俏立他面前八尺处。她,眉目蛟美,肤色里白透红,那柔软而单薄的丝质粉红彩裙,在强劲寒风的吹拂下,更衬托出她的娇躯是那么纤秾适度。
    尤其是那一撇刘海轻笼下的美目,就像是薄雾中的晓星,一闪一闪地,放射着惑人的光芒。
    美!实在是太美了!
    不但使那些旁观的闲人为之目瞪口呆,曹子畏更是失魂落魄似地,有如泥塑木雕。
    连在人丛中偷窥着的,那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杜少恒,也为之心头狂跳不已。
    杜少恒的心跳声,被旁边的黑衣人察觉到了,因而低声笑道:“这小妞儿可真是天生尤物,连咱们杜大侠也为之古井重波啦!”杜少恒苦笑道:“兄台怎么寻起我的开心来。”黑衣人笑道:“难道说,杜大侠的心头狂跳,是别有原因吗?”杜少恒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而脸上的苦笑,也更为尴尬了。
    幸亏那位美艳如花的红衣女郎,适时替他解围,她,朝着灵魂儿已飘上九天的曹子畏娇笑道:“巡察大人,别拖时间了,请呀!”曹子畏总算还过魂来了,只见他,如释重负似地,长长吁了一声,居然摇头幌脑地,朗声吟哦道:“颠不刺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灵魂儿飞上半天……”“唰唰”地一声,红衣女郎展开一把预藏在衣袖中的香罗扇,遮住了大半边俏脸儿,很显然,她是被曹子畏的那一副酸劲儿逗笑了。
    像这种冰天雪地的数九寒天,她穿着一身薄薄的丝质罗衫,已经够奇的了,都还带着一把摺扇,算得上是奇之又奇。
    一旁的月儿,忍不住娇笑一声道:“别酸了!大总巡察,这儿可不是普救寺呀!”曹子畏笑道:“这儿虽不是普救寺,但你家小姐是崔莺莺,小生也算是张君瑞,而你,就算是那善解人意的红娘……”说到这里,朝着月儿兜头一揖,道:“红娘姊,小生这厢有礼了……”红衣女郎忽然收了摺扇,脸寒似冰地,哼了一声,道:“姓曹的,你大概忘记此行来意了吧?”“没……没有啊!”“那你为何还不进招?”曹子畏苦笑道:“姑娘天仙化人,弱不禁风,大有乘风飘去之概,叫我怎忍心下手。”“那你是自愿服输了?”她,强忍着笑意,故意紧绷着俏脸。
    “是的,我愿服输。”“那么,拿来。”她,伸出了手掌。
    “拿甚么呀?”他似乎还是有点儿魂不守舍。
    “拿那代表你身份的令牌。”“可以……”他的语声出口,人丛中忽然传出一个苍劲语声道:“总巡察,不可以!”曹子畏扭头怒叱道:“少废话!”接着,他拨弄着手中的令牌,目注红衣女郎谄笑道:“既然服输,令牌自然要给你,不过,我希望姑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红衣姑娘道:“说吧!能够回答的,我自然会回答。”曹子畏目光深注着问道:
    “姑娘尊姓芳名,是否就是这欲望香车的主人?”红衣女郎歉笑道:“很抱歉,你这问题,目前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曹子畏蹙眉问道:“那要等到甚么时候,才能公开呢?”红衣女郎漫应道:“能够公开的时候,自然会公开。”曹子畏苦笑着沉思了一下,毅然点点头道:
    “好!给你!”脱手将令牌投向红衣女郎手中,抱拳一拱道:“在下告辞……”话落,长身而起,飘落屋顶上疾奔而去。
    就当旁观人群呆得一呆之间,红衣女郎已偕同月儿钻入车厢中,并娇喝一声:“雪儿,咱们走!”“且慢!”这突然插咀的是那黑衣人。
    红衣女郎的语声道:“甚么人?”黑衣人道:“在下是过路人。”红衣女郎的语声道:
    “有何指教?”“指教是不敢,我只想请问一声,欲望香车以前所提出有奖征答,是否有人答对过?”“没有。”“现在还有效吗?”“有效。”红衣女郎的语声娇笑道:“是阁下有意应征吗?”“不!是在下的一位朋友。”黑衣人扭头向杜少恒笑道:“杜兄请啊!”杜少恒显得意兴阑珊地,苦笑道:“不!我现在已提不起兴趣了。”黑衣人也苦笑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忽然改变主意。”司马元也在一旁敲着鼓边:“是啊!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呀!”黑衣人又立即接道:“答对了,乐得得一份奖品,答不对也不损失甚么,这种便宜事,又何乐而不为哩!”红衣女郎的语声也娇笑道:“我也竭诚欢迎诸位前来应征。”在对方三人一吹一唱的情况之下,杜少恒可没法再坚持了。
    他,神色漠然地,徐徐步向车厢前,那情形,就像他的脚上带着千斤重物似地。
    黑衣人的脸上,由于戴者纱巾,没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司马元的脸上,却毫无掩饰地,浮现一片令人难以理解的神秘笑意。
    可惜的是,杜少恒根本没注意到司马元那奇异的表情。
    他,终于到了车厢前,显得目光呆滞地,说道:“姑娘,你那有奖征答的问题,仅仅是‘女人是祸水吗’这一句问话?”“不错。”“那么,我的答案是:女人不一定是祸水,有时候,男人也会成为祸水。”车厢内没有反应,司马元忍不住代杜少恒问道:“姑娘,答对了没有?”红衣女郎的语声娇笑道:“恭喜诸位,已经答对了。”黑衣人道:“那么,奖品呢?”红衣女郎的语声道:“赠奖时地另订,而且只能让得奖者一人知道,请记好……”接着,以真气传音向杜少恒说道:“请阁下明夜三更正,驾临白马寺天王殿领奖。”杜少恒点点头道:“在下记下了。”“告辞!”目送那欲望香车溅雪疾驰而去之后,杜少恒显得意舆阑珊地,向两位同伴苦笑了一下,说道:“二位,咱们走吧!”一行四人回到司马元的住处后,酒醉饭饱的拾得儿,独自回房间歇息,其余三人都是各自一杯香茗,在小花厅中闲聊起来。
    “可惜啊!可惜,”首先打开话匣子的是司马元,但是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意,却令人费解。
    其余二位几乎是同声发问道:“可惜甚么呀?”司马元笑道:“可惜那个甚么天一门的总巡察,竟然会临阵退缩,使我们没法看到那位红衣女郎,施展她的超绝武功。”杜少恒道:“司马兄怎能断定那红衣女郎,会有一身超绝的武功?”司马元道:“这也算是见微知着,杜兄请想想看,一个侍女的身手,已是如此了得,那她们那位主子的高明,还用说吗!”杜少恒点点头:“不错,那两个侍女的身手,的确是够资格称为高明,只可惜她们所遇上的对手曹子畏,更是高深莫测,形成以下驷对上驷的局面,才使得她们的光芒,被掩盖住了。”“唔……”黑衣人那透过幪面巾的目光,凝注杜少恒,道:“杜大侠也认为那个曹子畏临阵退缩吗?”杜少恒道:“按说,曹子畏有着高深莫测的身手,此外又显然是有所为而来,应该是没有临阵退缩的理由,其所以如此,恐怕是另有深意。”司马元抢先点着道:
    “对,对!经二位这一分析,我也想通了。”“还有。”黑衣人沉思者接道:“据方才所看到的情形,加上我与天一门那位少主实际交手的经验,互相印证,则这个总巡察曹子畏的武功,显然还在他那位少主之上,这也是令人费解的事!”“是的,令人费解。”杜少恒苦笑了一下之后,才长叹一声道:“少小离家老大回,想不到我一回到故乡,不但家破人亡,所遇上的人和事,也都是像谜一样,令人难以理解。”司马元含笑接道:“既然没法理解,就暂时不必去想它,我想,还是先谈杜兄过去的一些风流韵事,以消此之永夜如何?”“对了,”黑衣人也附和着说道:“尤其是有关杜兄和尊府突然由江湖上失踪的事,更是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现在,正好由你这位杜家的主人翁,亲自予以澄清一下。”杜少恒注目反问道:“阁下也是在目前这混沌局面之中,具有神秘色彩的一位,有关寒家事迹的澄清与否,与阁下想必也有切身的关系?”黑衣人点首接道:“杜大侠,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事情是有切身关系,不过,却不是在下本人。”“是与贵上有切身关系?”“也许……可以这么说。”杜少恒轻轻一叹道:“如所周知,年轻时候的杜某人,虽因本性刚直,嫉恶如仇,结了不少仇家,也因情孽牵连,不为人所谅解,但自信生平未曾作过亏心事,所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我个人引以自慰和自豪的,不过,事情演变到现在,即使我坦诚地说出来,也势将没法满足二位的欲望,因为,事实上有些事我自己也仍在暗中摸索中。”黑衣人道:“那不要紧,就杜大侠所知道的,加以说明就行了,其余的,我们可以共同研究……”司马元也附和着接道:“是啊!所谓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多两个人用脑筋,总比一个人暗中摸索要强一点呀!”杜少恒点首苦笑着:“对,对……”话锋一顿,才神色一整,道:“现在,我向二位提供的,只是我个人为何突然离家出走的原因,也许二位都听人说过,我的元配汤紫云的故事吧?”黑衣人点点头道:“据说,你们还是中表联婚?”“是的,”杜少恒苦笑道:“亲上加亲的婚姻,却偏偏不容于家慈,说来这真是孽。”黑衣人道:“杜大侠是孝子,为了顺从老母的意旨,不得不忍痛将汤夫人给休了?”
    杜少恒回答的是一声长叹。
    司马元也轻轻一叹道:“这故事倒有点像爱国诗人陆放翁与唐琬的遭遇……”爱国诗人陆放易与唐琬,也是中表联姻,感情特别好,依常情而论,这种“侄女随姑”的婚姻,婆媳之间,也应该是特别融洽才对。
    奇怪的是,陆母却特别讨厌她这位侄女儿媳。
    在封建社会中,“不顺父母”已构成“出”的条件,放翁为了顺从父母,只好忍痛将唐琬休弃,又因伉俪情深,难以割舍,于是,想出一变通办法,将唐琬藏之别馆,以便暗中往来。
    不久,这把戏被陆母识破了,虽然二人早已闻风逃避,而不会被乃母当场捉住,但此种藉断丝连的关系,已不能继续下去了。
    以后,唐琬改嫁给同郡的赵士程。
    放翁三十岁时,游城南沈氏园,恰巧遇见唐琬夫妇,唐琬告诉赵士程放翁是自己表兄,并派人送去酒馐。
    试想,此情此景,放翁能吃得下那些美酒佳馐吗?于是,他在墙上题了一阕传诵千古的“钗头凤”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看了,曾和一词,表示自己的一往情深,在这种新愁旧恨的夹击之下,这位薄命的少妇,无法支持,不久便在哀伤中死去。
    这打击,对放公翁是太大了,所以,他毕生难以忘记,他晚年时曾有诗云: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棉!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放翁这一家庭惨剧,完全由其慈母一手造成,而又眼看心爱人儿折磨至死,而无所帮助,实在算是一宗罕见的人间悲剧。
    也由于杜少恒与汤紫云之间的遭遇,大致与陆放翁唐琬相同,因而司马元才有此一番感叹。
    黑衣人也轻叹一声道:“老天爷也未免太恶作剧了,像这种惨剧,居然还让它重演。”
    司马元注目问道:“杜兄,以后呢?那位汤夫人是否也曾改嫁?”杜少恒幽幽地接道:“以后,不知所终,不过,我断定她不会改嫁。”略为停了一下,又殷殷地接道:“汤紫云被休以后不久,家慈又给我订了一门亲事,那就是迄今生死下落不明的上官倩。”“上官夫人曾经给杜兄生过一位公子?”“不!如果她曾经替我生过儿子,二十年前,我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司马元道:“那么,那位一同失踪的社公子,是──?”“不!那应该算是我的第三个拙荆所生,不过,我与她,却只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黑衣人笑了笑,道:
    “已有夫妻之实,并且还生过儿子,却无夫妻的名义,这倒又是一宗奇闻。”杜少恒苦笑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与上官倩成婚后一年,犹无所出,家慈望孙情切,乃四出求神问卜,并通请名医诊治,但所有的江湖术士与大夫,都断定上官倩不能生育,说来真是冤孽,上官倩既不能生育,而本性又奇妒,不许我纳小,家慈望孙心切,但对这位不能生育的媳妇,不但毫无怨言,而且婆媳之间,还特别投缘。”司马元也苦笑道:“像这情形,的确只能归之于一个孽字。”黑衣人笑问道:“那么,那位有实无名的第三位夫人,又是如何凑合成的呢?”杜少恒道:“那是我的一位姓曹的表兄,所想出来的馊主意,他告诉家慈和拙荆,他有一个三全其美的移花接木之计……”黑衣人截口笑道:“一计而能三全其美,这应该算是锦囊妙计呀……只是,不知是如何一个三全其美法?”杜少恒苦笑着接道:“所谓三全其美,是家慈可以达到抱孙子的愿望,拙荆不必醋海兴波,我也毋须纳妾。”“这的确是妙计,只是我还是想不通,要如何才能这么皆大欢喜。”“那就是花钱去临时找一个有宜男之相的女人……”“真妙!也真亏你那位姓曹的表兄,能想得出来。”司马元插口笑道:
    “可是,像这样的人,也不容易找呀!”杜少恒道:“这倒用不着我们担心,我那位姓曹的表兄,早就代我物色好了,那是一位卖解的少女,人很美,年龄相当,也正是宜男之相。而且,那位姑娘,只有一位老父,她的父亲虽然不答应,但她本人,却是一口就承诺下来。”
    黑衣人笑道:“冲着你这位名满江湖的风流侠少,那自然是没得话说呀……”杜少恒苦笑道:“当时,双方言明,以白银千两为代价,生下小孩后,孩子归我杜家,女方却必须立即一刀两断。”“既然是交易,那是当然啦!”黑衣人含笑接道:“那位卖解的姑娘,姓仟名谁,杜大侠还记得吗?”“当然记得,她姓石,名瑶姑。”“如果杜大侠再见到那位石姑娘,还认得她吗?”杜少恒长叹一声道:“虽然事隔二十年以上了,但我自信,还应该认得她。”司马元接问道:“既然石姑娘已经替杜大侠生过儿子了,那已经算是三全其美了,当时的杜兄,又怎会舍得弃家出走呢?”“这是孽”,杜少恒苦笑道:“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所谓日久生情,何况,我跟石姑娘虽然没有夫妻名份,但孩子都生下来了,自然会暗中滋生情愫。”司马元点点头道:“不错,这也是人之常情。”杜少恒道:“坏也就坏在这一点,孩子生下后的最初几个月,自然还需要生母的照顾,因此,石姑娘也暂时没有离去,不料,就在孩子生下的三个月之后,石姑娘突然反悔,将那千两白银还给寒家,她自己却带着孩子悄然开溜了。”“啊……”司马元与黑衣人同声惊呼着。
    杜少恒接道:“当时,寒家财雄势大,石姑娘年纪轻轻,带着一个孩子,自然逃不出我们的掌心中去,但不幸的是,首先找着她的,竟然是拙荆所派出的人。”“当然,拙荆所需要的,只是孩子,但她没有用强抢,却是觑准一个机会,趁石姑娘偶然离开之际,将孩子偷了回来。”司马元接口道:“这情形,石姑娘知不知道?”杜少恒道:“她不知道,但她可以想像得到,是谁将孩子偷走了……”“于是,她再度找上门来?”“是的,孩子是她的命,本来,她也在我身上浪费过太多的感情,但既然格于现实,没法和我长相厮守,就只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去了,等于是要了她的命……”“一找上门来,可就够瞧的了。”杜少恒轻叹道:“是的,但拙荆的手段,却使人言之痛心。”“此话怎讲?”“拙荆偷到孩子之后,却是寄在她的亲戚家,也没有向家慈和我说明,反而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石姑娘的身上,说她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小白脸,此行准是跟那个小白脸私奔了……”黑衣人截口接道:“如果石姑娘是跟小白脸私奔,为何还会将千两白银还给你们?”“是呀!”杜少恒苦笑道:“但孩子是她的命,同时也是我杜家的命根子,孩子丢了,全家人都惶急得失去了理智,在当时那情况之下,不会有人去分析拙荆的话是真是假,而盲目地加以接纳的。”司马元,黑衣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声。
    杜少恒也长叹一声道:“当石姑娘找上寒家时,也正是我全家上下都失去理智之际,拙荆矢口否认偷到她的孩子,而且还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家慈也很不谅解,认为她是故意前来讹诈,而以恶言相加……”黑衣人截口笑道:“难道杜大侠也在一旁煽火?”“我当时不在家。”杜少恒苦笑道:“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即使我在家,事实上也没法回护她的。”“以后呢?”“她在悲愤莫名的情况之下,被拙荆赶出了大门,当时还正下着倾盆大雨。”司马元长叹一声道:“那位石姑娘,也实在够可怜的了。”杜少恒目注案头摇曳不定的烛火,脸上肌肉扭曲着,没接腔。
    黑衣人接问道:“以后,杜大侠没有找过石姑娘?”杜少恒幽幽地接道:“找过,但我回家时,已经快近半夜,雨,仍然没停,但我由拙荆口中获知孩子已经找回,而孩子的妈却已在大雨中被赶走之后,立即派人连夜四出追寻,而家慈于获悉孩子确已被拙荆偷回之后,心中方甚为不忍,着令我务必将她找回来,但事实上她这一走,却如泥牛入海,讯息杳然。”一顿话锋,又苦笑着接道:“二位请想想看,由于汤紫云的无辜被休,我一直在内疚神明,怎禁得起再一次严重的打击。”“这就是杜大侠弃家出走的原因?”“是的,二位请替我想想看,我还能在那个家里呆下去吗!”黑衣人接道:“这些年来,杜大侠是否也在暗中找过汤夫人和石姑娘?”杜少恒长叹一声道:“当然找过,可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毫无线索的人那有多难。”司马元注目问道:“杜兄,三位嫂夫人,是否都会武功?”杜少恒道:“都会的,汤紫云、上官倩都出身于武林世家,说起来,倒是石瑶姑的武功最差。”黑衣人意味深长地一叹道:“怪不得方才杜大侠回答那欲望香车的问题时,会有那种说法,原来那等于是杜大侠你自己现身说法呀!”司马元也附和着说道:“不错,女人不一定是祸水,有时候,男人也会成为祸水,以杜大侠本身的遭遇而言,倒的确是有道理的。”杜少恒苦笑道:“岂仅是有道理而已,很可能那欲望香车的这个问题,就是针对我才提出的……”
    “杜兄此言,是否另有所本?”“我不过是有这种预感。”“杜兄认为,那欲望香车的主人,可能跟你甚有渊源?”“唔……但愿我估计错误,也但愿我这个祸水,不致于引起危害江湖的劫难来。”“这个,杜兄似可毋须多虑,欲望香车出现江湖,已一年有余,可从来不曾有过危害江湖的事迹。”黑衣人也点点头道:“不错,真正可虑的,还是那个甚么天一门。”杜少恒笑着,没接腔。
    沉寂了少顷之后,黑衣人站起身来,道:“二位,我不再打扰了,关于拾得儿的事,就照方才在太白酒楼中所决定,且等在下向敞上请示之后,再与社大侠联络……”说到这里,抱拳一揖,道:“在下就此告辞。”送走黑衣人后,杜少恒、司马元二人也各自回房安歇。
    司马元替杜少恒安排的寝室,是这幢建筑中最后一进,寝室的窗外,就是一个小型的花园。
    洛阳的牡丹,是天下闻名的。
    此刻,虽然是隆冬季节,看不到牡丹花,却有着十来株腊梅点缀其间。
    尽管隔着一层纸窗,但那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却能透窗而入。
    有着满腹心事的杜少恒,本来就没有睡意,闻到那股淡淡梅香之后,更是精神为之一振地,将纸窗推了开来,凭窗凝望。
    窗外,一片粉妆玉琢,而最近的一株腊梅,就在窗前不足五尺处,当然,由于窗户已经打开,那淡淡的幽香,也变得较为冷冽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含着冷冽梅香的清新空气,脑子由一片混沌中,忽然想到了拾得儿──这个年纪轻轻,而人高马大的傻大个儿,也跟他在这两天当中,所遇上的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一样,有着浓厚的神秘色彩。
    不错,那的确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浑金璞玉,其资质秉赋之佳,实为他生平所仅见。
    那傻大个儿,究竟是甚么来历?为甚么要藉着一个当人的方式来跟着他?那股傻劲儿……不……其实,那不是傻劲儿,应该说是一种纯朴率真的本性才对……那股劲儿如果是故意装出来的,那么,那小子的表演功夫,就应该算是炉火纯青了……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傻大个儿怎会没有一点声息?拾得儿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似此密尔咫尺,凭他的听觉之灵敏,绝不致于连一点声息也听不到。
    因此,立即绕到隔壁房门口,举手轻轻叩了三下,却没有一丝反应。
    推了推房门,房门是由里面闩着的。
    于是,他又回到自己房间穿窗而出,到达拾得儿房间的窗口。
    拾得儿房间的窗门是虚掩着的,室内却是空空如也。
    这情形,自然使得杜少恒暗中为之一惊。
    但他强定心神,仔细察看,证实拾得儿确是已入睡之后,又起身离去的。
    窗外的积雪上,有着浅浅的足痕,浅到如不经意,还真不容易察觉出来,而且,他敢断定,那的确是拾得儿的足痕。
    大雪已经停止,这些足痕之所以如此浅,决非由于新雪所掩盖。
    那么,由这些表示轻功相当高明的足痕,不难想见拾得儿的武功,已具有很好的基础。
    而且,由于拾得儿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也不难想见,他那仿似傻非傻的劲儿,也是伪装的了……这些,又是为了甚么原因呢?沉思间,杜少恒已循着那浅浅的足痕,越过花园的围墙,循着一条僻静的小巷,向前走去。
    忽然,一声娇笑,随风传来,道:“傻小子,你怎么不说话啊?”杜少恒闻声心动,原来那显然是天一门那位二夫人公冶十二娘的话声。
    当然,十二娘口中的“傻小子”,也可能就是拾得儿了。
    所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有着昨宵古墓中的经验,此刻的杜少恒,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他,估量着话声来自十五六丈外的一处废园中,而且,拾得儿足痕也正是走向那废园。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尽量藉着小巷两旁的围墙掩护,向那座废园淌进。
    只听拾得儿的话声道:“这位大婶,要我说甚么呀?”公冶十二娘的语声道:“我要你跟我回去享福,难道还没听清楚?”“听清楚了啊!”“那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拾得儿答得很乾脆。
    “为甚么不答应?”“因为,我不认识你,我义母也没跟我说过……”这时,杜少恒已到达废园旁边,由于已知道公冶十二娘已获得詹老怪的武学,比起他自己来,一身武功,只强不差,因而行动也更为小心了。
    他,藉着那废园围墙的掩护,由墙头残破处向园内屏息窥探着。
    废园面积颇为宽敞,但由于遍地积雪,因而视界也非常辽阔,一眼就看出公冶十二娘正背向他,俏立于约莫七丈之外。拾得儿则立于公冶十二娘对面丈许处,面向着杜少恒窥视之处。
    与公冶十二娘并肩站立的是一个白衫书生,尽管看不到面目,杜少恒却能一眼就断定这白衫书生就是那个甚么总巡察曹子畏。
    一个公冶十二娘,已使得杜少恒不得不加倍小心,如今再意外地发现曹子畏也在场,因而不由使得仕少恒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不过是杜少恒目光一触之下所获得的印象,但当他的目光继续向两旁扫视时,一颗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也更加跟着往下沉落。
    原来这花园固然是荒废的,与这废园连接在一起的那幢古老巨宅,也显然荒废已久,四处都是断瓦残垣,那情景比这废园更为荒凉。
    也就在拾得儿右侧四丈左右虚的一片废墟旁边,正有四男四女在安闲地作壁上观。
    那八个男女,男的红色劲装,女的青色劲装,也正是杜少恒在北邙古墓中,所见到魔宫男女的装束。
    杜少恒孤身一人,面对对方如此强大的阵容,怎教他不暗中感到焦急。
    但事实上,他目前已无遐多想,只有硬着头皮在暗中听下去。
    公冶十二娘听到拾得儿还有一位义母,似乎颇感兴趣地继续问下去。但是拾得儿所答覆的,也一如对杜少恒的答覆,而且还连他如何跟着杜少恒的经过也说了出来。
    公冶十二娘娇笑道:“真绝,这么大一个人,竟然连自己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拾得儿也咧咀一笑道:“我叫拾得儿,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拾得儿三字。不能算姓名,而且叫起来也很蹙扭。”“这有甚么关系,人家知道我叫拾得儿就行啦!”公冶十二娘注目问道:“你既然是跟着杜少恒,怎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的?”拾得儿摇摇头,说道:“这些,我不会告诉你。”公冶十二娘道:“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要跟着我走就行了!”“我也不会跟你走。”“你跟着杜少恒有甚么好处,他自身都难保……”“跟着你有甚么好处呢。”公冶十二娘娇笑道:“跟着我的好处可多啦!除了生活起居有最好的享受之外,我还保证你三年之内,成为个顶尖儿的武林高手。”拾得儿仍然摇着头道:“我还是不想跟你走……”“为甚么?”“因为……我就是不想跟你走。”一旁的曹子畏忽然冷笑一声道:
    “此时此地,可由不得你!”公冶十二娘连忙接道:“子畏,别吓着了他……”拾得儿却咧咀笑道:“我才不怕哩!以前,两头打架的大水牛,我都能把它们拉开,像他这样的学生,我只用一根指头,就可将他点倒啦!”曹子畏倒并没生气,只是转向公冶十二娘苦笑道:
    “娘娘,这小子是在装疯卖傻。”公冶十二娘道:“看情形,可不像。”曹子畏道:“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像这样材料,可绝对不能让他落入敌人手中。”“你的意思是──?”
    “先弄回去,能为我们所用固好,否则……嘿嘿嘿嘿……”那一阵阴森笑声,使得远在数丈外偷窥的杜少恒也为之毛骨悚然。
    拾得儿更是为之打了一个寒噤,道:“你这人真怪,笑得好难听啊!”公冶十二娘目注拾得儿问道:“娃儿,你是真的不肯跟我走?”拾得儿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呀!”公冶十二娘冷笑一声,道:“那我只好用强了!”拾得儿一楞,道:“甚么叫用强啊?”公冶十二娘说道:“那就是,强迫你跟我走。”“你是说要打架?”“不错。”拾得儿抚掌笑道:
    “那好极了!来吧!”说着,他居然卷起衣袖,摆了个迎敌的架势。
    公冶十二娘扭头向四个红衣武士道:“红衣五号六号,联手上!”“是!”两个红衣武士恭应声中,已拔剑快步走向拾得儿身前。
    公冶十二娘连忙喝道:“笨东西!又不是叫你们去杀人,将长剑收起来!”两个红衣武士恭应着,纳剑入鞘,其中一个向拾得儿喝道:“傻大个,小心了……”语声中,一左一右,取夹击之势,挥掌向拾得儿疾扑而来。
    拾得儿还是那庄稼把式的架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凝神以待。
    但见人影一闪,两个红衣武士已被拾得儿一手抓住一个,硬行向两旁推出。也许是由于太过用劲了,拾得儿居然挣出一个声如裂帛的响屁来,不但使得公冶十二娘和四个女剑士为之“噗哧”出声,连暗中偷窥的杜少恒,也几乎笑出声来。
    拾得儿自己也挣得面红耳赤,额头上青筋爆起地,苦笑着大嚷道:“好家伙,你们两个的气力,比两头牛还要大呀……”他,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肩头,使劲地向外推。
    那两个红衣武士,除了尽力抵抗之外,同时还拳掌交加地,着着实实的,每一下都落在拾得儿的双臂上。
    但事实却不能不令人骇异,那两个红衣武士全力击出的拳掌,拾得儿却若无其事地,承受下来。
    而且,还咧着大咀,呵呵大笑道:“妙啊!这一架,可打得痛快极了……”曹子畏剑眉一蹙,沉声喝道:“再上去两个!”另两个红衣武士暴喏一声,疾扑而上。
    也就在这当口,拾得儿忽然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只见那两个红衣武士被他推得“蹬蹬蹬……”地,一连退了五大步之后,一屁股跌倒在雪地上,一时之间,居然龇牙咧咀地爬不起来。
    拾得儿本人也好像脱了力一样,将两个敌手推出之后,就像一个醉汉似地,脚步跄踉疾冲而前,刚好与奉命增援的另两个红衣武士撞个正着。
    那两个奉命增援的红衣武士,固然被撞得四仰八叉地,跌倒在地上,而拾得儿也收势不住,扑倒对方两人身上,口中连声嚷道:“你们两个,干吗这样急呀?”他,挣扎地爬了起来,一面拍者黏在身上的雪花儿,一面傻笑道:“这不算,起来,咱们重行来过。”曹子畏的俊脸上,掠过一抹杀机,冷笑一声,说道:“大个儿,别装蒜了!咱们比划,比划……”
    公冶十二娘连忙传音说道:“子畏,不许下杀手,也不可伤了他。”曹子畏冷然接道:“我知道。”拾得儿目注曹子长,蹙眉问道:“你也要跟我打架?”“不错!”“算了吧!我不想跟你打……如果我打伤了你,我义母会……”“少废话!听着,咱们还是比拳脚,以十招为限,我赢了,你跟我走,你赢了,我跟你走……”“不不……这场架,我不打。”公冶十二娘插口问道:“为甚么?你是怕了?”“胡说!”拾得儿口沫四溅地接道:“我拾得儿可不曾怕过人。”曹子畏冷笑着问道:“那你为甚么不敢跟我打架呢?”拾得儿接道:“我已说过,不是不敢打,我是怕你打败了,要跟着我呀!”公冶十二娘笑问道:“跟着你,有甚么不好?”拾得儿双手一摊,苦笑道:“跟着我,我可没饭给他吃呀!”曹子畏阴阴地一笑道:“那不要紧,我不要你给我饭吃就是。”拾得儿咧咀一笑,说道:“行,只要你不要我给饭吃,替我杜伯伯当个小厮,倒是挺合适的……”曹子畏冷笑一声:“小子接招!”话出掌随,身如鬼魅,快似飘风,并未见到他迈开脚步,就像足下装有滑轮似地,一幌而前,一下子扣住拾得儿的手腕,披唇一晒道:“你还有甚么咒念……”拾得儿右手脉门被扣住,全身劲力尽失,虽然他也曾本能地以左手击出一拳,却是没有一点劲力,只好以撒赖的口吻嚷道:“不行,这不算数,你会使邪术……”这刹那之间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得使暗中窥探着的杜少恒,连应变的念头都没转过来。
    当然,由这一点,也不难想见,曹子畏的身手之高明,已到达甚么程度。
    但杜少恒毕竟是侠义道中人,此情此景之下,他已无暇计较在强敌环伺之下,自己是否有援救拾得儿的力量,更没想到自身的安危,大喝一声,一闪而前,道:“放开他!”曹子畏将拾得儿向前一带,冷笑着问道:“凭甚么?”公冶十二娘也飘落在杜少恒的身前,显得花枝乱颤地娇笑道:“杜大侠,你真沉得住气呀!”杜少恒不由一怔,苦笑道:“听这语气,你似乎早已察觉我的行踪?”“是的。”公冶十二娘抿唇媚笑道:“二十年前,杜大侠是北六省中数一数二的年轻奇侠,但现在,你在武功方面,却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三流角色了。”杜少恒冷然接道:“我不在乎这些……”公冶十二娘显然无限风情地媚笑道:“不过,我应该实话实说,在某一方面,你还算是一位顶尖儿高手……”曹子畏对于他这位“娘娘”的骚态,似乎有点儿看不顺眼,只见他剑眉一蹙,向公冶十二娘问道:“娘娘,这小子如何处置?”公冶十二娘道:“先点住他的穴道,我们还得提防他的甚么义母前来抢救……”一声冷笑随风传来:“好意思!”语声来自那断瓦残垣的废墟中,却是闻声而不见人。
    公冶十二娘注目问道:“甚么人?”“也算是老朋友……”两道幽灵似的人影,缓步而出。
    不错,对公冶十二娘而言,的确算得上的老朋友,因为,其中一人,就是连杜少恒也还不知其来历的那位黑衣蒙面人。
    不过,此刻的黑衣人,却有了同伴,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矮个子,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显然是戴着人皮面具。
    黑衣人的适时出现,使得杜少恒暗中如释重负似地,长吁了一口闷气。
    因为,尽管他方才不计本身安危地冲了出来,但他有自知之明,不但知道自己没力量由对方手中救人,甚至连他自己,也将会陷了进去。
    也因为如此,他才僵立那儿,显得进退维谷地,一脸的苦笑……公冶十二娘看清了对方之后,也娇笑道:“是啊!对你我而言,这洛阳城似乎是太狭小了一点……”黑衣人转向曹子畏冷哼一声道:“年轻人,看你身手不错,却为何要难为一个不懂武功的大娃儿?”曹子畏注目问道:“你就是曾经在古墓中大显身手的一位?”黑衣人傲然点首道:“不错。”
    “你身旁的这一位呢?”“是我的朋友。”“你们两个,一个戴者面妙,一个戴者人皮面具,倒是够神秘的……”“少废话!我叫你放开那娃儿!”“遵命。”曹子畏朗笑一声,随手将已被他点了三处大穴的拾得儿向公冶十二娘身前一扔,道:“娘娘,请接着。”曹子畏与公冶十二娘之间,相距不足二丈之间,当拾得儿那像段木材似的身躯被扔向公冶十二娘身前时,速度快如离弦急矢,一闪而前。
    为了提防半途有人抢劫,公冶十二娘更是飞身迎上接取拾得儿,因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无形中显得更加缩短了。
    但事实上,杜少恒度德量力,不够力量抢救,仍然静止原处,那两个黑衣人也并未采取行动。
    不过,就当公冶十二娘的手掌即将抓住拾得儿的肩头时,拾得儿那僵硬得像一段木材似的身躯忽然活动开来,凌空一个倒转,不但以毫发之差,避开了公冶十二娘的手掌,而且一脚踢在她的香肩上,踢得她一个踉跄,当场倒退三步,而拾得儿却已借力飞身,飘落那黑衣人身边,咧咀傻笑道:“对不起呀大婶……”拾得儿这一手,不但玩得非常漂亮,也实在太意外了,意外复使现场中这剑拔弩张的形势,一下子给冻结起来,一齐将视线投向拾得儿。
    半响,公冶十二娘才向曹子畏问道:“子畏,你没点他的穴道?”曹子畏苦笑道:“谁说的!”公冶十二娘蹙眉道:“小子年纪轻轻,竟已练成了移筋易穴的上乘功夫?”曹子畏冷笑一声,道:“我绝不让他活着离去!”黑衣人笑道:“煮熟了的鸭子,都会飞掉,你还好意思吹大气!”“我懒得跟你斗咀!”跟着“呛”的一声,曹子畏已亮出肩头长剑。
    “慢着!”公冶十二娘制止住曹子畏之后,目光移注黑衣人问道:“这娃儿是你的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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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古刹传偈语幽宫消豪情
    黑衣人道:“目前,我跟他的关系,也跟你与他一样,一无所知。”“你也是看中了他的资质,准备将他带走的?”“不错。”“杜大侠已经答应了吗?”杜少恒抢先接道:“已经答应,只等娃儿义母的一句话就行了。”拾得儿也立即插口笑道:“杜伯伯,我义母已经答应了。”杜少恒道:“方才,你是去见你义母?”拾得儿点首说道:“是的,是义母叫我去的……”公冶十二娘向杜少恒问道:“杜大侠,你知道娃儿的义母是谁吗?”“不知道,也没见过。”“那么,那位黑衣人又是谁?”“还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他的答话可说是很不客气。但公冶十二娘不但不生气,反而娇笑道:“那不要紧,迟早有一天我会知道的,而且,冲着你杜大侠,一切都好说,今宵的事,也就此拉倒……”曹子畏连忙打断她的话道:“娘娘……”公冶十二娘接道:“子畏,别忘了在洛阳地区,是我作主。……”也不管曹子畏的反应如何,立即向杜少恒挥挥手道:“杜大侠,诸位可以走了。”公冶十二娘目前的这种态度,是很难令人理解的。
    按说,杜少恒这边的实力,并未占优势,她实在没有自打退堂鼓的理由。
    但站在杜少恒的立场,自然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窝为上策。
    所以,他也懒得去猜测对方自找台阶的理由,立即偕同黑衣人离去,而且,在半途上也让黑衣人将拾得儿带走了。
    本来,他是坚持着,必须与黑衣人的主人或者拾得儿的义母见过一面之后,再放走拾得儿的。
    但他目前想开了,不!不是他自己主动想开了,而是方才公冶十二娘的话提醒了他。
    “目前……在武功方面,你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三流角色了。”以他在这两天当中,所身经目睹的情况而言,公冶十二娘的话,应该算是持平之论。既然他自己只能算是一个三流角色,则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又何必坚持要将一个像拾得儿这样的良材美质的人留在身边,徒惹麻烦哩!
    何况,拾得儿是自动投到他身边来的,撇开其谜样的身世和来历不论,他们之间,相处还不足两天,又不曾办过甚么手续,自然可任其爱来就来,爱去就去,他本人没理由阻拦。
    至于拾得儿此去,是祸是福?对未来的江湖大局是否会有甚么影响?他也懒得去担心。可不是么,他自己的心灵上的负担,已经是够沉重的了,哪还有余力去管人家的闲事。深更半夜,一个人冒着刺骨的寒风,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踽踽独行着,只有地面被践踏的积雪,发出单调的“沙沙”之声,这情景,实在是够凄凉的。
    他,一时之间,前尘旧梦,齐涌心头,禁不住苦笑着喃喃自语道:“人生有三怕,一怕少年得志,二怕中年潦倒,三怕临老入花丛……如今,这一二两怕,我都亲自体验到了……”
    回到司马元给他所安排的住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还是由后园中越窗而入。
    但他刚刚进入房间,立即被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沁得他悚然一惊。
    他之所以吃惊,倒并非是担心有人暗算,而是由这一股淡淡幽香中,揭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一面精目环扫,一面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证明石室内飘浮着的,的确是一股对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脂粉香,而不是室外的腊梅香气。
    床上枕畔,平放着一张素笺,素笺上潦草地写着:一切顺其自然,最好暂时接受欲望香车主人替你所作的安排。
    字是用眉笔写的,那档然是出于女人的手笔。
    笔迹与前天所见的,在悦来客栈中的壁上题词,以及当他和那疯婆子与冷艳少女激战之时,所接到的那个神秘纸团上的一样。
    而且,也同样的没有上下款。
    那是甚么人呢?莫非是她?不!那不可能,而且,笔迹也不像……?可是,这一股熟悉的幽香,又要作如何解释呢……?还有,她为甚么要这么阴魂不散地,暗中跟着我?是善意吧,似乎没有理由。
    是故意的捉弄我,或者是恶意吧,可又不像……?他,手捧着那张素笺,心中相商着……忽然,他的脑际灵光一闪,喃喃自语道:“莫非是那欲望香车的主人自我标榜所弄的玄虚?”这时,不远处传来司马元的语声道:“是杜兄回来了吗?”“是的……”他的话声才落,司马元已悄然飘落窗外,注目问道:“杜兄,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杜少恒人目见对方那满面风霜,以及足下雪渍宛然的情景,却是不答反问道:“司马兄也出去过了?”司马元苦笑了一下,道:“不久之前,我似乎听到这儿有甚么声息,不放心,特地过来察看一下,没想到杜兄和拾得儿都不见了,所以……”杜少恒笑着接口道:“司马兄请进来谈吧!”当杜少恒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复述一遍之后,司马元才接道:“怪不得我循着足迹找到那个地方时,已是荒园寂寂,只剩下满地零乱的足痕了。”杜少恒拨弄者手中那张素笺,苦笑着,没接腔。
    司马元笑了笑,又说道:“至于这位一再留笺示意的人,我敢断定,那必然是杜兄当年所结织的一位红粉腻友,而且,她此举绝对是善意。”杜少恒仍然没有接腔,但却长长地叹了一声。
    忽然,一缕清吟,随风传来:莫风流,莫风流,风流后,有闲愁,月满南园风满楼……
    清吟声起,杜少恒禁不住心头一震地,立即穿窗而出,跃上了屋顶,司马元也自后跟踪而上。
    可是,这二位游目四顾之下,但见栉比麟次的屋脊上尽是一片银白,却不见一丝人影,而那一缕清吟,也戛然而止。
    司马元禁不住喟然长叹道:“杜兄,此人功力之高,实在太可怕了。”杜少恒苦笑一声,道:“是的,方才,她显然是使的传音功夫中的绝顶功夫‘千里传音’之术。”司马元点点头道:“唔……看情形,那个人至少是在一里之外。”杜少恒仰首凝注那一片混沌的夜空,默然不语。
    司马元意味深长地一叹道:“洛阳城已成了卧虎藏龙的所在,这一场龙争虎斗,可有得瞧的啦!”杜少恒仰首凝望如故,没接腔。
    司马元显得很关切地,说道:“杜兄,到目前为止,我也感觉到这暗潮激荡的局面,多多少少与社兄你有关,我也能体会到你心中的感受,但在局势未明朗之前,你彷徨焦急,都无济于事,依小弟拙见,倒不如暂时任其自然,静以观变为是。”“唔……”“请记着,不论局势如何演变,如何险恶,小弟永远跟你站在一起。”几句话,情真意切,对目前正潦倒穷途,孤立无援的社少恒而言,是相当感动的。
    但杜少恒却显得很冷静地,苦笑了一下,道:“司马元盛情可感,可是,我这一生中,连累的人太多,我不敢再连累你,所以,明天,我决心独自离去……”司马元不由截口问道:“离去?你要去哪儿?”杜少恒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天下之大,总不致于没有我杜少恒的容身之地吧!”“那么,明夜三更,白马寺的约会……?”司马元道。
    “我会去的,请放心,我也不会自杀,因为,我的老母和妻子都在天一门的劫持中,只要我一息尚存,一定设法将他们救出来。”司马元连连点首,说道:“对!对!杜兄,夜太深了,早点歇息吧!明天,我们再从长计议……”
    杜少恒未安歇,只是在床上盘膝跌坐,行功调息了个时辰,没等到天亮,就悄然离去。
    当然,他没向司马元辞行,但却留下了一约便条,除了对司马元的一番盛情致谢之外,也诚恳地请其莫再过问自己的事。
    离开司马元的利民当铺后,杜少恒找了一家较偏僻的小客栈将自己安顿下来,准备好好地歇息一天,以便晚间去白马寺赴欲望香车主人的约会。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二十五里,与龙门并称为洛阳的两大古迹,前者以塑像着称,后者以石刻出名,都经过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沧桑,也同样是我国佛教上的伟构。
    白马寺也是我国的第一所寺院,和佛教的发祥地,根据考据,它是建于东汉平帝永平十一年,是由于平帝遗人赴西域求取佛法,得印度僧人摄摩腾,竺法兰二人,携四十二章佛经以白马驮负来到洛阳,为了纪念白马驮经,乃将寺名定为白马寺。
    白马寺院既为东济的平帝所敕建,其规模之宏伟与富丽堂皇,自是没得话说,而其对佛像的雕塑技术,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综观全寺佛像,姿势面貌,无一雷同,而其表情之传神与逼真,实为艺坛一绝……今夜,仍然是风狂雪猛的寒夜,不过,由于地面积雪的雪光反映,能见度却颇为良好。三更正,杜少恒准时到达白马寺前。
    尽管白马寺规模宏伟,占地甚广,但对于在洛阳土生土长的杜少恒而言,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找得到天王殿的正确位置。
    不过,打从进入白马寺的山门起,杜少恒就觉得今宵的白马寺,有点不对劲。
    因为,尽管时已子夜,但佛殿中的长明灯是不会熄没的。
    可是,今宵的白马寺,却显得一片黝黑,看不到丁点儿灯火,就像是一座没有僧侣照应的荒废佛寺一样。
    当然,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他,边走边蹙眉沉思着,是我离开家乡之后的这二十年当中,这儿发生了甚么变故?还是那位欲望香车的主人对这儿的住持有过甚么特别交代?进入天王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尊挺着大肚皮,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以及分立两旁的四大天王……一切的一切,都跟二十年以前,他所见到的并无两样。
    而且,殿中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见不到长明灯和香火,却隐约地可以闻到一缕淡淡的檀香香气。
    这些,足以证明他的第二个构想不错,目前这儿的反常现象,是受了欲望香车的主人的影响。
    他,向着那尊弥勒佛抱拳长揖,虽然没有跪下去,但神态间却显得非常虔诚。
    但他这深深一躬,却换来一声脆似银铃的娇笑道:“杜大侠,即使你再虔诚一点,佛祖也帮不了你的忙啊!”杜少恒讪然一笑间,但觉眼前人影一闪,香风轻拂,那位在太白酒楼前见过面的红衣女郎,已俏立他面前,含笑凝睇着。
    杜少恒神色一整,道:“这位姑娘,请示尊姓芳名,以免在下失礼。”红衣女郎嫣然一笑道:“我姓文,名真真,文武的文,真假的真,够了吗?”“哦!原来是文姑娘,文姑娘就是欲望香车车主……?”“不!不过,我此刻是以车主的身份同杜大侠你说话,所以,如果我的言词之间,过于直率,我有甚失礼之处时,倘请杜大侠多多海涵。”“不要紧,文姑娘有话请尽管直言,我不会计较甚么。”“那我就放胆直言了,”文真真正容接道:“关于本车主所提出的有奖征答问题,既经杜大侠答对了,自然会按规定给奖,但在给奖之前,有一点,我要特别加以说明,那就是:本车既以欲望二字命名,自有其深长意义,杜大侠有兴趣一闻吗?”杜少恒笑了笑,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文真真笑问道:“杜大侠,古往今来,大千世界中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劳碌终生,他们为的是甚么呢?”杜少恒正容说道:“这是一个很有深度,也很广泛的问题,但概括起来,却只要用两个字,就可以说明。”“那两个字?”“名与利。”“名与利有甚么好?值得所有的人,终日去钻求,甚至于牺牲自己的生命?”“有了名与利,才能满足生存的欲望。”“对了,杜大侠算是又答对一道额外的问题……”“也有奖吗?”“很抱歉!这个答案没有奖,”文真真含笑接道:
    “本车主认为,是人就有欲望,即使是已出世的僧侣,也不例外……”杜少恒截口接道:
    “不!这一点,我不同意。”“杜大侠有何高见?”“出世的僧侣,与人无忤,与世无争,整日里与大佛青灯,木鱼贝叶为伍,还有甚么欲望可言。”“错了,杜大侠,我请问你,僧侣要不要吃饭?”“是活人,就要吃饭……”“圣人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吃饭,是否也包括在人的七情六欲之中呢?”“这个……”杜少恒居然给问住了。
    文真真道:“何况,僧侣之中,也有无所不为的败类……”杜少恒道:“那些败类,是不能列入出世之人中的……”“即使是那些安份守己,他们平常的木鱼贝叶,又何尝不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欲望,也可以说是为了压抑他们心中的欲望呢?”“……”杜少恒苦笑了一下,没接腔。
    “所以,本车主认为,只要是活人,就有欲望,也可以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莫不是欲望驱使的奴隶。”杜少恒禁不住心中一惊,注目问道:“难道说,贵车主以欲望命名,就是为了要奴役世人?”“不!”文真真声容俱庄接道:“本车主是要以菩萨心肠,尽一切力量,来满足世人的欲望,所以才将座车命名欲望香车。”杜少恒道:“贵车主立意甚佳,只是,人,毕竟不是大罗金仙,个人力量有限,而人们的欲望无穷,贵车主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吗?”文真真道:“杜大侠说得有理,但本车主所说的尽力满足人们的欲望,是有限制条件的欲望,第一是人的限制,第二是欲望的限制,比方说,有一个坏人,他想要杀人越货,而所杀的又是好人,像这种人的欲望,本车主当然不会成全他……”“这就是人的限制?”
    “不错。”“关于欲望的限制呢?”“这个么!假如有人想要摘取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本车主自然是爱莫能助!”杜少恒:“这是说,贵车主立下此一宏愿的,也不过是以尽其在我的精神,去满足人们的欲望而已。”“不错。方才,杜大侠也说过,个人的力量有限,世人的欲望无穷,如果本车主要以佛家普渡世人的意旨去满足人们的欲望,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上述的两个限制条件之外,还得讲究一个缘字……”“缘?”杜少恒截口问道:“就是所谓缘份?”文真真点点头道:“不错。”杜少恒禁不住苦笑道:“如此说来,贵车主所谓能满足世人的欲望之说,真正能成为事实的,恐怕就微乎其微了。”“是的,所以本车主出道江湖,虽已一年有余,却还不曾有过满足世人欲望的例子。”“是一直不曾找到一个有缘份的人?”“不错,但现在已经找到了。”“如果文姑娘说的就是在下我,则我杜某人感到无限荣幸。”文真真娇笑道:“是啊,这的确是一宗值得庆贺的事。”一顿话锋,又含笑接道:“有关本车主行道江湖宗旨既已说明,现在该说到正题了。”杜少恒笑了笑道:“在下正恭聆着!”文真真接道:“本车主所要给与杜大侠的奖品,也就是满足杜大侠的欲望……”杜少恒截口笑道:“这的确是一宗非常珍贵,也非常别致的奖品,不过,在下有点替贵车主担心。”“是担心本车主役法实践诺言?”“不错。”、文真真一挑秀眉道:“这个,杜大侠请尽管放心,只要杜大侠提出的要求不过于离谱,本车主一定能够使使你获得满足。”杜少恒笑道:“文姑娘一口一声‘本车主’,倒使人觉得文姑娘就是欲望香车的车主似的。”文真真正容说道:“杜大侠,方才一开头我就过说过,我是代表车主说话。”杜少恒注目问道:“车主是文姑娘的甚么人?”文真真歉笑道:“杜大侠,这不是我们应该谈的问题。”杜少恒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之间,文真真又含笑说道:“杜大侠,请说出你的欲望吧。”杜少恒沉思着问道:“有限制吗?”“有,只能提出三个。”“能让我满足三个欲望,贵车主已经够大方了,请让我多想想。”文真真抿唇娇笑道:“杜大侠虽然目前颇不得意,但据我所知,年轻时的杜大侠,不论功夫文采,却冠绝一时,侠踪所至,艳闻频传,那些风流韵事,迄今犹脍炙人口,我想,杜大侠虽正在盛年,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不至于再对女人有欲望吧?”杜少恒苦笑道:“那些陈得发霉的往事,文姑娘还提它则甚!”文真真娇笑道:“好,不提,不提,杜大侠好好地想想吧!”“不用再想了,我已经拟定我的三项要求了。”“请说!”杜少恒正容说道:“第一,我要跟贵车主当面谈谈。”“这个……”文真真没想到杜少恒首先提出这么一个欲望来,因而一时之间,竟然僵在那儿,接不下去。
    杜少恒微笑问道:“这个欲望,不算太离谱吧?”文真真不自然地一笑道:“不算离谱,不算离谱。”“那么,文姑娘还有甚么为难之处呢?”“没有啊,我是考虑见面的时间地点的问题。”“好,我让你多考虑一下……”其实,以杜少恒江湖经验之丰富,早已想到,那位欲望香车的主人虽未出面,却必然会隐身暗处,以真气传音功夫,对文真真适时加以指示。
    因为,这白马寺中的天王殿,规模宏伟,佛像如林,在目前这灯火全无的情况之下,即使藏着十个八个普通高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以文真真的身手,不难忖测,那位欲望香车主,必然还一位绝顶奇人哩!
    而这,也正是杜少恒说让对方多考虑,实际上却是让对方有时间去接受欲望香车主人的传音指示。
    少顷,文真真才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了。”杜少恒禁不住精神为之一振,注目问道:“文姑娘已决定何时何地?”文真真道:“见面的时间,地点,另行通知。”这一答覆,当然使得杜少恒殊为失望,只好苦笑了一下之后,补上一句道:“好……我相信文姑娘的金诺。”文真真注目接道:“杜大侠请说第二项欲望。”杜少恒道:“我的第二项与第三项欲望,实际上是二而一的问题,严格说来,那只能算一个欲望。”“唔……请说下去。”
    “贵车主既然对我的一切都很清楚,当然也知道我的老母和妻子都破天一门所劫持?”“是的,杜大侠是希望本车主帮助你救出令堂,尊夫人,和令公子等人?”“不错,但我的意思,只是想请贵车主能设法增强我的武功,让我自己有力量去完成此一心愿,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二而一的问题。”文真真沉思了少顷,显然是在听过她的上司的传音指示之后,才点点头,道:“杜大侠这个二而一的欲望,本车主也答应成全你……”“那我先谢……”“不过,有几句话,我要事先说明,杜大侠必须特别谨记心头。”杜少恒连连点首道:“我会谨记在心中的,文姑娘请说。”文真真正容说道:“有关营救令堂,尊夫人,以及令公子的事,不论杜大侠你增强武功的结果,能否完成此一目的,本车主都绝对负责代为完成,甚至于也可能单独代为进行此一任务,不过……”略为一顿话锋,才殷殷地接道:
    “杜大侠也明白,天一门是一个神秘的新兴组织,到目前为止,对于天一门主是谁,其总舵设于何处,江湖中还不曾有人知道,所以,这任务进行起来,可不是短期内所能圆满达成的,杜大侠可不能限定时间。”“这一点,我明白,但请贵车主尽速进行就是。”“那是当然,本车主之所以要这么说,也决非藉口拖延,以图卸责。”“那我就放心了。”“关于增强武功一节,杜大侠是否还记得,天一门主那位二夫人公冶十二娘,所说过的话?”杜少恒微微一怔,道:“文姑娘能否提个醒儿?”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曾经说过。她说你杜大侠的武功,目前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三流角色。”杜少恒截口苦笑,说道:“这些,我当然记得。”文真真道:“公冶十二娘此话虽然有点欺人太甚,但却也是持平之论。”杜少恒又苦笑了一下,道:“我本人也同意公冶十二娘的那种说法……”“这就行了,杜大侠是大行家,当知道,一个人对于武功方面的成就,天赋,福缘,与勤修苦练,是不可或缺的三项要素?”“这个,我同意……”“以杜大侠本身的条件,以及目前武林中的武功水准来说,即使本车主尽最大的力量,来增强你的武功,恐怕也难以挤身于当今顶尖儿高手之列。”杜少恒显得有点失望地,道:“听文姑娘这语气,似乎也不是决不可能”文真真点点头道:
    “是的,这也算得上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杜少恒轻轻一叹道:“那也不要紧,只要贵车主能记得自己的诺言,全心全力进行就行了。”“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文姑娘还有甚么吩咐吗?”文真真娇笑道:“吩咐是不敢,话却还有几句,也是提醒杜大侠紧记心头的几句。”“在下正恭聆着。”“杜大侠当知道,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收获,俗语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界,今生作者是,杜大侠生活体验比我丰富得多,也同意这些说法吗?”这几句平平淡淡的话,听在杜少恒的耳中,却有如暮鼓晨钟,特别发人深省,也好像是黄钟大吕,震得他心神震颤,暗中冷汗涔涔。
    这,倒并不是文真真的话中,贯注了甚么佛门“狮子吼”之类的神功,而是这些话中,对杜少恒而言,具有特别的涵义。
    他,怔了怔,才茫然地点点头道:“我同意。”文真真正容接道:“好!请记住我最后几句话,在本车主替你进行增强武功的过程中,无论遭遇到任何困难或挫折,你要坚信,本车主所说过的话一定会实践,不可动摇信心!”她虽然是一直殷殷而谈,有如闲话家常,但最后那一句“不可动摇信心”的话,却是声容俱庄地,语声锵锵,掷地有声。
    这情形,使得杜少恒悚然动容道:“在下记下了。”文真真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囊,双手递了过去,正容说:“杜大侠,请接着。”杜少恒接过那锦囊,蹙眉问道:“文姑娘,这是”文真真神秘地一笑道:“这玩艺儿名叫欲望袋,也是杜大侠答对有奖征答的奖品,杜大侠要想完成方才所说的那些欲望,就必须特别珍惜它。”杜少恒点点头,说道:
    “我会特别珍惜它的。”文真真道:“还有,杜大侠必须择一个僻静而特别安全的所在,才能拆阅。”杜少恒叉点点头,道:“在下记下了。”“告辞……”这小妮子可真绝,说走就走,杜少恒但觉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所在。
    凭杜少恒的身手和二十多年的江湖阅历,竟然连文真真离去时,使的是甚么身法,也看不出来,使得他禁不住苦笑着喃喃自语道:“这小妮子好高明的身手,又是多么像她……”
    他,手持着那个欲望袋,默然沉思,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良久,良久,没有任何的动作,那情形,就像是这天王殿中又多了一座塑像似地。
    一声轻笑,由西跨院中传来:“这个人好像有点儿神经兮兮的。”语声好像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在他沉思失神之间,却没法记忆起究竟是在哪儿听到过。同时,也尽管这语声来得这么突然,但由于他这些日子所遇上的,不可理解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所以,他还是那么镇定地,显得听若未闻。
    另一个娇甜语声道:“冬梅不得无礼。”一声“冬梅”,使得杜少恒于沉思的幻景中回到现实中来了。
    冬梅,当然就是位于北邙大墓中的魔宫中,那位曾经跟他打过交道,显得有点儿神秘的俏丫头,也就是方才说他神经兮兮的人。
    另一位责备冬梅不得无体的,自然是天一门门主五绝神君的二夫人,被称为娘娘的公冶十二娘。
    杜少恒虽然心中明白过来,但外表上,却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公冶十二娘,冬梅二人,已出现天王殿的左侧月洞门口,入目杜少恒那泥塑才雕似的神情,冬梅忍不佳掩口微笑道:“娘娘,我敢打赌,他在想些甚么。”公冶十二娘一双美目,尽在杜少恒的周身上下打量着,一面漫声应道:“你丫头且说说看?”冬梅娇笑道:“他在想文真真。”“甚么文真真?”“就是方才代表欲望香车主人,给杜大侠颁奖的那位美姑娘呀!”“哦!你怎能断定他是在想文真真?”“娘娘,你瞧他那副发呆的神情,难道不是灵魂儿被文真真勾走的表现吗!”“我不同意,丫头,你要知道,以往,杜大侠的每一个情人,都算得上是天姿国色,方才,那个文真真固然长得很美,但却不见得比他以往的情人更美……”杜少恒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们主仆二人,冷然说道:“你们,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是甚么意思?”公冶十二娘先向冬梅笑道:“现在,实事证明,他的灵魂并未被文真真勾走呀!”然后,才向杜少恒媚笑道:“没甚么,杜大侠,只是一点小意思……”“说!”
    杜少恒显得声色俱厉。
    “别那么凶巴巴的,我们此行,对你来说,完全是一片好意,请你到我的分宫中去小住几天。”“为甚么?”“因为,在所有女人中,莫不把你当成现代唐僧,想将你煮而食之,我也是女人,当然应该当仁不让。”杜少恒是一片疾言厉色,公冶十二娘偏偏是一副烟视媚行的荡妇姿态,使得杜少恒有啼笑皆非感。
    沉寂了少顷,仕少恒才轻轻一叹道:“我有自知之明,打是打不过你,但你该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公冶十二娘截口笑道:“杜大侠,我一点也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也应该知道,作为一个男人,能成为无数美女猎取的对象,这应该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杜少恒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可是,我目前落得家破人亡,无容身之地的惨景也是由于……唉!”公冶十二娘娇笑道:“你目前这般惨景,也是由于女人而起,是吗?”“何必明知故问!”“所以,目前你一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感到头痛?”“唔……”“可是,我这个女人不同,你自己也明白,在目前这莽莽江湖之中,你已没有容身之地了,但我却不但可以让你有一个容身之地,而且还可以帮助你重振昔日雄风。”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话是很动听,但我不能相信。”公冶十二娘神色一整,道:“你必须相信我才行,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本门的少主,和那位总巡察曹子畏,都要生擒你,以向门主邀功,如非是我硬行阻止,你早已成为他们的阶下囚了。”杜少恒道:“他们要生擒我去献功,我相信,你是他们门主的二夫人,我也相信你有力量阻止他们对我采取行动,但此中玄机,却令人费解。”
    “你觉得很矛盾?”“不错。”“是的,由表面上看来,是很矛盾,你是咱们门主必欲擒获归案的人,而我却是门主的二夫人,我为甚么要跟门主唱反调,又有甚么力量可以保护你,是吗?”“你自己明白就行。”公冶十二娘娇笑道:“看来,我如果不说明真正的原因,你是始终不会相信的了。”一顿话锋,又含笑接道:“我老实告诉你,当我成为门主的二夫人之前,曾有过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凡是我所看中的男人,不许他过问。”“他容许你保护他的敌人?”杜少恒苦笑道:“即使他容许你加以保护,我杜少恒也不至如此窝囊……”一声轻笑划空传来,道:“有志气,不愧是曾经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话到人到,微风飒然中,曹子畏已卓立公冶十二娘身旁。
    公冶十二娘冷然叱道:“子畏!你敢不听我的话!”曹子畏笑道:“不敢……”“不敢就给我闪开!”“可是,人家已说明,不愿受妇人女子的保护,娘娘何不成全我建一次奇功哩!”就当公冶十二娘与曹子畏对话之间,一旁的冬梅却乘机以真气传音向杜少恒说道:
    “杜大侠,你忘记文真真临别时的叮咛了?”杜少恒一怔之下,也以真气传音问道:“方才,你们也在旁边?”“不错。”“你指的是哪些话?”“就是那‘不论遭遇任何困难或挫折,你要坚信她’的那几句。”这时,曹子畏已被公冶十二娘一顿申斥给轰走了。
    公冶十二娘目注杜少恒娇笑道:“杜大侠,你该看得出来,方才,我跟曹子畏,不是在表演‘双簧’。”杜少恒的确有这种感觉。
    他,不但怀疑公冶十二娘与曹子畏是在表演“双簧”,而且也怀疑冬梅是故装神秘,以促使他自投罗网。
    不过,这个念头又立即被他自己否定了。
    因为,他深深明白,不论是公冶十二娘也好,曹子畏也好,自己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论是要杀他,或生擒他,都并非难事,实在没有如此做作一番的理由。
    同时,以文真真功力之高,暗中有人窃听,应该觉察到,如果文真真已觉察有人暗中窃听,而故意装迷糊,则此中经纬,更加令人难解。
    何况,文真真临别时那些叮咛,也的确颇堪玩味。
    难道说:“甚么困难,挫折……指的就是这些事情吗……?”他这心念电转之间,公冶十二娘又娇笑道:“杜大侠,请恕我再说句不好听的话,目前,你除了到我那个分宫中去,较为安全之外,可说是寸步难行。”杜少恒漠然地接道:“如果你能先替我解开一个疑问,我可以自动跟你去分宫中。”公冶十二娘道:“说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一定详为解答。”杜少恒目光深注地,问道:“告诉我,你们那个门主是谁?”公冶十二娘道:“很抱歉!你刚好问上一个我没法答覆的问题。”“是不愿,还是不敢?”“是不能。”公冶十二娘苦笑道:“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杜少恒冷笑一声道:“你们已是夫妻关系,如果你我异地而处,你会相信吗!”公冶十二娘轻轻叹道:“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说的,的确是事实,而这,也正是我和他貌合神离的原因之一。”已经成为夫妻了,却不知道作丈夫的是甚么人,这可的确是罕见的奇闻。
    由这一点,也不难想见那位天一门门主,是如何的神秘难缠。
    “那么,”杜少恒沉思着问道:“当初,你们是如何结合的?”公冶十二娘道:“当初,自然是各有目的,不过,这些,我暂时不愿说。”话锋略为一顿,又正容接道:“杜大侠,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江湖上,讲究的是力量和机智,甚么协议,诺言,有时侯是不值一个子儿的,你懂我的话吗?”杜少恒一晒道:“这是说,你之所以能保护我的安全,并不全凭那所谓约法三章?”公冶十二娘点点头道:“不错。”杜少恒笑道:“看来你也是一位够神秘的人物,冲着你这一份神秘,我应该……”他忽然咽下了即将说出的话。
    公冶十二娘含笑代接道:“应该跟我去分宫,是吗?”“不错……”“那就快点走吧!
    寺外已备妥马车。”“不忙,有一个问题,我先要问清楚。”公冶十二娘蹙眉问道:“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一点吗?”杜少恒正容接道:“事关我的安危,我不能不特别慎重一点。”“好,请说。”“你,口口声声说,对我是一番好意,要保护我的安全,那么,我敬谨请教,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又如何解释?”公冶十二娘哑然失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杜少恒冷笑道:“现在,你没法自圆其说了吧?”公冶十二娘娇笑道:“这个,我无法自圆其说。”扭头向冬梅笑道:“冬梅,你帮我解释一下,我已经说得舌敝唇焦啦!”“婢子遵命!”冬梅娇应一声之后,才向杜少恒媚笑道:“杜大侠,前天晚上在古墓中的情形,完全是少主的安排,与娘娘无关。”杜少恒冷哼一声道:“在这洛阳地区,究竟是你们少主指挥娘娘,还是娘娘指挥你们少主呀!”“自然是娘娘指挥少主呀。”“那么,当时,你们娘娘为何不出面保护我的安全,而任由那个少主作威作福?”“当时,娘娘不在分宫中,是由少主作主,与军师和分舵主共同商议,设法将你引来分宫中的,杜大侠请回想一下,当你与司马大侠进入娘娘的行宫时,是否曾见到娘娘?”“进入古墓时虽然没见到她,但当我遭受暗算,失去知觉后醒转时,却看到她和你在我身边。”公冶十二娘插口接道:“这就是了,我是当你昏迷之后,适时赶回来的,要不是我坚持不放,你于昏迷中就破解往本门总舵去了,为了你,当时,我还和少主发生过争执,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可是,当时你并未说明要保护我。”“留你在行宫中,那不就是事实的表现了吗?”杜少恒轻轻一叹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不过……”他的目光转向冬梅。
    俏丫头冬梅似已预知杜少恒要问她些甚么,因而连忙以真气传音向他说道:“我的一切现在不能问……”同时,公冶十二娘却笑接道:“既然相信我,就不必再不过甚么的了,咱们走吧!”在杜少恒的实际体验中,俏丫头冬梅的神秘色彩,似乎还浓过她的主人,尤其方才她还以真气传音,搬出文真真的话来怂恿自己暂时避到魔宫去,因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色彩。当然,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在公冶十二娘的面前问出。
    即使冬梅不传音阻止他发问,他也是不会问出口的。
    此刻,更是就着公冶十二娘的话,顺风扯起帆来:“好,走就走!”“唔!这才乖……”四十出头的人,却还被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妇,像哄小孩似地说他乖,这种情形,的确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但此刻的杜少恒,却不能不忍。
    当然,他之所以委屈求全,也还有别的因素。
    基于最现实的观点,此刻的杜少恒确是寸步难行,既然有这么一个去处,为甚么不硬着头皮闯一闯哩!
    朝坏的方向想,即使是自投罗网,他也认了,他曾经少年得志过,也由于少年得志,欠下不少的孽债,如果此行是冥冥中有意安排来惩罚他,不也正好藉以减轻他心灵上的负荷?
    朝好的方向想,说不定会另有奇遇,能使他有机会救出老母妻子,并重振昔日雄风。此外,那位自称代表欲望香车主人的文真真姑娘的态度,也是促成他决定去魔宫的原因之一。
    因为依常情而论,以文真真身手之高,公冶十二娘主仆潜身附近窃听,断无不能察觉之理。
    既然明知有外人窃听,而故意装迷糊,那就显然是有意促成他前往魔宫。
    有着这些联想,则文真真那“不论遭遇到任何困难或挫折,都不可动摇信心……”的话意,不但特别值得玩味,而且还似乎会有某种暗示在内。
    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自己是忧患余生,早已将生死置诸于度外的了,既然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又还有甚么可怕的……出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双套马车。
    这辆马车,不但外表华丽,里面的陈设也非常讲究。
    尽管外面是风狂雪紧的数九寒天,但车厢内却是温暖如春。
    不但温暖如春,而且气氛中也充满者盎然春意,因为,公冶十二娘,和冬梅二人,正以无比愉快的神情,一左一右地,紧紧偎着他而坐。
    由于杜少恒已看开了,也可以算是豁出去了,因此,他尽去愁怀,几乎又恢复了二十年前那种玩世不恭的洒脱豪情。
    他,向左边瞧瞧,又向右边瞧瞧,突然双伸猿臂,搂住她们的纤腰,爽朗地笑道:“我不是唐僧,现在,我已成了猪八戒啦……”公冶十二娘吃吃地笑着,没接腔,只将一个娇躯,向他偎紧再偎紧……俏丫头冬梅却娇嗔道:“娘娘,他骂我们是螂蛛精呢……”杜少恒连忙笑嚷道:“没有啊!你可不能冤枉人。”冬梅接道:“娘娘,他说他是猪八戒,猪八戒只有进入丝洞时才左拥右抱,他这话,不就是将娘娘和我,都当作蜘蛛精了吗?”杜少恒笑道:“冬梅,你怎么可以断章取义……”冬梅娇笑道:“不管怎样,待会,我不饶你……”
    公冶十二娘忽然正容说道:“冬梅,别野了,我要问他一件正经事。”“是!娘娘……”冬梅娇应着,坐正了娇躯。
    公冶十二娘却目注杜少恒笑问道:“杜大侠,方才,文真真给你的奖品,可以让我们瞧瞧吗?”“当然可以。”杜少恒答得很爽快。
    公冶十二娘媚笑道:“你不怕我们强取豪夺?”杜少恒轻轻一叹道:“此时此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身的生死我都没法作主,还能顾虑这些缓不济急的身外之物吗?”“你够豁达,但我不难想像到,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何以见得?”“原因很简单,你自己已意识到,文真真给你的那个甚么欲望袋中,不会有甚么珍贵的东西。”“话也有解释吗?”
    公冶十二娘点首接道:“当然有,你我都知道,欲望香车主人,最近一年以来,武林中的一位谜一样的奇人,别人对他一无所知,但,他对于江湖中的一切动态,却可能了如指掌。”
    “不错,那一神秘性,决不下放你们的门主。”“像这样的一位人物,会轻易地将极珍贵的物品交给像你这般处境的人,而不暗中加以护送的吗?”“有道理,有道理……”“而且,这道理你也早已明白,所以才显得这么大方。”杜少恒苦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不过真相是否果如你我所猜想的,还得实地看过之后,才能知道。”“那么,请拿出来吧。”“好的……”欲望袋由杜少恒怀中取出来了。
    方才,勿促之间,杜少恒不曾仔细观察过,现在却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质地与制作都极为考究的锦囊,而且由于怀中体温的烘薰,取出来时,还散发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幽香。
    他,徐徐地由锦囊中抽出一个折叠得颇为工整的一方纸儿,再徐徐地打开。
    那是一张也散发着一股淡淡幽香的素笺,上面用眉笔写着娟秀的小楷,只有四句:望门投止,随遇而安,莫嗟命蹇,勿惧色难。
    像是一位高僧所说的偈语那么艰涩费解。
    就字面解释,这四句话很浅显,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惟一令人费解的,是那个“门”
    字,不但令人费解,而且这个“门”字还写得特别大。
    至于后面那两句,却显然隐含着浓厚的调侃意味。
    因为,如所周知,尽管年轻时的“玉面修罗”杜少恒,春风得意,艳闻频传,但他目前的命运,却的确是不好,身处逆境,而叫他“莫嗟命蹇”,那自然是提醒他应该自我反省,不要怨天尤人。
    至于,“勿惧色难”四字,就更只能意会,不可言宣了。
    那可能是讽刺过去的到处留情,也可能是调侃他目前的遭遇,但就事论事,应该是调侃他目前的遭遇的成份较多了。
    而且,也似乎有着某种暗示。
    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四句“偈语”,对目前的杜少恒而言,只有苦笑的份儿。
    首先打破沉寂的,还是公冶十二娘。她,娇笑着道:“哟,这位欲望香车的车主,倒是蛮风趣的嘛!”冬梅笑道:“娘娘,这个‘门字’,为甚么写得特别大呢?”公冶十二娘道:“天一门至大至强,盖世无双,自然应该将‘门’字为大一点呀!”冬梅连连点头道:
    “对,对,一定是这个意思……”公冶十二娘笑道:“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还能说出另一个意思吗?”接着,却向杜少恒笑问道:“少恒,你说,我这个解释还合理吗?”“杜少恒”改成了“少恒”,公冶十二娘算得上是善于利用时机,得寸进尺起来。
    杜少恒闻言尴尬地一笑,说道:“合理,合理……”冬梅也含笑接道:“娘娘,看情形,那位欲望香车的主人,早就谅准我们会来接杜大侠的?”“唔……”公冶十二娘漫应一声之后,才向杜少恒媚笑道:“少恒,现在,你应该心安理得了吧?”杜少恒苦涩地一笑道:“我早就心安理得了……”
    回到北邙山上的那个地底魔宫之后,公冶十二娘才向杜少恒歉笑道:“少恒,很抱歉,我必须暂时封闭你的真力,以防意外。”杜少恒算是已经豁出去了,也真的已作了欲望香车车主所提示他的“随遇而安”,闻言之后,淡然一笑道:“方才,我好像说过,此时此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清炖红烧,都悉听尊便……”公冶十二娘娇笑道:“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只等我认为你确已定下心来之后,就会替你解除这一道禁制的。”话声一顿,立即玉指连扬,接连在杜少恒的胸前和腹部点了三下,并媚笑道:“从现在起,在这个分宫,你有绝对的活动自由,唯一的限制,是不能独自走出分宫的大门。”“还有甚么吩咐吗?”
    “别那么生份好不好,甚么吩咐不吩咐的。”她,满脸娇嗔地,但眼角眉梢,却浮现着无限风情。
    “这叫作相敬如宾呀!”他也风趣起来。
    一旁的冬梅拍手娇笑道:“妙啊,好一个相敬如宾。”公冶十二娘抿唇微笑道:“吩咐是不敢当,但有一件事,我得先行交代一番,这,对你这位大情侠来说。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哦……请讲”公冶十二娘笑道:“那就是这分宫中所有的娘儿们,包括冬梅在内,只要你有兴趣,随时都可以大快朵颐。”“那我先谢了……”冬梅媚笑道:“娘娘,婢子也先谢啦!”“死丫头!”公冶十二娘笑叱一声后,又向杜少恒说道:“少恒,这丫头胃口奇大,你可特别当心!”冬梅立即娇笑道:“娘娘,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公冶十二娘瞪了她一眼道:“丫头,我真懊悔把你宠坏了!”接着,连连挥手道:“出去,出去,别在这儿惹人生厌……”
    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杜少恒是在胡天胡地,倚翠偎红的情况下荒唐过去的。
    他,重温了荒废已二十年的“功课”,却也使他的意志更为消沉了。
    是的,醇酒,美人,由来就是消沉英雄壮志的两大祸害,何况是对杜少恒这种忧患余生,又别有怀抱的伤心人。
    他,真的是“望门投止,随遇而安了”。
    管他甚么温柔不住住何乡。
    在这十天当中,他并未看到那位甚么少主,军师,以及总巡察等人,他也不曾向公冶十二娘发问过。
    公冶十二娘虽然说很大方,不禁止他跟别的女人亲近,但那只是口角春风。
    事实上,在这十天当中,他除了跟公冶十二娘窝在一起之外,不曾跟任何女人接触过,即使那伺候他们的冬梅,也不例外。
    很显然,公冶十二娘已将他视为禁脔了。
    不过公冶十二娘虽将他视为禁脔,都还算很体贴他的,也不曾竭泽而渔,旦旦而伐。因此,尽管他日处温柔乡中,对他那强健的体质,却并没有甚么影响。
    当然,在这十天当中,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希望由公冶十二娘口中采出一点消息来。但他失望了。公冶十二娘口风之严,远出他的意料之外,即使是双方在欢好的忘我情况之下,也休想挖出一点甚么消息来。
    这是杜少恒进入魔宫后第十一天的辰已之交。
    当然,这是由滴漏铜壶上所知道的时刻。
    因为,深处古墓下的魔宫,整天见到的,都是夜明珠的珠光和烛火,是没法辨别晨昏和时刻的。
    杜少恒和衣斜倚一张雕花大床的床栏上,正在闭目养神。
    室内只有他一个人,陪伴者他的,除了室内那豪华的陈设之外,只有床头几上一瓶正散发着沁人幽香的淡红色腊梅。
    嵌在室顶的夜明珠所放射着的柔和光芒,照着他那张清瘦的脸庞,两道斜飞入鬓的的剑眉微微蹙拢,很显然,他是在想着心事。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止于门口,但杜少恒沉思如故,连眼皮也难得睁开一下。
    少顷,只听冬梅的话声娇笑道:“杜大侠,你瞧瞧是谁来了?”杜少恒仍然没睁开眼睛,只是漫应着:“这儿不会有我的朋友。”“没有朋友,却有亲戚,表弟,这些年来,我找得你好苦。”那是一个略显沙哑的男人语声。
    杜少恒身躯微震,双目也倏地张开。
    呈现他眼帘的,是一男一女并肩立于寝室门口。
    女的是冬梅,男的却是一位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
    此人中等身裁,长长的脸,高高的鹰钩鼻,脸色苍白,目光无神,而且双目中满布着红丝,一眼就能断定他是酒色过度所致。
    尽管此人称呼杜少恒为表弟,也尽管杜少恒于听到此人的话时,曾经身躯为之一震,但他见到此人时的表情,却显得相当冷漠。
    他,冷冷地注视着那人,半响没有吭气。
    那中年文士不自然地一笑道:“表弟,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表兄曹适存呀!”“我当然认识,尽管睽别二十年,你我都垂垂老矣,但你的特征是不会改变的。”杜少恒懒洋洋地生了起来,向曹适存摆手作肃容状道:“请!”原来这位曹适存,就是前文中曾经提到过,二十年前替杜少恒出喂主意,想出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将石瑶姑替杜少恒撮合的那位表哥。
    按说,彼此谊属中表,睽别二十年之后,劫后重逢,杜少恒应该感到特别兴奋才对。但事实上,此刻的杜少恒,却显得出奇的冷漠,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曹适存向冬梅挥挥手,示意其先行离去,然后缓步走入室内。
    杜少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请随便坐”曹适存在一旁的一个锦墩上坐下之后,才笑问道:“表弟,你好像不欢迎我来?”“哪儿话,我正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哩!”
    “没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不过甚么?”
    杜少恒的神情谈吐,一直是那么冷漠!
    “我想知道这二十年来你是怎么过的?”杜少恒深长地一叹道:“一个心灵上满是创伤,负气离家的人,你想,他会有好消息告诉你吗?”“这个……”曹适存苦笑了一下,道:“那么,这些年来,你是否已找到汤紫云和石瑶姑她们?”杜少恒道:“没有,但现在,我找到了公冶十二娘。……”“表弟,你还是那么到处留情。”“古人说得好:温柔不住住何乡,对于一个像我这样,家破人亡,四海无立身之地的人来说,能有这么一个安身之处,又何不乐得享受一番哩!”“对!对!欢乐须及时,莫待春光老,表弟,你的人生观是对的,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令堂,尊夫人,侄公子等都还健在……”“这些,我知道。”
    “既然知道,就应该发奋图强,设法将他们解救出来,千万莫被醇酒美人,消磨了雄心壮志。”“……”杜少恒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没接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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