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电青霜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香肌亲枕席贞关不破是风流
    杜人龙、奚沅齐顺葛龙骧手指之处,果然见远远山径之上缓缓走来一匹青色毛驴,驴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杜人龙叫道:“葛师兄!你看这匹毛驴多好?青得连—根杂毛都看不见。”
    葛龙骧还未答言,奚沅好似想起什么事?皱眉问道:“杜小侠眼力真好,隔着这远竟能辨清驴身毛色,实令奚沅敬佩!杜小侠你再看看,那骑驴老者是不是白须黑发而甚为瘦削矮小?”
    杜人龙抬头看处,哪知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并未听见什么急骤蹄声,那青色小驴业已只离三人半箭不到。驴上老者果然如奚沅所言是白须黑发,须白如银,发黑似漆。虽然骑在驴上,仍看得出身材矮小瘦削;但双眼神光极足,偶而眼皮—翻,便如打了一道电闪似的!距离既近,奚沅也自看清来人形貌,神色忽然剧变,低声向葛、杜二人说道:“两位小侠,这是一个十几年来未履江湖的武林怪杰,少时最好由我一人答话。”
    葛龙骧也已觉得从双目神光程度看来,这驴背老者武功确实不弱,又生具这种白须黑发异相,怎的未听恩师及医、丐、酒三奇等谈起此人?但见奚沅那等神情,猜出来人生性定极怪癖。方自把头微点,青色小驴蹄声得答,业已走到三人面前。
    那小驴一身青色细毛,油光水滑,两只大耳耸立,顾盼生姿,神骏已极!杜人龙竟自越看越爱,驴上老者,目光瞥及奚沅,停蹄冷冷说道:“奚三!想不到在这剑门山上会遇见你,你师父可好?替我带个口信,说我业已二度出山,不过西南有事,要到年底才能前去找他。
    当年那笔旧账,连本带利,也该算一算了。”
    奚沅神色庄重,恭身答道:“伍老前辈来得太迟,先师十一年前即归道山!不过奚沅忝为‘关十一丐’弟子,天大冤仇也敢为先师承担,伍老前辈是否有所指教?”
    伍姓老者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师父倒早早摆脱了是非恩怨,教我遗憾终身,委实令人惋惜!你方才几句话,虽是慷慨激昂,但明知我定例不与后辈动手,也有些故意取巧之处。
    我今天特别高兴,你师父那笔旧账就算是我在他灵前奠物,从此不必再提!你同行这两个少年,是何来历?根骨比你高出太多!我二度出山以来,第—件事就是要物色一个衣钵传人,以继承我在穷山幽谷面壁十三年所得的无双武学!你问问他们,看哪个有此缘分?”
    奚沅想不到这伍姓老者好端端的给自己出了这道难题,不由双眉紧皱,正思怎样答复;杜人龙听这老者竟想收自己和葛龙骧作徒弟,不由好笑,眉毛—扬说道:“这位老人家怎的这样没有见过世面?十三年空山面壁,算得了什么?自诩为无双武学!你把‘诸葛阴魔医丐酒,双凶四恶黑天狐’等武林十三奇,置之何地?俗话说得好:‘满瓶不动半瓶摇’!就凭老人家这种骄狂自满语气,恐怕想做我们师父,还不配吧?”
    杜人龙这儿句话,语语尖酸,奚沅听得不禁在腹中一迭声的暗暗叫苦,但那白须黑发老者真是怪人,越听面上越露笑容;等杜人龙说完,竟自乐了个仰天哈哈大笑,笑毕拈须说道:
    “好,好,好!老夫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刁钻刻薄而胆大妄为的小鬼精灵!看你这副神态,你师父大概也不是什么无名之士。快杜人龙起先对这老者颇为鄙视厌恶,但现在突然觉得此人别具一种风趣,笑声答道:“我叫杜人龙。至于老人家的姓名么,因你们这些人物,什么顾忌规例太多,我暂时不加请教,等会儿问问奚兄好了。”
    白须黑发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小鬼对我脾胃,老头子就去找趟黑天狐,我们十月初三归云堡见。”说完,双腿一夹,那头青色毛驴四只小蹄翻处,刹那之间,便已转入万山丛中不见。
    奚沅等他形影俱杳,摇头叹道:“这位老人家,怎的忽然再入江湖?并恰恰和我们相遇,又立意看中杜小侠,真弄得人啼笑皆非!二位小侠可知道此人的来历吗?”
    葛龙骧、杜人龙—齐摇头答称不知。
    奚沅双眉紧锁说道:“扛湖中的极负盛名人物,除武林十三奇之外,近有北道南尼,还有双魔一怪!北道三绝真人邵天化,听说已然死在华山;南尼摩伽仙子,也已改邪归正!黑白双魔声势最大,但长年都在西昆仑星宿海,轻易不履中原,并传闻早已化去。一怪却就是我们方才所遇的黑发白须老者,此人姓伍,名天弘,江湖贺号‘铁指怪仙翁’。平生行事,怪异无论,一语相投,沥肝披胆,俱所甘愿;但有时睚眦之顾,却会成为不世深仇!十多年以前,这伍天弘不知遭受一种什么挫折,竟在江湖绝迹,如今突然出现西南,又与杜小侠添上这场牵扯。倘若他真把黑天狐藏处找到,乌蒙山归云堡中见面之时,杜小侠不肯把尊师名号如言说出,这场麻烦可真不在小呢!”
    杜人龙笑道:“奚兄,你说他怪,我倒看这老头满有意思!他若探不到黑天狐的藏身所在,自然不好意思去往归云堡寻找我们;万一当真被他探到,我和我葛师兄便要先行斗他一斗,教他晓得徒弟岂是那么容易收的?”
    奚沅见葛、杜二人业已听自己把“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的来历说明,仍然毫不在意,不由以为他们年轻气盛,恃技骄人!自己身受他们救命重恩,伍天弘的厉害久所深知。休看他今日听任杜人龙顶撞讥嘲,随和已极;若找到黑天狐踪迹以后,杜人龙只一毁约失言,立刻便是天大祸事!自己师友之中,尚想不出有人能够抵敌此老。独杖神叟万云樵为庆祝百岁整寿,设下那“百杖争雄大会”,如今在无心之中请去这位魔头;倒要想条什么妙计,不要弄得大煞人家风景才好。
    葛龙骧知道这“铁指怪仙翁”,即与西昆仑星宿海的“修罗二怪”黑白双魔齐名,武功必有独到之处!看奚沅这种神色,是为杜人龙担忧后果;不忍令他过分焦急,含笑说道:
    “奚兄请勿为此事挂怀,葛龙骧绝非自矜武技;这位怪仙翁,看来不会比我们高出多少!何况宇文屏足迹难寻,我杜师弟所出的第一道难题,他就未必准能通过。我们还是照原定计划,且作胜游,瞻仰瞻仰青城、峨嵋等名山景色,以荡涤胸襟尘欲吧!”
    青城山在四川灌县西南,群峰环卫,状如城郭,谚称神仙都会。黄帝曾封此山为“五岳丈人”,故又名“丈人山”,道书号之曰“宝仙九室之洞天”,烈为十大洞天之一。葛龙骧、杜人龙是初次登临,奚沅却是识途老马:在他指点引导之下,幽壑危峰,穷奇而探,果然峰峰挺秀,壑壑灵奇,环壁烟萝,叠屏云锦,丹青一发,紫翠干般!葛龙骧生长在南岳涵青阁,所到过的庐山“冷云谷”和龙门“天心谷”,景色也自绝佳,但总觉得比不上这青城山的自然灵妙。
    爬上一座参天孤峰,极目睛苍,襟怀自远,葛龙骧不由叹道:“以前总以为‘第一青城擅,无双紫阁推’之语,不尽不实!今日身临其境,才知所誉不虚!无怪此山道观极多,玉佩金当,天炉地鼎,原应在这种灵山妙境,才相配合呢……”
    杜人龙忽然讶道:“葛师兄你听,峰下竟有人来!难道还有和我们一样,有此雅兴月夜攀登这青城绝峰吗?”葛龙骧笑道:“来者共是两人,轻功看来不弱,既然月夜游山,总非俗士,看看是何等人物?能多认识两位西南英俊也好!”
    奚沅此时静心倾耳,仍只听到极其轻微的一点声息;见葛龙骧竟能从这点轻微声息,分辨出来者人数、武功,不由心中加了几分敬佩。
    葛龙骧原以为月夜登峰,必是高雅之士,存心结识;但等峰头人影一现,不禁眉头大皱,暗叫晦气不迭!原来上峰之人,一个是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壮年道士,另一个则是奇丑无比的妇人;上身穿着一件葱绿短袄,下身一条同色的罗裙,但腰间却系了一条大红丝带;又矮又胖,狮鼻猪目,两颗大黄板牙龇出在血盆大口以外,简直称得上气死无盐,羞走嫫母。
    奚沅却自这丑妇与道士上峰,便在暗暗留神,不住打量,突然眉头一皱,向葛、杜二人说道:“两位小侠,我们走吧!”
    葛龙骧方一点头,那矮胖丑妇竟然凑近身来,咧开大嘴,用那破锣一般的声音说道:
    “小兄弟慢走,我送你一朵花戴!”竟自鬓间摘下一朵粉色小花,要想替葛龙骧插在所着青衫的大襟之上。
    葛龙骧听她开口就叫自己小兄弟,说话之时,又唾沫横飞,媚眼连抛,不由厌恶已极!
    剑眉方自双挑,奚沅已在—旁接口说道:“这位姑娘,可是云南滇池风流教主门下?在下奚沅,穷家帮帮主储南州是我师兄,这朵花儿不要送了。”
    丑妇把两只猪眼一瞪说道:“穷家帮有什么了不起?姑奶奶只要一高兴,再送朵花给你们帮主储南州戴戴,也说不定。”
    奚沅知道这风流教中规例,送人花戴,就是要把这人掳为面首之意。现听丑妇居然出语辱及自己师兄丐帮帮主,不由大怒,冷笑一声说道:“贼婆娘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你们教主魏无双,也不敢丝毫轻视我穷家帮的威名!如此淫荡轻狂,及出言无状,奚沅要加儆戒!”说罢右掌一扬,向丑妇当胸劈空击去。
    丑妇一声荡笑,身形微飘,已自把掌风让过。两手一举,毫未带甚风声,轻轻缓缓向奚沅迎面抓去。
    葛龙骧认出她这虚空一抓,竟是旁门中的厉害功力“无风阴爪”!恐怕奚沅万一抵挡不住,要吃大亏,右手五指轻弹,用了六成“弹指神通”。丑妇双掌陡然如中利锥,奇痛入骨!
    已知遇到高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带着伤痛,与那道士双双逸去。
    葛龙骧见她神情淫荡,长相丑陋。转面又对奚沅问道:“奚兄,你方才问的那丑妇可是‘风流教’门下,这‘风流教’名称邪恶,内容如何?既在云南滇池,恰好是我们原定行程之内;倘若系害人组织,顺便把此教铲除,也好为西南人民除一祸患。”
    奚沅听他问起风流教之事,正色答道:“这风流教是一位红粉魔头所创,此女姓魏,名无双,武功诡异,似非中土各派家数。此教规模不大,共收女弟子七人,而教址亦只知是在云南滇池之中,但无固定处所。适才所见鲁三娘,是魏无双门下第三弟子,最称淫凶狠恶,身畔带着甚多迷香暗器。想是震于葛小侠神功,不敢施展,便即逃遁!既以‘风流’命教,当然不是善良组织。我们路过之时,凭两位小侠的绝世武学,或可为西南少年子弟除一吸血恶鬼!不过这风流教门下弟子,各种迷香暗器之中,大半兼带媚药,厉害无比,稍有不慎,任凭你英雄盖世,也不得不在她们裙下低头,失足成恨。”
    葛龙骧在这风流阵仗之中,吃过大苦,如今想起追魂燕缪香红那种袒裼裸裎、臀摇乳颤的淫形浪态,犹觉恶心!一听云南滇池之内,又出了这么一位红粉魔头,风流教主魏无双,侠心早动。定意荡此妖氛,在西南一带留些功德。
    三人游罢青城,顺着岷江南下,畅游峨嵋,然后再南行人滇。葛龙骧因有这“风流教”
    一事萦心,沿途不欲多事留连。反正黑天狐宇文屏藏处隐秘,难遇难寻,所以把峨嵋胜景尽兴登临之后,便直接奔向云南昆明附近的滇池而去。
    葛龙骧等三人,到得昆明,正是菊芳兰秀,雀叫蛩鸣的清秋时节。既到昆明,就是不为风流教,也必先游滇池。三人买棹乘舟,尽兴游览。五百里滇池,浩瀚无垠,水平如镜。葛龙骧笑指远方,向奚沅及杜人龙说道:“奚兄及杜师弟,你看四外的丹青霜叶,水墨云烟,暮蔼微烘,夕阳残照,我们这一叶扁舟,真如身在画图之内!尤其是那天边极远的淡淡一抹,分不出是云是山?委实美极!胭脂三尺浪,螺黛一痕秋,这滇池风光比起天心谷湖荡的清深幽静,和大海浩瀚汪洋,别具一种淡远之趣。我虽非‘智者’,却觉得乐山不如乐其水呢!”
    突然—条梭形快艇,从自己所乘船只的八九尺外,电疾划过!划船的是个红衣少女,双桨运用如飞。但在经过船头的刹那之间,玉臂轻抬,似有一线金光,当空微闪!杜人龙眼光何等锐利,猿臂轻伸,就用手中竹筷夹住那线金光。原来是枚四五寸长的金针,针上还缠着一捻细纸。
    杜人龙取下针上所附纸捻,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拙徒归报,有身怀绝技之翩翩公子,侠踪突莅西南,并且有问罪魏无双之意。窃思生平素昧,结怨何由?今夜三更滇池之西,碧鸡山畔,魏无双特驾小舟,于明月清风之下,伫候雅教!公子若有胆应约,请勿偕他人。
    魏无双厌见猥琐村童与肮脏乞丐,以免有所开罪!”遂递与葛龙骧,笑道:“翩翩公子请看!
    我与其兄,一个是猥琐村童,一个是肮脏乞丐!今夜这场风流雅聚,到底奉陪不奉陪呢?”
    葛龙骧看完,剑眉双挑说道:“这类荡妇淫娃,除了那些迷香媚药之外,那堪一击?何必向她示弱。今夜如言催舟前往碧鸡山下,奚兄与杜师弟远远为我掠阵,我要独自见识见识这位风流教主魏无双,比当年迫魂燕缪香红如何?”
    杜人龙见葛龙骧有点恼火,心中不由暗笑葛师兄这副漂亮脸蛋,真替他找来不少麻烦!
    不过知道魏无双决非追魂燕缪香红之比。当年崂山大碧落岩万妙轩中,葛师兄误服奇药,全身瘫软无力,在那等奇淫极艳的风流杖之下,犹能强以真灵克制欲火,不污丝毫清白!今日身怀多种灵药,理应不虞有失。奚沅刚更测不出二人高深,不便插口。葛龙骧遂嘱咐顾姓船家,要在三更左右将船摇到碧鸡山附近水面。
    转瞬之间,夜色已深。玉灵千珠,银河一线,池内的芦荻丛中,不住闪着点点渔灯,碧鸡山的巍峨山影已在不远。
    葛龙骧仰观星斗,来得恰是时候。二鼓方过,三更不到,远眺碧鸡山方向,见水上有几点灯火,似是泊着一只大船。遂嘱咐船家,缓缓摇到离那大船十丈左右,再行停橹定舟。此时看得分明,那只大船虽然灯火辉煌,但却不见船上有甚人影晃动。
    葛龙骧悄悄告诉杜人龙与奚沅,自己施展轻功过船以后,顾姓老船家必然惊疑,可对他好言解释。说完以后,在船上找块木板,细一相度两船距离,一捏一撅,木板分成三片。
    葛龙骧见约定的三更已届,走到船头轻轻一跃,已向前纵出五丈。等到纵势将竭以前,手中抛落一片木板,双足微点,又是三丈左右。他此时功力胜似昔日,虽然撅了三片木板以备不虞,其实只用了两片,人已如飘絮飞花一般,落身于那条灯火辉煌而小见人影的大船之上。
    这种凌波虚渡飘飘若仙的身法,休说船家疑神疑鬼,连身为穷家帮三老之一的丐侠奚沅,也觉得见所未见,舌挢不下。
    葛龙骧虽然单人赴约,但心中并未过分小视对方。最后一次,藉第二块木板之力自水上往大船腾身,真气业已提足,落脚之时,找的也是大船舱顶中心之处,所以身落大船,不摇不晃,船上人毫未惊觉。
    船头船尾,均不见人,灯火辉煌的中舱之内,也是门窗轻闭,但好似微有荡笑声传出。
    葛龙骧不由大惑,暗想那风流教主魏无双,决无如此大胆约定自己三更来此,而竟敢仍在闭室宣淫。难道自己找错,不是这条大船不成?放目四望,黑沉沉池水之中,除却东南六七丈外,似有一条未点灯火的小渔舟,方圆左近,再不见有其他船只停泊。葛龙骧万般无奈,双足勾住舱顶,“倒卷珠帘”;轻轻用舌尖点破窗纸,往里一看,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暗叫晦气不迭。
    原来舱内正是那青城绝峰所见的“赛王嫱”鲁三娘,与那满脸横肉的高大恶道。此时二人均脱了个半丝不挂,大参其欢喜之禅!而且是颠倒乾坤,穷淫极秽。
    葛龙骧哪里看得惯这等行径?正待下手处置这荒淫无耻的荡妇、恶道,突然水面之上有人发话说道:“公子走错地方,魏无双不敢以徒辈逍遥行乐的水上阳台亵渎嘉宾,敬在这清洁渔舟迓客。”声若银铃,极其朗脆好听。
    葛龙骧声一入耳,不用抬头,便知道是发自那小小渔舟。他因极其厌恶那鲁三娘箕踞狂荡的凶淫之态,凛气成丝,屈指轻弹。窗纸“波”的一声,室内鲁三娘也“吭”了一声!然后抬头,果然那六七丈外的渔舟之上,灯火已明,一个一身渔家打扮的青衣女子卓立船头,正向自己凝视。
    葛龙骧惩戒鲁三娘以后,足尖微一用力,已用“金钩倒挂”
    之势,翻回舱顶。忖度大船与渔舟相隔约六七丈距离,自己功力尚可胜任,遂真力猛提,足下轻点,从舱顶长身,斜上方纵出约有四丈以外。纵势尚未全竭,葛龙骧空中变式,低头俯身;双手左右平展,头下足上,腰腿一屈一伸,便像一只大雁一般,向青衣女子所立渔舟翩翩飞落。
    人落船边,一点声响全尤,渔舟也不过微微一侧。青衣女子面带惊容笑道:“毋怪小徒归报,有极不平凡的人物,出现滇中。
    公子这种轻功身法,真如天际神龙,夭矫变化,令人叹为观止!贱妾魏无双,尚未请教公子高名上姓?”
    葛龙骧身落渔舟,才看清这魏无双,年龄顶多不出三十,一张清水鹅蛋脸庞,两只凤眼,眉痕似柳,吹气如兰;加上那一身青布渔装,腰如纨素,肩若削成,果然是位倾国倾城的绝代尤物。
    但怪的是,虽然俏生生、娇滴滴,但却不像她门下鲁三娘那样带有一股妖淫之气;只是蓬头粗服,淡扫娥眉。若非她报名自称魏无双,谁会看得出这就是名震西南的风流教主?葛龙骧因想像之中,这位风流教主若非追魂燕缪香红一般的红粉魔头,便定是鲁三娘似的罗刹夜叉一流人物!哪知见面之时,大出意外,竟与那欲海知非的摩伽仙子有些仿佛之处。
    他心中纳罕,不由多看了两眼,忘了答话。魏无双莞尔一笑,说道:“公子人间麟龙,天上神仙!似心属意之中原佳丽,当不在少。魏无双这边荒妖妇,蒲柳之姿,尚值得一顾吗?”
    葛龙骧闻言不由脸上一红,暗责自己怎的这等失态?赶紧目光旁注。但听得魏无双自称“边荒妖妇”,越发觉得此女特别具有一种豪朗的英姿,而双目之中,神光湛湛,毫不像那些纵欲贪欢的荡妇淫娃之类!可是自己方才却明明看见她门下鲁三娘的那等荒淫无耻形相,两者相较,异常矛盾,究应如何解释?魏无双想是看出葛龙骧心意,微微一笑,樱唇略启,正待说话,突然大船之上,响起一声暴吼,方才在舱中与鲁三娘淫乐的恶道,衣衫不整,自大船梢头推落一条梭形小艇,直向渔舟荡桨赶来。
    原来鲁三娘想是运数当终,正在得趣情浓,欲仙欲死之际,葛龙骧突然隔窗给她来了一下“弹指神通”!而且无巧不巧的,正好弹中她后腰的“精促穴”上,以致“吭”了的一声,全身抖颤,元阴尽泄!恶道先还以为鲁三娘施展什么素女之术,正觉销魂,等到感觉身上人手足渐冰,惊起之时,业已无救!再看到窗纸破裂洞口,才知受了暗算。人在急怒之时,往往顿忘厉害。恶道见四顾无人,只有那条小渔舟上,对立一男一女,他因初与鲁三娘相识,被她带来昆明;尚未见过魏无双,便在那水上阳台淫乐,以致不认得那就是青城绝峰所遇少年和名震西南的风流教主!更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上,能有多少武学?莽莽撞撞地划着那梭形小艇,冲向渔舟,欲为鲁三娘报仇雪恨。
    快艇到了两丈左右,一声暴吼:“是何小辈暗算伤人,还我鲁三娘的命来!”人随声起,恶道竟往渔舟之上凌空扑到。
    葛龙骧根本未加理会,魏无双却柳眉一剔,目射寒光,冷笑说道:“贱婢们耽于淫乐,忘却我三年之约,早就该死!这恶道是中原巨寇,杀之无亏!”玉臂轻抬,向空微挥右掌。
    一股强烈掌风过处,恶道在半空中,突然惨叫一声,连翻了两个筋斗,喷出一口鲜血,坠入水中,眼看不活。
    葛龙骧见这风流教主魏无双,竟动手杀那恶道,口中并似对她自己门下女徒深有不满,不由又是一阵疑诧。
    魏无双回身就船头盘膝坐下,螓首微抬,对葛龙骧含笑说道:“公子既不肯见示姓名,难道也不让我敬你一杯这自制百花佳酿吗?”说完,举杯相向。
    葛龙骧动身离开,自己坐船以前,为防万一,鼻中早已塞好奚沅所炼药丸,但此时见魏无双敬酒,心中顿又大费踌躇。看此女人品,确无丝毫淫恶之相,但“风流教主”之名却太已难听!这杯酒中不晓得有甚花样?到底喝是不喝?思忖之间,却见魏无双面有哂意。
    葛龙骧何等好强?因鼻中塞有药丸,说话不便,索性取出甩掉,剑眉一扬,英姿勃发,也就船板上坐下朗声说道:“在下葛龙骧,既然敢应教主之约,来此相会,慢说你这一杯百花佳酿,就是穿肠毒药,也要叨扰!”说完举杯一倾而尽,但心中早已打好主意,左掌之内暗藏一粒太乙清宁丹,准备一觉酒中有异,立时服用。
    魏无双点头笑道:“葛公子,这等行径,才是英侠本色!若像先前那样,岂不是有些小家子气?迷香媚药之类,魏无双不屑为之。我自己曾有一句守则:‘只可风流莫下流!’说句令你不信之言,我这风流教主,至今还是白璧无瑕,葳蕤自守!但薰莸不能共器,魏无双此时纵然舌粲莲花,也解不了葛公子的心中成见。今宵之会,因我不知最不肖的孽徒鲁三娘恰好回来,并在那水上阳台淫乐,大煞风景!现情趣已灭,不必再为深谈,到此为止!明夜此时此地,再候公子侠驾,我并要送你儿件极好礼物,以壮西南之游行色呢!”
    葛龙骧酒虽人肚,其实仍在担心,但这久无事,知道魏无双果然未用下流手段,不由对她略为改观。现听她竟下逐客之令,并订明夜之约,略一寻思,点头正色说道:“葛龙骧敬如尊言,明夜必至!教主方才‘只可风流莫下流’之语,颇得人生真谛,但能循此以行,并以此约束门下,则一切于戈,均化玉帛!否则我辈既称侠义,不能不为天地之间荡涤邪气,发扬正气!教主好自思忖,葛龙骧明夜来时,敬听一语。”
    魏无双面含微笑,连连点头。葛龙骧见这渔舟,因在大船东南,离自己坐船也不过七丈左右,用不着施展“一苇渡江”身法;依旧以来时故技,“神龙入云”转化“平沙落雁”,一拔一扑,一屈一伸,纵回自己船上。
    自葛龙骧用船板藉力,飞纵上那条大船开始,杜人龙与奚沅均已集中精力,遥为注视,准备万一有警,立即赴援!此时见他并未与人动手,便即回舟,不由均出意外,争问究竟。
    葛龙骧摇头叹道:“天下事惟女子之心最为难测之语,确实信然!这位风流教主魏无双,本人不带丝毫邪气,但她门下女徒,却个个都是那副淫凶荡逸之相,真教人揣摸不透其中究竟呢!”遂把在大船所见及渔舟所遇,对奚沅及杜人龙详述一遍。
    奚、杜二人也想不出魏无双师徒冰炭同炉的所以然来,只得随兴游览这五百里滇池的水上风光。等到次日晚间,重行到这碧鸡山下赴约。
    此夜万里无云,月色更朗,葛龙骧老远即望见那一叶渔舟,果然仍在原处。他经昨夜一会,把心中风流教主魏无双定是一个穷凶恶极的淫荡妖妇的印象驱除干净,一心一意要想显些功力示警,然后再以善言,劝化此女。遂命那顾姓船家,将船摇到离那渔舟三四丈之外,才行泊住。
    杜人龙见葛龙骧要船靠着这样近,也不知道他的用意所在。
    只见葛龙骧略撩长衫下摆,向奚沅笑道:“奚兄请莫见笑,我要略为卖弄所学,以警戒魏无双勿存歹念,然后再以良言,试加劝化!”说完,肩头微晃,竟自纵落水面,把这一片波涛,当做了康庄大道,飘然举步,霎时便近渔舟,跃上船去。
    杜人龙这才明白,葛龙骧蓄意施展绝艺震慑魏无双,是以极高轻功“凌空虚渡”,配合恩师独臂穷神柳悟非的“神龙戏水”
    身法,再加上不老神仙冷云仙子诸葛双奇独门精研的“乾清罡气”。但葛龙骧功力不够,“乾清罡气”仅是皮毛,一口先天真气提得不能过久,所以要把两船靠到三丈左右距离,才敢一试。
    奚沅见状,不由咋舌问道:“轻功绝技之中,虽有登萍渡水和一苇渡江之说,但总要有物藉力方可。像葛小侠这种神功,奚沅自惭鄙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道就是“凌空虚渡”?两位小侠身怀这等绝世武学,究竟是何门派,可否见告?免得奚沅镇日追随,有所失敬。”
    杜人龙与奚沅颇为投缘,并非不肯告诉他来历,只因独臂穷神在穷家帮中行辈太高!一谈之下,奚沅必会变成自己后辈,万一他要来个执礼甚恭,岂不奇窘?现时听他问起,觉得瞒也不是,说也不是。念头一转,决定仍瞒一半,含笑说道:“三丈出头的距离,凌空虚渡并不甚难,难的是在这起伏波涛之上,暇豫安详,飘然举步!奚兄问起我葛师兄门派,不便相瞒,他是武林十三奇中头一位,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老前辈门下的第二弟子。”
    奚沅闻言,才知无怪葛龙骧一身武学,渊深莫测,原来竟有这大来历!得知底细以后,宛如吃了一眼清凉药剂,把一直挂在心头的“铁指怪仙翁”那段纠缠,也解除了不少忧虑。
    葛龙骧行波踏波,纵上渔舟,那风流教主魏无双果然面带惊讶之色,指着船板上的精美清淡酒菜,让客就座。
    酒莱以后,船尾之上还置有一个极大锦布包袱。魏无双笑向葛龙骧道:“葛公子,魏无双昨曾说要送你一件极好礼物,以壮西南之游行色。这礼物如今已在锦袱之中,公子你且猜上一猜,袱中何物?”
    葛龙骧打量那锦布包袱,只见鼓鼓囊囊,好似包裹了好几层,无法猜透内中何物。剑眉一挑,举杯向魏无双说道:“这锦袱之内,纵然就是赵璧随珠,或干莫名剑,葛龙骧也不以为贵。
    教主既有赠礼壮我西南行色之意,葛某要自行启齿,如能应允,请尽此杯”
    魏无双笑脸吟吟,把杯中之酒一倾而尽,妙目流波,含笑问道:“魏无双心折葛公子你这身武林绝学和侠骨高怀,但有所求,葛龙骧双目一张,神光电射,肃容正色说道:“葛龙骧要求教主约束令高徒的不羁淫行,并解散风流邪教。”
    魏无双噗哧一笑,放下酒杯,向葛龙骧说道:“风流教肇立迄今,整整三年!为公子一言,解散原可,但魏无双总得索点代价。你看这清风明月,何等宜人?葛公子你能在这渔舟之上,伴我作竟夕之饮,魏无双便即悉如尊命!”
    葛龙骧放怀长笑,朗声说道:“佛家讲究宁入地狱,也要普度众生!葛龙骧岂会吝惜这一夕之饮?清风明月,坐对美人,以风流韵事,解散风流邪教,也真算得上是一件风流的佳话!
    来来来!我先敬魏教……魏姑娘三杯。”
    魏无双伸手作势,阻住葛龙骧举杯说道:“葛公子,你敬我的这三杯酒,少时再饮;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锦袱以内,包裹的是不是你意外之物?”边说边自动手解那锦袱。解到第三层时,已有血腥之味入鼻。最后一层的油布一开,葛龙骧霍然变色,几乎推席而起。原来锦袱之中,包的竟是七颗血淋淋的首级!魏无双一笑归座,向葛龙骧说道:“葛公子休惊,你看看这些首级之中,可有你所熟悉面目?”
    葛龙骧定眼细看,七颗人头云发蓬松,全是女子!其中两颗面目熟悉,分明正是途中所遇假扮男装和滇池飞针寄柬的阮姓红衣少女,及昨夜与那恶道荒淫的丑妇鲁三娘。心中这才想到,听说风流教下共有七个女徒,难道魏无双竟把她们全数诛杀?魏无双此时脸上神色,变得极其庄重,缓缓说道:“葛公子要求魏无双解散风流教之事.我已彻底照办,则交换条件的长夜之饮,也应开始。公子不要以为我尽斥孽徒,似嫌太狠!魏无双一面荡舟与公子共赏这昆明池的月色波光,一面略为叙述我的离奇身世遭遇,或可博得同情。不过我们骤然移舟,贵友难免生疑,公子还是知会一声的好!”
    葛龙骧听说魏无双果然把门下七个女弟子全数诛戮,知道其中定有怪异隐情!遂如言略凝真气,遥向自己所坐船只叫道:“魏无双姑娘业已解散风流邪教,现正偕我荡舟游池,并作竟夜长谈。
    奚兄与杜师弟不必惊疑,或是随后缓行,或是就在此等我均可。”
    杜人龙一听,向奚沅笑道:“奚兄,你看我葛师兄的魔力真不算小,两度杯酒深谈,兵不血刃,就使魏无双那女魔头甘心解散风流邪教!他们如今要荡舟游池,竟夜长谈,我们究竟应否缓行随行?”
    奚沅略一沉吟道:“葛小侠是不老神仙的门下高足,应付这等场面,自无可虞!何况他又亲口说是魏无双业已解散风流邪教,按理我们似乎不必随往。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讧湖之中令人意料不到的风险太多,我们宁可被讥胆小,还是为葛小侠一打接应为是。”
    杜人龙点头赞同奚沅老谋深算,遂命顾姓船家迫那条渔舟,始终保持十四丈左右远近。
    那渔舟之上,魏无双持杯就唇,连干了葛龙骧所敬的三杯美酒,妙目之中,隐藏无穷感慨似的,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魏无双本是一位云南武林世家的独生爱女,资禀极好,冰雪聪明;小小年纪,便练成一身上乘武学,心性自然也就高傲无比!十五岁时,父母双亡,无人加以羁束,凭着一身艺业,闯荡江湖,竟在短短的两三年之间,在这西南一带,创出了“辣手红线”的女侠外号。
    但由于嫉恶如仇,过分手狠,更因她那一身冰肌玉骨,雪貌花容,以致惹得绿林道中的几个巨恶穷凶,相与联手,要对魏无双有所算计。
    在她十八岁的一个秋天,魏无双经滇南哀牢,发现有三四个强人,在一间茅屋之内要杀害一个中年隐士,不由侠心大动;才一现身,贼人便自吓走,那位隐士自然德恩万谢,欲加报答。魏无双含笑说明,行侠之人系以铲尽目中所见及耳边所闻的不平之事,以为己任,锄强扶弱,岂是为了“酬报”二字,才置身武林锋镝?但经不起那隐士一再殷勤,只得笑领香茶一杯,聊答其意。
    哪知整个经过,均是群盗事先设计的一场骗局。魏无双慢说年轻识浅,就是经验再好,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极其容易疏忽。一杯香茶人口,神思昏荡,万事皆休!那乔装隐土的恶贼也露出狰狞的面目,竟自替魏无双宽解罗襦,轻分裙带,脱了个一丝不挂.妙相毕呈!然后一声暗号,先前几个强人一齐出现。魏无双袒裼横陈的销魂体态,勾引得这一干绿林贼寇,个个双眼之中均喷出了熊熊欲焰!一齐自行剥得精赤条条,争先恐后的腾身直上,想要把魏无双轮流凌辱尽兴之后再行处死,以了却西南绿林道上的眼中钉刺。
    此时魏无双痛泪急流,想死都难。眼看着一朵娇花,就要在无力抗拒之下横遭蹂躏!茅屋之外,突然响起一声:“无量佛!”
    飘然走进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道土,手中白玉拂尘略一挥舞,群贼便个个均被点了死穴!
    魏无双被救之后,看出道人武学极高,以为因祸得福,坚欲拜师。道人却仅允传艺,不肯收徒,但随他回转所居哀牢后山无忧谷中之后,才知道魔孽缠身;自己甫离虎口,又入蛇穴,这道人竟是专以采补擅长的风流教主天欲真人!不过天欲真人平生采补所用炉鼎,全是出于自愿的荡妇淫娃,而且绝不凭借药物之力。就因为他天性好强,以为任何女子均愿与他好合的这种怪癖,魏无双在无忧谷的无边欲海之内,才能葳蕤自守,保全了女儿清白。
    十年中,天欲真人几度要求魏无双作他道侣,共参观喜大法,魏无双均誓死坚拒。说是自己当日若非他出手拯救,在群寇暴行之下,所受之惨,必不堪言!这种深恩大德,自当刻骨铭心,衔结以报,但要叫自己陪同行淫,却万万不能!除此以外,任何赴汤蹈火、碎骨粉身之事无不应命!天欲真人秉性也极为高傲,听魏无双表明心意之后,竟不再相逼。第十年上,天欲真人大限已到,一病不起!在弥留之际,竟作遗言,要魏无双收他平日作为采战炉鼎的七个女子为徒,继任风流教主。但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内魏无双若为门下弟子终日逍遥追欢作乐的风流情欲所动,贞关不守,失却真元,则必须终身发扬该教;倘到期仍然一心不动,白璧无瑕,便可随她心意,自由处置。魏无双对天欲真人的这种怪异遗嘱,真有些啼笑皆非!但自己有言在先,为报他昔年大德,除却陪同浮乐之处,万死不辞,遂也只得咬牙应允。
    继任教主以后,魏无双首先约法三章,严禁门下扰及正直君子;那些勾引采战、盗吸元阳等无耻伎俩,只准向一般绿林强寇及平昔就有淫行的邪恶之流身上施展。这七把刮骨钢刀,在这种方式之下,三年之间,倒也使西南一带的恶人淫寇变作风流孽鬼。
    转瞬限期即届,魏无双果然天生慧觉,浊水清莲!在这风流欲海之中,身为教主,镇日眼中所见,全是些天体双双的穷淫极秽,依然毫无感染!当门下首徒红衣少女归报葛龙骧等有问罪风流教之时,魏无双算来三年之约,正好将届!遂柬约葛龙骧渔舟一会,感觉英侠襟怀,毕竟不同流俗,那一身极高武学也是生平罕见。正邪相较,何啻天渊?乃立意就此结束十三年陷身邪教的苦恼生涯,还诸自由自在。
    三年以来,魏无双对门下七个女徒曾一一仔细暗中观察,看出个个沉沦欲海,本性已丧,无法救药;目前虽在自己严刑峻法的约束之下,不敢明日张胆地相害好人,但若管束一失,却将对西南各省的青年弟子流毒尤尽!权衡利害轻重以后,她十几岁以便有“辣手红线”之称,端的肝肠似铁!一夜之间,便把门下六个女徒全数诛除;连那正在纵欲狂欢之下被葛龙骧凭空弹指,以至阴泄而亡的鲁三娘,一共斫下七颗粉黛头颅,包裹在锦袱之中,送给葛龙骧,权当做以壮西南之游的厚礼。
    魏无双这一番奇特身世,娓娓讲完,葛龙骧闻所未闻,不禁为之连浮大白。
    魏无双鉴貌辨色,知道葛龙骧对自己颇为同情;水光月色映照之下,对方那等俊奇倜傥的英朗丰神,加上不知不觉之中微泛酒意略微绯红的冠玉双颊,着实醉人!竟把这位淤泥难染、色界能勘的巾帼奇侠,三十年宛如古井不波的止水心怀,撩动起片片涟漪!因向葛龙骧含笑举杯,瓠犀微露说道:“公子听完我这一席倾谈,可对魏无双的今后归宿,有所指点之处吗?”
    葛龙骧正色说道:“魏……姑娘玉洁冰清,兰芳菊傲,是非明辨,人所同钦!今后或如隐娘红线,凭三尺青锋,为人间扶持正义,铲除不平!或餐绛雪饭,种白云田,在名山胜境之间,善葆真如,参求性命交修的武家上道。利我利人,均无往而莫不利。”
    魏无双笑道:“无双敬如公子所言,再以十载光阴,江湖行道,俟四十以后归隐山林。
    但武家上道,须得心传,无双僻处西南,见识甚陋,公子心目之中,有无可为我引进之人吗?”
    葛龙骧与这魏无双,一半敬其为人,一半也觉得甚为投缘,慨然答道:“龙骧的俗家姑母与师长,庐山冷云谷冷云仙子,功参造化,学究天人,他年只要魏姑娘有意清修,愿为引进。”
    魏无双讶声惊道:“我平日在这西南一带,除却苗岭阴魔与他两个弟子之外,对武功一道,颇为自诩,正觉公子如此年龄,一身内家绝艺,怎的犹在苗疆双绝沐亮、姬元以上,原来竟有这大来头!既称令姑母冷云仙子为师门长者,尊师可是群流景仰的武林第一奇人,不老神仙诸大侠吗?”
    葛龙骧正容颔首,魏无双起立进舱取出一对碧玉巨杯,斟满佳酿,向葛龙骧笑道:“魏无双今夜一来得脱邪教,二来巧遇平昔景慕已久的不世奇人门下高徒,委实快意已极。我要把敬三大杯,公子勿却!”
    葛龙骧接过那碧玉杯一看,玉质极佳,不磷不缁,杯上并以精工雕出一条盘龙,鳞爪飞舞,栩栩欲活,容酒足有半斤,知道是只稀世罕见之物!与魏无双手中那只玉杯,形状大小,一般无二,只杯外所雕,是只玲珑彩凤。
    葛龙骧举杯笑道:“武林之内,万派同源,哪一派生来就是名门正源?所以邪正五分门户,是非只在一心。这灵台方寸之间,倘能毫无愧作,始终朗彻清明,岂不帅理寓气,活活泼泼?魏姑娘身处风流丛障之内这多年头,清莲自洁,太已难能。葛龙骧敬佩无已!‘不移惟上智,可语岂中人?’魏姑娘今后无论出世人世,成就之高,龙骧无法妄加揣度。”
    魏无双莞尔一笑,与葛龙骧相互倾杯,妙目凝光,深注葛龙骧,含笑说道:“公子满身侠骨,一片仁心,处处均对魏无双教以微言,情实可感!俗语云乐不可极,魏无双在这明月澄心、清风涤欲之下,恭聆雅教,受益已多。我说过要把敬三杯,公子且把这两大杯酒饮完,便送你回舟,以图后会如何?”
    葛龙骧见谈笑之间,一个罪恶渊薮的风流邪教便即瓦解冰消,心中自然高兴!更加上魏无双绝代丰神,温言敬酒,哪还有丝毫考虑?举杯连尽,但饮到第三杯时,突然觉得那酒似比以前更香更醇。他本来就不善饮酒,脑中微微醺然,便即引手支头,不胜酒力。
    魏无双见他这种神情,微笑说道:“公子想是饮酒过急,请到舱中略为歇息,便可复原。”
    葛龙骧此时仍未想到其他方面,勉强起立,如言进舱。但这一走动,越发觉得头重如山,支撑不住,才进舱门,便即玉山颓倒!迷惘之中,觉得魏无双竟替自己宽衣解带,连贴身小衣也脱了个一丝不挂!少顷,更有一条软绵绵、香喷喷、滑腻腻的赤裸女子娇躯,钻入衾内,与自己同睡。
    葛龙骧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叫自己走眼,还以为这魏无双是一朵淤泥不染的浊水清莲,哪里知道同样是与她那些高徒沆瀣一气的无耻淫妇!他心中虽然清醒,但全身气力尽失,连手足都似无法抬起比当年误中追魂燕缪香红迷药以后的情形,更觉有以过之!预想到魏无双与自己裸体同衾,继之即将发动那种穷淫极秽之状,可怜葛龙骧心头直如一头小鹿,腾腾乱撞!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心上人玄衣龙女柏青青,不知道她与谷飞英二人此时游踪何处?自己身中药力,无法抗拒,万一奚沅、杜人龙不知有变,未来救援,竟在魏无双风流狂荡之下,有所失足,将来却以何颜与心上人相对?他正急得无可奈何之际,魏无双果然似已发动。搬转自己身躯,把颗云发蓬松、兰香微度的螓首,并枕相偎,并从颈下伸出一只玉臂,紧紧地把自己楼在怀中。胸前感觉到两团软玉,坚挺挺,颤嵬嵬,贴肉偎肌,销魂蚀骨。
    葛龙骧当日在崂山大碧落岩万妙轩中,虽然也是身中药力,危面一发,缪香红并与面首大布淫席,尽量挑逗,但还未到这样赤身同衾、短兵相接的地步!如今怀中所搂,胸前所偎以及手足所沾,无不是香肌柔滑,触处魂销!葛龙骧自积压这次风流魔障,恐怕无可逃免,只得尽力而为。当下微合双目,舌舐上颚,竟在这渔舟舱内的软床之上,怀抱半缕不着贴胸偎脸的绝代佳人,要想运起玄门内功,来个物我皆忘,无人无相。
    慢说葛龙骧这样一位蕴藉风流的少年英侠,就是深山寺观修持有年的高道名僧,在这种情况之下,要能付诸无闻无见,也必无人能信!可怜葛龙骧一会儿靠玄门所学,万相皆空;一会又为现实所迷,尘念渐起。其中只要魏无双略施风流解数,泯却对方时朗时蔽的一点灵明,无疑好事立成,葛龙骧必失童贞,坠入风流小劫。
    但出人意料以外的是,魏无双把葛龙骧紧紧搂在怀中,贴脸偎胸之后,竟自一无动作!
    葛龙骧提心吊胆,宛如待宰羔羊一般静候多时,不见对方发动风流攻势,心中不由大异,忍不住微微睁眼一看:这位昨日的风流教主魏无双,蜷伏在自己怀中,微闻香息,竟似业已睡去,但那露在薄衾之外的蝤蛴粉颈,和欺霜赛雪的美人香肩,以及隐约可见、正顶在自己胸前的那两堆温香软肉,却令葛龙骧触目惊心,赶紧再度闭目。
    起初不解魏无双已然用尽心思,使自己直到现在还不知是在怎样误服迷药的情形之下中计,却又不加侵扰之故,但忽然想到猫儿捕鼠之后,必先尽情戏弄,然后才行快意大嚼!不由得全身又是一阵寒颤。睁眼再看魏无双,只见她秀逸出尘的娇靥之上,虽在闭目睡着,仍然布满着一种湛湛神光,不带丝毫妖淫邪荡之状。
    难解!难分!难猜!难测!一连串的“难”题,把葛龙骧“难”到了下半夜,仍然“难”
    明究竟!他精神上也实再“难”
    以负担,心头虽然“难”放,但眼皮“难”睁,竟在这种难得奇逢之下,与魏无双朦胧睡去。
    这边“难”睡着的葛龙骧,那边可也“难”坏了奚沅和小摩勒杜人龙二位。
    明明听到葛龙骧以内家功力凝气传声,说是魏无双业已解散风流邪教,他二人要荡舟游池,并做长夜之谈。那意思是叫自己二人放心,已无变故。但先前遥见葛龙骧与魏无双对坐船尾,相互倾杯,此时却双双入舱不见人影。要说有变,葛龙骧怎的毫无声息,要说无变孤男寡女,深夜之间,同处小小渔舟舱中,这久不见声息,却也不像是正常之事。
    若听其自然,奚沅、杜人龙均觉得有点放心不下;若过船探视,则因葛龙骧说这魏无双业已回头向善,彼此是友非敌,亦似大有不便,左右为难,踌躇不已。尤其是杜人龙,心中暗念:“葛师兄呀,你与这风流教主,深夜同舱,情形不对!可千万要像当年对付缪香红一样,自朗灵明,夭坚定力,假如阴沟之内翻船,这滇池之上有所失足,天心谷中相会之时,可怎样向我那位玄衣龙女柏师姐交代!。”
    奚、杜二人反复思索,欲行又止,心中难定之下,斗转参横,漫漫长夜已过,空中似有似无的,业已透出一丝曙色,杜人龙无法再忍,急中生智,伸手向奚沅借了两柄月牙飞刀,遥向渔舟伸手发出。手法甚为巧妙,一刀先发,一刀后至,正好在渔舟舱边不远后刀赶上前刀,“叮当”互撞。静夜之中,其音极为清脆,也不伤及渔舟分毫。“嗤嗤”两声,两柄月牙飞刀,一起坠入水中。
    杜人龙这飞刀示警之计,果然生效。在渔舟舱内,传出一丝娇音说道:“二位莫不放心,葛公子酒倦稍息,并与我尚有话未曾说完。晴日一升,便即回舟,不会有损半丝毫发。”
    奚沅、杜人龙二人,见这魏无双居然也会练气成丝、传音人密的极高内功。此时渔舟因无人操纵,久已随波荡漾,但两船始终保持四丈以外距离。魏无双语音极轻,字字清晰入耳,不由好生钦佩!虽然葛龙骧不自答言,多少有点蹊跷,但红日即将东升,只得暗作准备,再行忍耐片时。待日出之后,葛龙骧若不回舟,便立即前往探视究竟。
    葛龙骧身被酒力,再加上个赤裸玉人在怀,惊心动魄的精神负担,真比遇上敌手浴血苦战上个三五百招更觉劳累。在支持到了无法再支之后,闭目一睡,便即沉沉难醒!所以被杜人龙飞刀示警,惊醒的不是葛龙骧,而是那位红粉奇人,风流教主。
    魏无双被刀声惊醒,立以真气传音,稳住奚、杜二人以后,一环玉臂,又紧紧搂住葛龙骧,往他脸上亲了几亲,一声长叹!
    回手自枕下摸出一青一黄两粒药丸,先以黄丸含人自己口中,然后唇舌相亲,慢慢度入葛龙骧口内。
    这黄色药丸是解酒之用,半响过后,葛龙骧酒力渐解,觉得口内芬芳。微微睁目一看,魏无双斜伏自己身上,度药方毕,那条软绵绵、香馥馥的丁香软舌,正在缩回!一试自己酒力虽解,体力未复,但已能说话及稍微转动,不禁剑眉双剔,满含鄙薄之色问道:“魏无双!
    你既已处置门下恶徒,解散风流邪教,怎么行为仍然如此无耻?难道先前对我所说,全是些骗人假话不成?”
    魏无双凄然一笑,说道:“魏无双从无半句虚言,何时说了什么假话?公子天生这副侠骨高怀,人品又是极其风流俊朗,一见之下,令我三十年古井不波之心顿泛情澜,无法自主!
    但魏无双尚有自知之明,衡已度人,你我年龄相差这远,尊师清望门户又高,不论哪一方面,也无好合之望!这才邀你同作长夜之饮,暗将极妙药浆涂在你所用那只雕龙玉杯之上。第一杯酒丝毫无异,第二杯酒药已渐解,等到第三杯酒,所涂药力全部深在酒中。所以公子虽存戒心,依然中计!但我如此苦心,所图为何?不过是情怀难遣,又自知薄命,才想留此一夜风流,以使我这个风流教主之名不虚,名副其实的有个着落。”
    说到此处,魏无双陡然把身覆锦衾一揭一甩,让整个赤裸玉体呈现在葛龙骧眼前,但面上却一片湛然神光,正色说道:“我们身无寸缕,拥抱同眠;漫漫长夜之间,男不思淫,女不思荡,古今天下能有几人?魏无双自诩尚非俗女,更看出你亦非俗士。
    这样安排,一半固然为了实现我心中景慕,以结这场无垢情缘;另一半也想藉此考验我这二十年苦修,与你名门正派所传的内家定力,能不能战胜色欲之念?”
    她这番妙论,听得葛龙骧哑口无言,心中说不上来,对这位魏无双是敬?是爱?是怜?是恨?
    魏无双见葛龙骧这副神情,不禁哑然说道:“我们初见之时,魏无双不是说过曾经自订守则‘只可风流莫下流’吗?如今虽然一夜缠绵,但彼此贞关不破,是风流?是下流惟君自判!魏无双这十余年间,为这风流所羁绊,足迹仅限西南,把整个天下的名山大川辜负已久!从今以后,我要尽兴遨游,并凭一身微薄所学,管管天下不平之事。我们自此一别,后会有期;倘有缘再见,为友为仇,也全在于你!你如引今夜之事为耻,视我为仇,则白刃剖胸,亦所甘愿!倘竟对我这薄命人稍加怜爱,则我也决不存非分之想,能够叫我一声双姐,于愿已是!
    总之龙弟弟,这一夜奇缘,足够魏无双镂心没世!不要让你那两位好友狐疑着急,作姐姐的为你整顿衣衫,解去药力之后,也该风流云散的了!”说完便为葛龙骧整衣,并把那粒青色药丸替他纳人口内,神色庄严,真完全是一副大姐姐模样。
    但可笑的是,葛龙骧已将穿戴整齐,魏无双自己身上还自裸无寸缕。葛龙骧看好那身冰肌玉骨,何尝像是三十岁的人?想起一夜所经,百感交集,痴痴无语。怪的是魏无双此时见葛龙骧目光痴注,娇靥之上竟泛绯红,三把两把也自着好衣裳,妙目之中,业已隐含珠泪。
    葛龙骧暗试体力已复,凄然一叹,竟自握住魏无双一双纤手,俊目凝光,正色说道:
    “双姐!你有一句话,必须加以改正。
    男女相爱,何在年龄?葛龙骧若非此心早已属人,石烂海枯,均所难变,则对双姐这种高华品格,绝世丰神,求之犹恐不得!今后就如双姐所言,你把我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双姐意欲仗剑济世,把精神寄托于大我之间,原本极好,但万一有日厌倦江湖风尘,务望驾临衡山涵青阁或是龙门天心谷,小弟必为你引见冷云仙子。以双姐这种资质悟性,进参武家上道,必然大有成就!”
    说完,遂把自己所经所历,详详细细地对魏无双叙述一遍。
    魏无双被葛龙骧先前那几句活,感动得珠泪潸然,听完他来历经过以后,破涕笑道:
    “龙弟!有你这几句话,作姐姐的虽死无憾!眼前我有事,不便与你们同行。好在江湖之上,随时均可相逢,而我也真想看看那位玄衣龙女柏青青,是怎样一位绝世佳人?能赢得你天生情种,称臣不二……”
    话方至此,渔舟轻微一晃。魏无双侧脸笑道:“作师弟的怎把师兄管得这紧?天空也不过才泛鱼青,杜小侠就来接应,难道魏无双有虚言?你看你葛师兄不是好端端的毫发末动吗?”
    杜人龙红着一张俊脸进舱,强笑说道:“我葛师兄武功绝世,定力极坚,任何场面也无虞有失。杜人龙不过景慕魏教主从善如流的巾帼襟怀,要想藉此机缘,见识一面罢了。”说话之间,目光电扫,见葛龙骧、魏无双二人,衣着虽然整齐,但榻上枕横衾乱,似是一夜同寝;不由以为葛龙骧已坠风流小劫,心中腾腾直跳。
    魏无双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已把杜人龙心中所猜疑之事料得清清楚楚,微笑说道:
    “杜小侠灵心利口,不过知人却似稍嫌不明。我这风流教主,虽然极可能荡检逾闲,但你葛师兄那种清贞操守,磊落丰标,岂可与常人相提并论?”
    此时魏无双一撩窄袖,现出左臂的一点朱红色的守宫砂来,向杜人龙笑道:“魏无双误入风流教下以来,即以此自矢。十三年在无边色欲引诱之下,葳蕤自守,白璧无瑕,这渔舟一夜,岂会轻败大节?我并非说你疑虑不当,寡女孤男,一夜同舟,人言确甚可畏!何况你葛师兄还有个心上人玄衣龙女柏青青。女孩儿家,任凭怎样英俊襟怀,对爱情二字必然小气!
    万一今夜之事飞短流长,使你葛师兄有口难辩,岂不大煞风景?所以你这一趟过舟探望,来得恰好。如今上有青天,下有绿水,当中加上你这个证人。龙弟弟,我们这一夜风流未下流,总算有了交代。”
    杜人龙平日颇以口齿伶俐,辩才无碍自诩,但如今却被这魏无双说得张牙结舌,奇窘无比。
    守宫砂一露,心头上的一块大石虽然落地,但也听出话中隐藏了无限文章!短短一夜之间,“葛公子”就会变成了“龙弟弟”?并晓得龙弟弟的心上人是玄衣龙女,又是什么“一夜风流未下流”,其中想得到必有妙趣无穷,不由往葛龙骧连盯几眼。
    葛龙骧更是见魏无双当着杜人龙,几乎要把昨夜那一番旖旎风光全部公开,急得满面通红,不住连连向魏无双以目示意。
    魏无双见他师兄弟这副神情,失笑说道:“自是亏心方隐秘,由来坦白最风流!我们这个双姐姐和龙弟弟,至爱纯情,冰清玉洁!休说当着杜小侠,就是涵清阁主与玄衣龙女在此,我因无愧于心,也照样敢于和盘托出!乐不可极,风萍一聚,已足悬想毕生。你们贤兄弟且请回舟,容图后会。”
    休说葛龙骧半宵贴肉,享尽温柔,就是小摩勒杜人龙在这匆匆数语之间,也已觉得魏无双风华清丽之余,别具一种豪放英朗丰姿,令人心醉。
    听她下令逐客,葛龙骧自然不提,连杜人龙都不觉微有依依之感。魏无双也自叹道:
    “情之一字,不知困煞古今天下多少英雄?便是大千世界,一切众生,也莫不被这一个‘情’字包括在内!勘得深时是仙是佛!用得深时是圣是贤!我们这种自命侠义之人,仗剑江湖,也不过只能将目中所见、耳中所闻的不平之情,尽一已之力略加平削而已!说将起来,已极浅薄;倘再遇事囿于私情,拿不起放不下,岂非连‘侠义’二字也够不上?魏无双久处西南,知道这几省之中尚无巨奸大恶!自此一别,意欲先游三湘七泽,然后北访幽燕之胜。所以我们后会之处,极可能就在中州左近。倘若无事羁绊,明岁中秋,我并想观光黄山论剑盛会。
    欲合先离,不离不合,随缘着相,便属下乘!你们师兄弟轻功绝佳,我替你们来个从来未有,别开生面的送行方法,—人且自接我一掌。”
    话完,双掌劈空,尽力发出!葛龙骧、杜入龙双双趁着魏无双掌力,倒纵凌空,然后真气一提折腰躬身,头下脚上,飞回自己坐船。驻足回看魏无双那条小小渔舟,业已在六七丈外。人坐船尾,一面摇橹,一面挥手,刹那之间,便自没入水云深处。所留下来的,只是一片歌声,又慷慨,又激昂,又缠绵,又幽约!唱的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业已渐渐消失,葛龙骧、杜人龙犹在怅惘,但身后的奚沅,却见他们似被魏无双所发掌力迫退己船,偏又不带丝毫敌意,实在想不出其中究竟,只得咳嗽一声,向葛龙骧笑道:
    “葛小侠此举功德无量,那魏无双可是真正把那风流邪教解散了吗?”
    葛龙骧尚未答话,杜人龙已自回头说道:“怎么不真!魏无双把她那教下宝贝徒弟全数杀光,七颗粉头一齐包在锦袱之内,送给我葛师兄当做礼物,以壮西南之游行色!我葛师兄大概感于魏无双这种殷殷情意,特地破费一夜光阴,先是衔杯结好,然后促膝谈心,教以微盲大义,劝得这位风流教主,变作了巾帼奇英,此去便是云游天下,为江湖行道。”
    葛龙骧听杜人龙话中的“衔杯结好”和“促膝谈心”等语,甚觉刺耳,也不知道是为自己开脱,还是故意调侃?苦笑一声说道:“此女真如杜师弟所云,足可称得起是一位‘巾帼奇英’。畸零身世,可歌可泣,武功亦颇不弱。今后在江湖之中,定然是一位矫矫不群的特殊人物!”随即把魏无双身世,及投入风流教接任教主等等经过,对奚沅、杜人龙详述一遍。
    但把那巨觥三饮,颓倒玉山以后的那一段旖旎风光,轻轻撇过。
    奚沅听完,也对魏无双的志节操守,景慕无已!但杜入龙却知道葛师兄言有未尽,并看出葛龙骧隐含愠意,也未敢再加戏谑。
    滇池虽号称五百里风光,不消多日,也便游赏殆尽。三人遂依原定计划,西游大理,把点苍山及洱海胜景收诸眼底之后,已离乌蒙山归云堡“百杖争雄大会”之期不远。
    奚沉默计时日,此时自大理东旋,沿路留连,到得滇黔边区,恰恰赶上老友万云樵期颐寿日。而葛龙骧、杜人龙亦一路随处留心,但黑天狐宇文屏劫持无名樵子及那“紫清真诀”
    以后,匿居所在的半点风声全未得着。业已倦游,遂一同取道滇南,相偕东返。
    云南山川处处灵妙,会泽城北牛栏河,悬索为渡,暗草埋沙,明波洗月,景色颇佳。葛龙骧爱水甚于爱山,一路几乎遇水必游。兴尽归来,为时已晚,索性便在会泽城中的旅店投宿。临寝之时,杜人龙方一解衣,面色忽然剧变!葛龙骧睹状问道:“师弟怎的面带惊慌,你想起什么重大之事?”
    杜人龙满脸通红,嗫嚅说道:“说来羞人,小弟真正该死!怎的竟如蠢牛木马一般,被人家把我恩师所赐的武林重宝碧玉灵蜍窃去,却仍毫无所觉。”
    葛龙骧听说碧玉灵蜍被窃,也不免大吃一惊。虽然宝在杜人龙身上,但自己与他同行同息,居然被人做了手脚,而毫无所知,岂不愧死!但转念一想,胜箧之技,能到这般地步,其人必非普通窃盗之流。奚沅久走江湖,当可料出几分头绪。遂扭头问道:“剪绺一道之中,以何人最为出色?奚兄久历江湖,可有知晓?”
    奚沅皱眉答道:“鼠窃狗盗之徒,虽然多若牛毛,但以此名世者却仅有两人,俗称南徐北骆!南徐本名徐荻,名号妙手神偷。北骆本名骆松年,外号赛方朔!以杜小侠这等功力,贴身重宝被窃,而不白知,则除此二人以外,决无这高手法!但南徐北骆,一个常在江左,一个不离冀北,却怎会在滇中出现,太已费解。碧玉灵蜍之名甚熟,难道是那失踪已多达二十年,武林十人梦寐难求能医奇毒重伤的罕世之宝吗?”
    葛龙骧点头说道:“奚兄所说不差,此宝屡经波折,并伤了不少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才到我杜师弟手中。倘若就这样轻易失去,委实无法交代!那徐荻与骆松年的形貌如何,奚兄可曾见过?少不得我们要在这会泽县中小作勾留,仔细察勘一下的了。”
    奚沅答道:“这—:人我均未会过,但听江湖传言,南徐北骆,适得其反!徐荻瘦小枯干,骆松年却高大魁梧。人品方面,倒是南徐高于北骆!杜小侠被窃之处,据我推测,极可能就在往游牛栏河时,所经的北城城门洞之中。因为该处行人出入,经常摩肩接踵,较易下手。杜小侠可还记得有什么特殊人物,有意无意之间向你身边挨蹭吗?”
    杜人龙摇头苦笑说道:“我如觉出,哪里会容他得手?不过出城门之时,倒真有一人被一壮汉所撞,几乎跌倒,我还伸手扶了他一把。难道这随手一扶,就被他将贴身所藏之物窃去,而外着衣衫丝毫不见凌乱破损嘛?”
    葛龙骧叹道:“师弟,人间之事,万妙沓呈,哪里见识得尽?肤箧手段之高,往往真能出人意料!碧玉灵蜍虽然珍贵无比,但既已失去,徒事懊丧,也自无益。此物总比黑天狐藏处好寻,我们拼着踏遍江湖,总不怕搜它不出。今日已晚,且自歇息养神,明日开始,先把这会泽城中仔细勘察,看看可有奚兄所说的南徐北骆之类人物?”
    杜人龙虽然满怀气愤,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夜之间,除奚沅尚略睡片时之外,葛、杜二人几乎均未阖眼。
    次日一早,三人便自先循昨日所行途径开始,在这会泽城中的人烟辐辏之处,注意察看可有奚沅所料的人物?但这种办法,何殊大海寻针?而且也不能遇见任何一个较为魁梧或瘦小之人,就冒冒失失去问人家是不是著名神偷“南徐北骆”?所以在街市之上,荡到中午,杜人龙业已知道这样找法,决无希望,一赌气之下,索性不找,与葛龙骧、奚沅跑上一座杏花天酒楼,竟欲藉酒浇愁,吃完再打主意。
    到雅座之中坐定,要了酒菜不久,忽然听得楼梯之上,当的一声“报君知”响,并有人朗声说道:“筮短龟长,交相为用,阳奇阴偶,各有征宜!君子问祸不问福,哪位有什么重大疑难之事?在下可以六爻神课,代为一断。”
    葛龙骧听这卖卜之人,话音聚而不散,分明身有内家武功,心中一动,挑帘含笑叫道:
    “先生这里来,在下有事请教。”
    这位卖卜之人,相貌清奇,约莫五十左右,身材略矮,颇为瘦削。听葛龙骧招呼,抬头一打照面,两人同觉对方神采不俗!那人“报君知”一提,走入雅座。葛龙骧为三人一报姓名,这位卖卜之人对葛龙骧师兄弟当然陌生,却向奚沅抱拳哈哈笑道:“尊驾原来便是穷家帮中的长老人物,“神乞奚三”四字,名震江湖。在下景慕已久,真人面前,不弄玄虚。在下徐荻,有个难听绰号,叫做妙手神偷。我这江湖末流,今日能识奚大侠及两位小侠,可称幸会。”
    他这一自动报名,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差点把杜人龙喜得从座中跳了起来!但转念一想,碧玉灵蜍若真是这妙手神偷徐荻所窃,他怎会一见之下,便即自吐真名?
    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是愁容满面。
    徐荻既称妙手神偷,眼光何等锐利?向杜人龙笑道:“方才葛小侠相招问卜,可是杜小侠有甚疑难?彼此既然倾诚相见,徐荻怎敢再弄那些江湖伎俩。不过三位如果看得起在下,说将出来,大小总可略贡刍尧,未必无益。”
    杜人龙尚未答言,奚沅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向徐荻,含笑说道:“徐兄豪快无伦,奚沅心折!我先敬你一杯,话中倘有唐突之处,尚请见谅!”
    徐荻闻言眉头略皱,接酒一倾而尽,目光微瞬杜人龙,含笑答道:“奚大侠有话但说无妨、难道是杜小侠遗失了什么珍贵之物吗?”
    奚沅拍手笑道:“无怪徐兄要以卜筮隐身,果然妙算神机,一测即中!不过你一口一声奚大侠,叫得我太难为情,须知奚沅徒虚名,真才实学方面,比起这两位少年英杰简直有霄壤之别呢!”
    他跟着便把杜人龙武林重宝碧玉灵蜍被窃之事,对徐荻叙述一遍,说完哈哈笑道:“慢说葛、杜两小侠一身绝世武学,就是奚沅这点微末功行,贴身之物被人取走而不自觉,除非你们这南徐北骆,妙手神偷和赛方朔二人之外,余子也绝难办到!所以起初不免连徐兄一齐猜疑在内!但如今徐兄以磊落胸怀,一见之下,把真面目坦然相示,‘南徐’之疑,当然不提。不过你们这两位妙手空空,听说足迹不大离开江南塞北,徐兄既到滇中,难道那赛方朔骆松年也在这西南一带吗?”
    妙手神愉徐荻听完,向杜人龙微笑说道:“碧玉灵蜍虽然是武林之中万象觊觎的罕见奇宝,但无德者不仅不足居之,反足为本身怀璧贾祸!杜小侠请放宽心,包在徐荻身上。明日清晨,定使这罕世之宝,完璧归赵!”
    杜人龙不禁大喜,急忙问他何以有此把握?妙手神偷徐荻举杯笑道:“我因久居江南,忽动游兴,遂由西北开始,一直游到此间。但昨日一进这会泽县城,就看见我那同行死冤家赛方朔骆松年,居然也在此处!不由暗想他决不会同我一样忽动游兴、逛趟西南,必然是觊觎什么重宝奇珍,才会来此!遂尾随到他所住的—座破庙之内,躲入神龛,暗暗窃听。果然那骆松年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这次得手以后,归途之中,还有这大收获,此行着实不虚!
    但那几人看来不太好惹,这破庙之人容易引人注意,不能再住,索性搬到城内旅店,埋头不出住上几天,等他们走后再行。这两件盖世奇珍,岂不就可永为我骆松年所有?’他那里得意忘形,自吐机密,却万想不到有我这样生死对头正隔着一层神龛布幔,听得清清楚楚!我听他得了两件盖世奇宝,正想用条妙计给他弄个偷龙转凤的黑吃黑手法,不想今日酒楼,便即巧遇三位!互相遭逢印证之下,骆松年所谓的两件奇宝的其中之一,必然就是杜小侠所失的碧玉灵蜍;其他一件,则尚不知何物。不管怎样,明日清晨我定把骆松年引到这会泽城东的一片松林之内。因我与他交手多次,功力相若,几乎谁也无法胜谁;到时或由奚大侠或由二位小侠,任何一位出手把他制住,所失之物还怕不完璧归赵?”
    葛龙骧、杜人龙自然欣喜,奚沅却在拈杯沉吟。徐荻笑道:“奚大侠想些什么?是否徐荻所言不妥?”
    奚沅摇头说道:“徐兄安排,哪有不妥之理?我是在想这云南境中,有甚奇珍异宝,竟能把那赛方朔骆松年自塞北引来。你们一南一北两位神偷,平素目高于底,差一点的东西怎会看在眼内?骆松年居然不辞万里迢遥,他到手的决非寻常之物!但再三忖度,均想不出,只好等明晨将他制倒之时,搜索囊中,才可知其究竟的了。”
    那片松林占地不小,是在会泽城东六七里外,鹤骨虬枝,苍鳞瘿甲,古藤盘节,穹石埋根,地势极为幽邃。奚、葛、杜三人凌晨即到,择了一株绝大古松,藏身其中。约莫等到寅卯之交,来路之上,一先一后风驰电掣奔来两条人影,看出先前一个正是昨日酒楼相遇的妙手神偷徐荻,另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不问可知,定是赛方朔骆松年无疑。
    徐荻身形才到林中,葛龙骧因见骆松年紧随在后,相距不远,不好出声招呼,遂摘了几枚松针,往徐荻眼前弹射而过。徐荻会意三人已到,笑吟吟负手相待。霎时一条高大人影,凌空飞落,一见面即怒声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矮鬼,怎的到处显魂?我此番纯系游历西南,哪里会如你所言,做了什么好买卖。意图分润,岂非做梦!不过我们多年旧账,始终未清,在此一会也好。你看这松林幽静已极,无人相搅,这次兴发一个强存弱亡,谁也不许先行逃走。”
    妙手神偷徐荻笑嘻嘻说道:“一别多年,想不到老骆的火燎脾气,不但丝毫未改,反而把全身上下仅带几分人味的那一点江湖豪气,也自散除干净!在真人面前,何必说什么假话?
    你囊中那两件东西,要不是武林罕见的至宝奇珍,徐获还真看不上眼!这种意外之财,见者有份,何况我们谊属同行。你说你是分我那只碧玉灵蜍,还是另外一件?”
    赛方朔骆松年见自己身畔之物,徐荻竟然知道,不觉微愕,浓眉方自一剔,徐荻又笑道:
    “老骆不要惊疑,我并不会什么诸葛武候的马前神课,能掐会算,只怪你自己得意忘形,过分大意!昨日午后,你在那破庙之中,喃喃自语之际,我化身仙佛,高坐神龛,一字一句把你所吐供状,全部听在耳内,难道你想腆着脸儿赖账?”
    骆松年听机密果然无意泄漏,不禁老羞成怒,恨声喝道:“你骆大太爷洪福齐天,有意无意之间,果然是得了两件罕世奇宝!但凭你那几手毛拳毛脚,怎配得上要求分润?不要罗嗦惹厌,还是赶快受死,尝尝我这几年间新练的旋风掌法滋味如何?”
    妙手神偷徐荻手指骆松年,哈哈笑道:“不知羞的老骆,自称什么洪福齐天,依我看来,你简直是叫兔魂缠腿!吹胡子瞪眼唬得了谁?你那点鬼门道有什么稀罕?要打就打!”就藉着手指骆松年笑骂之势,话音方落,指尖几乎已到对方胸前,但不吐即收,伏身出腿“扫叶盘根”,逼得骆松年仓促之间无以应变,只得跃起半空!徐荻跟手回环发掌,—连两招,便把个鼎鼎大名的赛方朔骆松年,弄得左拦右架,连纵带躲地退出了一丈多远。
    妙手神偷徐荻存心怄他,也不趁势追逼,依旧卓立当地,微微笑道:“老骆莫慌,这几下不算,我只是试试这多年来,你到底长了几分能耐?”
    赛方朔骆松年满脸通红,一语不答,一步步的慢慢走近。妙手神偷徐荻,貌虽从容带头,其实知道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在全神戒备!见骆松年走到离自己不过六七尺时,还不止步,不由笑问道:“老骆,你想……”话刚出口,骆松年暴吼声中,掌挟掠风,当胸猛击而至!妙手神偷不肯硬接,滑步转身,以白猿掌法拆招。两个南北名家,功力悉敌,打了个虎跃龙腾,沙飞走石。
    葛龙骧等隐身古树,看得分明,徐荻所长在于轻功较好,变化灵妙;骆松年则以掌力沉雄,下盘稳固,超过对方。这样动手下去,三五百招之内,恐怕根本难以明显分出胜负。骆松年所窃的是杜人龙之物,大可明面索讨,不必在暗中相助徐荻,遂出声喊道:“徐兄住手!
    葛龙骧要亲自向这位骆当家的,索还我师弟的身藏至宝,碧玉灵蜍!”
    这一发话出声,场中交手的两人,立时往外一分。徐荻自然早在意中,骆松年却因对方有伏,大吃一惊!抬头循声看处,只见一株古树的虬枝之上,现出一个中年乞丐与两个英俊少年。
    葛龙骧不欲多事结怨,心想显些功力,镇住对方,把碧玉灵蜍好好交出,便即算了!遂向奚沅及杜人龙说道:“奚兄与杜师弟稍待,我去把碧玉灵蜍取回。”说完,就在所坐虬枝之上,起立举步,一直走到梢头极细之处,松枝仍然不见大动,只是微微上下起伏。
    葛龙骧所立之处,离地约有三丈,一提真气,顿时青衫飘飘,好似人被松枝微颤之力弹起,缓缓落下。等到足踏地面,连膝盖都未稍屈,依旧原式未动,满面春风,向赛方朔骆松年抱拳说道:“在下葛龙骧,那只碧玉灵蜍是我师弟杜人龙的师门重宝,不容遗失,骆当家的可否赐还?”
    葛龙骧这种凌空飘坠的身法,极其轻灵美妙,自自然然,看不出丝毫蓄意骄人、矫揉造作之处。南徐北骆均是行家,尤其是妙手神偷徐荻,夙以轻功之技自诩,一见之下,也暗暗心惊,知道昨日奚沅所说不差,这两位少年果然身怀绝世武学,自己差得太远。
    骆松年则更知敌方不但势强,而且人手又多,不把碧玉灵蜍乖乖送出,定然难逃公道!
    但人性多贪,这类稀世奇珍到手以后,叫他再拿出来,岂所甘愿?眼珠一转,哈哈笑道:
    “骆松年以胜箧小技,游戏人间,岂是真正贪鄙?前日我不过见三位一行,器宇非凡,英风侠骨,仰慕有意,结识无由,才和那位小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要想以为进身缔交之阶。
    谁知得手一看,竟是那等重宝,正欲设法送还,不想徐兄误会相邀,以至在此巧遇。碧玉灵蜍在我囊中妥善保存,敬以原璧归赵!”伸手右肋下的一个软革囊中,慢慢摸出那只碧玉灵蜍,向葛龙骧递去。
    葛龙骧虽然讨厌他这些自作解嘲之语,但人家既已甘心还宝,何必再加讥诮。方待伸手接取,突然觉得骆松年眼光之中,好似含有一种诡秘之色。他如今阅历大增,知道“眼为心之苗”,对方眼光诡秘,可能这只碧玉灵蜍,竟含有什么阴谋在内。心中一生戒意,不但未伸手接取,反把内家真气凝贯右臂。
    骆松年见葛龙骧不接碧玉灵蜍,狞笑一声,右手一扬,但打出的不是碧玉灵蜍,却是一根淬毒丧门钉!一点银星之中,略闪青芒,向葛龙骧迎面打到。人却不管所发丧门钉打中对方与否,提气倒纵,一个“云里翻身”便欲往林外逃去。
    本来对面发难,不易躲避,但因葛龙骧先机知戒,内家真气早已提足,丧门钉星一闪之时,右掌微翻,便自震飞半空。左手默运“弹指神通”,屈指轻弹。“嘶”的一缕劲风过处,骆松年还未能纵到一丈,便自“吭”然出声,往下坠落。
    古松上的小摩勒杜人龙,生怕那碧玉灵蜍在骆松年落地之时有所残损,身形一闪,宛如飞燕掠风,半空中便在骆松年手内夺回碧玉灵蜍,飘然落地,与葛龙骧并肩而立。
    葛龙骧见所失之物业已取回,正等替骆松年解开穴道放走,杜人龙伸手一拦说道:“葛师兄!此贼何等阴恶?他在明递碧玉灵蜍的右掌之中,暗藏一根淬毒丧门钉;倘若你不识先机,洞悉恶计,贸然伸手相接之时,他只须就势轻轻一按,请问该是个什么光景?如此之人,还不赶快除去,留他作甚?”
    葛龙骧摇头含笑说道:“他虽然用心险恶,但我何曾有损毫发?动辄杀人,并不是真正侠义之道。何况世界多少极善之人,都是从无边孽海之中,猛一回头便登彼岸!远者不提,摩伽仙子与风流教主二人,岂不是最好榜样?像骆松年这种人物,倘使怙恶不悛,欲加行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不放他一次,以观后效?”说罢又要动手解穴。
    奚沅与徐荻二人,均在暗暗点头,钦佩葛龙骧的仁义胸怀。
    但杜人龙却仍然把手一拦说道:“纵然依师兄之意放他,我也要看看他所谓另一件稀世奇珍,偷的是何人之物?”
    三人被他一语提醒,果然徐荻曾听这骆松年自言自语,说是到手两件稀世奇珍,还有一件究是何物?杜人龙一搜骆松年身上,并无甚贵重物件,但打开他左肋下方才盛放碧玉灵蜍的软革囊时,只见其中还有一只丝袋。杜人龙一松袋口,突然脱口惊呼,伸手取出一条软绵绵、金闪闪的四五尺长之物,周身密布鳞甲,头尾惧全,竟是一条金龙,龙头之上并有寸余长的两只小小龙角。
    奚沅自杜人龙手中取过仔细一看,并揭起龙尾的一片小鳞,就口运气一吹,立时成了一根软中有硬,硬中带软的金龙宝杖!遂扭头向葛龙骧说道:“这就是我老友归云堡主万云樵的那根毒龙软杖!十月初三的百杖争雄大会之中,就是要以此杖赠送赴会英雄中杖法最高之人,却怎的会被这贼子盗走?葛小侠给他解开穴道,我来问上一问!”
    葛龙骧微微一笑,也不伸手解穴,只照准那位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的肋下,又复屈指轻弹,骆松年顿时血脉流通,慢慢爬起。见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均在对方手中,两只凶眼不由瞪得几乎喷出火来,尤其对妙手神偷徐荻,不住暗挫钢牙,似是恨入骨髓。
    徐荻不禁失笑说道:“骆兄何必作出这副难看面孔?碧玉灵蜍本是杜小侠所有,原璧归赵,理所当然。至于毒龙软杖,也正是奚大侠老友归云堡主万云樵之物,人家代友追赃,我不过居中牵线,为你们引见引见,何苦看成什么深仇大怨?奚大侠是穷家帮长老之一,江湖中有名的神乞奚三,若问你话时,还是放聪明些,照直说的好。”
    赛方朔骆松年双眼之中,布满红丝,切齿狞声说道:“徐荻矮鬼!你不要仗着别人威势,来欺压你骆大太爷。闯荡江湖这么久,什么大风大浪,骆松年不曾见过?这点骨气,总还会有。艺业不敌,杀剐任便,不要罗嗦,却莫怪骆松年口角刻薄!索性卖句狂言,今日杀我便罢,如若假充仁义放走我,十日之内,必然设法重取这一蜍一杖!”
    妙手神偷徐荻见他仍然这般傲气,冷笑一声,方待开口,葛龙骧已先笑道:“骨气二字,不是你这般解释!须知‘择善’才能‘固执’。像阁下窃人之物,被原主追回,却反恼羞成怒,在下无以名之,只有,迷途难返’四字差可相赠!彼此无甚深仇,便没有那几句激将之言,也不会杀你。至于若真觊觎这两件武林奇宝,则不论明夺暗取,均请于十月初三以前,驾临乌蒙山归云堡,否则万堡主寿辰一过,我等便即东返,不再相候。”
    赛方朔骆松年悻悻无言,又复死盯住杜人龙手中的碧玉灵蜍,与奚沅手中的毒龙软杖几眼,转身走出林外。
    杜人龙揣好碧玉灵蜍自奚沅手中接过那毒龙软杖,略一盘弄,觉得软中带硬,硬中有软,趁手已极!遂向葛龙骧笑道:“葛师兄!我们似乎应该把这根宝杖,先送还那位归云堡主百岁寿星万神叟,然后再按他规定,在百杖争雄大会之上,以本身杖法造诣,夺取这罕世之物。”
    葛龙骧点头说道:“当然如此,凭师弟那几手精妙无伦的杖法,这根毒龙软杖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
    奚沅听葛龙骧夸赞杜人龙杖法精妙之语,竟似能在百杖争雄大会之上稳占鳌头!不由心中略有不服,暗忖:休看你们是当今武林第一奇人涵青阁主诸一涵门下,各自身怀绝世武学,但杖法一门,却自古皆推丐帮所传镇帮杖法为各派翘楚。好在自己身受他们救命重恩,早就想要夺取此杖,作为酬劳,等到归云堡内,再见机行事便了。
    会泽离滇黔边境,本不算远,徐荻有事作别自去,三人依然从容浏览,恰好赶到十月初二夜间,独杖神叟万云樵百寿宴开之时,到了乌蒙山归云堡内。
    归云堡倚山而建,气势宏伟,因四方贺客甚多,身份不一。
    三人一到山脚,即已有人接待通报,等走至堡门之时,独杖神叟万云樵听说多年未见的老友远来,竟自离席远迎,亲自恭立相接。
    葛龙骧、杜人龙见这位万堡主,白发银须,精神矍铄,虽已达期颐,看去顶多像是古稀光景。万云樵却也老眼识人,互相见过以后,手把奚沅肩头,哈哈笑道:“九年未见贤弟,几乎想煞你这老哥哥了!这两位小侠,仙露明珠,九天清晶,是我万云樵生平罕见人物!竟与贤弟一同宠降,归云堡平添不少光彩。”
    话说之间,一齐走进大厅。奚沅因见宾客甚多,葛龙骧师门威望太大,不便惊人耳目,遂未告知万云樵。直到寿宴毕,一千宾客均回宾馆歇息,等待明日盛会。大厅上只剩下老堡主万云樵,陪同奚、葛、杜三人啜茗闲谈之时,奚沅才笑向万雪樵说道:“大哥昔日威震西南的那根毒龙软杖,现在何处?”
    万云樵微微一愕,旋即哈哈笑道:“我说贤弟怎的忽然记起你这老哥哥来?原来是想要打我那根毒龙软杖主意!我厌倦江湖,飞翔山归隐,久已不用此杖。贤弟若早来数月,当可无条件相赠,但如今既已定下这百杖争雄大会,四方宾客又已来得不少,却无法偏私贤弟一人。好在你们穷家帮杖法,冠冕武林,放眼群雄,无一是你杖下十合之将,不过要累贤弟费点手脚,并让我瞻仰几手杖法绝招以后,再行送你便了!”
    奚沅笑道:“大哥不要会错小弟之意,我是问你此杖目前可在?”
    万云樵微诧道:“这根毒龙软杖,是明日大会群雄竟夺之物,当然在此!那供桌一两枝寿烛当中的丝囊之内,不就是吗?”
    奚沅含笑说:“好在彼此不是外人,大哥请恕小弟唐突。我想此时先借一观,是否大哥当年所用原物?”
    万云樵听出奚沅话中有话,取过桌上丝囊,但囊一离桌,便知分量不对,寿眉一扬,用鹰爪力捏断束囊丝绳。囊中所贮只是—盘山藤,哪里是什么罕世奇珍毒龙软杖?这一来万云樵几乎急煞!宝杖失窃事小,明日大会之上不见此物,四方宾客岂不以为自己故意欺人?不由面容骤变,向奚沅急声问道:“贤弟既知毒龙软杖被窃,此事系何人所为?请速见告!亏得贤弟今夜指我迷津,不然明天当众开囊,万云樵却以何颜相对四方宾客?但就这样,一夜光阴要想追回原物,恐怕太难。究应如何处理,愚兄忙中无计,亦请贤弟为我代画一策!”
    奚沅笑吟吟的,从身边取出夺自赛方朔骆松年的那只丝囊,递与万云樵道:“大哥不必愁急,小弟等一行在途中曾因巧遇,略效微劳,请看这是不是大哥的成名宝杖?”
    独杖神叟万云樵一见丝囊,便已心喜,等接过手中,因系用惯之物,不必打开便知无错,含笑说道:“贤弟此举为我顾全了不少颜面,但愚兄真应愧死。究是何人用这种偷天换月之法盗去宝杖,而使我全堡之人均自茫无所知?贤弟请看,此贼确实费了一番苦心,这两只丝囊居然做的是一模一样,外形上丝毫看不出有真假之别呢!”
    奚沅莞尔一笑,遂把在会泽城中,巧遇北骆南徐两位偷中圣手经过,略说一遍,独杖神叟万云檐方始恍然大悟。
    一番谈笑各自安息,次日便是万云樵期颐整寿正日。四方宾客登堂拜寿以后,万云樵在酒宴之中说明,自己年登上寿,久谢江湖,昔年费尽匠心、精工打造的一根毒龙软杖,闲置可惜,遂起了赠烈士之意,不传子,而欲将此杖赠与今日在座宾客之内对杖法一途造诣最高之人。说完取过桌上丝囊打开,命人把那条毒龙软杖悬向预先搭设的“夺魁台”口,便请群雄后园一会。
    贺客之中,约有半数以上,均是为想人前逞能,夺取毒龙杖而来,听主人话到正题,一齐无心酒食,拥向后园。夺魁台高丈许,宽敞异常,那根毒戈软杖悬在台口中央,杖尾随风轻摇,鳞甲金光闪烁,栩栩欲活。
    万云樵首先缓步登台,向两旁看棚之内的济济群雄抱拳施礼,朗声说道:“万某设这百杖争雄大会之意,一来是要使我这根毒龙软杖,得一适当主人。仗以扫荡群魔,扶持正义;二来万某生平使杖,藉此机缘,也可见识见识天下杖法名家的各种高妙手法,为我这百岁生日,留一不磨纪念!故而此会主旨,全在以技联谊,以武会友。集天下武林技艺,合四海奇人良才,相互磋磨,以便武林功夫不致失传,继续传扬。各位千万不可过分存有得失之念,并切忌伤人!少时互相过手,点到为止,高下自有公论,倘若恃技伤人,虽胜亦败!万云樵话已讲完,点苍四友与黔灵三真,随我同作评判,一观各位高明绝技。”话完退回台下正中的特设评判席上,东西棚之中的一干江湖豪客,凡自认精于杖法之人,遂纷纷起立,登台献技。
    葛龙骧、杜人龙与翼沅坐在东看棚中,一直看到申牌时分,夺魁台所见到的全是些世俗武学,只有一位沧州镖客旋风杖童琦,连败五人,正向台下叫阵,似乎有点鸡群之鹤模样。
    奚沅向葛、杜二人低声笑道:“今日之会,看来无甚高人,不值得二位亲自出手。现在时已不早,待奚沅献丑,夺来宝杖,转赠杜小侠吧!”
    葛龙骧伸手一拦,不令奚沅起身,眼神凝注那十几张评判人的座位之中,庄容说道:
    “奚兄且慢!杜师弟你看,中间万堡主所坐左首末席之上,方才自行就座的白须黑发矮瘦老者,不就是我们在剑门关所遇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吗?”
    奚沅闻言大惊,注目看时,果然是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不知从何处掩来,悄悄地坐到中央主位之上,连独杖神叟万云樵请来评判的点苍四友和黔灵三真,则以为伍天弘也是主人好友,未加注意。
    这位名列“双魔一怪”的武林奇人,突然现身,奚沅不由担心今天老友万云樵这场高高兴兴的“百杖争雄大会”,可能要被这位怪仙翁搅得天翻地覆!方把双眉一皱,寻思如何向伍天弘答话,杜人龙已先说道:“葛师兄,怪事真多,这伍老头居然准时赴约,难道他真把那黑天狐宇文屏的藏处探听出来了吗?不管怎样,此人既来,躲也躲他不过,索性让我上台,略显师门身法,看看这老头子认出以后可有顾忌?”说罢,自座中起立,缓步走到台门,朗声向夺魁台上的旋风杖童琦发话说道:“童朋友,在下杜人龙领教高招。”
    他真力早就蓄满,双掌端平,猛然一翻,往下虚空一按,人便如只脱弦疾箭一般,向斜上方拔起两丈来高。直到势尽以后,双手平分,掉头向下,身躯一躬一伸,便已到达夺魁台上,点尘不惊,轻轻落地。
    这一手轻功绝技,自五丈以外凌空飞渡,而身法又极其巧妙轻灵,不但台上连胜五阵,正在洋洋自得的沧州镖客旋风杖童琦顿时色沮,连东西两棚群雄,也被一齐镇住,雅雀无声。
    杜人龙故意卖武,人落台上,依然心注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果然听见他低声自语说道:“咦!小鬼真正有两套,‘潜龙升天’转化成‘神龙过海’,这不是老化子的龙形八式身法吗?”
    杜人龙听他业已认出自己来历,知道必会稍存顾忌,不至过份任性恃强,心中一放,遂专心应付对手。这夺魁台两旁的兵器架上,别无其他兵器,清一色的插着十来根长杖。杜人龙随手取了一根,一拧一抖,一片旋光。那被杜人龙飞跃过台威势所慑的旋风杖童琦,此时心中倒已一宽,暗想原来这少年轻功虽然极高,杖法却是外行,不然怎会把长杖当做枪抖?
    但奚沅却是一惊不小,急向葛龙骧问道:“葛小侠,杜小侠究竟是否与你同一师承?他这拧杖法,怎的与我们穷家帮中的镇帮杖法‘降魔三十六杖’,有极其相似之处呢?”
    葛龙骧微笑答道:“我杜师弟与贵帮颇有渊源,他的来历以后再说,咦!奚兄你向西看,棚中那衣衫褴褛的瘦长之人.目射凶光,向台口直凑,好似心怀恶意,他莫非也是丐帮弟子吗?”
    奚沅定睛一看,皱眉说道:“此人我倒认识,名叫边昌寿,名号人称‘铁杖镇西康’。
    心狠手毒,武功极高,在西南边陲也是一个有数煞星!他平素不修边幅,以至衣衫褴褛,却并不是我们穷家帮中弟子。”
    这时夺魁台上业已动手。小摩勒杜人龙方才抖那杖花,是故意向台下中席上坐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显露来历,令他有所避忌,但动手对付这位沧州镖客旋风杖童琦之时,却不肯轻易施展师门心法。他未拜独臂穷神柳悟非之前,本以一条九合金丝棒威震江都,与两位兄长合称“扬州三杰”,此时遂以手中长杖,当做软棒使用。
    杜人龙从师以来,独臂穷神柳悟非何等好胜?为使他不至与葛龙骧等人相差过分悬殊,旦夕之间,拼命授以内家上乘心法,冷云谷护法之行,获益更多,所以长杖虽然未使绝学,却依然杖风虎虎,威势无伦!不到十招,便把个旋风杖童琦,逼得认败服输,下台而去。
    奚沅见杜人龙初上台时,一抖杖花,委实与自己镇帮杖法极为相似,由不得凝神注目,但见他正式对敌,用的又是普通招术。就在奚沅暗地狐疑,葛龙骧心中想事的眨眼之间,杜人龙业已用昔年所擅的“九合金丝棒”法,糅以其他内家功力,连败八雄,几乎无人敢再上台。中席上的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却手捻长须,目注杜人龙,脸含得意微笑。
    这百杖争雄大会主人,归云堡主独杖神叟万云樵,本心就想把那根“毒龙软杖”赠与奚沅,知道杜人龙是与奚沅同来之人,他连胜多场之下,见赶会群雄,均以爱惜昔日名头,不愿上台孤注一掷之意,遂起座朗声说道:“四座高朋,如无人上台再与杜小侠比赛,万某这根毒龙软杖,就……”
    话犹未了,西看棚中暴吼一声,“且慢!”语音摇曳之中,人已用“八步赶蜡”的轻功纵上高台,正是奚沅所说的那个“铁杖镇西康”,西南恶煞边昌寿!杜人龙打量这边昌寿,鹰鼻鹞眼,兔耳猴肋,目露凶光,眉蕴杀气。光从这副相貌,便已看出来人不是善良之辈,但上台身法却颇不俗。知道可能是个劲敌,微微含笑问道:“尊驾高名上姓?”
    边昌寿两道三角浓眉一皱,嘴角微撇,满面不屑之容,冷笑答道:“认不得铁杖镇西康边昌寿,你还走的什么西南道路?”他那“路”字出口一半,面容忽变,缩颈低头,拧身左闪。忽然一粒瓜子擦着他右耳飞过,“夺”的一声,陷人台柱之中,约有半寸。
    边昌寿回身方欲向四处寻人破口责骂,但转念一想,一粒瓜子能有如此威力,分明是内家极上乘的“借物伤人”手法,在所约帮手未到之前,此人还是暂时不惹为是。踌躇转念之际,杜人龙已先笑道:“江湖之中,随处皆有高人奇士,何况这西南诸省,向为卧虎藏龙之地,尊驾铁杖就算能镇西康,也未必便镇得住在下。”
    边昌寿知道暗发瓜子警戒自己之人难惹,回头向杜人龙冷笑一声,倨傲神情,丝毫不改说道:“边昌寿的追魂铁杖,岂是这样轻易让你见识?我们今天在夺取万堡主所悬的大会彩头毒龙软杖之外,我还与你赌上一物,可敢应允?”
    杜人龙被这边昌寿的不逊神色,撩动得俊目闪光,点头说道:“尊驾请讲,你看中杜人龙身边何物?”
    边昌寿沉声说道:“我要赌你的武林至宝,碧玉灵蜍!”
    此语一出,四座哗然一惊,连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也“哦”了一声,但旋即全场静寂,凝神注视。
    东看棚中的葛龙骧、奚沅与夺魁台上的杜人龙,闻言也均心头雪亮,知道这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定是那位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所约来的高手。
    杜人龙一阵朗声长笑,宛如龙吟虎啸,笑毕目光微逞鄙薄之色问道:“尊驾原来是与那鼠窃骆松年一党。你说得不错,碧玉灵蜍确实在我身边,但这是武林之中万众觊觎的稀世奇宝,不知尊驾身有何物足为赌注?”
    边昌寿被杜人龙一下问住,略为嗫嚅,凶眼一瞪,狞声说道:“边某就以项上人头作为赌注,有何不可?”
    杜人龙又复纵声大笑说道:“头颅虽然无价,但那指的是忠臣孝子仁人侠土的大好头颅!
    像尊驾这种头颅,要说配作我的碧玉灵蜍赌注,简直有点污辱武林至宝!何况万堡主期颐人瑞,寿涎良辰,这夺魁台上也不容有凶杀之事。这样好了,杜人龙卖句狂言,三十招内,我若不使你自称威镇西康的追魂铁杖出手,便把碧玉灵蜍双手奉上。但若杜某三十招内胜你之时,也不要你的项上人头,只要你金盆洗手,退出武林,立誓不再在江湖为恶!”
    杜人龙这一番话,极其尖酸刻薄,但却大义凛然,面面俱到!在场群雄,知边昌寿手黑已极,在西南一带颇有名头,这杜人龙居然敢以碧玉灵蜍作赌,要在三十招内战败此人,未免太已胆大!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却似对杜人龙越看越爱,乐得拊掌高声赞道:“好娃儿!
    就比嘴皮子,这一杖也非胜不可!”
    他这一忘形拊掌,老堡主独杖神叟万云樵这才注意到评判席中添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惊奇注目之下,突然想起他那黑须白发异相,不由脸色一变,眉头深锁,方待起身招呼,谢罪怠慢,奚沅见状已自东台踅过,附耳低声说明此老性情,告知万云樵装作不识,任他自去最好。
    这时台上那位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已被杜人龙刻薄挖苦得怒发如狂,偏又还不出话,只得一探腰间,扯出一条一尺六寸长的短短铁棒,恨声说道:“小贼不要猖狂,你有仁义之意,边大太爷却有蛇蝎之心!不好好献上碧玉灵蜍,我却不管什么叫做期颐寿诞吉日良辰,追魂铁杖之下,照样叫你粉身碎骨!”话完手到,铁棒“毒蛇寻穴”,疾点杜人龙左胸乳下。
    杜人龙见他手中明明是根短短铁棒,却偏要叫做“追魂铁杖”便知其中定有花样。表面依旧按通常过手姿态,缩胸避棒,使对方略差寸许未能点上,其实业已深存戒意,暗把全身重心移到了双足的足跟,以备万一有变,随时均可纵出。
    果然边昌寿一点不中,狞笑一声,格登微响,铁棒突增一倍,长达三尺!杜人龙蓄力微发,足跟点地,如同随着他那铁棒伸缩一般,飘身后退,依然不多不少保持那寸许之差,不容对方兵刃沾衣。
    边昌寿钢牙微挫,顿腕收棒,招化“玉带缠腰”,但棒到半途,格登又响,业已变成了五尺出头的一根长杖,挟着无比惊风,拦腰横扫!杜人龙笑声中,一跃冲天,掉头杖化“猿公剑法”绝招“斜挂飞泉”,一片漩光,宛如星河倒泻,逼得边昌寿闪避连连,退出五步。
    杜人龙人落台板,微晒说道:“我以为你这铁杖,真有什么追魂夺命之能,原来不过像乌龟头一般可以伸缩而已!我已让你三杖,还你一手,尚有二十六招,赶紧与我小心应付。
    看你这铁杖震西康,能接小爷几杖?”话音之中,长杖突用“玄坛鞭法”,斜肩带背一招“天外垂虹”,跟着便是“八母大枪”中的“鱼龙变化”,判官笔中的“丹风朝阳”。一连三式,三种外门兵刃中的奇绝招术,把那位铁杖镇西康边昌寿顿时弄得手忙脚乱,被杜人龙圈入一片寒光杖影之内。
    奚沅也向刚自东看棚走过的葛龙骧,失声说道:“葛小侠,你看杜小侠掌中这根长杖,忽剑忽鞭,忽枪忽笔,真与我穷家帮‘降魔杖法’同一路数,并还更具神妙!”用手一指台上又道:“这一招‘骇浪翻澜’,是枣阳槊中招式,即非奚沅所习的‘降魔杖法’中所有。
    葛小侠方才曾说杜小侠与穷家帮大有渊源,务望明告,勿使奚沅无从揣度才好。”
    葛龙骧暗笑奚沅自找麻烦,但被他如此逼问,不得不说,低声笑道:“杖法一途,武林各派之中,向推贵帮冠冕!但自昔年雁荡神匆促仙游,一套奇妙无比的九九八十一手‘万妙归元降魔杖法’竟告失传!贵帮如今所传,只有六六三十六招,距全套杖法还不到一半!我杜师弟所得虽然较多,但也不过八八六十四手,那最关重要,也等于整套杖法奥秘精微所汇聚的最后一十七招,直到如今依然未为世晓!我杜师弟与贵帮委实极有渊源,他的授业恩师,便是贵派之中不愿意为名位束缚的出类拔萃的奇人,独臂穷神柳悟非柳大侠!”
    奚沅如梦初醒,红脸嗫嚅说道:“神臂神丐,是奚沅师祖一辈。葛……小侠,请恕奚沅失敬。”
    葛龙骧见奚沅窘得几乎要对自己改口行礼,不由失笑,摆手说道:“我与杜师弟,先前不肯说明来历,就因为知道独臂穷神在贵帮之中,行辈极尊,怕奚兄拘于礼教,不好相处。
    我们最好不论师门,各交各的朋友,越脱略越好!此事不乏先例,譬如独臂穷神原与家师平辈,但他却偏要与我兄弟相称,稍有拂逆,便自不悦。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叫柳大哥呢!”
    他目光微睨台上,又笑声说道:“万妙归元降魔杖法,不愧为穷家帮一派的镇帮之宝,果然妙用无方!奚兄请看,我杜师弟尚未出全力,便自逼得那位铁杖镇西康边昌寿根本无法还手。这是第十九招混元拐法‘浪卷流沙’,边昌寿无法闪避,必然跃起空中,则第二十招太祖棒的‘横扫乾坤’一发,杜师弟便可胜定。”
    奚沅听葛龙骧对“万妙归元降魔杖法”的奥秘之处,说来如数家珍,不由佩服已极!台上的杜人龙,掌中长杖贴地猛扫“浪卷流沙”,逼得边昌寿无法闪避,果如葛龙骧所料,跃起半空避杖。杜人龙哈哈一笑,长身挥杖招化太祖棒中绝学“横扫乾坤”,变式迅疾,威势无伦。边昌寿在半空,委实无可避!但边昌寿心思甚歹毒,见杜人龙变招之快,万般无奈之中,竟图拼个两败俱伤。追魂铁杖脱手飞掷,确向杜人龙当头猛砸。
    杜人龙防不到他有这一手,不等“横扫乾坤”招式用老,立即回收。长杖一粘一甩,边昌寿的追魂铁杖,飞入半空!自己也把长杖插还兵架上,不骄不矜,和声拱手说道:“杜人龙幸不辱命,三十招之内,使阁下铁杖脱手。敬请如先前所约之言,从此退出武林,莫再涉及江湖恩怨。”
    许昌寿身落台上,羞愧得无地自容,正不知怎样答话,台下正中评判师上的左首末端,有人叫道:“杜小鬼莫要得意!若不是你那几手鬼画桃符,还算不错,能逼得这臭贼无法匀手施展下流伎俩,那只碧玉灵蜍只怕早已成了彩头,变做这臭贼的囊中之物。来来来,我给你看点东西,见识一下。”
    杜人龙知道是谁发话,但猜不出边昌寿还有何种煞手被自己逼得无法施展?侧目一睨台下,只见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手中执着自己适才甩飞的那根边昌寿成名之物,能伸能缩的所谓“追魂铁杖”。
    伍天弘手执铁杖中段,二指微运功力,把铁杖前半截一夹两断,倒出一大推淡红药粉,向台上叫道:“杜小鬼!这是他杖中所藏的迷魂毒粉,丝毫人鼻,人即昏迷。但还有更历害的,你要看仔细了!”说完掉转杖尾,虚空遥指。只见空中精光闪处,飕飕连声,“夺魁台”
    的横匾之上,并排钉着二三十根倒须牛毛细针,前半截针色发青,显系淬过剧毒。
    杜人龙确实未曾料到,这边昌寿的追魂铁杖,竟与那西昆仑星宿海黑白双魔门下活尸邬蒙所用的西域异宝修罗棒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若非师傅绝世杖法着着惊人,使对方找不出丝毫空隙腾手,则真可能在他这根中藏歹毒的追魂铁杖之睛,遭受不测!惊定生恨,剑眉方自一挑,待向对方问话,边昌寿忽然面向东南,撮唇怪啸!这时东西看棚及台上台下,寂静已极,边昌寿啸声凄厉,摇曳长空。不知他用意之人,均纷纷猜测这百杖争雄大会,是否到此为止?还是另有花样?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等边昌寿啸完,业已把他那根追魂铁杖一段一段掐断,然后将那十数段铁杖,暗运神功,合掌一挤一压,成了一块铁饼!眼角微瞟边昌寿,满面不屑之容,撇嘴说道:“你鬼叫什么?你所约的帮手,在东边三十丈以外的那株古树之上,藏已多时,大概是见这两个小鬼太不好斗,我老人家又在此间,所以不想出面,我替你请他现形如何?”
    未等铁杖镇西康边昌寿答话,他所指的东边那株古树之上也已连发怪啸,似与边昌寿所发啸声互为呼应,并自树上纵下一条红影,动作迅疾已极,一连两纵,即离台前不远。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一声冷笑说道:“老夫十数年未履江湖,想不到竟出了这多倔强人物!
    我向不与武功过分悬殊之辈过手,你先接得住我这块铁饼,才算有上台资格!”呼地一声,竟将手中那块由边昌寿成名兵刃追魂铁杖硬用掌力揉成的铁饼,向那飞驰而来的红影,劈面掷去。
    由铁饼所带风声的强烈程度,便可测出伍天弘这一掷之威,至少在千斤以上!但那红影依旧毫不理会,铁饼飞到当头,身形只微微一慢,便自双手接住。但因这一接,众人方始看清,那红影是个尖嘴削肋、红发红衣之人,目光微瞥伍天弘,竟拿着那块铁饼飞登夺魁台上。
    台下大半宾客均识此人,知道今天好戏连场,一齐屏息静看。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却因飞抛铁饼毫未镇住此人,有点觉得难甚,“哈哈”一笑,方待上台,葛龙骧看出来人武功太高,杜人龙近来虽然所获甚多,仍恐临场经验不够,业已先行站立微笑说道:“对付这等人物,哪里用得着伍老前辈出手?葛龙骧不揣鄙陋,先接一阵!”
    话音才落,未见丝毫作势,青衫大袖微拂,人已如凭虚御风一般,飘然直落三四丈外的夺魁台上。
    伍天弘被他这种自然美妙的轻灵身法所惊,“噫”了一声,自语说道:“这娃儿似乎比那杜小鬼更强!这飘然平步登台,用的像是无相神功与乾清罡气。”
    奚沅暗暗佩服伍天弘果然识货,但知他脾气难缠,不敢招惹,全神贯注台上动静。
    杜人龙也识得后来红衣红发怪人来历,知道自己可能不是敌手,见葛龙骧人一登台,便附耳低声说道:“葛师兄千万不可大意!这红猴子似的怪人,我在扬州十二圩古寺之中见过一面,他是苗岭阴魔弟子,叫什么圣手仙猿姬元。谷飞英师妹曾与他打了半天,不曾占得丝毫便宜呢!”
    葛龙骧对苗岭阴魔邴浩,因在蟠冢山曾获暗传绝艺,并赠药相救柏青青,印象颇好。听说姬元是他弟子,不但不觉紧张,反而灭了几分敌意。
    杜人龙把姬元来历告知葛龙骧后,转对姬元笑嘻嘻地说道:“火猴子精,你还认得我吗?
    前年在扬州十二圩的废寺之内,你挨了我师父独臂穷神一掌,又被冷云仙子葛师伯门下谷飞英师妹的精妙剑术,杀得不战而逃,怎的今天又在此出来作怪?我这位葛师兄,是当代武林第一奇人衡山涵青阁主诸师伯门下高徒,弹指神通和天璇剑法,敢说是天下无双!你若能胜得了他,休说是万堡主悬作彩头的毒龙软杖,就连我身边的武林至宝碧玉灵蜍,也可一并奉赠。但动手之前,你最好先把自己仔细衡量一下,看看够不够分量,免得平白出乖露丑!”
    杜人龙这番话,一半是对圣手仙猿姬元而言,另一半也等于自报来历,警惕那位硬要收自己作徒弟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叫他知道自己师门正大,不要一意孤行地生出许多事故。
    但杜人龙把话讲完,铁指怪仙翁拈髯微笑,依然无动于衷;圣手仙猿姬元则因师父此次回山,严厉告诫在黄山论剑期前,不许无故轻与十三奇门下结怨,所以听得葛龙骧竟是诸一涵门下,已将来时盛气消除大半!葛龙骧更是吟吟含笑,满面春风,向姬元抱拳施礼说道:
    “久闻圣手仙猿与火眼狻猊苗疆双绝之名,今日相逢,可称幸会?以邴老前辈的门下高徒,自然不会觊觎我杜师弟历尽万苦千辛所得的身藏至宝。然而姬兄来意,可是为那根万堡主悬作彩头的至宝毒龙软杖吗?”
    圣手仙猿姬元见葛龙骧语气这等和蔼,谦恭有礼,文质彬彬,不由更自泯几分敌意。他自扬州十二圩与谷飞英换招过手,觉得冷云仙子门下的年轻女徒,功力竟不在自己数十年锻炼之下,而眼前这位葛龙骧,更是气定神闲,渊博岳峙,双目神光以及雍容气度,飒爽英姿,令人一看便知身负绝顶武功的内家好手。何况刚才上台时的飘然一纵,先声夺人,姬元何等行家?忖人度己,知道不易讨好,眼珠一转,立意索性卖个人情。也把双拳一抱,和颜笑道:
    “姬元化外苗人,不敢当葛小侠如此盛赞!我们双方师门虽少渊源,亦无仇隙,姬元怎会妄想夺人之物?连那毒龙软杖,也着实应为以万妙归元降魔杖法冠冕群伦的杜小侠所得。姬元上台之意,不过是请二位不要对我这好友边昌寿,过分逼人罢了!”
    杜人龙上次见他之时,觉得这姬元甚为凶横无礼,但想不到如今竟变得这般和善知礼,可谓怪事。
    葛龙骧更是敌意全消,微笑说道:“姬兄说哪里话来?武林人物过手动招,胜负太已寻常!
    我师兄弟怎敢如此狂妄,对边朋友有所留难之处?不过他那根宝杖已损,是件憾事!”
    姬元看了手中所接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抛来的铁饼一眼,嘴角微撇说道:“边兄铁杖,是旁人所毁,葛小侠何必介意?不过这熔金掌力,也算不了是什么了不起功夫。姬元不才,把它还原试试!”说话之间,业已暗运功力,双掌不住揉那铁饼。
    姬元掌力亦见惊人,那团铁饼竟自被他揉得越来越圆,越来越细,最后居然被他搓揉得成了一根四尺上下的铁杖!他这把铁饼还原成铁杖之举,无异是向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示威挑战。依奚沅忖度,伍天弘那种性情,定然暴怒而起。哪知伍天弘竟自毫不为意,只是笑嘻嘻的,向着台上叫道:“杜小鬼!你看看这红猴子似的人,搓了那么一根铁棍,就够资格和我动手吗?”
    杜人龙见圣手仙猿姬元,似无与己方作对之意,自然也不肯结此强仇,遂向姬元微一挤眼说道:“姬朋友你这掌上功夫虽然不错,但这条铁杖搓得不足原来长度,粗细也并不一致,比起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老前辈的精纯功力,仍然差得甚远!毒龙软杖既然承情相让,彼此便图后会如何?”
    因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十数年未出江湖,声威渐弱,故而姬元虽然觉得这个白须黑发老头功力不俗,但决未想到昔年与武林十三奇齐名的“双魔一怪”身上!如今听杜人龙拿话点醒.暗想自己为遵师命,连葛龙骧、杜人龙这两个十三奇门下的年轻人物都不愿意轻易结仇,却好端端的要去斗这著名难缠的老怪物作甚?正好藉机下台,向杜人龙哈哈笑道:“今天冲着二位小侠金面,姬元一切皆不计较。但如若有人不服,可到苗岭九绝峰头,赤苏洞中找我便了!”语音落处,手携边昌寿,已在夺魁台东侧的三丈以外。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听姬元已知道自己名头,却依旧把整个人情卖在葛龙骧、杜人龙身上,未后那两句话竟似专对自己而发,不由冷笑一声说道:“苗岭九绝峰赤苏洞,算不了什么龙潭虎穴。
    邴浩老魔那点声名,更是微乎其微!小辈既然已知老夫来历,还敢如此张狂,我不得不略加惩戒!”双手一按坐骑,飘身直起二丈来高,正待追扑圣手仙猿姬元,耳后突然一声高叫道:“伍老前辈且慢,杜人龙有事请教。”
    伍天弘对他特别投缘,半空中硬打千斤坠,停住前扑身形,轻轻一跃,便到夺魁台上。
    把手一扬,止住杜人龙开口,微笑说道:“别的话暂且休提,我要问问大会主人万堡主,这百杖争雄大会……”
    独杖神叟万云樵不等伍天弘话完,业已一跃登台,摘下悬挂在台正中的毒龙软杖,双手捧与杜人龙道:“杜小侠万妙归元降魔杖法,压盖群雄,老夫钦佩无已。敬如前言,以这一根毒龙软杖相赠!此杖整整随我七十五年,后二十年虽然置诸高关,敛尽锋芒,但在此以前,却也成就了不少事业。杜小侠高怀侠骨,年少有为,此杖今日可谓得主!”
    杜人龙神色恭谨,双手接杖,庄容说道:“蒙万堡主慨赠奇珍,杜人龙誓仗此杖,尽我力之所能,锄非去恶,扫荡群魔,以为莽莽江湖,扶持正义。”
    万云樵呵呵大笑不住点头,把那盛放毒龙软杖的丝囊也一并递与杜人龙,转身向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一躬到地,赔笑说道:“伍老前辈侠踪高隐多年,想不到突然光降万云樵这归云堡内,委实蓬荜生辉,荣幸已极!还望恕我不知慢待之罪,请至前厅待茶。”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抱拳礼笑道:“万堡主休得过谦,你已百岁之人,这老前辈三字大可免去。伍天弘生平惯作不速之客,更谈不到什么慢待!万堡主你与各位嘉宾且请自便,我和这两个年轻人尚有一事未了,少时再到前厅,扰你一杯寿酒!”
    万云樵知道对待这种奇人,越随他心意越好,遂答了声:“万云樵敬遵台命!”拱手下台,向中席上的点苍四友、黔灵三真及东西两棚宾客,略使眼色,一齐请到前厅落座。
    霎时之间,这夺魁台上下,就只剩下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与葛龙骧、杜人龙及奚沅等老少四人。
    伍天弘向杜人龙笑道:“你不令我追那姬元,有何话说?”
    杜人龙知道这场麻烦,终必无法避免,索性笑嘻嘻地问道:“老人家居然如约来此,你真把那黑天狐宇文屏的藏匿之处,找到了吗?”
    伍天弘自怀中摸出一条七八寸长隐泛蓝光的铁铸蜈蚣,含笑说道:“你们看看这蜈蚣可是黑天狐宇文屏之物?”
    杜人龙自然不识,但葛龙骧却因在东海荒岛之上,见黑天狐宇文屏对她那旧日情人风流剑客卫天衢加以无边楚毒之时,曾以松枝代箭击落她所发的两条“飞天铁蜈”,故而认得分明,正是伍天弘掌中所托之物!葛龙骧心急父仇,连忙问道:“伍老前辈,黑天狐宇文屏现在何处?”
    伍天弘摇头微叹说道:“我与你们自剑门关分手以后,即先四川省内密行搜查,想不到居然就在邛崃山中,便已发现了宇文女屏的踪迹。但那妖妇耳音太灵,并狡猾已极,不声不响地暗暗打了我一条飞天铁蜈,立时挟着另外一人,疾遁而去……”
    葛龙骧插口急道:“老前辈就该随后追踪才是!”
    伍天弘点头说道:“我自然追踪,但因黑天狐的万毒蛇浆,霸道无伦,也就不敢过于接近。说来惭愧,追到湖北境内,竟自把人追失。万般无奈,而十月初三的约期将届,只得暂时把这条飞天铁蜈带来。须知江湖之大,要寻找一个人的潜踪所在,委实太难!但老夫素来言出必行,你们再与我半年时日如何?”
    葛龙骧心想当初剑门关上,杜人龙不过一句戏言,这位铁指怪仙翁竟当做了真事,若再如此纠缠,何时方了?而且报仇之事,责在己身,也不应该支使人家一个老辈人物,去满天下地乱跑!立意就在此处把话说开,遂抢步当先,向伍天弘深施一礼说道:“黑天狐宇文屏虽与晚辈仇深似海,但不敢再劳老前辈大驾追寻,此事到此为止!至于老前辈垂青我杜师弟一节,本来像老前辈这等泰山北斗人物,武林后辈无不梦寐景仰,渴欲追随!但我杜师弟业已拜在独臂穷神门下,一日为师,终身是父,除奉师命以外,于情于理,皆不应擅自另学他艺。老前辈启迪后学,也不外乎教孝教忠,想不至于欲强人所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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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贪心终贾祸灵蜍宝杖引奇灾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脸上不带丝毫喜怒之色,静静听完,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倚仗着自是诸一涵、柳悟非门下,多少学了一点鬼门道,根本就瞧不起我这多年未出世的老儿!但我自己未能在剑门关别后,至今日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之内实现诺言,把黑天狐宇文屏的确实下落探明,自然不会立刻逼着这杜小鬼随我学艺。好在我听说武林十三奇,明岁中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论剑,到时我也凑份热闹,并亲自向柳老化子开口,叫他把徒弟让我教上七年便了。”
    葛龙骧听他竟不再纠缠,心中方自一喜;伍天弘细目微翻,神光电射,注定葛龙骧问道:
    “当年我便不服诸一涵名冠十三奇,号称武林第一!但机缘难合,始终未能与他相互印证。
    你既是他弟子,看情形所得还不在少,他镇压武林的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必已均具火候。
    我想藉此夺魁台上,试试诸一涵的得意传人。到底有多大功力?但你尽管放心,老夫点到为止,决不伤你!”
    葛龙骧见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伍天弘因不服恩师的武林第一名头,竟要与自己过手。
    因伍天弘话涉师门威望,不便推脱,但又心知凭自己在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上的火候功力,恐怕敌不住这等成名老辈人物。剑眉微皱,突然计上心头,不亢不卑,昂然答道:“葛龙骧资质鲁钝,辜负恩师,所得微薄已极!但伍老前辈长者有命,焉敢推脱?晚辈斗胆,敢问伍老前辈,你在多少招内自忖能胜晚辈?”
    伍天弘生平最喜欢这种英武少年,见葛龙骧毫无怯意,慷慨陈言,竟然反问自己能在多少招内胜他,比起杜人龙的那种伶牙俐齿,古怪刁钻,别具一种豪朗气概,暗中也自心折,点头笑道:“本来武林之中,除了少数的十几位平辈以外,少有能接老夫十招之人,但你师父名望极高,你本人器宇亦颇不俗,伍天弘决不加以小视。若能接我二十招,老夫即不战认败。”
    葛龙骧微微一笑说道:“像老前辈这样武林奇侠,宛如天际神龙,极所难遇,更难讨教高招!罕世奇缘,葛龙骧不愿轻轻放过,我要再加一倍,在四十招之内勉力支持,老前辈是否笑我过嫌狂妄?”
    伍天弘闻言默不作声,双眼精光进射,盯住葛龙骧,一瞬不瞬;葛龙骧也自昂然卓立,神色不骄不亢,不馁不卑!半天过后,伍天弘叹声说道:“我真不知道诸一涵与柳悟非,从哪里找来像你们这样的两个好徒弟?不过根骨虽然可爱,说话未免太狂。我老头子四十招,岂同小可,你真接得住吗”
    葛龙骧正色抗声答道:“老前辈只管施为,葛龙骧师门重诫,就是不准擅打诳语!”
    伍天弘放怀大笑说道:“好,好,好!我不但施为,并还是尽力施为,决不拿你当做后辈人物看待!”他看出葛龙骧虽然天生傲骨,但极知礼,决不肯先行进招,遂右掌一扬,轻飘飘地当胸按去。
    葛龙骥滑步避势,合掌当胸,来了一式武林后辈与前辈交手之时,以示敬礼的“童子拜佛”。
    伍天弘笑声叫道:“这一套酸溜溜的规矩,全免好吗?”右掌一收,左掌突出,招发“浪拍悬崖”,自斜上方带着一片惊风击向葛龙骧左股。葛龙骧剑眉双剔,一声:“晚辈遵命!”上步拧身,右掌自下往上斜翻,竟以独臂穷神柳悟非所传龙形八掌中的“神龙摆尾”
    一式,硬行接架。
    这一来真把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吓了一跳。他因为葛龙骧上台之时,轻功甚见巧妙,以为他是用闪展腾挪的速小软巧等功力,与自己缠绕四十照面,但万想不到,第一式尽了后辈礼数之后,第二招便自来个硬打硬接。
    伍天弘休看脾气古怪,却极爱才,生怕自己功力太深,葛龙骧要受震伤,竟在两掌交接之时,暗暗卸了两成掌力。双掌一对,各自震退两步。葛龙骧看出对方临时卸劲,已自警惕,伍天弘却不禁骇然,这年轻人在内力方面,居然也会有如此精纯造诣,自己方才便不卸去两成功力,也不见得能使对方有所伤损。照此情形,倘真被他应付上四十招不败,自己颜面却置之何地?好胜之心一起,遂不再留情。长啸一声,右手用指,左手用掌,点、拍、勾、拿,竟自施展出生平仗以成名的“金刚指功”与“大力掌法”。
    这一来满台俱见伍天弘的身形飘忽,把葛龙骧圈人了一片掌风指影之内,台下观战的杜人龙与奚沅,不由得胆怵心惊,替葛龙骧暗捏一把冷汗。
    葛龙骧见对方放手进攻,起初是以柳悟非所授“龙形八掌”
    配合师门绝学“弹指神通”应战,但这两股手法的威力太小,是取决运用人本身的真气强弱。葛龙骧虽然禀赋再好,奇遇再多,但这种真功实力方面,却哪里抵得过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十二三招过后,即感不支。葛龙骧早留退步,忽地招化“苍龙舒爪”、“吸诲擎天”一连两式奋不顾身的猛力进扑,略为逼开伍天弘,突然收势凝神,衣袖一垂,倏然而立。
    伍天弘见他好端端的这么一来,真被愕住。但转眼便自看出葛龙骧气定神闲,直如一尊拈花微笑的金装如来,宝相庄严已极!不由大吃一惊,知道这定然是一种自己未曾见识过的罕见绝学。因不识高深,未敢贸然进招,单手进推,劈空一掌。
    葛龙骧丝毫未加硬接,足下不知怎的随意一滑,伍天弘掌风业已击空,跟着葛龙骧青衫大袖微扬,竟在这夺魁台上,飘飘起舞!伍天弘以为葛龙骧有心相戏,脸上一红,微起怒意,依旧以平生最得意的金刚指、大力掌互为配合的手法进招,更用的是九成以上真力,劲风罡气呼呼乱响,威势较前益见惊人!但他哪里知道葛龙骧此时所施展的,竟是苗岭阴魔邴浩毕生心血结晶的奇绝武学“维摩步”法!昔日在蟠冢山,苗岭阴魔邴浩藉过手为名,暗中传授这套绝艺之时,任凭葛龙骧、谷飞英二人以前古至宝“紫电”、“青霜”
    双剑,展尽不老神仙诸一涵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威震群邪的天璇、地玑剑法,也未沾上苗岭阴魔的半丝衣袂!此时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的什么金刚指、大力掌相互为用的手法,当然更自无功。尚幸苗岭阴魔仅传步法,未传变化,葛龙骧也学而未精,防身业已有余,藉此攻人却嫌未足,不然说不定还要在葛龙骧手中,受此挫折。
    晃眼三十照面。伍天弘见对方身形步法太已奇异,任凭自己动尽脑筋,明明十拿九稳的一掌击去,但总是眼看得手之时,偏偏略差毫厘,以至无功,不由恼怒已极。倏地收势停招,满头黑发一齐倒立,颔下如银长须也根根猬起!两手屈指成钩,在胸前虚抱,目光注定葛龙骧,人如木立当地,一动不动。
    葛龙骧前因曾在“朱砂神掌”邝华亭手下见识过这种形态,知道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竟然恼羞成怒,大动肝火,凝聚全身真力,意欲拼命相搏!不由暗笑这伍天弘究竟不是规规矩矩的正派人物,这般小题大作,却是何苦?但知他蓄力一击之威,非同小可。正在注意防范,伍天弘也已把真力齐聚,双手渐渐分举,目射神光,引满待发。
    就在这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恼羞成怒,怒极欲拼;葛龙骧虽明知厉害,但仍无法转还,不肯低头,凝神待敌,千钧一发的紧张之际,台下的杜人龙与奚沅突似同时遭受暗算,“哎呀”
    连声,双双栽倒;并从夺魁台侧方的围墙之上,飞也似的纵进一条人影。
    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着实出人意料!葛龙骧师兄弟关情,与奚沅又一路交好甚厚;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也特别喜爱杜人龙,遂停止过手,一齐目注台下。
    只见后来越墙飞人的人影,竟然就是那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手中一口耀眼闪亮,但却隐泛暗蓝光华的淬毒苗刀,指定杜人龙胸前要害,满脸狞笑得意之色。杜人龙与奚沅则不知受了什么暗算,昏迷倒地,不言不动!原来骆松年自会泽城外,被葛龙骧弹指所制,把业已到手的毒龙软杖与碧玉灵蜍两件武林至宝,全被人家搜回,心中自然懊丧不已。气愤难平,贪念仍炽之下,赶到康滇边境,请来那位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并由边昌寿转约苗岭阴魔的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助阵,欲在这百杖争雄大会之上,重行攘夺这两般武林至宝。
    骆松年既然号称北道神偷赛方朔,自亦甚工心计。他因觉出葛龙骧武学太高,杜人龙、奚沅未曾动手,似乎更不可测!担心圣手仙猿姬元与铁杖镇西康边昌寿再度无功,遂托词自己与葛、杜、奚三人曾经朝相,不便露面,其实暗暗弄来一副用异种毒药淬炼、见血封喉的苗人吹箭与吹毛折铁的锋利苗刀,施展他那神偷身法,在众人不知不觉之下,悄悄掩至会场,比姬元藏得还远。
    一直看到不出所料,铁杖镇西康边昌寿终为杜人龙的惊世绝学“万妙归元降魔杖法”所败;圣手仙猿姬元,则更是一见葛龙骧上台,竟自不战而退。百杖争雄大会也告结束,那条毒龙软杖由归云堡主万云樵亲自赠与杜人龙。群雄因惧怯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不愿沾惹纠缠,齐随万云樵去往前堡。跟着便是葛龙骧以维摩步法,巧戏仙翁。
    赛方朔骆松年见有机可乘,遂悄悄掩到夺魁台后侧的围墙以外。这时台上伍、葛二人正在龙争虎斗,台下的杜、奚二人又正在聚精会神注意台上,哪里会想得到还有这样一个幺麽小丑在窥视,以至均未发觉。
    骆松年真会把握时机,乘着台上即将生死一搏,杜人龙、奚沅紧张得呆呆出神之际,竟用苗人吹箭,先行隔墙暗算奚、杜二人,然后甘冒奇险,乘着伍天弘、葛龙骧未明所以的刹那之间,飞身抢过,把淬毒苗刀指定杜人龙要害。有了人质押头,胜券已操,心中才算一宽,额间也沁出一阵冷汗!葛龙骧看见情形糟到这般地步,不禁剑眉深锁。生怕伍天弘万一暴怒动手,骆松年可能不顾一切先行伤害杜人龙与奚沅二人,遂抢步当先,才往台口微一迈步,骆松年狞笑一声,手中微动,苗刀刀尖业已把杜人龙的胸前外衣挑破。
    葛龙骧赶紧止步,扬声叫道:“骆松年!你如此无耻行径,无非是想要那根毒龙软杖,我命杜师弟给你就是!”
    骆松年狞笑说道:“一根毒龙软杖,值不得骆大太爷如此费事。他二人业已中了我见血封喉的苗人吹箭,再若迟缓,便告无救!还不赶紧把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一齐交与骆大太爷。
    你们二人站在台上,不准稍动,等我跃过围墙,自然会把解药抛给。”
    葛龙骧听他如此毒辣,方在暗咬钢牙,那伍天弘却深知苗人吹箭厉害,向葛龙骧低声说道:“苗人吹箭奇毒无比,赶紧救人要紧。东西尽管给他,凭这毛贼,总不会追他不到!”
    葛龙骧本来就与他同一心思,遂向骆松年说道:“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均在我杜师弟身上,你尽管自取。但不准有伤他们毫发,否则葛龙骧拼着不顾一切,也要把你挫骨扬灰,方消我恨!”
    骆松年目射凶光,一声不响,一手仍用苗刀指定杜人龙心窝,一手慢慢摸得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仔细看过确是真物,才纳入自己怀中,并摸出一包药粉,向台上的葛龙骧冷冷说道:“这就是医治他们二人所中苗人吹箭的独门灵药,除此以外,别无解救!骆大太爷动身之时,你们不准有丝毫动作,否则我便把这包药粉自行吞服,令你眼见他们毒发惨死!”
    葛龙骧因杜人龙、奚沅身在人手,投鼠忌器,空自咬牙痛恨,但无计可施,只得点头应允。
    骆松年仍恐葛龙骧不让他轻易走脱,竟把那包吹箭解药噙在口内,表示可以随时吞入腹中,然后得意洋洋收回架在杜人龙心口的淬毒苗刀,稳了稳夺来的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从容越墙而去。
    葛龙骧顾全大体,极力忍耐,但骆松年去有片刻,仍不见将解药隔墙抛过,不由恍然顿悟,猛然一声:“狗贼太已狠毒!”与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齐自台上飞身,纵上围墙。墙外只是一片长林丰草及起伏山坡,哪里还有骆松年的丝毫人影?葛龙骧因杜人龙、奚沅功力均不算弱,一声“哎呀”,人便不能言动,则所中苗人吹箭,其毒可知!如今骆松年背信食言的撒手一走,解药不留,难道眼睁睁看着杜师弟与这位侠丐奚沅,就这样的毒发惨死?急痛之下,最易使人灭却平素灵智。葛龙骧两点英雄珠泪刚刚落在胸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一掌拍在他肩头之上,说道:“事已至此,伤心何益?让我看看他们所中吹箭淬的是何种毒药,再试试我囊内灵丹,可能挽救?我总觉得这杜小鬼虽然过分精灵,但还不像是个夭折之相。”
    葛龙骧被伍天弘一言提醒,不由暗骂自己下山闯荡江湖,业已经历了不少风浪,怎的遇事仍然免不了过分紧张?身边所藏龙门医隐用朱藤仙果和千年鹤涎合炼的解毒灵丹,连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与金钩毒蝎的那等无伦剧毒全能疗治,难道就治不了这小小的苗人吹箭?
    悲去颜开,笑声叫道:“伍老前辈但放宽心,我杜师弟与奚沅包管无碍。”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见葛龙骧先前急得那等呆呆失神,泪滴衣衫,此时却又破涕为笑,高叫无碍,真有点摸不清他这葫芦之中,卖的甚药?葛龙骧赶过杜、奚二人身畔,替他们每人在肩背之间起下一根小小毒箭,伍天弘也帮忙找来清水。葛龙骧自怀中取出仅余的两粒半红半白解毒灵丹,与杜人龙、奚沅半敷半服。神医妙药,果然灵验无比!一盏茶光景过后,两人全都悠悠醒转。
    葛龙骧细细说明就里,杜人龙自然愤慨无已。毒龙软杖是新得之物,倒还稍好;那碧玉灵蜍却乃恩师独臂穷神所赐,失而复得已觉惭愧,如今竟又被人自身旁夺去,情何以堪?再加上赛方朔骆松年,无端以苗人吹箭暗算之仇,也在必报,遂催着葛龙骧赶紧追踪骆松年,报复此仇,并夺回失宝。
    奚沅低首沉吟半天,忽然向葛龙骧说道:“依我之见,要想追踪这骆松年,我们不如分道扬镳。二位仍依原路,由黔湘返豫;我却北行幽燕,发动丐帮力量,穷索那骆松年的老巢所在。
    一有消息,立向洛阳龙门天心谷中报信,似乎比较盲无目的地一齐乱追,容易收效……”
    葛龙骧、杜人龙均觉得他说得有理,那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却在不停审视那苗人吹箭,此时也自插口,截断奚沅话头说道:“奚三说得有理,要不是我老头子好胜,逼着这葛龙骧与我过手,那狗贼也不会有此机会,所以此事算我一份。我看这两根吹箭.好像是苗岭云雾山长苗一族所用。你发动穷家帮徒,密搜幽燕狗贼老巢;葛、杜两个娃儿由黔北经湘返豫,并顺路查缉;老夫却欲闯趟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长苗巢穴。我们分头尽力,倘老夫万一能够追到狗贼,夺回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我也懒得去什么龙门山天心谷;明岁中秋,反正黄山论剑之会大家必到,就在始信峰头交还柳老化子便了。”
    重宝被夺,四人均觉脸上无光,也不好意思去向归云堡主万云樵辞行。奚沅路远先走,葛龙骧也陪着满怀气愤的小摩勒杜人龙离去,只剩下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等三人踪影消失以后,又仔细端详了手中的带血吹箭几眼,一声清啸招来他那头在山林之内徜徉游行、自在觅食的青色毛驴,纵身上骑,双足微夹,便向着黔北苗岭山脉跑去。
    且说这位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他因昔年久走西南诸省,认定了赛方朔骆松年用来暗算杜人龙及奚沅的两根吹箭,是聚居云雾山深处长苗特有之物。心中暗自盘算骆松年号称塞北神偷,明知杜人龙等失了如此重宝,必不甘休,岂会轻易转回幽燕老巢,待人查缉?葛龙骧、杜人龙的顺路察访,更属无边无际,宛如大海寻针!倒是自己所料较为可能。因那骆松年既能借得长苗平日视如生命的苗刀吹箭,则定与长苗一族极有渊源。碧玉灵蜍、毒龙软杖两般武林奇珍到手以后,若想找个隐秘所在,避上几年风头,则云雾山断魂涧后的苗寨,岂不是再好没有的藏身所在?伍天弘越想越觉有理,不断催促胯下青驴,展尽脚程,向着黔北苗岭拼命急赶!他这头青驴乃是罕见异种,脚程之速,绝不亚于一般千里良驹!入得苗岭山脉,路即极为难走,密莽丛林,更加上时属十月初旬,毫无月色,那些嵯峨古木在微弱星光之下,风摇树影,宛如鬼魅扰人,景色极为可怖!伍天弘打量地形,知道苗岭山脉极为广袤。此处到云雾山断魂涧的苗寨,以青驴脚力,至少还要一个更次。腹中微觉饥渴,青驴因长路飞驰,毫未稍歇,也已略见疲态,遂在一座丛林之内,下骑暂息,人驴同进饮食。
    这座树林,黑压压的百树杂生。伍天弘才自吃了一块干粮,林中不远之处,似乎有人极为低沉地一声冷笑。那笑声阴森冷峻得不似出自人口,尤其配合周遭环境,连伍天弘这等人物听在耳中,也不禁有点头皮发炸!两眼盯住发声之处一瞬不瞬,口中发话问道:“林内是哪位同道……”
    一言未了“呼”的一声,微弱星光反映之下,似有一段黑影劈面射来!伍天弘不明何物,哪肯贸然便接?微一闪身,那段黑影“叭”的一声,竟将一株大树斜枝打折,鼻端并微闻腥味,好似尚有血花四溅!铁指怪仙翁久经大敌,先不管那段黑影到底是何物件?双睛始终盯住林内适才发声冷笑之处。
    过了片刻,笑声又起,这次却低如游丝,但比以前更觉阴森慑人,而且越笑越远,终于消失在林中深处。伍天弘心内一惊,因听出林内人练气成丝的内功造诣极其高明,决然不在自己之下!又静静倾听片刻,辨明确实人已去远,才回头细看方才打来的那段黑影.心中不由又是一惊,因为那段黑影,竟是—只新剁下来血肉模糊的自肘以下人手!看清以后,不觉大惑。想来想去,也想不懂自己久未在江湖行走,无甚深仇,林中冷笑之人拿这只人手来打自己的用意何在?人驴略为歇息,再往前行。因为这林中过于黑暗,方才又有那奇异变故,伍天弘竟自不肯深入,宁可稍为绕路,沿着林外,策驴前进。但走出四五里路光景,林中异声又起,低沉凄厉,听不出是哭是笑,入耳惊魂,怖人已极!伍天弘声一入耳,人便下驴,也以“传音入密”的内家气功,向林内缓缓说道:“林中朋友,无须装神弄鬼,请出相会!
    伍天弘有何开罪之处,敬候指教!”他空自提气发话,林中哪有丝毫回音?慢慢随着异声寂处,“刷”的一响,又是一段黑影自暗中飞出。
    伍天弘天生专门戏弄别人,何曾受过人家如此戏弄?心头自然愤懑已极,但因察出林中人功力不亚自己,林深树密,星光难透,不便循声追寻,只得强忍怒气,再往前行。但在十里之中,又复依样葫芦,自密林之中打出来血肉模湖、不堪卒睹的一左一右两条活人大腿!
    这一来伍天弘稍悟其意,其中人似是不欲自己再往前行,才隐身暗处,加以恫吓。想通以后,不禁哂然一笑。暗道林中人武功不弱,但见识何以如此浅薄?难道凭这两条人手人腿,就吓得住我伍天弘不成?越是这样故弄玄虚,我就偏偏不理一切,非斗斗你是个什么怪物不可!
    边行边想之间,前面远处异声又作。伍天弘心想,两手两脚均已被你剁完,难道这次是把整个人体当做暗器?但忽然听出,这次异声与先前略有不同,不是在林中作响,而似在前途路中发出,声音也不是那种慑人心魄的哼哼冷笑,好像变成痛苦到了极致,欲嚎欲叫的颤抖呻吟一般。
    伍天弘心中一喜、以为对方拦阻不住自已,业已出林相见。
    微勒青驴,拢目聚光看去,只见十来丈以外,当路之中,有一极矮黑影似坐非坐,异声便由这黑影口中发出。
    伍天弘驴背腾身,纵出三四丈远,为防对方骤然发难,身在半空之间,业已提足真气,布满周身,发话问道:“朋友既然出面,报个名儿。伍天弘掌下,向来不劈无名之辈!”
    那矮得宛如树桩一般的黑影仍不答言,只是口中不停发出那种凄厉声息。伍天弘不禁大怒,星光凄迷,实在看不清对方面目形状,遂以双掌护住面门及胸前要穴,再次两度腾身,落在离那黑影三丈左右。定睛细看之下,这一惊动是非同小可!原来那矮得像截树桩似的黑影,竟是个双手双足被人剁去,只剩躯干与头,但尚未全死的略有气息之人。口中所发,乃是熬不住这种手足被剁无边惨痛的凄厉惨嚎,周身皮肉也似在不停颤抖。
    伍天弘心中一惨,迈步再向前走。
    等看清地上那人的惨厉面容以后,却把这位名列“双魔一怪”,几与“武林十三奇”齐名,久走江湖、见惯怪异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惊奇得几乎脱口失声,大叫起来!原来这被人剁去手足,身遭奇惨之人,却正是乌蒙山归云堡以吹箭苗刀暗施鬼计,夺去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的北道神偷,赛方朔骆松年!伍天弘一心只猜度他携宝遁迹云雾山断魂涧的长劲苗寨,哪里想得到这先后脚之间,他竟被人弄咸这样一段树桩模样?微定心神,开口问道:“你被何人所害?那碧玉灵蜍和毒龙软杖,是否又落入别人之手?”
    可怜骆松年此时周身皮肉不停抖颤,气若游丝,哪里还会开口说话?只是微睁双目,以一种乞怜眼光,注视伍天弘,好像是想求他加上一掌,早脱这无边痛苦。
    伍天弘纵横江湖以来,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处置人的毒辣手段!知道这骆松年双手双足一齐被剁,加上失血过多,任何妙药灵丹也无法救他不死。心中一惨,刚待挥手替他解除痛苦,突然心头一个冷颤,暗想自己怎的太已糊涂,恐怕大事不妙!这骆松年的双手双足被人剁去,只剩下一段连头躯体,怎会自行跑到这路当中?分明是那藏在林中,以骆松年的手足当做暗器,一路恫吓自己之人所为。从骆松年伤口血如泉涌的情形看来,此人还在近处,倘方才趁自己突见骆松年面目,惊愕出神之际,骤加暗算,自己也真极可能与骆松年遭受同一命运!想到连自己也身在危机四伏之内,哪里还顾得超脱骆松年?赶紧缩手凝神,抱元守一,目光耳边并用,先行搜索左右两侧林内。但树高林密,只是一片暗影沉沉,哪里听得出和看得见丝毫人迹?伍天弘心中纳闷,看林中人一路情形,对自己颇怀恶意,如今把骆松年残躯当路一摆,分明是要现身相会之状,怎的此时还不露面?他正揣不透对方葫芦之中卖的什么药之际,身后自己那头心爱青驴突然一声惨鸣。伍天弘赶紧回身,已自不及。好好一头脚程不下千里的良驹的异种健驴,业已脑浆进裂,倒地死去。
    伍天弘对此驴珍逾性命,一见之下,不由急怒攻心,暴声叱道:“林内到底是哪个无耳鼠辈,偷偷摸摸的鬼祟行为,算是什么……”
    言犹未了,林内发出一种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说道:“伍天弘!就凭你那两手鬼画桃符,狂些什么?我要不是想借你之口,向诸一涵、葛青霜两个老鬼传言,你早就像那骆松年与这只青驴一般命运,哪里还想活到此时?直至现在,我料你仍然猜不出我是谁来。但只一现身,你如敢再行不服,便是有点活得太不耐烦了,自己找苦吃了。”
    随着话声,自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伍天弘看清形状,不禁比骆松年及爱驴被害之事更觉惊心。原来林中走出之人,腰间盘着一条绿色长蛇,手中拄着一根奇形铁杖,正是那位被自己在川中发现,但追踪不果的黑天狐宇文屏!宇文屏出林以后,以一种极为冷峻的目光斜睨伍天弘,嘴角微撇说道:“你这老不死的怪物,也不掂掂自己,究竟够多少分量,居然敢追踪起宇文屏来!我因那时所习神功正在紧要关头,又不知你们这干老怪物来了多少?才挟了一个假人,把你诱至湖北,等你驻足不追,我又回头暗中追你,探明去向看你们捣什么鬼。
    你们灵蜍、宝杖被夺,分头追人之时,我本来应该把那对我仇恨刻骨的葛龙骧追去杀掉,以杜后患!但转念一想,我神功练成以后,就是他师父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一涵,也将不堪一击,更何惧这种后生下辈?加上毒龙软杖对我虽无大用,那只碧玉灵蜍却关系极为重要!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此物可解我的‘五毒帛兵’。倘若碧玉灵蜍在我手中,慢说你这不成材的东西,就是那比你高明得多的独臂穷神、龙门医隐,甚至于那苗岭九绝峰的邴浩老魔,哪一个敢沾上一个宇文屏的‘万毒蛇浆’和‘蛤蟆毒气’?所以我才暂时饶那葛龙骧不死,追来此地,处置了这不知死活的骆松年,宝杖、灵蜍双双入手。从此以后,普天之下惟我独尊,诸一涵、葛青霜的那点微末之技,也就不在话下了!”
    到此微顿,得意中一阵长声“嘿嘿”阴笑,宛如夜枭悲鸣,慑人心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早就知道这黑天狐宇文屏是武林十三奇中最为凶狡人物,她那五毒邪功列为江湖大忌,极不好斗!此时见她这种旁若无人之状,简直不把自己看在眼内,加上珍逾性命的爱驴被害,怎不怒满胸膛!表面虽然静静倾听,暗中却在提足真气,引满待发。
    黑天狐宇文屏笑完以后,继续说道:“伍天弘,你休要不服,宇文屏决非虚声恫吓。你那点能耐,委实差得太远!我今天破例手下留人,饶你不死,就是要叫你传言诸一涵、葛青霜,告诉他们,我宇文屏化身千亿,在各地各名山均设有洞府,不必教那些后生下辈到处乱跑,徒事送死!葛青霜之徒谷飞英与柏长青之女柏青青,便因搜索宇文屏踪迹,被我擒住。
    但就这样处死,则是普通人所为;宇文屏一生研究杀人,觉得未免太不过瘾!我要在明岁黄山论剑之时,当着她们师父之面,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凌迟碎剐,挫骨扬灰,教他们死者难堪,活者心痛……”
    伍天弘听到此处,由不得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寒噤,暗惊这只凶狡妖狐,心计果然好毒!
    黑天狐宇文屏仍然是那副冷傲无比的神色,继续说道:“你不要在江边卖水,暗提那混元真力作甚?宇文屏知道你们这干老鬼,平日自负甚高,不给你见些真章,不会心服!但我这半年以来,苦练秘籍神功,倘一还手,你便必死无疑,尚有何人可以代我传话……略停又道:
    “今夜桩桩凑巧,碧玉灵蜍到手,我多年心愿已了,高兴已极!索性让你把便宜占到了底!
    宇文屏不招不架,不闪不避,以血肉之躯,硬接你三记内家重掌。但三掌以后,我如毫发无伤,你便立时上趟衡山涵清阁及庐山冷云谷,叫诸一涵、葛青霜派他们门下弟子代我传信东海,约那觉罗老尼与一个名叫卫天衢之人,明岁中秋也到黄山始信峰头一会。我要把数十年来的所有恩怨,在那一战之中一齐了断!宇文屏做事虽然毒辣,但从不虚言,三掌之内决不还手,三掌以后,你若不知死活,再事纠缠,我就用这条蝎尾神鞭,教你死得比那骆松年还要惨上百倍!话已说完,你尽管提足真力,打我三掌。”
    黑天狐宇文屏随将奇形铁杖交在左手,右手在腰间一探一抖,手中便自多了一根八九尺长、尖端形若蝎尾、满布倒须钩刺的墨绿色软鞭,鞭梢垂在地上,目光斜瞥伍天弘,满脸不屑之色!伍天弘与西昆仑星宿海的黑白双魔齐名,平生哪里受过这样奚落?气得几乎把满口钢牙都一齐咬碎。但知黑天狐宇文屏生平决不作任何吃亏之事,今夜敢出如此大言,让自己打她三掌,决不还手,难道其中还隐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真气虽然业已提足,尚因对方用意难明,未肯轻易进手。黑天狐宇文屏见状,又是一阵嘿嘿冷笑说道:“好一个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你那‘双魔一怪’的名头何存?”
    伍天弘到此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宇文妖妇,休要猖狂!伍天弘岂是怕你?
    我不过不愿占你便宜。你既然以为你那根蝎尾神鞭威力无伦,伍天弘就凭这双肉掌,接你几下!”
    黑天狐宇文屏“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竟把伍天弘身边一根粗如人臂的树枝生生击断,狞笑说道:“以蠡测海,以管窥天。你大概真不知人外有人,武学之道的无穷无尽!
    也罢,看你这老鬼的福命如何?宇文屏再给你半炷香的时光,若不遵我所言动手,我便把你处死在蝎尾神鞭之下,再去另外找人,代我传……”
    伍天弘虽然刚傲,但武功到了火候,当然识货!黑天狐向自己示威,吐痰击树的一举并不甚难,不过粗如人臂的树枝断白之处,宛如刀削一般整齐,却是黑天狐宇文屏的内家气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无比铁证,以自己功力衡量,恐怕至少要弱于人家三成以上。利害既明,遂起从权之念。乘黑天狐一语未完,心神旁鹜之际,猝然出手。但因久闻此妇一身是毒,依然未敢贴近,只是迈前两步,以内家重掌劈空遥击,口中却说了一声:“字文妖妇,你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伍天弘领教几合。但望你不要过分欺人,赶紧开招应敌。”
    一股宛如排山倒海一般,令人窒息的劈空劲力,随着伍天弘的话尾余音,“呼”然作响,赴向黑天狐宇文屏的当胸压到。黑天狐宇文屏微哂说道:“老鬼不要借话装点门面,明知我三掌之内不会还手,你尽管把你数十年苦学尽力施为,不要耍这一套花腔多好!”
    谈笑自若之中,那么强烈的劈空劲气,业已当胸击到。好个黑天狐宇文屏,左手拄杖,右手提鞭,神色安然,连身躯都未晃上一晃!伍天弘有生以来,尚未见过这高功力,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是哪里知道黑天狐宇文屏此时已把柏青青的“天孙锦”夺来,贴身穿着,加上那一杖一鞭,全已暗运金刚柱地的不动身法定住。
    伍天弘头一掌只用了七成真力,以致连人家身形都未能丝毫震动。
    伍天弘惊定以后,倒又不服起来,暗想:自己掌力敢说已到熔金化石程度,我就不信震不动你个血肉之躯。二度提足了十成真力,又复抢前半步,劈空发出。
    这一掌狂飚怒卷,威势更觉无伦!黑天狐宇文屏经那第一掌之后,也已试出这位铁指怪仙翁功力深厚,不同流俗!她昔年与冷云仙子葛青霜系属姑嫂至亲,故对“天孙锦”的防身妙用所知甚详,知道光凭此宝,恐怕挡不住伍天弘这种全为施为的内家重掌。
    她近半年来,曾用极恶毒的手段,逼得无名樵子教了不少“紫清真诀”之上所载的失传神功,尤其是擒获柏青青、谷飞英以后,所得更多。今天才敢向这本来与她功力仿佛,甚至还略胜一筹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大肆狂妄!此时因见伍天弘第二掌的威势过强;遂用了一手新学神功“百柔化劲”。伍天弘只觉得自己所发那强的劈空劲气,打到黑天狐身前之时,突然有一种奇异力量微微一挡一收,竟将自己掌力卸去大半,然后掌风虽仍向对方透身而过,黑天狐宇文屏还是像挨那第一掌一样,巍然不动!伍天弘真被她弄得越来越莫测高深,以自己在武林中的英名威望,两掌击出,连对方身形全未晃动一下,情何以堪?心中忽然动念,这黑天狐宇文屏是个穷凶恶极魔头,自己便稍违江湖规例,倘能就此将她除去,何尝不是一件功德?主意一定,收敛盛怒,纳气凝神。双目微阉即开,依旧精光电射,沉声说道:“老妖妇,好俊的功夫,伍天弘这第三掌不打也罢!”
    宇文屏这半年以来,尽选些幽僻所在,拼命逼迫那位无名樵子录出“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若心参研!因系闭门造车,虽然觉出所练极为高妙,但终难显示实际威力作用。今夜拿铁指怪仙翁一试,才知道半年苦心,毫未浪费,功力较前岂止倍增?只要再施展出最后极其惨无人道的严酷手段,逼得无名樵子把“紫清真诀”的末后两页录出,明岁黄山便可尽歼强仇,威服群伦,永为武林霸主!她越想越觉得高兴,不由哈哈笑道:“伍天弘!告诉你老实话,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这几样稀世珍宝,哪一件也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之物,如今一齐在我囊中再加上一部前古奇书‘紫清真诀’,放眼武林,休说碌碌诸子,便是诸、葛、阴魔亦不足道!你这老鬼,往日与我无仇,武功也还不俗,不如归顺宇文屏,作我一个心腹人吧!”
    伍天弘听完几乎连肺都快气炸,强忍愤怒,冷冷说道:“宇文屏休要卖狂,我这第三掌再打不动你,伍天弘才心服口服!”
    他已拼命之念,不再顾忌宇文屏全身是毒,大踏步走到近前,右掌一举,轻飘飘向黑天狐右肩按去。
    休看伍天弘先前威势无伦、倒海移山的劈空两掌,未曾击动黑天狐分毫,但这轻飘飘的一掌下按,却使宇文屏一惊不小!认出伍天弘拼命施为,借着缓缓下按之势,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真力一齐贯注右掌,但等指尖一沾自己肩头,掌心一登,“小天星”内力发出,便是一座翁仲石人,右肩恐怕也必成为齑粉!她知道厉害,哪敢怠慢?自己又说过不准闪避招架,只得把近半年所得神功一齐聚向右肩,准备硬接他这看来轻如儿戏,实际隐挟雷霆干钧的一击!但伍天弘眼看指尖已沾黑天狐宇文屏右肩,小天星掌力即将发出,而宇文屏全身功力也齐聚右肩的一刹那之间,突然一阵震天长笑说道:“宇文妖妇!你还我的青驴命来!”
    右掌突撤,食指一伸,竟以自己独傲江湖也从来不肯轻易施展的“大力金刚一指神功”,迅如电光石火一般由右移左,一下点在黑天狐的左胸“将台穴”上!宇文屏多年孤独,此次胜算在握,左券已操,对这伍天弘完全是存着一种戏弄示威,而真想收为自己一党之意。哪里会想得到骤然之间,突生此变?“将台”又是人身大穴,这一指点上,何异利锥透骨?半身立时酸痛麻辣,动转不灵,勉强提力,略为后纵,脚步已见踉跄。自知如不是贴身穿有“天孙锦”那等至宝,业已应指毕命。但就这样,所受伤势怕也非三月两月之间所能治好。
    她本来赋性就阴毒已极,再加上吃了这样大亏,怎不把伍天弘恨入骨髓!索性多踉跄了几步,发出一声惨哼,想诱使伍天弘认为自己已难支持,追扑上前,则只要轻轻一扯腰间绿色蛇尾,”万毒蛇浆”一发,这老儿便即死无葬身之地!哪知伍天弘江湖经验何等老到?自己的生平绝学“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刚柔兼寓,威力之强,不但足以洞金穿石,就是三百张毛头纸,也能一指到底!以这种指力点在黑天狐宇文屏的死穴“将台”之上,仍然未能将她立毙指下,戒意不由更深!何况又深知她的五毒邪功,恶毒已极,所以不但不追,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黑天狐宇文屏见伍天弘太已机警,不上自己恶当,只得硬攻;强提真气,怒叱一声:
    “大胆老贼!还不纳命?”右手疾抡,蝎尾神鞭“呼”地一声,从半中绕了一个圆弧,照准伍天弘斜肩抽到!她这根蝎尾神鞭威力极大,七八尺长的墨绿色的鞭影,带着满身倒刺与鞭梢蝎钩,无不含蕴奇毒。劲风袭到以前,伍天弘老远就觉得奇腥入鼻,胸头立见烦呕,好不难受。
    伍天弘知道江湖之中,既然把黑天狐宇文屏的五毒邪功列为武林大忌,自己虽系初会,其厉害也可想见!何况一听长鞭挥舞所带劲风,更心惊这妖妇“将台”大穴之上中了自己看家绝学“大力金刚一指弹功”,居然还能如此凝练施展真力,委实太已惊人!遂见好就收,不肯硬接,双足轻点,飘然而起。想使对方蝎尾神鞭自足下扫空,交代两句,便即退去,再追赶葛龙骧、杜人龙二人,告以他们的师姊妹柏青青、谷飞英均已中途生变,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速谋营救之策。
    但黑天狐宇文屏自习练“紫清真诀”以后,功力真是惊人!蝎尾神鞭扫到对方肩头,见伍天弘业已飘然而起,微“哼”一声,真力立达鞭梢。右腕略顿,蝎尾神鞭真如条活蝎毒尾一般,竟然坚挺不动,前半截带着钩尾的二三尺一段被黑天狐宇文屏暗运内家“震”、“抖”
    二诀,倏地向上疾折,鞭梢毒钩正好直袭身在半空的伍天弘后背的“笑腰”重穴。
    伍天弘人虽纵起,却见黑天狐的真力运用,业已到了凝发收放皆自如无碍地步;鞭到中途,不但能停,并似活物一般,可以随意折向,哪得不怵心荡魂?自己上纵之势未尽,身在半空,而腥毒尖风已到腰后,确实无法闪避。幸好那片密林之中,有一株大树横枝,伸展在外。伍天弘急中生智,顺手捞在枝梢,人如荡秋千一般,略为借力,向空悠然而起。
    这一关虽在奇险之中侥幸度过,但等伍天弘身在空或连转两个车轮,带着被自己折断的一截树枝落地之时,黑天狐宇文屏业已以左手奇形铁杖、右手蝎尾神鞭,回环进招,宛如风雷怒发,江河倒泻般恶狠狠的疾攻而至!远则鞭攻,近则杖扫。可怜伍天弘只得就拿手中三尺来长的一截树枝,拼命招架。但一根树技与黑天狐奇毒无比、霸道无伦的两般兵刃拼斗之下,那得不相形见绌?十来照面以后,已被黑天狐圈入一片鞭风杖影之内。
    如此情形之下,伍天弘再也不敢稍存平时的好胜之心,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但任凭他使尽闪展腾挪的轻身小巧之技,手中树枝终是越来越短,险象横生,危系一发!这还是黑天狐宇文屏要穴之上,先挨了伍天弘一下力能钻石穿金的“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受伤不浅,威力大大打了折扣,不然伍天弘恐怕早在她的神鞭铁杖之下,难逃一死!黑天狐宇文屏心中此时却想,就凭这么一个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手无寸铁,而自己右鞭左杖、奇招迭攻之下,竟仍把他收拾不了,明岁黄山,还想争什么武林霸主?斗什么苗岭阴魔、不老神仙和冷云仙子?惭怒交进之下,右手蝎尾神鞭,连使三招“盘龙盖顶”,封住伍天弘上方退路;左手则因奇形铁杖之中,所藏的“蛤蟆毒气”威力不如“万毒蛇浆”,用来对付伍天弘这种成名人物,恐怕万一不能收功,岂不平白浪费?遂微运真力,将杖插入地中,伸手便扯腰间所蟠的绿色蛇尾。
    这一来上空盖住一片鞭影,只要黑天狐宇文屏“万毒蛇浆”
    一发,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便即绝无生理!但天下事往往似冥冥中早有定数。黑天狐宇文屏倘若就以蝎尾神鞭与奇形铁杖配合进攻,伍天弘本已难支,顶多再勉力应付个二三十招,非遭惨死不可。如今黑天狐宇文屏急于收功,施展杀手,表面看来,确已胜算在操,必得无疑,但实际上,却替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开出了一条生路。
    因为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肯舍命相拼。伍天弘先前还想觅机脱身,如今上方已被宇文屏蝎尾神鞭“盘龙三绕”封死退路,又见她伸手去拉绿色蛇尾,欲发“万毒蛇浆”,已知道无可逃死,万念俱灰,遂立意与对方拼个同归于尽!手中树枝只剩二尺来长,索性不要,贯聚真力,“飕”的一声,飞打黑天狐眉心,然后不顾什么“万毒蛇浆”的无伦剧毒,突然倒地连滚,滚到对方身前,二度施展看家成名绝学“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奋不顾身的点向宇文屏的丹田重穴!黑天狐宇文屏虽然恨他入骨,却也不肯拼命。伍天弘功力逊于自己,但“大力金刚一指禅功”方才尝过味道隔着一件武林至宝“天孙锦”,受伤仍有那么重,此时动手全系勉提真气相敌。如今这“天孙锦”掩护不到“丹田”重穴,岂能容他再行点上?
    手刚摸到绿色蛇尾,一缕尖风业已袭到了丹田。
    黑天狐宇文屏万般无奈,一挫满口钢牙,“巧渡鹊桥”横飞八尺,躲过伍天弘这一意图同归于尽的拼命进手,然后阴森森的一声冷笑,狞声说道:“伍天弘老贼,拿命来!”随着话声,一扯绿色蛇尾,胸前斜耷着那软绵绵的蛇头立时怒抬,从蛇口之中喷出一片奇腥无比的青色光雨!伍天弘原冀与敌并骨,才不顾黑天狐宇文屏的满身奇毒,奋力滚进相搏!但黑天狐旁纵八尺避之,眼前不远,便是黑漆漆的无限丛林。生机一现,哪里还肯坐看对方万毒蛇浆上身?乘着一指点空,就用右手食指在地上微一借力,宛如怪蟒翻身一般,倒甩起丈许来高,砸得枝叶群飞,人已落人密林之内。
    黑天狐宇文屏蛇浆出手,伍天弘人已凌空,蛇浆飞到,人已落向林内。自己方才系自林内而出,知道这种密莽丛林,人一进内,凭你天大本领也难搜索!今夜这场缠斗,平白挨了对方那么重的“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又浪费了熬炼配制极难、平日珍逾性命的“万毒蛇浆”,结果只在暗中击死了对方一头青驴,宇文屏哪得不暴跳如雷?怒无可泄,竟又拿赛方朔骆松年的残躯出气!骆松年想是生平罪孽深重,此时人已早死,却仍被黑天狐宇文屏用蝎毛神鞭,把半截无手无足残躯抽成一堆肉酱,才略为解恨,悻悻而去。
    伍天弘用了那一手自创的救命绝招“懒驴打滚”加上“鹞子翻身”,逃入林内以后,心神犹有余悸!虽然听得宇文屏拿骆松年残尸出气走去,仍不敢造次出林。轻轻退却四五里光景,确实证明林外无人,才钻出密林,想起以自己半生名头威望,加上十三年面壁苦修,想不到竟在这妖妇手中栽了这大跟斗,从此以后,还在武林之中称什么人物字号?他越想越觉难过,几乎就想在这林中悬索自尽。但转念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这妖妇的一身功力高得出奇,可能诸一涵、葛青霜及医丐酒等几位老辈奇侠,尚不知她习练前古奇书“紫清真诀”并已掳获柏青青、谷飞英,如今身怀天孙锦、紫电剑、碧玉灵蜍、毒龙软杖等武林奇宝。
    此妇不除,江湖以内的正人君子一流,焉有宁日?伍天弘这种正义之念一生,把自己失败遭辱之事,自然冲淡,赶紧自贵州奔向洛阳,欲往龙门天心谷中寻找葛龙骧、杜人龙及龙门医隐、独臂穷神,报此恶讯,并妥筹歼除妖妇之策。
    伍天弘生成也是火躁脾气,主意打定之后,便即不分昼夜兼程急赶。加上葛龙骧、杜人龙沿路还想打探骆松年的踪迹,自多延误;双方所取途径,又复不同,所以伍天弘到得洛阳,竟超出葛、杜二人不少时日。
    龙门山虽然好找,天心谷却幽秘难寻,伍天弘又未听葛龙骧说过方向走法,一连找了三日,几乎把龙门山整个翻转,也找不出天心谷来。气得这位性情急躁的铁指怪仙翁,在一条长河之侧引吭长啸,发泄胸中闷气。
    这条长河,正是当初葛龙骧偷窥柏青青凌空一苇,三枝渡河的那条“伊水”。伍天弘啸声犹在摇曳长空,河中荡来一条小船,船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健美少年,拢船靠岸,提着一只盛盐竹篮,把船系在一个山脚隐蔽小洞之内。然后手携竹篮,走到伍天弘身旁,含笑问道:
    “这位老人家尊姓,好俊的内家真气!”
    伍天弘虽只看他操舟手法,便知此子身有武功,但想不到居然能从自己啸声之中,听出内家真气深浅。遂点头笑道:“老夫姓伍,看小哥儿购盐回山,定是在此隐居。可知道有位龙门医隐柏大侠,他所居的天心谷在何处么?”
    少年闻言略微一怔,正色说道:“在长者之前,不敢乱打诳语。晚辈名叫柏天雄,龙门医隐是我族祖,但未奉命以前,天胆也不能妄带外客入谷!伍老前辈名号怎样称呼?欲见家族祖何事?请说明以后,在此稍候,俟晚辈禀报家族祖后,亲来迎接。
    伍天弘道:“论理虽应如此,但事急只得从权。你族祖之女柏青青,现时身落黑天狐宇文屏妖妇手中,性命已在呼吸之间。
    老夫伍天弘千里报讯,赶紧救人,犹恐不及!我看等不得向你那族祖请示,往返费时。
    须防一步去迟,终身抱恨!”
    柏天雄对他这位青姑感情最好,听说柏青青落人世称“第一凶人”的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伍天弘来历,心想现有医丐酒武林三奇均在谷中,这个黑发白须老头纵是虚言,也捣不出什么大乱。遂惶声说道:“既是我青姑有难,晚辈拼担再大不是,也要先引伍老前辈人谷,请随我来。”转身引路,纵跃如飞。年纪虽然尚轻,轻功倒还得有真传,颇为不弱。
    一路疾驰,援下绝壑,到了那水洞之中。柏天雄所驾小舟,就藏在洞中幽处,无须唤人来接。虽然时届冬腊,天气甚冷,他却依然脱去衣履,从水内推舟前进。到了出口之处,大片清波及湖心孤屿上的天心小筑一现,伍天弘不禁叫绝!暗想这天心谷原来如此幽僻,若非巧遇柏天雄,自己真是踏破铁鞋,亦难到此。
    这时龙门医隐柏长青,正与独臂穷神柳悟非及天台醉客余独醒在屿中香楠阁上谈笑倾杯,一眼瞥见小舟,不由微愕说道:“咦!雄孙怎会擅引外人入我天心谷内?舟上所坐之人,面貌虽辨不清,但隐约看出白须黑发。武林之中,这种异相不多,难道竟是那多年未出江湖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先未注意,听龙门医隐一说,抬眼望去,此时小舟离屿更近,伍天弘相貌略可看清,点头说道:“我与这老怪物,昔年曾有数面之识,果然是他。但怎的突然来此?
    倒真有点捉摸不透,莫非是想斗斗你这龙门医隐?”
    龙门医隐笑道:“不管他来意如何,人既进谷,就是我柏长青的座上嘉宾,老化子与余兄稍坐,待我下楼迎客。
    伍天弘船到孤屿,见一个貌相清癯的黄衫老者,含笑抱拳伫立相待;虽然昔日缘悭,未曾会过,但从那种宛如古月苍松、超然出尘的器宇看来,也可猜出黄衫老者就是天心谷主人、当代神医、龙门大侠!忙在舟中抱拳笑道:“兄台可是龙门医隐柏大侠,在下伍天弘,冒昧奉谒,尚祈宥是幸!”
    龙门医隐含笑答道:“铁指仙翁当代武伯,名重江湖,柏长青缅想丰仪,神交已久。今日突然光临,天心谷内草木增辉,且请登楼一叙。”
    柏天雄因听他说青姑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过分焦急,一见龙门医隐,不禁冲口而出叫道:“启禀爷爷,我青姑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这位伍老前辈不辞千里而来,就是报此噩耗,爷爷赶紧设法才好。”
    龙门医隐闻言不禁一震,但一来不知实情,二来即或爱女真落入宇文屏手中,也不是咄嗟之间所能援救。事既至此,索性强作镇定,依然含笑说道:“你青姑性情过刚,原要受些严重挫折才好!至于援救之道,少时我自有处置。伍大侠千里远来,雄孙去端些可口酒菜,我先把敬三杯再说。”说完满面春风,恭身让客。
    伍天弘见龙门医隐得讯独生爱女落入那等凶人之手,竟还如此沉稳从容,不肯在自己这远客之前露出丝毫惶急失礼。这种镇定功夫,委实太已令人钦佩!微一谦逊,便即相偕登楼。
    但突见昔年旧识独臂穷神柳悟非也在座中,倒颇觉得意外;另一位中等身材,风格高华的微须老者,却未见过。
    龙门医隐替伍天弘引见天台醉客余独醒之后,独臂穷神柳悟非因已听得楼下问答柏青青被难之事,独臂一扬,止住他们那些寒暄客套、皱眉说道:“我们既然自诩江湖奇侠,不管什么事都应该痛快淋漓,直截了当。把这些酸溜溜的客套虚文,免去多好!我方才听说柏青青竟被黑天狐宇文屏擒去,她是与葛龙骧、杜人龙及谷飞英等四人一路,这四人休看年轻,个个均是一身不俗武学,凭黑天狐宇文屏倚为看家本领的那点什么‘万毒蛇浆’伤人或可,擒人则是未必!伍老头,你怎么知道柏青青被擒?其余三个小鬼又到哪里去了?”
    伍天弘闻言知道葛龙骧、杜人龙尚未到此,摇头说道:“柳兄说他们四人一路,我却只在剑门关及乌蒙山归云堡中,遇见葛龙骧、杜人龙二人。后来巧遇黑天狐宇文屏,才知道柏大侠爱女柏青青与另一位姑娘,落入这妖妇之手。连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毒龙软杖等四般武林奇宝,一齐均为宇文屏所得呢!”
    医、丐、酒三奇因知黑天狐宇文屏得了那部紫清真诀以后,匿迹潜踪,埋头苦练,所以对柏青青被擒一节,真以为事出传言,将信将疑。但如今一听,却均大惊失色!毒龙软杖众人不知,碧玉灵蜍却是独臂穷神亲赐杜人龙之物;天孙锦系由柏青青贴身所穿,紫电剑则是葛龙骧身旁至宝,竟会一齐落于黑天狐宇文屏之手。柏青青、谷飞英又复双双被擒,任凭他医丐酒武林三奇再好的镇定功夫,也不禁双眉紧锁。尤其是那位性情最急的独臂穷神柳悟非,一迭声地催着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赶紧说清来龙去脉,才好商订营救之策。
    伍天弘对先前一段,毫无所知,只得就剑门关初遇葛、杜、奚三人讲起。龙门医隐等人听到黑天狐宇文屏要在黄山论剑之时,当着柏青青、谷飞英的父师之面,将她们凌迟碎割,挫骨扬灰!以令死者难堪,生者心痛之语,均不由得遍体生寒。暗骂这妖妇真不愧号称“天下第一凶人”,果然心计好毒!各人脸上也均自然而然地平添不少忧虑之色。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伍天弘叙述,怪眼一瞪说道:“此事错就错在我们何必来这天心谷中,为那黄山论剑之举,锻炼些什么手法!不但老化子自己,你这龙门医隐与天台醉客,想必也知道武林第一之位,舍诸一涵、葛青霜二人莫属!剩下我们这几个道义之交,还有什么好比?难道还真像那初唐杨炯,‘丑在卢前,耻居王后’不成?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黑天狐机诈百出,踪迹难寻,何况我那位老友无名樵子,怎的太不争气,居然被她逼出不少紫清真诀之上所载功力!伍老头那两下子,我昔年会过,虽然听说你面壁十三年,静参武学,大有进境,但不是说句狂妄之词,你总还要比我们这几个老怪物弱上一筹!但照你所说黑天狐如今那身功力,看来老化子等人遇上,一样白做她五毒邪功下之鬼!所以我们目前四人,最好分作两路,两人一起,实力才较雄厚。至于怎样安排,柏老怪物且作主帅,老化子恭候差遣。救人急于星火,葛龙骧与杜人龙还不知哪天回来,我们要先采取行动,留下方向,叫他们随后追去,才不误事。”
    龙门医隐自听完伍天弘所说,即皱眉不住深思,良久以后,才微叹一声说道:“当初在蟠冢山分手之时,我就觉得这四个年轻人中,除了葛龙骧略为稳重以外,其余几个,简直太已胆大淘气。如今果然闹出事来!若是寻常灾厄,原让她们吃点苦头,杀杀傲气也好,如今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卫天衢前车有鉴,所受之惨,实非稍有人性之人所能想像!我那丫头刚愎性傲,死不足惜,但连累上个谷飞英,若有三差两错,却教我们这几个徒负虚名的老废物们,有何脸面去见冷云仙子?”
    独臂穷神柳悟非,摇头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柏老怪物不要再耍嘴皮子,发表这些言不由衷的违心之论!慢说是你那宝贝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老怪物必然拼命以外,就是我那小鬼徒弟杜人龙,若有人动他一根汗毛,老化子不用新练成的‘擒龙手’法,拆下他两根肋骨来抵偿才怪!”
    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闻言,是自己未曾硬逼那杜人龙为徒之事,办得果然不错,否则若为一时高兴,树下独臂穷神柳悟非这等强敌,未免太不合算!独臂穷神柳悟非,少停又道:
    “这不是说空话之时,东西南北,各大名山,湖海江河,茫茫无限!我们彼此功力再高,要想搜出黑天狐宇文屏的下落,援助柏、谷二女,委实不易!老怪物你沉吟这久,想好主意没有?”
    龙门医隐又是一阵闭目沉思,霍然抬头,双眼精光进射,突向柳悟非、余独醒及伍天弘等三人说道:“凡属善藏珍宝之人,一定把那些稀世难求之物藏在最明显而令人绝不加以注意之处!宇文屏智计过人,所行可能即系如我所言。此事老化子既然推我做主,柏长青不再谦辞,我认为宇文屏既然志在明岁中秋黄山论剑,则她巢穴极有可能就建筑在皖南黄山左近。”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又不耐烦,一拳锤在桌上,怪声叫道:“柏老怪物,你怎么学会了这一套忸忸怩怩,光说不练的江湖把式?老花子是在问你,我们目下怎样分人及怎样搜索?”
    龙门医隐说道:“我话未说完,你急些什么?伍兄与我,专门负责黄山及安徽当地;老化子与余兄,却少不得要烦劳卖些力气,多跑点路,密搜三江及湖北等围绕安徽的四省境内。
    万一有所发现,须抱定一项宗旨,救人第一,诛除妖妇第二。余兄素来稳重,毋庸多嘱,老化子却万不可逞强误事呢!”
    独臂穷神柳悟非连连点头,回头向那侍立身旁满面愁容的柏天雄说道:“还不赶快替老化子准备出洞船只,这几个月天心谷中,真把我住得好不厌气!”说完一手拉着天台醉客余独醒,向龙门医隐及铁指怪仙翁怪笑连声,下楼而去。
    天台醉客余独醒,因谷飞英乃是冷云仙子面托自己携带照拂之人,如今有了噩耗,心中之急,并不亚于龙门医隐,遂与独臂穷神相互下楼,由柏天雄操舟,送出水洞以外。龙门医隐俟柳、余二人走后,自己把谷中各事略为嘱咐,整顿好了药囊竹锄,也与伍天弘动身扑奔皖南黄山而去。
    且说黑天狐宇文屏当年以阴谋毒计害死亲夫葛琅,始终畏惧诸一涵、葛青霜夫妇一旦发现内幕,要向自己寻仇,所以在各大山川幽秘之处,设下不少巢穴,随时变换所居,免人注意。中条山翠盖峰头,擒走无名樵子以后,远窜邛崃,每日以严刑折磨无名樵子,逼他把所烧残的“紫清真诀”默录出来。
    无名樵子在得书之初,因知道这本真诀,凡属武林中人莫不视为无上瑰宝,故旦夕口诵心记,十天之内即把一册奇书记得熟而又熟!果然未出所料,第一个登门强夺的就是黑天狐宇文屏这等凶人。无名樵子深知此书如被正人君子得去还好,倘落人这妖妇手内,江湖之中焉有善类?所以才设计把书烧残一半!宇文屏自然痛恨无已,先点了他的“天机”重穴,到得邛崃以后,立用蝎尾神鞭一面抽打,一面并用自炼解药为他疗毒,使无名樵子受尽椎心痛苦,但不致命。可怜无名樵子咬紧牙关,半字不吐,以致双腿被宇文屏打得自膝以下生生烂去!黑天狐宇文屏见无名樵子居然能够如此熬刑,凶心一动.竟又想出了一条奇毒酷刑。不知从哪里弄来—柄小小铁锉,每日早晚两次,硬锉无名樵子业已被抽得血肉模糊,露出体外的大腿胯骨。如此酷刑,便真是铁石人儿也禁受不起!无名樵子的腿骨,生生被黑天狐宇文屏挫去三寸有余,实在熬不住这种酷烈痛楚。
    既无人援救,被点“天机”重穴,连求死亦复不能。万般无奈,只得每隔上十天半月,到了实在难熬才略微吐露一点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但最后两页是一书精华所在,却始终未曾说到。无名樵子如此做法,是认为像黑天狐宇文屏这样丧尽人性、穷凶极恶之人,早晚必遭天报!自己无法求死,又实在熬不住她那些酷刑,只得这样尽量拖延,有时并故意说错少许,使宇文屏在短时间内武功虽然增进,但还不至于到那横行江湖、天下难敌的地步,以等她报应临头,自食恶果!宇文屏对他确已把各种恶毒手段一齐使尽,再无奈何,但就在无名樵子这种时正时误,及自己苦心参研之下,内外功行均已有长足进步。
    那柏青青与谷飞英,在陕西蟠冢与葛龙骧等分手,虽然半年小别,未免销魂,但侠女襟怀,毕竟不同流俗。一路上与谷飞英指点烟岗,怡情山水,也就把那一缕离愁,渐渐忘却。
    她们原定计划是北逛甘、青、宁、察,一面行侠,一面探听黑天狐宇文屏的下落。但还未走出陕西境内,便在无意之中,听得两位绿林人物酒后闲谈,说是月前偶游四川邛崃,突然遇上了武林中人视为恶煞凶星的黑天狐宇文屏,幸而发现尚早,屏息深藏,侥幸未与对面。
    此妇处置异己手段太辣,如今谈虎色变,心中犹有余悸!柏青青、谷飞英一听黑天狐已有踪迹,赶紧中止甘肃之行,回头再找葛龙骧、杜人龙时,葛、杜二人业已在大巴山巧救丐侠奚沅,一同斗那金钩毒蝎。还向哪里去找?万般无奈,只得赶往邛崃。但邛蛛方圆颇广,峰壑深幽,在这样大山之中,要想找出一人藏身所在,委实不易!柏、谷二女,十日之内几乎游遍全山,哪里找得到黑天狐宇文屏的丝毫踪影?这日,柏青青坐在一条深谷谷底的大石之上,四外均是些长几过人的丰草杂树,引手支颐,向谷飞英叹道:“英妹,黑天狐宇文屏所藏,定然幽秘难寻。但我们这些日子,几乎把座邛崃山踏遍。就拿这条深谷来说,除了头顶那一张蜿蜒石隙,略透天光之外,几乎整个与外界隔绝,还能算不了是穷幽极秘之处么?找到这种所在,依然踪迹不见。我真有点怀疑日前所闻,是那人随意胡诌,并非事实呢!”
    谷飞英也觉得找来找去,有点厌气起来,颇为同意柏青青所说,嘴皮略动,还未答言,突然凝神倾听,并向柏青青微一摆手。柏青青也听得山风吹动之中,有一种极其低微的声息入耳。
    那声息又似兽嚎,又似人泣,说不出来是何物所发,但听来令人酸心腐脾,凄惨无比!
    且飘忽已极,远近方向,均甚难捉摸。
    柏、谷二女正在冥心静听之时,突然丰草以内嘘然作响,一条碧色长影凌空飞出,直朝二女电射而至。
    柏青青山居较久,见识亦多。碧影飞到以前,鼻端先闻腥味,心知是条蛇蟒之类活物,并知像这样幽谷之中所藏,大半具有奇毒。遂左手一拉谷飞英,飘身闪避,右手却以紫电剑向上微撩。精芒腾处,碧色长影齐腰斩断,洒落一天血雨。
    那碧影果然是条八九尺长的绿色长蛇,虽被柏青青拦腰斩断,但前半截灵性犹存,竟被窜入丰草之内逃去。柏青青哪肯放过如此毒物?与谷飞英找出四五丈距离,才将那蛇彻底杀死。但先前所闻的凄厉异响,竟似近在眼前,听得越发真切!二人再度凝神倾耳,那异声又似发自山壁以内,又似发自地底,听来听去,最后才听出是发自石壁壁根的一块大石之下。
    山石之下会有人声,确实是件怪事!柏青青见那山石重量足有二三千斤以上,自己素来真力稍弱,但在蟠冢山挨了青衣怪叟邝华峰夹背一掌,服了千年雪莲实及苗岭阴魔所赠的续命紫苏丹以后,真力大增!似可与谷飞英一试,将大石搬开,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作怪,发出那等凄厉声息。谷飞英也是一样年轻好奇。二女合力推开大石上端,猛运神功,竟自生生把那大石推倒。轰隆巨震,吓得草树之内所藏蛇虫,纷纷乱窜。
    大石之下,寸草不生,是块光滑山石,石上似由人工凿了三四个茶杯大小洞穴。那种凄厉怪声,此时业已停止,换成一种令人听来酸鼻的幽沉叹息!柏青青情知有异,俯身就穴一观。原来这几个沿穴是被凿透气之用,上压大石根部,亦有一面凿空。柏、谷二女方才推开大石,恰巧是推的下有空隙的相反方向,不然那山石重量足有三千斤以上,虽然二人合力,也未必推得动它!从石洞之中看去,下面竟是一间石室,壁间点有油灯,室内石榻之上,躺着一个满头乱发蓬松,胡须长约尺许,看不清面貌年龄的男子。那人双腿自膝以下均已断去,但伤处皮肉似被极好药物治好,丝毫不见溃烂,只是皮肉一齐向上卷起,露出了三四寸长的两根带血腿骨,看去好不怕人!那人躺在榻上,似是被人点了什么穴道,一动不动,但口中却时发所闻的那种幽沉叹息之声。榻边置有一把小小钢锉,席上并有小小一堆白粉。
    柏青青看完以后,恍然悟出,方才定是有人用这种惨毒酷刑,以钢锉锉那榻上之人腿骨,席上那堆白粉,可能便是这种非刑结果。如此刑罚,委实闻所未闻。榻上那人就是铁铸金刚,也自禁受不起,才发出那种听来令人全身起栗的凄厉怪声。
    谷飞英从另一洞穴之内,也已看清各节。二女均是一样的义侠仁心,由不得的毫发皆指,欲加拯救!柏青青首先向洞穴之中叫道:“下面那人可会说话?告诉我们怎样进人石室,好来救你!”
    一言甫毕,正待室内榻上之人答话,突然头上丈许之处,极其阴森的一声冷笑。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凭自己功力,纵是只飞鸟落在十丈以外,也应惊觉,怎的此人到了这近,兀自毫无警兆?抬头看时,二女心中不由又是一颤。这时天虽在中午,但深谷之内却已暗如黄昏。丈许外的一株参天古木之旁,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的黑衣老妇,脸色又黑又干,就像个陈死人一般,但双眼神光之足,却是柏青青从来罕见,谷飞英也只在冷云仙子偶然发怒之时,才看见过。
    老妇手中拿着一根上铸蛤蟆的奇形铁杖,腰间蟠着一条绿色长蛇,蛇头绕过左肩,垂在前胸,奄耷耷的,不像是条活物。这副形相,不但冷云仙子与龙门医隐曾对二女一再嘱之谆谆,就是从葛龙骧口内也已听过,知道正是江湖中闻名丧胆推为“第一凶人”的黑天狐宇文屏那恶毒妖妇!谷飞英一见是黑天狐现身,深知她五毒邪功厉害无比,赶紧把师门绝学无相神功化为一片劲气,布向二人身前,并偷偷用手一触柏青青,叫她小心注意!黑天狐宇文屏一张陈死人一般的阴丝丝面容,衬着谷中黯淡光线,越发显得凄厉慑人!目光微睨被二女弄倒的那块巨大山石,嘴角微启,声如蚊哼说道:“你们两个女娃,能把这块大石弄倒,总还有点来历。赶紧说出师门及本身姓名,看看可有侥幸免死之望没有,你们认得我吗?”
    柏、谷二女知道武林之中,像黑天狐这种武功极高的凶邪恶之人,多半为了自抬身份,立了少避忌规戒,倘若遇上不知底细的后辈,又无深仇,有时倒会装作大方模样,稍加惩戒放走了事。
    但二女何等心高气傲,父师均属名门,哪里肯占那种便宜?柏青青眼珠一转,倚仗着紫电剑、天孙锦均在身边,存心斗斗这位黑天狐,竟把嘴角一撇,以不屑之色答道:“你这副凶残怪相,当然一看就知道是那满身罪孽、罪不容诛的黑天狐宇文屏。至于我们是什么来历,难道凭你名列武林十三奇,那么高江湖声望之人,还看不出么?”
    黑天狐宇文屏平生虽然杀孽无算,手下从不饶人,但见了二女均是仙露明珠般的绝世根骨,也由不得暗暗心爱。听柏青青一口说出自己名号,因自己这副形相只要听人说过,便极好认,所以并不惊奇。冷漠面容之上,浮起一丝怜才淡笑,说道:“要我指出你们来历,还不容易?你们每人攻我三剑,便可看出。尽管放心大胆,在这三剑之中,宇文屏便看出你们是我如山之仇,也不伤你。”
    柏青青早就存了斗她之心,等黑天狐话音方落,人已从谷飞英无相神功防护之下,以“潜龙升天”身法,凌空拔起,掉头一扑,手中剑施展的是葛龙骧师门绝学“天璇剑法”中的“倒泻天河”,漩成一片紫色繁星,宛如天河倒泻一般,向黑天狐当头罩落!黑天狐宇文屏真想不到柏青青有这高武学,更看出她手中紫电剑精芒腾彩,是柄前古仙兵,不敢再行卖老硬接,肩头微晃,便脱出柏青青剑光圈外,口中并自叫道:“你那‘潜龙升天’的身法,是穷鬼柳老化子的龙形八式,‘倒泻天河’却是诸一涵的天璇剑法。但诸一涵、柳悟非均未收有女徒,若是新近从师,功力又绝难到达如此境界。哦,我明白了!你自着玄衣,可是柏长青老儿之女,号称玄衣龙女的柏青青么?”
    柏青青闻言心惊,这妖妇表面不常在江湖行走,其实对这些与她同辈人物的一切有关之事,所知极博。居然真能就凭这一拔、一剑之上,认出身法来历,从而推定自己是谁,这种心计眼光简直可怕。
    黑天狐宇文屏一看她那副神情,便知自己所料无差,转面又对谷飞英道:“她的来历我已看出,你再攻我一剑。”
    谷飞英休看年轻,脾气竟比柏青青更硬,把头一偏答道:“一只老狐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懒得动手,你自己攻我一掌试试!”
    黑天狐宇文屏一阵嘿嘿阴笑说道:“小女娃儿,胆量大得实在可爱!也罢,我用三成真力,打你一掌!”说完右手依然执着那根上铸蛤蟆的奇形铁杖,左手舒掌虚空微推,立有一股疾风劲气,劈空而至。
    宇文屏自习紫清真诀以来,功力大进,这一掌确未虚言,只是用了三成真力,但掌风过处,沙石惊飞,威力已非小可!谷飞英妙目凝光,注视宇文屏一瞬不瞬。疾风劲气过时,好似在她面前竖有一堵无形韧壁,黑天狐宇文屏所发掌风,竟然空出中间,从谷飞英身旁斜掠而过。
    黑天狐倏地一惊,不等谷飞英闻言,把脸一沉问道:“你是葛青霜第几弟子?是有心找我宇文屏还是无意走到这邛崃山的天奇谷内?”
    谷飞英见她果然一掌就试出了自己的“无相神功”,指出师承所自。惊讶之余,依然不服。二女均是一样,素来不作谎言,秀眉一剔,冷冷答道:“你猜得一点不错,冷云仙子是我恩师,我叫谷飞英,是她老人家座前第二弟子,那一位也正是我柏青青师姐。你当年那件见不得人之事,已由卫天衢老前辈把真相公诸武林,不老神仙师伯与我恩师业已和好,正在到处找你,为我葛龙骧师兄报杀父之恨!想是你恶贯满盈,藏身处虽然隐秘绝伦,却依然被我们无意发现。地下石室之中的断腿之人,想是紫清真诀的原来主人无名樵子。你以锉骨酷刑,加于如此正人,委实天理难容,神人共愤!我们虽然年幼技浅,但只问是非,不计成败,也要凭着满腔正气,欲为扛湖除此巨恶神奸!青姐还不亮剑,一同歼除这心如蛇蝎、谋死亲夫的逆伦妖妇!”
    柏青青紫电剑刚刚入鞘,听谷飞英一叫,铮然一响,又复拔在手中。二女并肩站定,凝神待敌。
    黑天狐宇文屏当年之事,本来内疚神明,被谷飞英这一顿正义凛然的数说责骂,竟自骂得垂头无语!柏青青对敌,向来手辣,见黑天狐好似想甚心事,急忙把握良机,纤手一弹,三根透骨神针电射黑天狐宇文屏的五官面目,跟着与谷飞英双剑同时出手,用的又是天璇、地玑剑法之中威力无伦、屡克强敌的“星垂平野”、“月涌大扛”两招绝学。
    宇文屏虽然心中内疚,微一失神,但柏青青透骨神针一发,便已惊觉!三缕寒光,衔尾飞到,宇文屏连闪都不闪,张口一吹,透骨神针即飞向半空,紧跟着便是“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两招袭至!这两招本是璇玑双剑之中的几手绝学之一,葛龙骧、谷飞英当初在蟠冢山恶斗朱砂神掌邝华亭,即仗此两招克敌制胜!但如今情势,稍有不同。一来谷飞英青霜剑已失,威力大减,而柏青青的武学又不如葛龙骧,天璇剑法亦系辗转相传,不太纯熟!二来黑天狐宇文屏此时功力,超过蟠冢双凶邝氏兄弟。所以双剑并举,精光电掣之下,黑天狐虽然暗慑这两个年轻女娃武学真高,但从容飘身,业已退出柏青青、谷飞英一上一下,合力交击的无边剑影以外。
    宇文屏一面飘身,一面心中暗想:自己“万毒蛇浆”或是任何一种五毒神兵一发,二女必死无疑,但这样杀死,未免太已便宜。何况尚可从这送上门来的两个敌人身上,逼得无名樵子多说出—些紫清真诀的烧残之处,且不忙施出杀手。
    待三人缠战到了五百余招,柏、谷二女已觉出任凭自己把所有功力用尽,休说伤得黑天狐,连一招均未占得上风。照此情形,从自己父师所说黑天狐乎日狠毒心性看来,早该遭受不幸。
    但宇文屏始终满面狞恶笑容,只守不攻,一次杀手均未发过。
    越是猜不透敌方用意,心中越是忐忑不宁。柏青青见天已渐黑,自己与谷飞英把各种手法完全用尽,兀自毫无势机,这架根本无法再打!遂在动手之间,暗对谷飞英一使眼色,意欲觅机抽身。
    但黑天狐何等角色?见柏青青眼珠一转,用意早明。她向来做事,不到百分之百把握,决不下手!因想生擒二女娃加以利用,立意慢慢耗尽对方真力,岂不束手就擒?如今发现对方有图逃之意,冷笑—声,身法立变。柏青青、谷飞英只见四面八方均是黑天狐宇文屏手执奇形铁杖的狞恶魔影,但依然一招杀手不发,只把二女圈住,不令逃脱!柏、谷二女乖巧异常,见逃既无望,一静心神,也自看关定式,稳守缓攻,不肯把本身真力随意消耗。
    耗到七百多招,黑天狐宇文屏见二女依然满面神光,毫无疲相!不由暗忖:自己五毒仙兵之中,飞天铁蜈、蝎尾神鞭、守宫断魂砂三样,一经出手,对方不死亦带重伤。自己身为女子,深知这类美好少女习性,姿容未毁之前,比任何事物均看得重,但姿容若有残缺,则衔恨刻骨,可能任何酷刑也不足使她们有所畏惧。所以自己本意生擒二女,以毁容作为威胁,迫使那自命为仁人侠士的无名樵子,尽吐有关紫清真诀的胸间所隐,不然纵有八个柏青青、谷飞英,早已惨死非命!宇文屏心中盘算,奇形铁杖中所藏蛤蟆毒气最为理想,但这种化成毒气的所需药粉,存已无多,配制极为艰难,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用!但如今战近千招,二女依旧精神奕奕,毫无力竭之状,而且玄衣龙女柏青青手中那口紫色精光、焕如电闪的宝剑,分明前古神物,万一被她碰上一下,未免太不合算!天气亦已阴暗沉黑.二女只要逃走一个,也便立为无穷大患。
    利害衡明以后,黑天狐宇文屏奇形铁杖在石地之上叮然一响,手攒杖尾,以杖头的蛤蟆嘴部遥指柏、谷二女,狞笑一声喝道:“无知小娃,还敢猖狂,快快与我束手听命!”
    这时谷飞英在左,柏青青在右。黑天狐心计极精,随着话声,左掌先扬,一股劈空劲气,虚击谷飞英左侧,引得她凝聚无相神功,护御左方,然后连哼都不哼,右手奇形铁杖机簧响处,从杖端所铸的蛤蟆之中,喷出一团黄色烟雾。等到柏、谷二女惊觉闪避之时,那股奇腥异香业已人鼻.脑际微一晕眩,便即双双栽倒!黑天狐宇文屏得手以后,把二女挟进她那深处地底的秘密石室之中。石室竟有三间,居然还甚宽敞。第一步工作,便是密搜二女全身。
    等到看见柏青青贴身所着的“天孙锦”,黑天狐字文屏不觉喜出望外。
    因她本是葛龙骧继母,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宜属至亲,所以对这“天孙锦”的妙用,知之甚多!再认出那柄紫光闪闪、森肌砭骨的剑柄上所镌古篆,竟是前古至宝紫电仙兵,更不禁乐得在石室之中,手舞足蹈起来。自言自语说道:“紫电剑、天孙锦齐入我手,再等紫清真诀练成,举世之间,岂不惟我独尊?再不必在这些深山幽谷之中,畏惧任何仇家,尽可挟技出世,独秀十三奇,永为武林霸主!”
    她高兴一阵,又在筹思怎样处置柏青青、谷飞英二女之法。
    想来想去,冷云仙子葛青霜及龙门医隐柏长青等人,平日专与自己作对,彼此仇恨极深,好容易才擒住他们的爱女爱徒。除欲藉以威胁无名樵子尽倾所知吐露紫清真诀以外,倘若轻易折磨处死,不过是使柏、谷二女本身作鬼而已,尚未快意恩仇。
    最后决定即令紫清真诀学会,亦暂时不伤二女性命。好在自己在始信峰头也营有一处秘窟,不知路径之人,除去肋生双翼,可以凭虚御风以外,谁也到不了那个所在!等到黄山论剑之时,当着冷云仙子与龙门医隐之面,把这两个活跳跳、娇滴滴的女娃寸磔碎割,凌迟处死!令她们父师眼看着自己的爱女爱徒娇啼婉转,身受无边痛楚,却无法往救,岂不才令生者、死者的肉体及心灵之上,均遭受严重无比的惨痛打击,而使自己雪却多年之恨!
    通盘计划考虑停当以后,黑天狐宇文屏动手点了柏青青、谷飞英的“天残”重穴,使她们与无名樵子一样,只能说话不能动转,形同废人,然后才用解药,替她们解去所嗅“蛤蟆毒气”之毒,自去休息。
    次日一早,黑天狐又复到隔室之中,折磨无名樵子。那无名樵子虽然因为本身武功未窥堂奥,以至徒把紫清真诀全部记熟,其中好些玄妙之处,仍然领悟不出!但却知道烧残之处,已被黑天狐的锉骨酷刑逼得吐出了十之五六。这以后数页,大概是紫清真诀的主要精华,自己反正人已无法再活,拼着骨化飞灰也不能使这毒辣无比的妖妇再有收获,贻害百世!所以两条腿内,又生生被黑天狐宇文屏锉去半寸有余,疼得号不出口的那种凄厉惨哼,连铁石人儿闻之亦将泪下。但好个无名樵子,硬把牙齿都咬得洞穿下唇,几乎尽碎,却依然一字不吐!
    柏青青、谷飞英此时药力已解,躺在隔室。她们晓得落人这等凶人之手,哪有幸理?索性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反觉坦然无畏。
    本身生死可以不惧,各种牵缠却无法绝念。谷飞英处世未深,母仇已雪,除了恩师冷云仙子葛青霜以外,倒无甚牵挂;柏青青却一时忽觉老父龙门医隐慈祥恺悌的面容浮现脑际,一时又觉心上人葛龙骧英挺俊拔的倜傥身影,深嵌心头。尤其人到了穷愁无奈,或是病榻缠绵之际,最容易想念自己的亲人。老父萦怀,情郎系念,把这位性情本来就颇急躁的玄衣龙女,忧得五内如焚,恨不得立时自尽!但“天残”重穴被点,四肢难动,想死亦复不能由心,反而累得谷飞英拿一篇正胜邪消、善恶有报的大道理来对她安慰。
    无名樵子的惨厉哼声,传到隔室,柏青青实在不忍坐听,高声叫道:“宇文屏,不必如此惨无人道,你把我们送到隔室,由我劝导那位无名樵子,尽其所知告你就是!”
    黑天狐宇文屏也真正拿这业已疼得奄奄一息的无名樵子无法!闻言狞笑住手,硬喂了无名樵子一粒灵丹,起身走到隔室。
    柏、谷二女所卧是张软榻,黑天狐连榻带人一齐捧起,走回无名樵子室中,向他狞笑说道:“我知道你与那穷不死的柳老化子交称莫逆,这玄衣少女就是与柳悟非沆瀣一气的柏长青之女柏青青。这一个叫谷飞英,却是庐山冷云贱婢的弟子!因为想要救你,被我擒来。你如再敢顽强,不将紫清真诀烧残之处完全与我补齐,或者故弄玄虚,中藏你自己杜撰的错误之文,我便先用万毒蛇桨,将这两个妖艳如花、与你颇有渊源的美貌少女的面容毁成夜叉罗刹,再用青竹毒蛇,一口一口地噬去她们的周身血肉。
    最后把你那几根硬骨头,锉得一寸不留!你这些日来,也应知我情性。宇文屏做事说一不二,限你半盏茶时,若无满意答复,便立用万毒蛇浆及青竹毒蛇,先对这两个女娃下手!”
    这一番话,委实狠辣到了极处,柏、谷二女及无名樵子均觉全身毛孔自张,肌肤想栗。
    无名樵子目注二女,方自长叹一声,柏青青业已抢先叫道:“无名樵子老前辈,你不必为我们担心,我们既然仗剑闯荡江湖,凶险艰危,哪里没有?生死二字,根本看得极淡!不过宇文屏妖妇,心肠毒逾蛇蝎,不似人类!不必再自强忍她那种上于天怒的锉骨毒刑,尽管尽你所知,把紫清真诀所载替她补足。因为据我所料,这妖妇若不把紫清真诀练会,永远在这穷幽极秘之处藏头缩尾,一般仁人侠士不易搜寻,反而会便宜她多活几日!紫清真诀练好,她必然不肯再甘寂寞。这类恶毒妖妇,只要一出江湖,见了天日,若不立遭极惨报应,你可挖去我柏青青的双目!”
    黑天狐宇文屏再怎样恶毒阴深,也被柏青青骂得怒火中烧,阴丝丝地怪笑一声说道:
    “好个大胆不知死活的女娃,宇文屏向来只行吾道,不问天心!什么叫报应循环,又什么叫善恶昭彰?那完全是欺世盗名的一般假道学的胡诌胡扯!何必等到别人来挖你双睛!你这一对眼珠,先借你生啖了罢!”
    缓缓起立,左手二指一伸,便向躺在软榻之上的柏青青双眼挖去。
    柏青青不能动转,无法抵御,眼看着那一对宛如点漆的美人秋水,就要断送在黑天狐宇文屏的二指之下。谷飞英失声惨叹,闭目不忍再视之时,无名樵子突然力竭声嘶地叫道:
    “宇文屏妖妇!你如敢动二位女侠一指,便用滚油淋身,也休想再逼出我口中半字!”
    黑天狐宇文屏狞笑收手,得意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这般自命侠义之辈,像个活傻瓜一样,专讲究什么仁人不忍,恻隐之心!你从今如再稍有推诿,我便立如前言行事。”
    无名樵子叫道:“话要事先说明,第一,紫清真诀的最后一页,我尚未记全,便即烧去,纵然把我骨锉为灰,肉剁成酱,也是无法补出!”
    黑天狐宇文屏双目微闭,牙关一咬,问道:“第二件呢?”
    无名樵子说道:“我也套你一句活说,这些日来,你也应该知我习性。从今以后,每日清晨,你把这两位侠女送到我石室之内,经我验过丝毫无损,便以紫清真诀烧残之处替你补上五字,如不依我,一字休想!”
    宇文屏见他每日只肯录五字,不由大怒说道:“狗贼欺人太甚!我也不要甚紫清真诀,先毁掉这两个女娃再说!”一提垂在前胸的绿色蛇头,对准柏青青面目,便欲扯动蛇尾。
    柏青青也真够硬朗,那看来狞恶已极的绿色蛇头,离自己面目不足三寸,腥气扑鼻,却仍然双睛湛然,一瞬不瞬!无名樵子更是深知黑天狐处心积虑,就想学会这部紫清真诀称雄天下,决不会中途一气撒手!这些凶毒动作,无非全是姿态,也给她来个见怪不怪,闭目不理。
    果然他们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宇文屏收回绿色蛇头,冷冷说道:“宇文屏暂时一切依你,我们这个约定,就自明日开始计算。”
    次日一早,黑天狐宇文屏果然如言把柏青青、谷飞英送到无名樵子室中,经他验过未受丝毫伤害,也立即为宇文屏把紫清真诀烧残之处,就记忆所及补上五字。
    “紫清真诀”是一部极为深奥的武学奇书,休看五字之微,若非宇文屏这样深具内家上乘功力,见多识广,容易触类旁通之人,慢说是一日之间,就是周年半载,也未必参详得透。
    宇文屏正在殚精竭虑,努力参详,突然上面幽谷之中,又有响动。她自从柏、谷二女推倒大石,发现自己所备秘窟以后,深深悟出,无论怎样隐秘所在,只要居停一久,决不会毫无人知。
    所以一闻响动,便由半山腰的另一暗门之中,悄悄掩出。
    来人正是剑门关与小摩勒杜人龙一见投缘,意欲收徒传艺,因而自抱奋勇,打寻黑天狐宇文屏踪迹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剑门关分手以后,伍天弘何尝不是漫无目标地随意乱找?
    但误打误撞的,居然被他撞到邛崃山内。他那头青毛驴,任凭如何神骏,也下不了这样绝壑幽谷。伍天弘因见这谷中形势异常隐秘,遂把驴拴在壑上,自己施展轻功,下谷一探!他那副黑发白须异相,宇文屏到眼便自认出是与西昆仑黑白双魔齐名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
    宇文屏自擒住柏青青、谷飞英二女,时时深自警惕,防备龙门医隐、独臂穷神等人寻来,所以不但早有准备,并且一闻谷中有人,急忙带着一个皮制假人,用以冒充无名樵子,惑乱对方心神,从这秘室的三处出口之中的较远一处,悄悄掩出。
    认清伍天弘以后,黑天狐宇文屏不知他是一人来此,还是尚有接应?本来想把此人暗暗除去,又恐怕铁指怪仙翁的名头不小,万一暗中下手,不能如愿,互相缠战起来,引得医丐酒等老厌物出现,却对自己大大不利!仍以照先前预计,把这老儿引得远远,然后暗中翻回,迁到另外一处秘窟,来得较为稳妥。
    主意虽然打定,宇文屏委实心狠,不肯放过暗算机会。身在山壁半腰的巨石之后藏好,左掌一扬,一条飞天铁蜈用劲力出手,虚击伍天弘左方数尺,然后突在中途折向,百足齐飞,遂“嘶”
    的一声,直朝伍天弘太阳穴袭到。
    伍天弘此时正觉得这谷中景色凄迷,四处注意。黑天狐宇文屏离他远有三丈开外,又有巨石隐身,倘若静静不动,他本来未必能够发现,但飞天铁蜈才一出手,伍天弘立时惊觉,右掌一翻方待往上击起,但又听出不是寻常暗器的所带风声,赶紧缩手低头,横飘丈许以外。
    黑天狐宇文屏见他听见立觉,便知飞天铁蜈十九无功。遂仍按原计进行,挟着那具皮制假人,阴丝丝的一声冷笑,便往幽谷之上纵去。
    伍天弘虽然只见宇文屏背影,但到眼便知,正是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黑天狐。心中大喜,捡起那条划空坠地的飞天铁蜈,随后追踪。其实宇文屏此时功力胜他许多,追上谷顶,本应不见人影,但因宇文屏故意要诱他远出,所以身形时隐时现,害得这位铁指怪仙翁,虽然胯下有头日行千里的异种健驴,仍自追到湖北境内,便把黑天狐宇文屏追丢。
    宇文屏甩开伍天弘以后,本来应该回转邛崃山,把无名樵子及柏、谷二女搬至另外秘窟隐藏,但转念一想,看这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分明业已知道自己是谁,却仍穷追不舍。定然不是偶然相逢,其中必有所为!遂略更原计,反客为主,竟掉过头来暗暗尾随伍天弘,意欲探明这般老鬼,到底对自己有何算计?追来追去,追到了乌蒙山归云堡内。宇文屏暗中多次窃听,前因后果,一概了解。才在赛方朔骆松年用吹箭苗刀夺走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之后,放过葛龙骧等人,追向骆松年而去。她明明知道葛龙骧与自己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却仍先追骆松年之故,是因为自己所练五毒邪功,除了碧玉灵蜍这一件世间奇宝以外,别无他物能治!倘此宝归自己所有,则纵令武林之中又出了什么武功高过自己之人,也要对自身边这几件奇毒之物,顾忌甚大。
    算盘打得原好,但她怎会想到龙门医隐柏长青在天心谷内,曾用苦心觅得千岁鹤涎及朱藤仙果炼成那种专门对付她五毒邪功的解毒灵丹!此丹柏青青囊内即有三四粒之多。黑天狐搜查她身边之时,曾经人手,但哪里会晓得这种半红半白灵丹的效验所在?以她这种身份武功,要杀赛方朔骆松年,还不是易如反掌?刚由蝎尾神鞭把人杀死,并将碧玉灵蜍及毒龙软杖揣入怀中,业已发现铁指怪仙翁伍天弘,骑着他那头青色健驴稀尾疾追而至!宇文屏此时业已探清医丐酒等人远在龙门,一个未至,顾忌顿时减轻。心想就以你不知死活的怪老头儿,试试我新练的神功的威力如何。果然紫清真诀所载的各种功力,神妙异常!若不是一时骄敌大意,中了伍天弘那一下看家绝招“大力金刚一指禅功”,几乎把这位名望武学均高的铁指怪仙翁,玩弄于手掌之上。
    伍天弘逃入林中,黑天狐宇文屏拿骆松年残尸解恨以后,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毒龙软杖四宝在身,越想越觉得意。
    一阵连绵不断的哈哈狂笑声中,回转邛崃,仍照前计,迁移秘窟。
    黑天狐宇文屏,这一次迁移巢穴,迁出了寻常人的意料之外,却迁入了龙门医隐柏长青意料之中,竟迁到了黄山论剑约定之地始信峰的绝顶!她这处巢穴,隐秘得简直匪夷所思!饶你龙门医隐智计绝伦,算准黑天狐字文屏心中所想,但空白与铁指怪仙翁伍天弘等人踏遍飘渺云烟的黄山三十六峰,也未发现黑天狐的半点狐踪狐迹!原来黄山如果号天下第一奇山,始信峰即可称为黄山第一奇峰!南北两崖之间,无路可通,只有一株奇松,临崖飞舞,横跨千寻绝壑。无论何人,欲由南崖行往北崖,均非以松代桥且战战兢兢在一步一步走过不可!而始信峰不但无石不皱,无石不瘦,无石不灵,无石不透,异草纷拂,连最薄之处的苔藓,都有一尺来厚以外,峰形更为奇特!两崖并矗,剑立于云,并且有不少处上丰下锐。除非肋生双翼,凭虚步空而外,根本无法穷奇而探!但黑天狐宇文屏,昔年游览这始信峰之时,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极小洞穴,好奇投石,居然深不见底!冒险入穴,仔细探寻,竟有一条险窄难行的曲折通路。但不知此路凿自何时,年代湮远,无人维持,业已逐渐闭塞。
    黑天狐向来做事,颇能未雨绸缪,寓有深意。既经发现这条秘径,遂不惮艰烦,慢慢修凿,倒要看看此路通往何处。
    整整十个月光景,才算把路凿通,原来通到北崖绝顶。黑天狐见该处峰形,奇异得真正令人不能置信!宛如一株香蕈,下锐上丰,矗立于茫茫云海之内。但那秘径到了崖顶,反倒宽敞起来。心想若在此间建一居所,则只要把秘径入口之处设法隐秘,纵令生死强仇隔崖相望,也拿自己无法可想。
    因为本崖下锐,自然形成向内里倾斜的极陡峭壁,慢说苔滑地危,再好武功亦难上达。
    此处更因山极高峻,飞鸟已无,剩下猿猱之类,一样无法攀援而上!对崖则更是中隔四五十丈宽,云雾蓊郁的无序幽谷,故而对这崖顶一切,虽然举目可见,但一壑天堑,无可飞越。
    黑天狐宇文屏把一切形势审度已毕,认为这确是一个避仇保命的无上妙地!遂又用七年苦功,把北崖绝顶修整成一个可以居住的秘密洞穴。至于入口之处,却移植来不少藤蔓之属,并在秘道之中的四五丈外,故意排列不少碎石。即令有人万一从藤蔓之中发现秘道,好奇探视,是走到此处,也必废然而返,以为是条死路。
    十三奇黄山论剑,恰好是在始信峰头比较平坦的南崖之上。
    黑天狐宇文屏费了好大的心力,把无名樵子及柏青青、谷飞英由四川弄到皖南,然后再一个个送上始信峰北崖绝顶。
    诸事停当以后,宇文屏负守绝岭,越想越觉得意:到了黄山论剑正日,自己紫清真诀—
    —虽然最后两页无名樵子坚说字句艰涩,诘屈聱牙,难记已极,他本身武功不够,触类旁通的悟性太弱,无法补录出来其他部分,总能统统学会。那时功力业已足与诸一涵、葛青霜相互颉颃,加上天孙锦、紫电剑两件异宝奇珍,与原有的五毒仙兵,碧玉灵蜍又在己手。
    这梦想多年的武林第一名头,不但十拿九稳,甚至可以放手尽歼强仇,永绝后患。
    到时自己先略缓出场,等到苗岭阴魔、双凶四恶与诸一涵、葛青霜及医丐酒等人激烈拼斗,有了伤损胜负以后,再在北崖绝顶长笑现身,把老化子的生死至交无名樵子,龙门医隐的独生爱女柏青青与葛青霜之徒谷飞英,当着他们父师老友之面,鲜龙活跳地寸磔分尸,一块一块地从从容容抛下万丈幽壑。
    这样处置,必定把那几个老不死气得肝肠欲裂,内火狂燃,神明不朗!然后自己再在神鬼不觉之下,悄然过崖,乘着几个丧女丧徒、丧失老友的老怪物伤心欲绝,其他诸人纷纷宽慰劝解,疏于防范之际,骤然发难!一出手便是万毒蛇浆,丝丝碧雨;蛤蟆毒气,阵阵腥香。
    老怪物们,纵然武学再高,料来也禁不住这样巧妙安排,暗中计算。
    即使有一两个受伤未死的漏网之鱼,再凭自己所得紫清真诀神功,还不是随手收拾?宇文屏越想越觉得算无遗策。这十八九年,处处藏藏躲躲、畏为人知的肮脏恶气,即可不必再受,而在江湖显赫,武林称雄!由是黑天狐宇文屏乃在这始信峰北崖绝顶,一天五个字的参研,那无名樵子为了维护柏、谷二女暂时免遭妖妇毒手为她补录的武林宝籍“紫清真诀”。
    这一段时间之内,到黄山来察访黑天狐下落的,颇不乏人,但谁也找不到她那隐秘所在!
    宇文屏亲眼看见了白须黑发的铁指怪仙翁伍天弘老泪婆娑,神情悲痛的龙门医隐,含羞带愧、抑郁寡欢的小魔摩勒杜人龙和鸾俦折侣、如痴如醉的小侠葛龙骧!甚至连那须发戟立、暴跳如雷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和喜怒不形于色、较为沉稳从容的天台醉客余独醒,在各处穷搜不得之后,也曾跑来黄山探察。
    黑天狐宇文屏毒谋早定,哪里肯在事前轻易显露踪迹?只是藏在北崖绝顶,冷冷注视这些老少群侠,踏遍黄山的凄然而来,废然而去!最缺德的,莫过于龙门医隐及葛龙骧来时,黑天狐竟把玄衣龙女柏青青点了哑穴,抬出洞外,遥遥加以指点。可怜柏青青虽然相距甚远,但老父情郎的形状身影,岂不刻骨萦心?到眼便即认出!想像得到的慈父肝肠急断,老泪凄恻,意中人的牙关咬碎,情泪长流。这位至情至性的巾帼奇英,何尝不是芳心寸裂!但她毕竟不肯在黑天狐之前,稍微示弱,硬把奇痛奇悲一齐埋藏心底,慢慢地蚀骨销魂!那张倾城的玉容之上,居然冷漠得不带丝毫七情之色,一双清澈得好似装得下整座黄山的大眼眶中,也木然平视,点泪全无。
    这样一来,连黑天狐宇文屏均不免暗暗心折!这日,黑天狐宇文屏正在练功调气,突然听得对崖似有一阵飘渺歌声传来。因为时值清晨,雾珠沉冥,作歌何人,看不真切,只听得吐音脆朗是个女子,她唱的元人闲闲居士所作的“水调歌头”:“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
    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我欲骑鲸归云,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嗔。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倚长松,聊拂石,坐看云。忽然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寄语沧浪流水,曾识闲闲居士;好为濯冠巾,却返天台去,华发散麒麟!”
    黑天狐宇文屏静静听罢歌声,心中好生忐忑!因为日来迭见龙门医隐、独臂穷神等人,满山搜寻,好似自己藏在黄山之事,已为这些老怪物们猜出!如今对崖这女子,歌声豪放而带有仙意,听了好久,字虽可闻,语音难辨,莫非是冷云仙子葛青霜也自寻来?她用尽苦心,参研紫清真诀,就是要与这衡山涵青阁主不老神仙诸一涵和庐山冷云谷冷云仙子葛青霜二人,一争雄长!如今紫清真诀,虽已练成十之六七,黄山论剑也为期不远,但毕竟二十年来,始终心怵诸、葛二人的绝世神功。一旦想起对崖可能是冷云仙子之时,宇文屏便不能像对付其他诸人那等轻松,心情颇为紧张。趁着雾密烟浓,双方无法互见之时,把自己这边崖上,一切凡可略使人疑之物,均仔仔细细扫除干净!作歌之人,似为黄山美景所醉,徘徊不去;歌声也一会豪放,一会缠绵。宇文屏听到后来,竟自觉出对崖之人,不是冷云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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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一心悬旧约乘风东海谒神尼
    宇文屏久知冷云仙子勘透七情,而且以她那种身份年龄,绝不会在歌声之中有这种悱恻婉约的男女情思出现!等到辉辉日起,朗朗天清,才看出对崖之人是个二十来岁、容颜极美、姿态曼妙如仙的青衣女子。
    看来看去,宇文屏始终未能看出对崖青衣女子来历,但却看出她是特地游山,不像龙门医隐等人有所目的地来找自己踪迹。
    因为龙门医隐等人登临这始信崖峰之际,是披荆斩棘,面带惶急地到处搜寻,这青衣女子却是悠悠闲闲,信步所之,显然是随兴游山,未怀任何目的。
    世间事,不论何人心中若有疑团,总以赶紧打破为快!黑天狐宇文屏就因为以自己这样江湖经验与见识之广,居然看不出这青衣女子来历,而对方分明又是个武林好手、身怀绝艺之人,不由有点不服逐由秘径走下,也自装作游山模样,步向南崖,倒要看看这青衣女子是何等人物?
    恰好青衣女子似把南崖景色观赏已够,正向北来。
    黑天抓宇文屏由北往南,那青衣女子却由南往北,两人恰在那株横卧当桥的长松之上相遇。
    这时双方距离已下到五尺,长松虽能负重,但下面是云封雾锁的万丈深壑,稍有失足、天大本领亦无生机!宇文屏竞现出了一副从来未有的和蔼笑容说道“这位姑娘慢行,我先让你过去。”
    青衣女子含笑答道:“天下哪有长者让路之理,老人家已请先行!”身躯往右一偏,只用左足尖点住长松,宛如扯了一面顺风旗般,空出整个松面,一任那强烈山风,猎猎飘衣,人却巍然不动!
    黑天狐宇文屏也不再客气,走过以后,驻足回头笑道:“姑娘这‘金刚拄地’与‘斜扯云旗’身法,极见轻功内力。老妇自信眼力尚高,但竟看不出你的门派姑娘尊姓芳名,可否为我一道,以增见识?”
    青衣女子收势,恭身敛衽答道:“老人家怎的如此谦光,晚辈魏无双,艺出先师天慈真人门下。”
    黑天狐宇文屏恍然大悟,叫道:“你是昆明滇池的风流教主?”
    魏无双笑道:“不敢当老人家如此称谓,老人家您是否就是武林十三奇中的宇文老前辈?”
    在那横卧千寻绝壑,沟通南北两崖的长松之上,一见黑天狐宇文屏,魏无双不但到眼便自认出,这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武林第一凶人,并已知道这是龙弟弟的杀父深仇,正在到处搜寻她的踪迹。
    魏无双乖巧已极,并自知分寸,晓得凭自己的这点功夫,在黑天狐手下,简直等于白搭。
    而对方因不知道自己与葛龙骧等关系,语气之间神色颇善、魏无双灵机一动,索性背着“风流教主”那块招牌,老人家长;老前辈短的,把黑天狐宇文屏大捧一顿。心想反正自己无事,若能和这妖妇谈得投缘,彼此盘桓些时,定能为龙弟弟探听出不少重要机密。
    黑天狐宇文屏见青衣女子真是滇池之上有名的风流教主,不由心中更喜。她哪里会知道魏无双十余年来,在无边欲海之中,能够玉洁冰清,葳蕤自守!只认为像这类荡妇淫娃,是那般所谓正派侠义的眼中钉刺,但也是自己争取的极好对象。因她对答之间,语气神色均极恭敬,黑天狐高兴异常,微笑答道:“魏道友,你乃一教之主,不必过谦,宇文屏虽然痴长几岁年龄,不敢托大,你我平辈论交便了。”
    一个有心结纳,一个曲意逢迎,那还不如水乳交融,便成莫逆。
    这还要归功魏无双“风流教主”的那块招牌太好!宇文屏老奸巨猾,因魏无双眉宇之间缺少淫乱女子应有的一股荡逸之气,何尝不疑心来人非真。她昔年本是色欲中人,对这种素女偷元、迷阳采战之术,懂得极多,遂以此略为盘问。但魏无双货真价实,虽在本身白壁无暇,但置身风流欲海十有余年,耳儒目染,哪得不熟?知道黑天狐心有所疑,遂尽举精微以对而已答语之间,穷淫极荡。黑天狐宇文屏居然闻所未闻,连一颗久蛰淫心,都几乎被魏无双说得霍霍大动起来!这样一来,哪里还有半点疑惑?立时推心置腹,尽诉一切,要求魏无双作她道侣,结为姐妹。黄山论剑之后,并愿以紫清真诀所载神功相授。
    魏无双当初与葛龙骧贴胸交股,裸卧一宵,而自守清操,贞关不破,可见定力极贤!听黑天狐宇文屏说出柏青青、谷飞英二女均被擒来,并欲在黄山论剑之时,当着他们父师之面,用那种恶毒手法处置等语,心中虽已惊魂皆颤,表面上却能维持个神色不变,反而盛赞黑天狐这种战略,高明已极!并建议黑天狐若能在南崖埋伏,自己在北崖绝顶助她动手凌迟碎割柏、谷二女,则岂不更易在冷云仙子、龙门医隐等人痛急神昏之际,骤发万毒蛇浆,予以一网打尽!
    这种念头,黑天狐宇文屏早已想到,就因为缺少一个心腹之人,而无法处理。如今不但结识了个‘风流教主”魏无双,甚为投契,并且魏无双一语就说到自己心中深处,不由得意已极!暗想自己大概时来运转,自从擒住无名樵子,得到紫清真诀以后,紫电剑、天孙锦、碧玉灵蜍等稀世奇珍,毫不费心地等于送入自己手中,如今竟又获得一个知心道侣,便即立时带领魏无双,自秘径之中同登始信峰北崖绝顶。
    就这样,魏无双在始信峰北崖绝顶,一住匝月,既无机缘,也不敢下手解救柏、谷二女。
    眼看黄山论剑之期一日近似一日,心中着实烦恼已极!
    但那无名樵子,却已求得解脱。原来魏无双见他被黑天狐宇文屏折磨得那惨状。知道此人业已无法再活,不过藉着黑天狐每天喂他几粒极好灵丹,苟延残喘而已!像这样情形,若能
    早死,反而解脱痛苦,并使黑天狐无法得到那紫清真诀的最后一面精华所在!主意打定,乘机
    暗暗告知无名樵子自己的真正来意,下手把他各处经脉截断得只剩少许相连。第二日,无名樵
    子突然不肯继续传授紫清真诀,气得黑天狐再度施用锉骨非刑,无名樵子哪里还能禁受得起?
    未有多时,便告气绝。
    始信峰头之事,暂且不谈。要先提一提这数月以来,几乎踏尽安徽一省及其邻近各地名山大壑,而遍寻不着黑天狐踪迹,个个肝肠寸断的龙门医隐、独臂穷神、天台醉客、铁指怪仙翁及葛龙骧杜人龙等人。
    龙门医隐柏长青虽然心悬爱女,但眼看黄山论剑之期已近,除非黑天狐宇文屏到时自来,要想在这之前救出柏、谷二女,似平根本无此可能,而众人均已显出疲态,遂无可奈何地招集众人说道:“黑天狐狡猾无伦,藏得太为隐秘,我们心力已尽,无可奈何。青儿与谷飞英侄女的吉凶祸福.也只好听天由命!黄山论剑之期,业已不足一月,柳、余、伍三兄及我,因欲参与此会,不必再行徒劳无益搜寻,可在黄山附近,等候到时赴会。杜贤侄就跟随你师父。至于龙骧贤侄,我似乎记得东海神尼觉罗大师,不是要你在黄山论剑的前期前月,再到她东海觉罗岛一行,有事相托么?”
    葛骧少年老成,从来不轻然诺,眼看黄山论剑之期,一日近似一日,心中何尝不悬念东海神尼旧约?但因这些日来,为心上人玄衣龙女柏青青及谷飞英师妹的安危问题,弄得神魂颠倒,分不清应该孰先孰后而已。现听龙门医隐一提,暗自盘算行程日期,再若不立即动身,兼程疾赶,就要对东海神尼失信背约。不过自己一去,论剑正日极可能来不及赶回,万一黑天狐当真如言在该时对心上人下以毒手,岂非连那魂销肠断的最后一面全不能见?一时想得出神,竟自眼角噙泪,对龙门医隐所问之话,未即答理。
    独臂穷神柳悟非见葛龙骧这副神情,业已猜出他心中所想,但也无言可慰。只得把浓眉一皱,说道:“男儿一诺千金,赶快暂且收拾起儿女情肠,拿出几分英雄气概,去到东海觉罗岛,看看那老尼姑有何任务交派。说不定对这黄山论剑关系重大,也未可知。时已无多,你还不快走!”
    说完,见葛龙骧仍在寂寂无语,柳悟非不由瞪起那双怪眼,瞋目一喝,再抡圆独臂,舒掌一推,竟以“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向葛龙骧当胸打去!
    葛龙骧因伤心过甚,渐呈迷乱的心头灵智,被独臂穷神柳悟非暗藏“狮子吼”神功的瞋目一喝,惊醒大半。已觉所言有理,念头方转到此处,独臂穷神柳悟非的“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已到胸前。葛龙骧向龙门医隐等人微一施礼,便自施展苗岭阴魔所传“维摩步”中的一招绝学“香象渡河”,轻飘飘地随着独臂穷神掌风飘出三四丈外。落地回头,足下加功,往着浙江方向疾驰而去。
    往赴东海神尼觉罗大师之约的小侠葛龙骧,因路途不近,时日无多,他又心系黄山论剑,自然是拼命一般星夜急赶!但心头之上的那一片情愁,却始终排遣不开。玄衣龙女柏青青亦喜亦嗔的亭亭倩影,绝世丰神,使葛龙骧百结愁肠欲断。黑天狐宇文屏号称当世第一凶人,心上人在她手内所遇所遭,简直令自己连想都不敢想上一想。如今遍搜不得,只有赶紧去往东海赴约以后,把整个希望寄托黄山论剑之上,看看冠冕武林的姑父母诸、葛双奇,可有什么回天之力,万一心上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忍死须臾,等斩了黑天狐,报却爱侣双重深仇之后,再行横剑殉情,以答红颜知己。
    葛龙骧如醉如痴地不停玄想,意志无法集中,若不是轻功绝妙,中途几乎多次在悬崖峭壁之间,失足铸恨。这种半疯状态,一直维持到与东海神尼约定之处浙江平阳的古鳌头上,葛龙骧才略为清醒。但纵目沧波,只见一碧极天,鹏飞鳌涌,鱼跃龙腾。
    哪里有东海神尼觉罗大师答应派来接引自己的那只极大灰鹤踪影?
    葛龙骧在古鳌头上伫立半日,未见鹤至,不由疑诧起来,但仔细一算日期,不觉哑然失笑。
    原来东海神尼当初与他约定,是在黄山论剑这年的八月初一开始,派遣座下灵鹤,到这古鳌头上,等候葛龙骧三日,一路之上,葛龙骧因为衷怀忧郁,无兴留连,竭尽脚程飞赶,竟然早到一日,今天正是七月月底。
    这时,波涛浴日,满海金红光辉,天色已近黄昏。葛龙骧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它一觉,略为休息这连日赶路疲劳,忽见东方遥天之中,与一片晚霞飘飘齐渡,飞来一点灰影。
    越飘越近,可看出那点灰影确是一只大鸟。葛龙骧方在揣度莫非觉罗大师命灵鹤先期来接?那只大鸟业已冉冉飞落,约有七、八尺高,丹顶灰羽。可不正是曾自觉罗岛负载自己翔空渡海,到浙江绍兴会稽山谒拜父墓的那只灵鹤?
    那只巨鹤,竟然好似还认识葛龙骧,对他延颈低鸣,状颇亲热。
    葛龙骧有过一次经验。知道跨鹤翔空,舒适已极!看那灵鹤神情,似叫自己就走,遂把头一点、灵鹤双翼微扇,腾空三丈,葛龙骧也一抖双臂,“孤鹤冲天”,轻轻落向鹤背。灵鹤回头一叫,载着葛龙骧在这古鳌头上盘旋一周,便自平稳如舟,往觉罗岛的方向飞去。
    灵鹤落地以后,东海神尼觉罗大师业已伫立相待,一声极为清亮的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葛小侠真个信人,贫尼无限钦佩。
    莽莽人生之中,祝福无门,惟人自召,境遇往往顺逆参半。像葛小俠这一类正道少年英侠,平素只要善积余德,纵有一时凶险,摄气沐天庥,自有化解!倘偶因拂逆,过分忧心,却非内家上乘所讲究的澄心见性,摄气葆元之道呢!”
    说也奇怪,那一声“阿弥陀佛”入耳,葛龙骧心情立见宁静平和,不似先前那般烦乱。
    知道这又是与独臂穷神柳悟非在黄山对自己所发的“狮子吼”一类的神功,不过觉罗大师是藉着一声佛号,使人静躁释矜,潜移默化,不带丝毫火气,显得更觉高明而已。再一听后面那几句话,更觉一惊,这位东海神尼分明已知柏青青之事,才藉话教训自己。心中一动,赶紧上前拜见,礼毕说道:“大师既已得知我柏青青师妹之事,尚乞指点葛龙骧迷津,如何营救得幸。”
    觉罗大师摇头笑道:“前知慧业,谈何容易?贫尼现下尚无此神通。我不过见你神色怆然,试加揣测而已。但善人天佑,自古皆然。葛小侠如今面上虽聚忧思,华盖印堂之间,却毫无凶煞之气。贫尼敢保无碍,已到我石室之中,一叙别来经过吧。”
    葛龙骧对这东海神尼觉罗大师极为敬服,听她这样一说,心中确实宽慰许多。
    进得石室,觉罗大师问起中原武林各事,葛龙骧遂自前次跨鹤渡海谒拜父墓开始,把所闻所见,-一尽自己所知,向觉罗大师详细陈明。觉罗大师特别注意葛龙骧所说的卫大衢以金精钢母在九华炼剑,苗岭阴魔邴浩暗传‘潍摩步”赠送“续命紫苏丹”,柏青青、谷飞英二女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等事。听完以后,闭目沉默不言,似在想甚心事。
    葛龙骧也不敢惊动,静坐相待。好久过后,觉罗大师双目才开,向葛龙骧含笑问道:
    “葛小侠,你可能猜出贫尼要你千里远来之意么?”
    葛龙骧摇头以对,觉罗大师问道:“你以不存门派正邪的公平眼光看来,苗岭阴魔邴浩与你恩师涵青阁主人诸大侠及你姑母冷云仙子的武功,究竟谁高?”
    葛龙骧细想半天,说道:“我姑母功力,晚辈尚未见识,不敢妄加揣测。至于我恩师与苗岭九绝峰邴老前辈,好似在伯仲之间。纵或我恩师稍胜,但也差得极微,难有显著分别。”
    觉罗大师听葛龙骧背后仍然称呼苗岭邴老前辈,未曾口角轻薄,不由暗暗点头,含笑又问:“武林中人,莽莽一生,多半为了争‘名’争‘气’。黄山论剑正是‘诸葛阴魔医丐酒,双凶四恶黑天狐’等武林十三奇的‘名气’之争,谁也不愿意屈居人后。然则八月中秋始信峰头一场狠斗,其他请人略逊一筹不谈,据我所料,黑天狐宇文屏虽得紫清真诀,也未必便擅胜场。不老神仙、冷云仙子一对神仙眷属,更无自争之理。到了最后,极可能是你恩师与苗岭阴魔二人之争,旗鼓相当,势均力敌。难道真要让这两位武林奇人在始信峰玉石俱伤,而令黑天狐宇文屏之流在一旁窃笑得意么?”
    葛龙骧听来颇觉有理,他本来就对苗岭阴魔无甚恶感,何况还有传授“维摩步”及赠送柏青青“续命紫苏丹”的那两点因缘。是故一直在想良策,免得这位武林奇人与自己恩师拼命相搏。如今觉罗大师所言,与自己意见一致,自然连连点头。
    觉罗大师笑道:“这就是贫尼要请葛小侠跋涉长途之意。且在我这觉罗岛上勾留半月,到时我命云鹤送你到黄山始信峰头,使可化解这一场不必要的两雄之斗呢!”
    葛龙骧大喜之下,叩问有何妙策。觉罗大师目光之中,好似浮起无穷往事,微喟一声说道:“葛小侠有所不知,贫尼与那苗岭阴魔邴浩,正和冷云仙子与不老神仙一样,是对分居甚久的神仙眷属。不过冷云仙子与你恩师业已误会冰释,和好如初,黄山会后,便可同参性命交修的武林上道。我们这一对,则贫尼早归佛门,苗岭阴魔欲空自功参造化,仍未脱得出浊世之间的声名之累,彼此相形之下,顿觉无以为情呢!”
    葛龙骧听得惊跳起来,叫道:“大师难道就是四十多年前名震武林的玉簪仙子?”
    觉罗大师点头笑道:“你居然能知道我这昔日名头,实在难得。”说完,取出四、五寸长的半支极大玉簪,碧沉沉的光润已极。向葛龙骧继续说道:‘邴浩昔年,也是与你一样的奕奕风神,翩翩浊世,贫尼更是以颜色自居。但如流岁月,转瞬四十年头,彼此俱已成了鸡皮鹤发。”
    葛龙骧见这位分明在佛门禅功之上,业已勘透七情六欲的东海神尼,居然提起往事之时,脸上神情一如常人的怅惘不已。思念未毕,觉罗大师看他一眼笑道:“葛小侠不要笑贫尼四十年东海潜修,仍然未能参透情关二字。须知大千世界的一切众生,莫不有情,即连西方极乐世界中的我佛如来,也未免因一念慈悲,而欲常转法轮,普渡那些由情生障的凡愚之辈。
    这半文玉簪交你携去,邴浩一见此物,我料他极可能不再贪念什么武林第一的名头,而亟欲追问贫尼下落。那时你可试他一下,倘若全出真情,便让他跨鹤飞来东海。黄山论剑之会,邴浩只一撒手,其余群邪,凭你师父、姑母等人的绝艺神功,或度或残。武林之中,最少在三四年间可以风平浪静了!”
    葛龙骧接过玉簪,仔细一看,断处参差不齐,似是被极重掌力击裂。知道这东海神尼觉罗大师,昔年即因此物得号玉簪仙子。不但这支玉簪是她的兵刃,听这口气,可能还是与苗岭阴魔的定情和肇致绝裾之物。
    此物既然关系黄山论剑至重,葛龙骧不敢怠慢,谨谨慎慎地揣人怀中,但忽然想起觉罗大师既要用灵鹤送自己飞达黄山,则当日可到,何必要早早赶来作甚?
    觉罗大师见葛龙骧揣好玉簪,微笑又道:“邴浩此人,生性多疑,他早就认为我不在尘世。你虽持这半截断簪,他可能还未必信然。所以我要你在期前来此,传授几招我昔年常用手法,以坚其信!”
    葛龙骧知道四十年前的玉簪仙子,已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加上这四十年东海潜修,若有传授,必定异常精微,不禁大喜过望。
    觉罗大师说道:“邴浩既把他毕生心血结晶精研独创的‘维摩步’法教你,你且演练一遍,贫尼也看看他这些年来;到底长进多少。”
    葛龙骧凝神肃立,一志清心,然后一丝祥和微笑浮上嘴角,青衫大袖双扬,就在东海神尼觉罗大师之前,飘飘起舞。舞罢收势,觉罗大师微喟说道:“这套步法,果然费尽他半生心血,穷极奥妙。天女散花,维摩不染;贫尼却偏要传你一套‘散花手’法,染染维摩。他第三十六步‘步下生莲’一式,就因为胸中争名好胜之心未泯,不能参透净土金莲妙谛,所以略有破绽可寻。
    你学会我这套‘散花手’去往黄山,在你师父或冷云仙子与邴浩交手之前,先指他暗传你的‘维摩步’法尚有破绽可寻;邴浩一定不服,但一见你使用我所传手法,必然大惊追问。
    那时你再取出这半截玉簪,一场武林中的浩劫奇灾,便可避免。大概依贫尼计算,邴浩黄山撒手,跨鹤飞到这东海觉罗岛之日,也差不多正是贫尼尘缘已尽,得到解脱之时。噫!茫茫世劫,莽莽红尘‘名’、‘情’二字,误杀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
    葛龙骧唯唯领命,但他因是性情中人,觉得觉罗大师与苗岭阴魔一双神仙爱侣分拆四十余年,好容易东海重逢,但觉罗大师竟又将圆寂西归。却叫那位远自黄山跨鹤飞来的苗岭阴魔,情何以堪?昊昊天心;亦似乎未免太残忍。他心中惨怛,面上神色自然凄惶。
    觉罗大师点头笑道:“江湖之上,若多出几位像葛小侠这等至情至性之人,则一切风波多半皆可平息。但百岁唱随,霎时能了,人间天上,却永结因缘。像我与邴浩这样四十载重逢,偏生一面之间即将永别,看来似乎会使他悲怀难禁,其实正可助他勘透人生对以后修为帮助不少。‘道是无情却有情’!葛小侠今后行道江湖,若能善体斯旨,则杀心定泯,恕念多生。往往生死冤家,反会变成知交深契。江湖之上岂不一片天机,人人安乐?’觉罗大师略顿又道:“话虽如此,但这种境界太高,斯世人心,未必能够做到。总之,多行仁义,少逞刚强,不但益世济民,也是明哲保身之道。闲话休提,我那‘散花手’法尚称精微,不是三五日间可以学会。我现传你口诀,记熟以后,再传身法变化。你虽天资颖悟,但我们今后无缘再见,必须全部娴熟,拢总不过半月光阴,恐怕还须日夜奋发,才不误那黄山论剑之会。”
    葛龙骧因东海神尼所赋任务甚大,丝毫不懈,旦夕精研。竟在期前两日,便把一套精微奥妙的“散花手’法运用娴熟。觉罗大师见他这般颖悟,自己昔年绝艺得有传人,心中亦甚高兴。就以这两日余暇,令葛龙骧反复质疑,把这套“散花手”法之中的奥秘精微,参详得极为透彻。
    一直到了八月十四晚间,葛龙骧因明晨离此前往黄山,与这东海神尼觉罗大师遂成永诀。
    半月相处,情感自然益深,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觉罗大师见他那副惜别伤离的欷嘘神色,不禁失笑说道。
    “葛小侠至性感人,贫尼的一片无碍禅心,几乎被你牵惹得心花着相,意树沾尘。今宵一别,便成永诀;除了一套‘散花手’法已然悉心传授以外,贫尼再略费心力,以四十年东海参样所领悟的一点极其浅薄的佛门慧业,为你代卜一课。”
    葛龙骧近些日来,越是时日逼近黄山论剑,越是衷心苦念柏青青安危。此时听觉罗大师要替自己代卜休咎,因平日随侍恩师涵青阁主,知道以先天易数卜断当时之事不难,若稍微往后参求,却是极费心力,遂满怀感激地俊目凝光,与觉罗大师眼神相对。
    觉罗大师看他半天,徐徐闭目,葛龙骧也自正襟危坐。足足过有半个时辰的光景,觉罗大师慈目才开,发出一种奇异光辉,涛声说道:“以葛小侠这等至性之人,一片纯情又有归宿,按理不应再有波折。但贫尼适才静中参悟,你在未来岁月之中,最大的烦恼之事并不是什么魔劫一类,竟似情海翻澜,并极其难以应付。”
    葛龙骧虽然觉得自己与柏青青,双方情真意挚。只要她在黄山安然脱险,便可宿愿能偿。
    他年功力到了火候,也想以姑父。
    姑母为镜,夫妇同参超凡入圣之道。似乎不可能再生变故。但知觉罗大师必无虚语,此事关系自己毕生幸福,赶紧凝神庄容,肃请指示。
    觉罗大师重又闭目半晌,换了一副神情叹道:“众生唯情,万劫为情。‘情’之一字,难推难测,难究难参。贫尼愧乏神通预卜吉凶祸福,只能凭当事人当时处置之得当与否而定。
    总之,葛小侠福缘虽厚,情债尚多。但只要彼此全出一片真诚而又能善加谅解,则英雄美人一床三好,甚至四好,古来亦颇不乏先例。贫尼最后赠言,葛小快将来最为难之处,似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彼时若能善用一个‘忍’宇,或可转祸为福。这沉香手串一十八粒,是贫尼昔年故物,特以相赠。用作兵刃、暗器,均无不可。五六年后或有大用,也未可知。”
    葛龙骧听觉罗大师说得活灵活现,好像自己非惹上一场莫大情孽纠缠不可,不由半信半疑,又惊又愕。接过那沉香手串一看,黑沉沉的分量颇重,不知何物所制。核桃大小,共是一十八粒,隐泛氤氳暗香。知道绝非凡物,赶紧拜谢收起。
    次日一早,觉罗大师便催葛龙骧启程。葛龙骧悬念柏青青安危及久未参谒的恩师不老神仙与姑母冷云仙子,也自归心似箭。
    遂向觉罗大师拜谢传技指点及赠宝之德。
    觉罗大师与他同到室外海边,招来灵鹤,含笑说道:“我几乎有一事忘怀、葛小侠去黄山,替贫尼与那卫天衢道友带个口信,就说贫尼尘世已满,即日西归,不及与他面别。他或在中士名山觅地静修。或是仍然回返这觉罗岛L,与邴浩作一道侣,均由自便,勿须勉强。”
    葛龙骧恭身领命,觉罗大师含笑把手一挥,灵鹤凌空便起。
    葛龙骧也飘身上背,向觉罗大师合十为礼。刹那之间,觉罗岛只剩下一点模糊黑影,没入水云深处。
    由东海到皖南黄山,虽然千山万水,但在空中飞行乃是直径,那只灵鹤又系千年神物,两翼风云,倾刻千里。故而葛龙骧凌晨起飞,到得黄山,天还未到中午。但始信峰头业已群雄毕集,论剑盛会即将开始。
    原来龙门医隐虽然心悬爱女,但也一样心疼这位未来爱婿,生怕葛龙骧受不住这样严重的精神打击,特地把他打发去往东海,参谒觉罗大师。等他走后,立与独臂穷神、天台醉客等人计议,说道:“黑天狐宇文屏既然扬言要在黄山论剑之时,下手残害青儿及谷贤侄女。
    倘若此言不虚,我料她藏处定然就在黄山,不然到时她以何术把人带来此地?”
    独臂穷神柳悟非点头叫道:“老怪物料得不差,不但宇文屏此时必然已在黄山,可能还在我们约定的论剑之处,始信峰头左近,才好如她所言,施展那令人发指的阴毒手段!”
    天台醉客余独醒虽然沉稳,但因黑天狐凶毒之处有异常人,也自急于拯救柏、谷二女,闻言插口说道:“柏兄与老花子既然英雄之见略同,我们且往始信峰头,看看形势。”
    众人遂相与到达始信峰南崖,约定的论剑之处。那黑天狐宇文屏在对崖秘洞之中,看见医、丐、酒三奇及铁指怪仙翁、杜入龙等,居然出于自己意料,先期而至。从而推断他们可能根本未离黄山,不由狞笑连声,向身边的魏无双道:“贤妹你可认识对崖这于老鬼?”
    魏无双略为凝视,答道:‘那独臂老花儿与那白须黑发之人,生具异相,应该是独臂穷神柳悟非与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年轻少年,是与葛龙骧一同惨杀我七个女徒的小摩勒杜人龙,其余两个却不认识了。”
    黑天狐宇文屏遂-一加以指点,得意笑道:“贤妹你看,这于老鬼也着实机灵,居然能够断定我藏处就在黄山,始终逗留下去,并先期来这始信峰搜寻。若非我要以两个女娃影响他们的心神旁鹜,以利八月中秋之会。此时便即现身出去,凌辱他们亲人。一于老鬼及其奈我何?”
    话完,她凶睛一瞪,自头上折断一条极坚极硬的垂钟乳,双掌一揉一挂,立时成为碎粉,冷笑又道;“贤妹看我此时功力,诸一涵、葛青霜又待如何?等老鬼们一概到齐,宇文屏便要痛痛快快地泄一泄他们欺压了二十年之愤,也为贤妹报复杀徒毁教之仇。”
    魏无双何等乖巧,顺风使舵,大姐长、大姐姐地一阵谀词捧拍,捧得宇文屏飘飘欲仙,把魏无双认成了平生第一知己!
    龙门医隐等人,何尝未疑心到北崖之上?但几度由那长松之上过崖勘察,因为不知秘径所在,又见崖顶上丰下锐,根本无法攀登,只得废然再往他处寻找。
    魏无双几度想设法与龙门医隐等人略透讯息,但因黑天狐狡诈多谋,好容易藉着那个极难听的风流教主名义,又捏造门下七个女徒均被葛龙骧杀光,才博得黑天狐深切信任。倘万一使她略起丝毫疑窦,柏、谷二女可能立遭惨祸,自己也难逃毒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等到最后关头,真若一无转机之时,再和这恶煞凶星设法拼命。
    柏、柳、余、伍四老带着小摩勒杜人龙,几乎又把整座黄山排搜一遍,依然找不到黑天狐宇文屏及柏青青、谷飞英二女的半点踪迹,这才死心塌地地等候八月中秋黄山论剑之日,以作最后了断。
    等到八月十三,诸老正在轩辕峰上随意闲眺,突然看见远远一条白影,宛如银丸跳掷、掣电飞星一般直向轩辕峰奔来。龙门医隐不禁诧道:“老花子和余、伍兄请看,这白影身法好生快捷,竟似在葛龙骧他们小一辈之上,但又和葛龙骧极其相似。难道他已从东海觉罗岛赶回黄山了么?”
    独臂穷神等人一看,果然那条白影身法和葛龙骧极其相似,功力却又稍高。正在猜测之时,白影已见众人,脚步放慢,是个身着白色罗衫、三十上下的英俊男子。
    独臂穷神首先认出,“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难道诸一涵这早就到?”
    一言甫毕,白衣少年几下疾步,已到面前。一整衣冠,向众人下拜说道:“衡山涵阁主门下弟子尹一清,叩见各位师伯、师叔。”
    龙门医隐这才知道此人就是葛龙骧的师兄,号称温润朗君的尹一清,怪不得身法那等相像。赶紧伸手拦住,不令下拜,含笑说道:“我等山野之人,脱略成性,尹贤侄不必拘礼,尊师与葛仙子全到了么?”
    尹一清恭身答道:“家师自接葛师弟书信,与师母葛仙子误会冰释以后,已于半年前即移居冷云谷。恩师、师母乾清正气之中,最高的一种‘万妙清音’尚需精练,到会期正日才能赶来。
    特嘱小侄先行通禀各位师伯、师叔,说是在先天易数之内,参详出此间有人略有艰危,但先凶后吉,凡事无碍,请放宽心,体再悬念!我葛师弟与谷飞英师妹双双不见,难道此兆应在她们身上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首先跳将起来,叫道:“诸一涵不愧有‘神仙’之称,果然有些门道!
    柏老怪你那眉头愁色,可以解去七成了吧?’龙门医隐不理独臂穷神,向尹一清苦笑道:
    “尹贤侄,令师的先天易数虽然精确无差。但你却只料对一半,你葛龙骧师弟安好无恙,现在东海觉罗岛上,参谒一位东海神尼觉罗大师。我小女柏青青与冷云仙子门下的谷飞英侄女,却已双双被难,落入黑天狐宇文屏手中,为时甚久了!”
    尹一清闻言,也颇为惊讶。龙门医隐遂告以详情,尹一清除了双眉愁皱,相对欷嘘,及向龙门医隐好言劝慰之外,亦无善策。但有了不老神仙的干里一卦,总觉得稍为宽心。渴盼着这两日光阴如飞度过,便可开始黄山论剑盛会了。
    挨到论剑正日,众人赶到始信峰南崖,武林十三奇约定的论剑之处,居然业已有人先至。
    长瘦身材,青衫一袭,除了铁指怪仙翁伍天弘尚系初见之外,余人个个认识,竟是那位蟠冢双凶中的老大,青衣怪叟邝华峰。
    独臂穷神柳悟非纵身当先;一声怪叫道:“邝老大,你由哪里赶来?到得真早!是要等他们到齐再干,还是老花子和你先来上几招,杀杀手痒?”
    青衣怪叟邝华峰冷笑一声,说道:“柳老花子不必猖狂,你那几乎残废玩意,此时此地根本不配一数。武林十三奇中只要在世之人,均应到齐,这黄山论剑之会才算圆满。时候还早,你急什么?”
    独臂穷独柳悟非吃他一顿抢白,毫不动怒,依旧嘻嘻笑道:“我倒并不着急,是怕你那位老弟,朱砂神掌邝华亭在黄泉路上等得太久,才催你动手。好让你们兄弟早点见面,携手同行,以全手足之义1”
    青衣怪叟邝华峰雁行折翼,本来就含怨极深,这一下被独臂穷神的冷嘲热讽撩到心痛之处,浓眉双剔,正待翻脸,突然拢目凝神。只见远远山岭之间,又有两条人影向这始信峰间电奔而至。来人身法绝快;刹那之间已上峰头。一个面容清秀的长髯道人,一个独臂矮瘦老者,正是峻山四恶中的残余双恶,逍遥羽士左冲和冷面天王班独。
    崂山双恶一到,立时与青衣怪叟邝华峰站在一起,互相寒暄。这一来,除了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是局外之人,这面是医。
    丐、酒三奇,那面是蟠冢一凶和崂山双恶;加上尚未到场的黑天狐宇文屏、苗岭阴魔邴浩以及不老神仙诸一涵、冷云仙子葛青霜,正邪双方,恰好均是五人,彼此势均力敌。
    始信峰南崖,一场十三奇较艺的热闹好戏即将开始,始信峰北崖秘洞之内,由黑天狐宇文屏导演的一场人间惨剧,也正在紧锣密鼓之中。
    黑天狐宇文屏心计何等凶狡。魏无双的风流教主招牌虽好,但来得未免太凑巧了,字文屏自然生疑。表面互称姐妹,推心置腹,实则不时暗中察看魏无双的一切动作与真实来意。
    好就好在魏无双也是玲珑剔透人物,又与柏青青、谷飞英二大确实互不相识,才一丝破绽也未露出。
    直到论剑正日,黑天狐宇文房已从仔细观察之中,认为魏无双果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极好帮手;再见南崖上武林十三奇,除了业已死亡的朱砂神掌邝华亭、八臂灵官童于雨、追魂燕缪香红三人,剩下的十奇之中,已有六位到场。遂自己把一切应用之物,准备妥当,向魏无双说道:“如今黄山论剑之会即将开始,我要先到秘洞出口之处隐藏,才好突然冲过长松,施展杀手,使他们防卫不及。贤妹但等诸一涵、葛青霜与苗岭阴魔到后,互相动手,一分胜负,便即将这两个贱婢提到崖顶之上,一块一块地割下她们全身血肉,抛下绝壑。利用她们的婉转哀号,引得那于老鬼分神,大功便可告成一半了!”
    魏无双略一皱眉,黑天狐宇文屏笑道:“南北两崖,相去足有五十丈远,凭他武林十三奇中任何一人,插翅也难飞渡。贤妹照我所说施为,包管安然无险!你皱眉作甚,难道堂堂风流教主,到这报仇雪恨之时,还下不了手么?”
    魏无双道:“大姐会错我意了。下手不难,但我身无兵刃,难道叫我把她们一块一块撕碎,丢下那万丈绝壑去么?”
    黑天狐宇文屏失声笑道:“我倒真未想到这……”话刚出口,想起柏青青的紫电剑现在身边,自己克敌制胜全杖五毒邪功,以及所练的紫清真决所载功力,此剑暂时无用,大可借与魏无双,执行碎割柏、谷二女任务。即令魏无双有窃剑图逃之意,凭自己功力,擒她还不易如反掌?遂自身边取下那柄寒光四射、森肌泛骨的紫电剑,递与魏无双道:“时机稍纵即逝,我不能再事耽延,贤妹请用此剑。”
    魏无双生怕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沉默了一段时间,并伏地静听,辨明黑天狐宇文屏的足声确已去远,才回头把柏青青、谷飞英二女抱到接近绝顶洞口之处。自己也盘膝坐下,向柏青青笑道:“柏女侠,你可知道魏无双的真实来历么?”
    柏青青平日见这魏无双虽与黑天狐宇文屏姐妹相称,甚为亲势,但眼神之中,背着宇文屏,却时常对自己流露一种关切之色。而且魏无双娇媚绝世的楚楚丰神,也引得柏青青惺惺相惜,对她并无任何恶感。
    如今听魏无双一问,柏青青不由诧道:“咦!你不是云南滇池的什么风流教主么?”
    魏无双点头笑道:“风流教主,是我昔日之称。但如今在你那位龙哥哥苦口婆心相劝之下,我已把平素为非作恶的七个女徒全数自行诛戮,所以风流邪教目前业已云散雾消。我在此与黑天狐宇文屏曲意结交,主要却是为了要替你那龙哥哥保护青妹妹呢!”
    柏青青听得糊涂,不由双睁秀目,莫名所以!
    魏无双一面向她娓娓叙述结识葛龙骧经过,一面却用手中的紫电剑,不停砍那自洞顶下垂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石钟乳。等到旧事叙完,业已积得好大堆,估量足以够用,才停手不砍。
    柏青青虽然听出魏无双话中,似有若干疑惑之处,但人家这样坦白,自己又岂能过分小气?遂含笑改口叫道:“魏姐姐,你既然要救我们,可会解开黑天狐所谓的‘天残’重穴?
    你好好端端地砍下这一大堆石钟乳作甚?”
    魏无双摇头苦笑说道:“我的功力,别说是黑天狐,恐怕连你们二位也比不上。她所点的‘天残’重穴又是独门手法,不懂诀窍之人妄图下手解救,恐怕反会肇致危机。只有等黄山会了,隔崖呼救,看看不老神仙、冷云仙子及青妹的令尊,可有良策解穴?至于我矿这一大堆石钟乳之意,是要利用此物堵死洞内秘道转弯之处。不然黑天狐宇文屏只要重回此地,你我焉有命在?”
    柏青青正待启唇,谷飞英已先睁着一双大眼,问道:“你把洞堵死,黑天狐虽然无法回来,但我们不也出不去了么?”
    魏无双慢慢把那一大堆石钟乳移近秘道口处,并弄来几块磨盘大石,然后就坐在石旁笑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只能顾及眼前。至于善后问题,对崖有那么多绝世高人,不会没有办法可想。我还不愿就此洞封死。两位每日静卧,身躯虽不能转动,耳目必聪。且请帮我静听黑天狐足音,待她重登秘道,欲来此处之时,再把这些钟乳大石一齐推落,且给她来个猝不及防,当头重压!或许能把这著名凶妇活埋在她自己开凿的秘洞之中,也未可知。”
    柏青青、谷飞英一齐称妙,三女便自凝神倾耳,细听秘道之内动静。不时交换一眼悄无声息的脉脉关怀,彼此情意显得异常投契!
    始信峰北崖如此,南崖情势却又不同。三正三邪之中,尤以崂山双恶逍遥羽士左冲、冷面天王班独,与龙门医隐柏长青、独臂穷神柳悟非的彼此仇怨最深,青衣怪叟邝华峰也有间接的杀弟之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久候诸一涵、葛青霜、邴浩及黑天狐宇文屏四人未至,龙门医隐这边,除了独臂穷神柳悟非偶尔向对方调侃挑拨几句之外,倒还神色从容。
    双恶一凶这边,却已渐渐按捺不住。
    逍遥羽士左冲首先“唰”地一声,收拢了手中折扇,一指龙门医隐,狞声说道:“柏长青,你我在西藏大雪山中,及崂山大碧落崖的两桩旧恨,如今正好算上一算。左冲仍要以手中这柄折扇,会会你的铁竹药锄,不妨由我们开始这场黄山盛会如何?”
    龙门医隐微微一笑,尚未答言,突然一声宏亮长啸划破四山静寂。众人随着啸声方向望去,只见三条人影还如电闪一般,自西南往这始信峰头驰至。
    这三条人影比起峻山双恶方才的来势,更觉惊人!其中两条人影脚程稍慢,似被另一人携带同行。但到了离始信峰只隔一壑之时,当先那条灰影突然甩脱其余二人,足下加快,似云飘电掣,轻灵迅捷,美妙无伦地独自赶来。
    此时医、丐、酒三奇及双凶、一恶,均已认出来人身法。龙门医隐等人眉头略皱,一凶双恶却是精神陡长。果然不多时候,那条灰影飘上峰头,正是众人意炙中的苗岭阴魔邴浩。
    这位苗岭阴魔,真是一位旷代奇人!龙门医隐、独臂穷神及天台醉客上次和他相见之时,是在蟠冢山,各运神功,空中夺剑,相隔并不太久,但此时竟觉得他本来就颇为清奇的貌相之上,又平添一脸的盎然道气。
    苗岭阴魔一到,目光电扫全扬,向龙门医隐笑道:“黑天狐宇文屏,我本料她不一定会来,但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二位,怎的也未见到来?”
    龙门医隐还未答言,身后的温润朗君尹一清已向苗岭阴魔恭身施礼答道:“晚辈尹一清,启禀邴老前辈,家师与师母少时即到!”
    苗岭阴魔仔细打量尹一清几眼,点头说道:“听你这称呼,葛龙骧大概是你师弟。两人同样一般的温温润润,美玉精金,真比我那劣徒胜过百倍…”
    这时峰下恰好翻上两人,正是苗岭阴魔邴浩的大弟子火眼狻猊沐亮与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
    苗岭阴魔邴浩微喟又道:“你言中之意,诸、葛二人业已前嫌尽释,夫妇同修。但老夫生平境况,和他们极为相似,却教我茹恨年年,情天莫补!我真要平明奏缘,上问苍天,何以对邴浩如此之薄?”
    青衣怪叟邝华峰、逍遥羽士左冲、冷面天王班独等一凶双恶,见苗岭阴魔到,正以为可以乘下老神仙、冷云仙子未来之前,把医、丐、酒三奇打个落花流水!哪知他却似和老友叙旧般伤感起前尘隐事。
    邝华峰首先笑道:“邴兄,诸一涵、葛青霜不知何时才到。
    我们闲得无聊,不如就与对方开始动手吧!”
    苗岭阴魔邴浩霍地回身,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在一凶双恶睑上来回扫视,看了半天,出声叹道:“诸兄之中,哪一位也有数十年的修持之力在身,怎的‘名’、‘气’二字,一丝免除不掉?
    邴浩当时订约黄山论剑,确实有点争强好胜之念。但最近忽然悟彻人天,改变原来意旨。
    要想等武林十三奇现存人物到齐,彼此随意略为比划,为后辈稍留规范,不问胜负,便自弃修好,并替彼此弟子之间,消除歧视。把一切江湖恩怨,交代到晚一辈的身上,我们这干老人便可学仙学佛,笑傲云山,不再有丝毫尘俗牵挂,为武林永留一段佳话,岂不是好?”
    青衣怪叟等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医、丐、酒三奇武学虽高,但彼此互有长短,不过是伯仲之间,足可一战,比诸一涵。
    葛青霜却望尘莫及。所以把黄山论剑的大部分希望寄托在苗岭阴魔邴浩的一身绝世神功,及黑天狐宇文屏难缠难惹、霸道无伦的五毒邪功之上。但如今却大出意外,听苗岭阴魔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三人不禁面面相觑,互相走过一旁,窃窃私议。
    就在一凶双恶计议未定之时,西方方向又有两条人影翻上始信峰头,一个是风骨浩奇的清癯道长,一个却是青衣垂髦的秀美少女。
    蟠冢一凶与崂山双恶、苗岭阴魔全都不认此人,连独臂穷神也未见过。但龙门医隐、天台醉客却含笑招呼道:“卫兄,九华炉火毕竟全功,这场功德委实不小!”
    来人正是曾在东海绝岛忍受黑天狐宇文屏一十九年无边楚毒,坚贞亮节,人所同钦的卫天衢,与龙门医隐的新收弟子荆芸卫天衢手中捧着五柄长剑,向龙门医隐等人笑道;“卫天衢侥幸不曾辱命,把那匣金精钢母炼成五柄‘天心剑’。这位可是独臂穷神柳大侠?两位小友,亦恕眼生,柏大侠为我引介引介。”
    不言群侠寒暄情形,且说青衣怪叟邝华峰与逍遥羽士左冲、冷面天王班独见对方又来帮手,已把金精钢母炼成五口宝剑,自己这面,则苗岭阴魔居然无意争胜,黑天狐宇文屏不见到来,胜负之数,几乎不战可定。倘不早行设法,少时诸、葛一到,再想安然脱身,恐怕不易。
    计议一定,由青衣怪叟邝华峰发言,装出一副安详神色,向苗岭阴魔邴浩及龙门医隐等人抱拳笑道:“邴兄既有这种菩萨心肠,我等倘硬把这始信峰头弄成一片腥风血雨,也觉得过分恃强逞狠。所以左、班二兄经邝华峰一再相劝,允许把这黄山论剑之会展延五年。到时我等再来此地,将彼此之间的是非恩怨,一齐了断!话已讲明,我等就此先行告别。”
    青衣怪叟邝华锋“别”字刚刚出口,逍遥羽士左冲、冷面天王班独均是同一动作,袍袖一展,冲天飞起三条人影,往始信峰下落去。
    独臂穷神柳悟非见一凶双恶居然这样恬不知耻地撒手一走,知道从此又为葛龙骧等小辈留下无穷隐患!但目前情势,不便追也不好追。正气得须眉俱起之时,长空之中,突又传来一阵龙吟凤鸣一般的清朗啸声。
    那啸声来路好似极远,但入耳却极清晰,不带丝毫肃杀之音。听来令人胸中充满一片祥和安泰天机,神智清宁,通体舒畅。连老花子柳悟非,见一凶双恶藉词遁脱的那一腔怒气,也渐渐为这柔和啸声,化为乌有。
    温润朗君尹一清人耳便知师父、师母所炼乾清正气之中的最高心法“万妙清音”,遂向龙门医隐禀道:“启禀柏师叔,家师与师母已到。”
    苗岭阴魔邴浩也向龙门医隐笑道:“邝华峰他们走了也好。
    邴浩近年,万事俱已悟透,就是这一点好胜之心,犹未泯灭。请听诸、葛贤伉俪,把先天乾清正气融人啸声之中,在人尚未到以前,期以度化痴迷,消灾弭劫。姑且不谈功力,仅凭这种气度胸襟,就比邴浩不止高出一筹。但我数十年潜修苦炼,就为的是会一会诸、葛双仙,若不让我向他们这对神仙眷属手下讨教讨教,委实心有未甘。好在我们这种人物,也用不着像世俗一般拳来脚去,狠拼上个千八百招,甚至谈笑之间,即可分出高低。邴浩不认胜负,心愿已了。也不回转苗疆,找处灵山胜境,参掸学佛,从此不出江湖。我这两个弟子生相虽恶,心地并不十分凶险。我已严嘱他们,今后多行善,少结恶人。柏兄等主持武林正义,还望多加督导照拂,倘若他们做出过分伤天害理之事,可代邴浩予以诛戮。我绝不护短,一样感激不尽!”
    众人见这苗岭阴魔邴浩,今天不论言谈举止,均无殊出世高人,哪里有丝毫像他那外号“阴魔”两字?尤其是龙门医隐柏长青,因昔日爱女柏青青挨了青衣怪叟邝华峰的夹背一掌,生命险危,邴浩曾以极为珍贵的独门灵药,“续命紫苏丹”暗中相赠。
    再加上大雪山七指神姥所赠的千年雪莲宝,不但换回了柏青青性命,还使她天赋稍弱的内家真力由此增强,弥补了武功方面的缺陷。所以对这苗岭阴魔印象更好。听他竟把两个弟子火眼狻猊沐亮、圣手仙猿姬元相托,含笑拱手笑道:“这始信峰头一会之后,我们这干忝列武林十三奇中的老一辈人物,均欲归隐。江湖之中的一切是非恩怨,由他们年轻子弟自去担承。武林万派一源,只要能够行仁行义,不伤天理,不侼人情,分什么正邪?又论什么彼此?邴兄诧徒之语,未哆太谦!你与不老神仙、冷云仙子合称当世三秀,各有一身绝世神功.恐怕比上个三日三夜,也未必分得出高低上下。邴兄既勘透世情,须知万事如棋,不着才是高手!何必定欲与诸、葛二位留此一番痕迹作甚呢?”
    苗岭阴魔邴浩笑道:“柏兄所教虽是,但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印雪泥!邴浩在这即将谢绝万缘之际,还要来到这始信峰头,一来是此会因我一言而起,不能不到场;二来也真想在这灵山胜境之间,会一会睽违已久的诸、葛双奇,留下一点雪泥鸿爪,传为武林千秋佳话!喏,那不是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好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属!”
    众人随他手指望去,果然在南面一座较小峰之上。站着一个看来三十上下、葛巾野服、清逸出尘的书生,和一个二十七八。
    美似天人的道装少妇。少妇左肩头上,站着一只苍鹰大小的纯白鹦鹉,身后却随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绛衣少女。
    众人之中,除了卫天衢、铁指怪仙翁伍天弘与小摩勒杜人龙、侠女荆芸火眼狻猊沐亮、圣手仙猿姬元等七人以外,均是当年旧识。知道这书生、少妇正是名冠武林十三奇的不老神仙和冷云仙子。
    诸一涵、葛青霜遥见众人业已发现自己夫妇,遂一齐开言笑道:“诸一涵、葛青霜率门下薛琪,问候武林旧友。”
    人随声降,不纵不跃。连薛琪均是一样,把这百丈悬崖竟当做了坦途大道,从容缓步,宛如凭虚飞落一般;霎时间飘坠面前。诸、葛夫妇向龙门医隐等人只含笑略打招呼,却转对苗岭阴魔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慌得苗岭阴魔连忙还礼,诧然向道:“贤伉俪,这算何故?”
    诸-涵含笑说道:“邴兄一念生仁,面上祥光自现,不知为武林之内消弥多少浩劫奇灾!
    愚夫妇一拜之微,难道还受不得么?”
    苗岭阴魔邴浩不觉惊心,暗想自己方才对龙门医隐等人所言,他们夫妇怎曾知晓?但惊疑虽然惊疑,争胜之心却仍未泯。
    略一沉吟,向诸一涵、葛青霜笑道:“诸兄先天易数,居然已能卜人心志,委实可佩。
    邴浩虽已立意永谢江湖,但在断绝尘缘之前,却有个不情之请,要想与贤伉俪试一试彼此数十年潜修所得,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并为武林留此一段佳话,还望贤伉俪勿却。”
    话犹未了,长空一声暸亮鹤鸣,一只绝大灰鹤背上驮着一人,如流星飞坠一般,自天而降。
    鹤背上人在离地三、四丈高之处飘然纵落,正是那位东海归来的小侠葛龙骧!他到顶之后先行叩拜恩师、姑母。再向其余诸人和见之后,肃立恩师兼姑父的不老神仙诸一涵身旁,低低禀告数语。
    诸一涵看了苗岭阴魔邴浩一眼,微笑颔首,葛龙骧遂速整衣冠,向苗岭阴魔邴浩深施一礼,躬身说道:“邴老前辈,晚辈葛龙骧一句无礼之言,可否出口?”
    苗岭阴魔邴浩自葛龙骧来后,两道眼神始终倾注在那只巨鹤身上。此时听他问话,才自回头笑道:“我与你最觉投缘,无论何等无礼之言,均不怪你,但说无妨。不过我先要问这只巨鹤是哪里来的?”
    葛龙骧答道:“晚辈因事远赴东海,遇见一位神尼,法号觉罗,特借座下灵鹤飞来黄山,并言及邴老前辈在蟠冢山暗传晚辈及谷飞英师妹的那套‘维摩步’法.依然未臻极善,内有破绽可寻。”
    邴浩平生,最自鸣得意的就是这套独创精研的“维摩步”
    法,如今听说有个觉罗神尼指他未臻极善,尚有破绽可寻,不由嗔心大动,两道长眉一耸,向葛龙骧说道:“你已说来,我那‘维摩步’法之中,何处留有破绽?”
    葛龙骧垂手躬身禀道:“老前辈请恕龙骧狂妄,这种破绽,非经彼此过手,不能发现!”
    苗岭阴魔刚浩闻言又是一愕,但旋即哈哈笑道:“你这娃儿,倒也有趣。不知要甚花样,作弄老夫。犹且一切依你,倒看看……”方犹未了,忽然转睑向火眼狻猊沐亮招手唤过,在他身上解下一柄宝剑,双手递与冷云仙子说道:“这是葛仙子的青霜剑,前在蟠冢,我怕令徒倚仗手有这种神物利器,过分逞强,容易折在那些心狠手辣的四恶双的及黑天狐宇文屏手内,才暂时收存。如今先行原壁归赵,然再与这位葛龙骧小友戏耍一番。”
    冷云仙子称谢接过青霜剑,却转手递与龙门医隐笑道:“此剑虽然无恙,但已总落入外人之手。令媛青青,与舍侄龙骧盟深金石,紫电、青霜又是和合雌雄双剑。紫电剑既为龙骧所有,这柄青霜剑就作为我致赠令媛的礼物便了。”
    葛龙骧、柏青青的一段姻缘,到此才算是事事踏实。龙门医隐满面欢容地接剑之余,又想到爱女在黑天狐宇文屏的手中,不知业已被折磨成什么模样。因此在喜色之中,又复平添几分忧虑。
    葛龙骧与他这未来岳丈;也是同一心思。但放眼峰头,这么多武林之中的绝世高手,黑天狐真若来时,倘再救不出柏青青,那也只好归诸命运。还是先了断觉罗大师托办之事要紧。
    遂走到苗岭阴魔之前,又是深深一礼说道:“老前辈神功绝世,弹指之间,晚生下辈立成齑粉。还望只准施展‘维罗步’法门避,葛龙骧才能依照那位东海神尼所传,找出破绽所在。”
    邴浩纵声大笑说道:“你哪里学来的这套唠叨,我会向你还手?你也未免把邴浩这点微名,看得太微不足道!尽管尽心施展,不要耽误了我与你师父、师母的正式比赛。”
    诸一涵、葛青霜见他总口口声声忘不了和自己夫妇争胜比斗,不由相顾微微一笑。
    葛龙骧话全说明之后,抱元守一,静气凝神,竟略变东海神尼所嘱,一开始不用新学成的‘散花手’法,掌翻“神龙闹海”,一片狂飚,用的是独臂穷神柳悟非的龙形八掌。苗岭阴魔邴浩一身武学,确实已入化境,别说是葛龙骧,就是独臂穷神柳悟非亲自施展这龙形人掌,也一样奈何他不得。
    但葛龙骧如今在这套掌法之上,已具相当功力,龙腾龙扑,龙攫龙拿,把一套龙形八掌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只看得独臂穷神眉飞色舞,连不老神仙与冷云仙于也连连含笑点头。
    苗岭阴魔邴浩果然只施展他那套精绝妙绝的“维摩步”法,博袖双扬,飘飘而舞。任凭葛龙骧使尽绝招,也未沾上他半丝衣袂。
    龙形人掌又称龙形八式,每式之中暗藏八种变化。直等葛龙骧把这威势无伦、神妙莫测的八八六十四招一齐使完,收势住手之时,苗岭阴魔神色暇愉地含笑问道:“你且说来,我这‘维摩步’法的破绽何在?”
    葛龙骧躬身含笑道:“龙骧是因老前辈归隐在即,以后是否有缘再叨教益,尚自难定。
    故而才藉此把“维摩步’法,再记一遍。至于要说破绽所在,老前辈请想,你那三十六步‘步下生莲’一式,似因灵台之中尚存争名好胜之念,不能参透西方净土金莲妙谛,以致未达炉火纯青之境。一旦遇上真正大乘高手,不有破绽可寻么?”
    葛龙骧秉性忠厚,因苗岭阴魔邴浩对自己及柏青青有传技赠药之德,他平素又自视极高,一切尘俗之中,就是这点争胜好名的嗔心未退。他看众目睽睽,才略变原计,想把东海神尼觉罗大师所传针对他那“维摩步”的“散花手”不加实用,改在言语之中点出,乘机也把“维摩步”再行熟练一遍。
    所以这一番话,立论极高。不但苗岭阴魔听得惊然一惊,除不老神仙、冷云仙子依旧妙相庄严,和祥微笑之外,连龙门医隐、独臂穷神都不由奇诧,半月相隔,葛龙骧怎会有如此进境?
    苗岭阴魔邴浩虽颇心惊,依然不服,含笑问道:“你的话虽然说得有理,今世之中,我还真不相信会有这样无相无碍的大乘高手!”
    葛龙骧天生情种,推己及人,知道东海神尼觉罗大师西归在即,想让这对分飞四十年的劳燕,多聚此时,故而不愿再行多事耽搁,应声庄容笑道;“邴老前辈听真!在你‘维摩步’第三十六式‘步下生莲’,左脚点地、右足将移未移之时,倘若有人左手给你一招‘兜罗法雨’,右手来一招‘乱散天花’足下再……”
    葛龙骧话犹未了,苗岭阴魔邴浩业已面容剧变,急急叫道:“这是绝传四十年的‘散花手’法,但比以前更觉精微。你在东海所遇神尼,是个甚等样人?”
    葛龙骧朗声道:“神尼法号觉罗,也就是四十年前,与老前辈唱随啸傲的玉簪仙子!”
    全场之人,均为这“玉簪仙子’四宇所惊。尤其是那位苗岭阴魔,怔住半天;才双目凝神,缓缓地一字一字问道:“玉……簪……仙子……闻……说……物……化已……久!你……
    这话靠……靠不住吧?”
    葛龙骧知道时机已到,回手自怀中摸出觉罗大师的那半截玉簪,恭恭敬敬捧在手中,叫道:“邴老前辈请看,这是不是玉簪仙于的昔年故物?”
    邴浩颤巍巍地自葛龙骧手中取过,反复一看,又自自己怀中也取出半截玉簪,互相一对,果然严丝合缝,半点不差。眼中顿潸然落泪,长叹一声,对葛龙骧说道:“葛小侠有所下知,就是这半截玉簪,使我邴浩作了四十年的苗岭阴魔!这……这玉簪主人既然尚在,又传葛小侠‘散花手’法,来此对我点化,难道竟无半语相通,依然很我当时一点小错,不肯与我见上一面么?”
    葛龙骧被苗岭阴魔邴浩的这种神色,也弄得有点眼红起来。
    微一定心,然后说道:“玉簪仙子命龙骧带话言道,老前辈这四十年来虽有苗岭阴魔之名,却无苗岭阴魔之实,不然今日也不会玉簪重合。但玉簪仙子尘缘早满,就在东海觉罗岛上,等候老前辈见最后一面,便自西归……”
    邴浩不等葛龙骧话完,含泪急急问道:“东海觉罗岛怎样走法?”。
    葛龙骧答道:“晚辈来往均是乘坐觉罗大师的座下灵鹤飞行,老前辈可乘此鹤回归东海……”言犹未了,却见那鹤不在场上,不知飞往何处。
    众人正在四处觅鹤之际,相隔四、五十大的始信峰北崖绝顶,突然出现一个青衣女子,用足内家真气,向南崖诸人叫道。
    “玄衣龙女柏青青及谷飞英二位女侠,均在此崖绝顶,安好无恙。
    那葛小侠的杀父深仇黑天狐宇文屏,则可能被我活埋在秘洞之中。但为防万一,最好哪位前辈过崖一搜。她那秘洞出口,是在此崖半腰一棵最高参天古树左侧一片蔓草杂树之内。”
    这女子别人陌生,葛龙骧与小摩勒杜人龙却很熟悉,正是那位“只可风流莫下流”的魏无双。
    一听柏青青、谷飞英居然完好无恙,久压在龙门医隐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才自落地。
    邴浩向葛龙骧笑道;“葛小使对我邴浩,可说是恩大于天。黑天派宇文屏既是你的杀父深仇之人,趁这灵鹤未归之际,老夫略表寸心,替你搜她一下、”
    尾音尚在耳中,人已接连几纵,纵落在那株横卧两崖的长松之上,飞渡北崖而去。
    葛龙骧见黑天狐已有邴浩去搜,遂亦运足真气,向对崖叫道:“魏姐姐!你既说我那青妹与谷师妹一齐安然无恙,怎不把她们带上崖顶;让我们看看!”
    魏无双知道葛龙嚷心悬情念,掩口一笑,入洞叫道:“青妹。
    你那位龙哥哥放心不下,要看看你。容我先把你们二位搭到崖顶。方才见对崖有只绝大灰鹤,只要请不老神仙或是冷云仙子,把你们被点的天残重穴解开,就可以骑鹤飞过去。”
    原来黑天狐宇文屏踡伏在北崖半腰秘洞出口之处,等待魏无双选择适当时机,用紫电剑碎割柏青青、谷飞英二女,引得群侠急痛伤神之际,过崖用五毒邪功突下毒手。但诸、葛双奇未到以前,所发的那种“万妙清音”业已练人化境。自己从无名樵子身上,用惨毒非刑压榨出的那点《紫清真诀》所载武功,毕竟因最后两页的精华已失,骊珠未得,比常人似觉神奇,但与不老神仙或冷云仙子相较,则自知仍然差得甚远。
    虽然如此,宇文屏仍不死心,她把希望寄托在苗岭阴魔邴浩身上。直等到遥遥看出邴浩那种神情,知道凶谋成画饼以后,满腔失望积怒,才想在柏青青、谷飞英二女身上发泄,钢牙一锉,调头便自秘道口,再上北崖绝顶。
    此时魏无双业已砍下好大一堆石钟乳及不少大石,堆在秘道口间相待。三女巡视中,柏青青、谷飞英的耳力较好,黑天派一有动静,即已发觉,向魏无双低低说道:“魏姐姐,妖妇已来,还不赶快推落钟乳大石!”魏无双点头一笑,双掌狂挥,那一大堆钟乳山石便轰隆隆地往下坠落。
    可惜就可惜在三女俱嫌略不沉稳.倘等到黑天狐行程过半之时再行发动,则此凶毒恶妇不必等到二次黄山大会“天心七剑斩妖狐”,目下便可活埋在这秘洞之内。
    黑天狐上行不久,便闻坠石之声,骤然警觉自己这个恶当上得太大,这魏无双果然仍是敌人一党。般般心愿,件件成虚。
    黑天狐宇文屏怎不把这位风流教主恨人骨髓?但黑天派自己此时性命交关,哪里顾得恨人?尚幸只攀登了二十来丈,赶紧翻身疾退至五、六大外,大堆岩石钟乳已如沉雷压顶一般,带着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当头砸下!此时黑天狐炼的那点紫清真快倒还有了大用,拼命地提足一口紫清罡气,护住全身,并用大力千斤坠法,急剧下降。落地之后,赶紧贴身崖壁。岩石钟乳附身,空自烟尘四起,碎石星飞,但也只让黑天狐宇文屏在紫清罡气防护不到之处,略受轻伤,无甚大碍。
    此时洞上仍有岩石钟乳不断下坠,黑天狐知道无望攀登。她心计本巧.一想魏无双既已下这毒手。可能已把敌人招来,在秘道出口相待。尚幸自己事事预留退步,当初建筑秘道这时,即另外准备了另一个出口。虽对魏无双极端信任,亦未告诉她此项秘密,如今何不由第二出口脱身,他日再图报复之计?
    这第二出口,离原来的出口约莫远出数十丈左右。等她曲折迂回.钻到始信峰外,正好是邴浩纵落长松,过崖搜寻之际。黑天狐不敢稍停。怒啸一声,便即遁人密林之中,匆匆逸去。
    邴浩见相距太远,黑天狐又是逃入林中,追亦无用,只得断然回转南崖。这时灵鹤犹未飞来,魏无双已把柏青青、谷飞英二女连同所卧软榻,抱向崖顶,欲向诸、葛双奇讨教解那天残重穴之策。
    众人均不知柏、谷二女着了黑天狐宇文屏的什么道儿?不敢贸然置口,冷云仙子因见魏无双提气传音极为费力,遂命白鹦鹉雪玉飞过崖去,探询一切。魏无双见有这么一只灵鸟能解人言,不禁大喜。便把柏、谷二女是被黑天派主文屏点了天残重穴,只能说话,全身瘫软,不能动转等情,细说一遍。白鹦鹉展翅飞回,照样学舌。
    冷云仙子听完,正要加以指示,一点灰影业已从空而降,正是觉罗大师座下的那只灵鹤飞回。
    邴浩不等灵鹤落地,纵身一跃,便上鹤背,向葛龙骧笑道:解救对崖两位姑娘被黑天狐宇文屏所点‘天残’重穴,似还用不着葛仙子与涵青阁主人出手。老大有感你为我东海远行之事,特效微劳,并把‘续命紫苏丹’再赠她们一人一粒便了。”说罢,轻拍鹤项。灵鹤善解人意,展翅便往对崖飞去。
    魏无双隔崖听了好久,知道这位苗岭阴魔如今与诸位老侠己是一路人物,见他跨鹤飞来,肃立躬身施礼说道:“弟子魏无双,拜见邴老前辈。”
    邴浩久处西南,耳朵里听说过这么一位人物,纵下鹤背,含笑说道:‘这始信峰的风水不错,找这苗岭阴魔‘阴魔脱体’,你这风流教主也从此真得风流。我且看看这两位姑娘受了黑天狐宇文屏的什么暗算?”
    柏青青上次虽蒙邴浩赠药,但系在被青衣怪叟邝华峰夹背一掌击伤晕死以后,未曾见过本人。所以若不是听他自己报名,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仙风道骨的爽朗风趣老人,居然就是俗传群邪之首的苗岭阴魔邴浩。谷飞英则在九华山毒龙潭取那金精钢母之时,随同天台醉客余独醒隐身暗处,见过此老。
    邴浩略为察看二女周身,并仔细一诊脉息,向魏无双摇头叹道;“黑天狐宇文屏的确不愧为天下第一凶人之号。她所点的这种‘天残’重穴,乃是所有点穴之中最毒的一种。别说功力稍差者妄加下手解救立时毙命以外,连功力精奥。深明利害的重穴行家,按照穴道经脉着意解救,也是救手断手,救腿断腿。等到警觉不对时;四肢早残。顶多活个三两月,所以才叫做‘天残’重穴。”
    三女闻言,一齐花容失色。魏无双首先问道;‘邴老前辈功参造化,学穷大人,难道就无法解救黑天狐宇文屏所下的毒手了吗?”’邴浩笑道:“祸由己致,福自天申!黑天狐任凭怎样凶毒无伦,她也逆不了冥冥之中的早决之数。这样两个好孩子,真若就此毁在她手中,哪里还有天理?邴浩受葛龙骧之恩甚重,愧无所报,只有在他这师姐妹身上倾尽心力而已。”
    随即偏头向对崖叫道:“涵青阁主诸兄、葛仙子,或是龙门医隐大侠,你们身边谁有益元保命之类灵药?交这灵鹤送点这来。宇文屏手法太狠,柏、谷二女的四肢经脉暗伤过重,我怕我自己的两丸‘续命紫苏丹’,万一药力不够,容易令她们抱憾终身!柏大侠的医道通神,能来助我一臂之力最好!”话完把手一挥,灵鹤便自隔崖飞过。
    龙门医隐一间邴浩此言,知道事态必甚严重。急忙向葛龙骧要来在蟠冢分手之时自己偷偷塞给他的一粒千年雪莲实,纵上鹤背,便自赶过。一察二女脉象,果与刚浩所说的相同,是伤非病。自己下手治疗,因为功力悬殊,就不如邴浩高妙。遂取出仅存的两颗千年雪莲实,递与邴浩,神色凝重说道:“当仁不让,邴兄请自施为,柏长青为你护法便了。”
    邴浩见他千年雪莲实竟有两颗之多,不由笑道:“有此稀世难得灵药,再加上我的续命紫苏丹,柏兄尽管宽心,包在邴浩身上,还你一个鲜龙活跳的女儿和贤侄女就是。”转手又自怀中取出两粒青色蜡丸,捏碎外皮,里面却是两粒异香扑鼻的紫色灵丹,与那千年雪莲实,分塞二女口中。嘱咐她们凡事全任自然,千万不可加以丝毫抗拒。
    柏、谷二女知道这是自己的重要关头,一齐如言服下两种灵药,便自垂帘静虑,期使万念不生。
    邴浩看出二女的内家功力均已极高,不由暗暗点头。直等她们返虚入浑,到了无相之境,估量那两种稀世灵药药力也已化开到达周身,遂向龙门医隐笑道:“我要在刹那间,点开她们身上的九处大穴。恐怕万一稍有殒越,柏兄且助一臂之力,两位姑娘的双腿要穴就交给你了。魏姑娘,请你先把柏姑娘的上半身扶起。”
    魏无双席地而坐,把柏青青半扶半抱,偎在怀中,邴浩隔空认穴,运指如风,连点她“将台”、“七坎”、“凤尾”、“精促”。
    ‘仄心”及“天宗”、“极泉”等前后胸左右双臂的七处大穴。龙门医隐也在爱女的左右双腿的“阴谷”、“阴包”两处大穴之上,疾落二指,并在柏青青嘤咛一声,四肢回苏之际,又以玉元益露,喂她服下了三粒太乙清宁丹。回头再对谷飞英如法炮制,亦幸未有意外。
    因那只灵鹤极大,可载两人,遂由龙门医隐护送谷飞英,魏无双护送柏青青,分两次飞过南崖。末后一次,邴浩独自上骑,却不再往南崖落下,只向诸一涵、葛青霜、龙门医隐、葛龙骧等人及自己两个徒儿沐亮、姬元含笑摆手,飞往东南而去。
    不老神仙诸一涵目送一人一鹤隐入遥空,独自点头笑道:“彼原香案吏,身在大罗天!
    邴老儿性情不昧,确是我道中人。
    这几十年来,居邪不邪,实在难得!”闪眼瞥见沐亮、姬元仍然侍立当地,遂含笑说道:
    “令师此去,可能归人佛门,不再过问红尘俗事。贤师兄弟已返苗疆,恪遵令师训教,为西南一带苍生多多造福,并谨慎交游,前程无量!”沐亮、姬元谢过训教,再拜辞去。龙门医隐遂为卫天衢、伍天弘引见不老神仙与冷云仙子。
    卫天衢虽然已是历劫之身,明心见性,但想起自己昔年与黑天狐宇文屏那段鬼事,总觉得有点愧对这诸、葛二位。诸一涵那一双神目,简直能够看人人的心底深处。先与伍天弘略为寒暄,便即伸手把住卫天衢双臂笑道:“卫兄谦谦襟抱,朗朗智珠,真是龙华会上人物!
    诸一涵钦佩已久,黄山一会,足慰平生!往事如露如电,如泡如幻。君子之过,宛如日月之蚀。再如提起,便是俗人了!”
    淡淡的几句话,居然就讲得卫天衢天君通泰,神色自如。双手捧过在九华山石门洞用那匣金精钢母铸造的五柄宝剑,向诸一涵说道:“诸大侠如此宽仁,则卫天衢只有腆颜自恕。
    这五柄剑系仿照紫电青霜的长短形式所铸,剑柄末端全作心形,连同原有的紫电、青霜,可否就称之为‘天心七剑’?”
    诸一涵接过一柄,出鞘寸许,寒光即已砭人。知道确是斩金截铁之物,向卫天衢笑道:
    “天心七剑之名大佳!紫电、青霜既已为葛龙骧、柏青青所有,这五柄剑就分赐尹一清、薛琪、谷飞英、杜人龙及荆芸五人。同时因为我们老一辈的,从此即将真正封剑归隐,不问世事。他们小兄弟七人,大可以柏兄所居龙门山天心谷为名,开创一个‘天心正派’,为武林之中,主持正义!
    尹一清、薛琪性情相若,均是一般宁静谦和,年貌又复相当。可由我做主,结为夫妇,在衡山涵青阁故址静参武家上道。葛龙骧柏青青鸳盟早定,可同主天心谷。谷飞英、杜人龙、荆芸三人年岁尚轻,则可随意居停在任一位师兄、师姐之处,得便修积外功,行侠江湖。至于柏、柳、余三兄,愚夫妇已在冷云谷内辟地恭迎。卫兄另有去处,伍兄则似尚未能尘缘尽了,须在这莽莽红尘之中,再积几件莫大功德!”
    不老神仙寥寥数语,便对各位老侠及上侠终身行止,均已有所安排。冷云仙子葛青霜含笑道:“你看来满有条理,怎的偏偏漏却了一朵浊水青莲?魏姑娘!你虽然尚有俗牵,但我冷云谷中倒欢迎你先去住上个三年两载。”
    卫天衢本想附骥诸老,就在冷云谷中潜修,但听诸一涵说自己另有去处,颇为不解。魏无双则见冷云仙子说自己尚有俗牵,也觉诧异!就在此时,葛龙骧含泪拜倒在恩师、师母而兼姑父。
    姑母的不老神仙和冷云仙子面前,请示如何寻觅生母秋菊存亡下落,以及如何追杀黑天狐以报父仇!
    丁老神仙诸一涵命葛龙骧起立,叹道:“你母因系头胎,沿路折磨太多,致在衡山产下你之后,即惊风致死。我一步来迟,救已无及。墓地现在衡山,这些都是定数,事隔多年,徒悲无益。至于黑天狐宇文屏,今日虽被她逃去,但神道昭昭,天理不爽!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我料她至迟二次黄山大会,必然逃不出你们天心七剑之下,所失的天孙锦、碧玉灵蜍与毒龙软杖,到时也自会追回。你自下山以来,所有言行均尚能未负所期,殊堪嘉许!五年之内,再能益自奋发,刻苦砥砺,则到时我必自有奖勉,这一场盛会风流云散,你可有什么话忘了传到么?”
    葛龙骧被恩师一言提醒,转面对卫天衢说道:“东海神尼觉罗大师命晚辈传言,说是卫老前辈留居中土名山,或是仍返东海与邴老前辈同修,均可自便、”
    卫天衢闻言,不由对不老神仙佩服得五体投地,摇头叹声赞道:“诸老侠的先天易数,委实有鬼神难测之妙!我曾受东海神尼点化维护之德,她托葛小侠如此传语,分明是要我在东海逍遥,并略减邴老先生岑寂。”
    诸一涵微笑不答,忽然闭目作歌:“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
    冷云仙子笑道:“你唱什么青莲居士的‘庐山谣’?如今万缘俱了,且返庐山去吧!”
    含笑拉住魏无双,回顾龙门医隐等入,说了声:‘诸兄自安排未了俗累;愚夫妇先往冷云谷中,扫径相待!”飘然举袂,又和来时一样,从容缓步,与不老神仙直上绝峰。
    柳悟非一声怪叫,说道:“老花子只剩下一件百结鹑衣和一条独臂,有什么未了之事,牵得住我这野鹤闲云?要走便走!”
    天台醉客余独醒也无牵挂,含笑同行。龙门医隐则因既须与葛龙骧、柏青青主婚,又须安排天心谷内族人各事;卫天衢则须赴东海;铁指怪仙翁伍天弘此次眼界大开,狂傲之性大减,也知自己平素只凭怪癖行事,无甚功德,故想乘这几年间,好好云游天下,做几项大快人心之事。逐与七个小一辈的男女群侠;一齐伫立相送,并各自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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