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风雷引》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中原无敌
作者:黄鹰


              晓风急吹,残月未落。
  杨柳岸。
  沈胜衣、上官无忌两骑披星戴月,奔驰在柳堤上。
  风吹衣袂,“猎”然有声,上官无忌一马当先,不停的催策。
  柳岸尽头,就是他的家所在,越接近家,反而就越紧张。
  沈胜衣明白上官无忌的心情,策马紧追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上官无忌只顾赶路,沈胜衣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柳堤虽然长,终于走尽,遥见一座大庄院,碧瓦高墙,两只石狮分踞左右,气势迫人。
  这时候,旭日已从东天升起,阳光正射在庄院的大门上。
  在阳光照射之下,那座庄院更显得辉煌。
  上官无忌策马不停,忽然道:“到了。”
  沈胜衣应声道:“好大一幢庄院!”
  上官无忌道:“三十年前我那位岳丈大人建的,很有气派是不是?”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道:“这也就是我的家,我是入赘杜家的。”
  沈胜衣道:“是么?”
  上官无忌大笑,道:“你以为我有这个本领,弄出这么大的一幢庄院来?”听他的笑声,却是那么的苍凉。
  沈胜衣笑笑,道:“我们江湖人,要这么大的幢庄院也没有用。”
  上官无忌道:“这个倒也是。”
  一顿,转又道:“我那位岳丈大人,三十年前却已名满江湖,现已退出江湖,当时他的朋友都认为,好像他名气那么大的英雄,没有这样的一幢庄院,似乎就不大像样。”
  沈胜衣道:“也许是的。”
  上官无忌大笑,道:“沈兄这句话我可听不懂。”
  沈胜衣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喜恶,你那岳丈大人若是不喜欢弄间这样的庄院,别人也强迫不来。”
  上官无忌道:“有道理。”
  说话间,两骑已奔至门前。                ×      ×      ×                  滴水飞檐下一块横匾,上面四个金漆大字,写的正就是“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目光一抬,道:“这块横匾据说是武林盟送出来的,当时武林盟中没有人反对,全都公认我那位岳丈大人的武功无敌中原。”
  语声落处,一骑已冲上石阶,夺门而入。
  一声喝叱即时门内响起道:“哪一个斗胆飞马闯进来!”
  喝叱声中,匹练一道剑光凌空飞至!
  上官无忌目光锐利,出手更是迅速,一翻腕,一弹指。
  “叮”一声,那一指正弹在剑尖三寸之处,剑被弹开。
  那个人惊呼堕地!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厉叱道:“小畜牲,人也未看清楚就下此杀手,就不怕杀错好人?”
  那个持剑凌空飞击的人,身形这时候亦已着地,是一个锦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
  他身形着地,握剑方待再刺出,听得叱喝,当场一呆,亦看清楚来人是准,脱口道:“爹!是你回来了?”语声却仍然非常倨傲。
  上官无忌若无其事,一面将坐骑勒转,一面道:“沈兄,这是犬子上官雄。”
  沈胜衣尚未答话,那个上官雄已冷笑,道:“虎父又焉有犬子。”
  沈胜衣一笑,道:“这也是。”
  上官无忌却叱道:“在这位沈叔叔面前,你却是连小狗也不如。”
  上官雄盯着沈胜衣,道:“你这位沈叔叔又是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怒叱道:“胡闹!滚开去!”
  上官雄非独不滚,反而道:“好威风,一会见到了娘亲,倒要跟她说一说。”
  沈胜衣听在耳里,不由叹了一口气,上官无忌虽然没有说,他亦已看出,这个上官雄是一个被母亲宠坏了的孩子。
  上官无忌显然已生气,却没有发作,瞪着上官雄一会,叹了一口气,回对沈胜衣道:“沈兄,请!”催马向对门那边大堂走去。
  入门是一个很大的练武场,正有几个仆人在打扫,这时候都已停下,纷纷迎上来。
  上官无忌并没有招呼他们,自顾策马向前行。
  沈胜衣一振缰绳,跟了上去。
  哪知道前行不过半丈,上官雄已一偏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上官无忌立时察觉,勒住缰绳,回头,喝道:“你又在干什么?”
  上官雄头也不回,道:“没什么,只是要看看这位沈叔叔如何本领,怎么我在他的面前连小狗也不如?”
  沈胜衣苦笑。
  上官无忌立时一声轻叱道:“你可知道这位沈叔叔是什么人?”
  上官雄冷笑,道:“他虽然也姓沈,总不成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沈胜衣。”
  上官无忌沉声道:“在你面前的这位沈叔叔,正就是名震江湖的沈胜衣!”
  上官雄一怔,“哦”的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胜衣几遍,问道:“你就是那个沈胜衣?”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叫做沈胜衣的仍然就只得一个。”
  上官雄又打量沈胜衣一遍,忽然道:“不像。”
  沈胜衣奇怪道:“不像什么?”
  上官雄道:“装束相似,相貌可没有传说中的那个沈胜衣威风。”
  沈胜衣淡然一笑。
  上官雄接道:“不过我那位父亲大人既然说是,大概总也错不了。”一顿,接问道:“听说你已很有名?”
  上官无忌截道:“沈叔叔江湖人称第一,他没有名又谁有名?”
  上官雄抚掌大笑,道:“这就好极了。”
  上官无忌叱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上官雄道:“他既然如此有名,我若是将他打败,岂非就更有名了。”
  上官无忌一怔,大笑,道:“就凭你那几下子也敢出此狂言?”
  上官雄面色一沉,回头,道:“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一向都没有尽全力与你一战,但你若是以为我就只得那几下子,可就错了。”
  上官无忌没有理会他,目注沈胜衣,道:“沈兄,你就替我教训这个小畜生一顿,好教他知道天高地厚!”
  沈胜衣道:“上官兄,这个……”
  上官无忌道:“你就是将他打伤,我也绝不会怪你,好像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娃娃,不给他一点教训,以后不出江湖行走倒还罢了,否则只怕没有命再回来。”
  沈胜衣道:“嗯。”
  上官无忌接道:“所以兄弟你今日教训他一次,等于救他一命,我非独怪不得你,还要谢你。”
  沈胜衣道:“上官兄言重了。”
  上官雄即时道:“姓沈的,你都听到了,我这个老头子要你教训我一顿,你怎样意思?”
  沈胜衣看着他,缓缓道:“不反对。”
  上官雄一抖剑,道:“好,你下来!”
  沈胜衣应声滚鞍下马。
  上官雄道:“看你下马的姿势,你的身手也不见得怎样灵活。”
  沈胜衣道:“下马也要如此讲究?”
  上官雄道:“我若是乘你下马之际突然出手,看你只怕闪避不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可惜你不像是这种人。”
  上官雄傲然应道:“中原无敌门下,又岂有这样的小人。”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那边亦“唰”地翻身下马,一挥手,自有仆人将两匹马牵走。
  他目注沈胜衣,接道:“沈兄你手下也不必留情。”
  沈胜衣尚未接话,上官雄已自冷笑,道:“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父亲,叫别人狠狠的揍自己的儿子,我若是外人,真还以为上官雄并不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脸一沉,道:“住口!”
  上官雄道:“住口容易,一会儿要我住手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上官无忌冷笑,道:“我倒要看你这些日子以来,武功练成怎样子!”
  上官雄道:“你看好了!”
  霍地转向沈胜衣,道:“姓沈的,我们到练武场正中去。”
  他不待沈胜衣回答,身形倒纵,掠出两丈,再一纵,落在练武场的正中。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摇头,道:“我若是现在出手,他就有十条命,也死定了。”
  沈胜衣道:“这样倒纵,在敌人面前的确危险得很。”
  上官无忌沉声道:“可叹他们的母亲,从来不让我好好的指点他们。”
  沈胜衣道:“他的姿势、变化虽然很好看、很灵活,但并不实用。”
  上官无忌道:“他们若练到他们的母亲那个阶段,就是卖弄一下,也不要紧,可惜,他们的武功连他们的母亲三成也不及。”
  沈胜衣道:“嫂夫人应该看出来。”
  上官无忌道:“可惜溺爱过甚,也不肯让他们太辛苦。”
  沈胜衣道:“也许嫂夫人根本就无意让他们在江湖上行走。”
  “也许是的。”上官无忌微喟,道:“慈母多败儿,这句话不无道理。”
  沈胜衣无言。                ×      ×      ×                  上官雄那边已经等得不耐,大呼道:“你们还在谈什么!”
  沈胜衣目注上官无忌,道:“小弟出手了!”
  上官无忌道:“请!”
  沈胜衣微一颔首,身形陡一动!
  上官雄那边又大呼道:“姓沈的,你还不给我滚过来!”
  语声未落,眼前人影一闪,沈胜衣已立在他面前三尺处。
  上官雄连沈胜衣如何来竟也看不清楚,心头不禁一凛!
  ──这个姓沈的好快的身法!
  他心中这样想,口里却道:“雕虫小技.少在我面前来卖弄!”
  沈胜衣淡然一笑,也不回答他。
  上官雄目光一寒,接道:“听说你长于剑术,左手一剑,罕有敌手。”
  沈胜衣道:“我不错习惯是左手用剑。”
  上官雄道:“人人都用右手,你偏用左手,是标奇立异还是怎样?”
  沈胜衣问道:“这也有问题?”
  上官雄道:“没有,你就是用脚来使剑,我也不管。”一顿,断喝道:“拔你的剑!”
  沈胜衣无言,将剑拔出来,用他的左手,动作虽然并不快,却是难言的纯熟。
  上官雄只留意沈胜衣拔剑的快慢,冷笑,道:“你这只威震天下的左手,拔起剑来也不见得怎样地迅速。”
  上官无忌那边替沈胜衣应道:“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迅速起来。”
  上官雄道:“我出鞘利剑之前,这样拔剑,无异自讨灭亡。”
  上官无忌忽然大笑,道:“我一直看不出你有何了不起,现在才发觉你原来也有一套本领鲜有人能够比得上。”
  上官雄道:“判断的准确?”
  上官无忌道:“是大言不惭!”
  上官雄脸一红,道:“胜负未分,焉知是他死?是我亡?”
  上官无忌笑脸一敛,道:“若是剑分生死,你现在已死了十次。”
  上官雄冷笑,不理会上官无忌,盯着沈胜衣,道:“出剑!”
  沈胜衣道:“先请!”
  上官雄也不客气,大喝一声道:“看剑!”一剑三式,疾刺了过去。
  沈胜衣身形不动,剑一挑,“叮叮叮”三声,将刺来的三剑震开!
  上官雄身形飞闪,左刺七剑,右刺八剑,踏中宫,再一剑刺向沈胜衣的胸膛。
  左七右八十五剑全是虚招,只有当中一剑才是实招。
  沈胜衣竟然全都看得出来,前十五剑视若无睹,完全不接,一直到上官雄第十六剑向自己胸膛刺到,左手剑才一动!
  迅速已极的一动,上官雄那支剑才刺到一半,“叮”一声,已然被沈胜衣一剑截下来。
  上官无忌即时道:“沈兄无须跟他客气,只管教训他!”
  沈胜衣即时道:“得罪!”剑一挑,“叮叮叮”三声,又接下上官雄刺来的三剑,身形一长,左手剑接一引,剑风呼啸,向上官雄反刺七剑。
  上官雄接三剑,闪三剑,后三剑便已接不下,一连倒退了三步。
  沈胜衣剑势不绝,一引一沉,搭在上官雄剑上。
  上官雄居然也不慢,大喝一声道:“脱手!”剑毒蛇一样翻绞。
  “铮铮铮”双剑发出一连串异响,相缠在一起,“飕”的一声,一剑激飞半空!
  脱手的是上官雄的剑。
  沈胜衣手中也已无剑,却只是已经入鞘!
  上官雄怔在那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剑半空一折落下,“夺”地插在上官雄脚前一尺之处。
  上官无忌即时道:“还不将剑收起来,呆在那里干什么?”
  上官雄一顿足,伸手拔剑,一双眼狠狠的盯着沈胜衣,道:“姓沈的,少爷只是一时不小心,你也别得意!”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小兄弟,在腕力方面下些苦功吧。”
  上官雄冷笑,道:“废话──”
  “住口!”上官无忌一声断喝,道:“人家一心指点你武功,你竟不知好歹,快上前多谢沈叔叔。”
  上官雄非独没有上前,反而道:“爹,你就是懂得叫别人欺负自己的儿子。”
  “雄儿,是谁欺负你了?”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上官雄闻声喜形于色,大呼道:“娘,你快来这儿!”
  “这就来了。”一个中年美妇应声凌空掠至。                ×      ×      ×                  她年纪已有五十,但风韵犹存,只是身材已有些臃肿,却仍然不失灵活。
  上官无忌只听这语声,双眉已皱起来,嘟喃着道:“倒真巧。”
  上官雄立即迎前,手指沈胜衣,道:“娘,你替我教训这个姓沈的小子。”
  中年美妇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道:“你是谁?为什么欺负我的孩子?”
  沈胜衣尚未答话,上官无忌已上前,道:“娘子,这位是我的朋友……”
  中年美妇正是中原九娘子,一瞪上官无忌,冷笑,道:“你在外面怎样我不管,怎么带人来欺负雄儿?”
  上官无忌叹息,道:“娘子,你有所不知,雄儿他目中无人……”
  杜九娘又是一声冷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睥睨天下,你难道要他在别人面前抬头不起?”
  上官无忌道:“有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但好像雄儿,武功尚未练好便这样目空一切,若是在江湖上行走,就是有十条命也不管用的。”
  杜九娘道:“我绝不会让他在江湖上行走,这一身武功,在这里已经足够的了。”
  上官无忌怔住。
  杜九娘接道:“再说武功是需要时间的,雄儿若是到你这个年纪,焉知他武功不在你之上。”
  她冷笑一声,又道:“你的武功也不见得怎样好。”
  上官无忌闭上嘴巴。
  杜九娘目光又落在沈胜衣面上,道:“雄儿,拿剑来!”
  上官雄大喜,立即将手中剑送上,一面道:“娘,你一定要替孩儿出这口气,最好就将他握剑的手斩下,叫他这一辈子也用不得剑。”
  杜九娘道:“这个娘自有分寸,你退下!”
  上官雄急忙退下。
  杜九娘剑指沈胜衣,道:“孩子不好,做母亲的也有责任,你既然教训我孩子,也得将孩子的母亲教训一下。”
  沈胜衣苦笑,道:“嫂夫人……”
  杜九娘道:“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沈胜衣尚未回答,上官无忌已接道:“有道理极了。”
  转对沈胜衣道:“她既这样说,兄弟你又何必客气?”
  杜九娘冷笑,道:“你就是只懂得帮助外人来欺负家人。”
  上官无忌道:“话不是我说的。”
  杜九娘闷“哼”,目注沈胜衣,道:“你可以不出手的。”
  沈胜衣道:“这个最好。”
  杜九娘还有说话道:“只要你在我的儿子前叩头赔罪!”
  上官无忌喝道:“胡闹!”
  杜九娘冷叱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上官无忌听若罔闻,转对沈胜衣道:“兄弟,你准备怎样做就怎样做。”
  杜九娘冷接道:“你待怎样?”
  沈胜衣道:“看来,还是出手的好。”
  杜九娘道:“拔剑!”
  沈胜衣左手再将剑拔出来。
  杜九娘只等沈胜衣拔剑在手,一声叱喝道:“看剑!”一剑疾刺向前!
  剑刺出只是一剑,但刺到一半,一剑已化成七剑,分袭沈胜衣七处要害,那一份迅速,竟有如七支剑同一时刺出。
  沈胜衣一看剑势,道:“好!”左手绝不慢,“叮叮叮叮”接住了刺来七剑,反刺七剑!
  杜九娘实在想不到沈胜衣出手如此迅速,握剑手腕险些儿着了一剑。
  她身材虽然臃肿,对身形并无多大影响,闪三剑,接四剑,轻叱一声,一剑千锋,震出无数光影,迎头罩落。
  沈胜衣左半边身子往前一欺,左手剑飞舞,竟将来剑完全接下!
  一时间“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杜九娘“咦”一声,道:“好快的剑!”一句话才四个字,她身形已经七变。
  一变十三剑,七变九十一剑,比方才的出手又快了很多。
  沈胜衣竟又接下。
  杜九娘怒极反笑,道:“好,我就跟你拼一个明白,看谁的剑快!”
  语声甫落,剑势开展,狂风骤雨一样,飞刺急攻向沈胜衣!
  她的身形同时移动,跳跃腾挪,二百七十一剑刺过,人已绕着沈胜衣疾转了三圈。
  沈胜衣的身形亦终于开展,剑随身动,一点点寒芒环身飞闪!
  杜九娘转了三圈,他亦转了三圈,始终面对杜九娘,以剑拒剑,只守不攻!
  “叮叮”剑击声更紧密。
  上官雄看在眼内,不由变了面色,他虽然看不出其中变化的巧妙,却看出若是换转自己,任何一个的剑势,都不是他所能够应付的。
  上官无忌也看得出神,凭他的武功见识,当然看得出其中奥妙。
  也看出杜九娘剑势虽然迅速,比沈胜衣仍差一筹,他的嘴巴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九娘,你还是退下的好。”
  杜九娘面色铁青,应声喝叱道:“闭上你的嘴巴!”剑势并未停,绕着沈胜衣一转,刺出七十八剑!
  沈胜衣神态沉着,出手更稳定,从容将杜九娘的剑接下。
  杜九娘面色一变再变,身形暴退,陡然又飞回,人剑凌空,剑光飞虹一样射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剑眉一蹙,右手一捏剑诀,左手振剑疾迎了上去。
  “叮”一声,双剑疾击,杜九娘身形凌空未下,剑九变!
  沈胜衣不变应万变,左手剑仿如一柱擎天,迎向刺来之剑。
  “叮叮叮”之声又起,杜九娘九变十八剑,尽皆被封住,身形凌空一翻再翻,着地,距离沈胜衣已经三丈,喝叱一声,箭一样又射回!
  她额上青筋怒突,剑“嗡”然震出寒人的冷芒,飞刺沈胜衣!
  沈胜衣这一次竟然不闪避,左手剑甚至“叮”的入鞘。
  他难道竟然准备空手接此一剑?”
  ──若是如此,这一次你便死定了。
  上官雄心中冷笑,他已经看出杜九娘这一剑的威力,绝不相信沈胜衣空手接得下这一剑。
  也就在这个时候,“飕”一声破空声响,又一道剑光飞来,这一道剑光的辉煌,尤在杜九娘那一剑之上。
  这一剑的对象却非沈胜衣,而竟是杜九娘的剑!
  是谁?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负手站在原地,剑未出鞘。                ×      ×      ×                  “叮”一声,剑光飞击在杜九娘那支剑的剑身之上,火星闪处,杜九娘那支剑齐中两断!
  一条人影随即落在杜九娘与沈胜衣之间。
  杜九娘剑两断,人亦被震得凌空跌下来,她的身形立即稳定,杏眼圆睁,看似便要发作,但始终都没有。
  因为她已经看清楚来人。
  那是一个灰衣人,年纪已在六旬之外,白发白须飞舞在风中。
  他双目如电,三尺剑握在右手之中,一翻,亦犹如电光一样。
  剑“铮”的入鞘,灰衣老人按剑四顾,道:“谁还要动手?”
  没有人回答。
  灰衣老人忽然一笑,道:“很好。”
  杜九娘即时呼道:“爹──”
  她就是不这样叫,沈胜衣也已知道这个灰衣老人是什么人。
  他就是冷眼瞥见这个老人凌空御剑飞来,才收剑不动。
  杜九娘的剑术、内功如何,这时候他亦已心中有数,能够凌空一剑将杜九娘手中剑击断的,除了“中原无敌”杜乐天,又还有谁人?
  对于杜乐天,他闻名已久,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前辈风采,在他的感觉,果然非凡。
  杜乐天不怒而威,但一笑之下,却令人有慈祥的感觉。
  他听得杜九娘的呼唤,笑容便消逝,道:“九娘,你是问我何以将你的剑击断?”
  杜九娘道:“是为什么?”
  杜乐天叹了一口气,道:“你五岁起跟我练剑,到今日虽然限于天资,未能传我衣钵,但却不是完全没有经验,凭你的经验,应该看出对方有意让你,兀自瞎缠,不怕教人笑话!”
  杜九娘一脸不相信之色,道:“爹你可别……”
  杜乐天闷“哼”一声,道:“连爹的判断你也怀疑?”
  杜九娘道:“事实……”
  杜乐天截道:“事实你的剑术根本就比不上对方,你却是瞎缠下去,不断你的剑,也不知瞎缠到什么时候。”
  杜九娘冷笑,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他要让我?”
  杜乐天道:“那是看在无忌面上,在无忌之前,总不成将你刺翻地上。”
  杜九娘仍在冷笑。
  上官雄一旁忙道:“外公,这个人──”
  杜乐天一声断喝道:“住口!少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你母亲纵容你,我可不纵容你,给我站开,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上官雄噤若寒蝉,忙退到杜九娘的身旁,对于这个外祖父,他显然畏惧得很。
  杜九娘忙道:“爹,雄儿他年纪还轻……”
  杜乐天摇头,道:“已经不轻了,再纵容下去,等于害了他。”
  杜九娘道:“可是……”
  杜乐天又截道:“你也给我站过一旁,少作说话。”
  杜九娘尚要说话,杜乐天如电目光已经射至,道:“退下──”
  语声低沉,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压力。
  杜九娘只有退下。                ×      ×      ×                  杜乐天目光落在沈胜衣的身上,打量了一遍,转向上官无忌,道:“这是你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是──”
  杜乐天挥手阻住,目光转回沈胜衣那边,上上下的又打量了沈胜衣两遍,道:“不错!”
  沈胜衣抱拳一揖,道:“老前辈想必就是‘中原无敌’……”
  杜乐天截道:“中原无敌是江湖朋友抬举,凭老夫那几下三脚猫的本领,如何能够无敌中原?”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
  杜乐天道:“方才我老远看见你运剑如飞,可真灵活。”
  沈胜衣道:“雕虫小技,难入名家法眼……”
  杜乐天道:“难得如此谦虚──若你那是雕虫小技,我那个女儿的,就是小孩子的玩意的了。”
  沈胜衣方待说什么,杜乐天说话已接上问道:“你是左手用剑?”
  沈胜衣道:“也不一定,只是左手比右手的确快一些。”
  杜乐天道:“中原武林用左手剑的人虽然不少,但练到你这个地步的,相信也不多。”
  一顿,又接道:“前辈英雄,得数‘一怒杀龙手’──祖惊虹!”
  沈胜衣道:“祖老前辈雷霆三十六击,的确是难有敌手。”
  杜乐天道:“据说却有一个年轻人与他战成平手──年轻人,你姓甚?”
  上官无忌替沈胜衣回答道:“他姓沈──”
  “姓沈?”杜乐天目光一亮,道:“莫非你就是与祖惊虹战成平手的那个年轻人──沈胜衣?”
  上官无忌又替沈胜衣回答道:“他就是沈胜衣。”
  杜乐天“哦”的一声,大笑,道:“那就不足为怪了,好,英雄出少年。”
  沈胜衣欠身,道:“尚要请老前辈不吝加予指点。”
  杜乐天“哈哈”大笑,道:“以你今日的声名,尚且如此谦虚有礼,难得,难得──”                ×      ×      ×                  杜九娘那边却张大了嘴巴,脱口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横扫江湖的沈胜衣?”
  沈胜衣道:“嫂夫人,方才失礼之处,尚祈恕罪。”
  杜九娘闷“哼”一声。
  杜乐天笑道:“小兄弟,你也莫要跟小女一般见识。”
  沈胜衣尚未答话,杜乐天又道:“我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早就有意一见你这个年少英雄,可惜无意江湖,要请你到来却又没有一个适当的原因。”
  沈胜衣道:“老前辈只要说一声,晚辈定必到来请领教益。”
  杜乐天笑道:“你是否也有意找我一较高下?”
  沈胜衣道:“不敢。”
  杜乐天道:“你敢的,只是因为我退出江湖多年,所以你没有找上我──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也许已忘记有我杜乐天这个人。”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不时仍然听人提及,都说老前辈剑术出神入化,打遍中原无敌手。”
  杜乐天道:“你居然不动心。”
  沈胜衣道:“不瞒前辈,确曾经有此心。”
  杜乐天道:“无忌当年与你一样,你们年轻人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因为,我也曾经年轻过。”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笑截道:“幸好你没有来找我,否则我哪来第二个女儿许配与你。”
  沈胜衣一笑,道:“晚辈有此念之际,人远在塞外,到由塞外回来,却已无此争雄之心。”
  杜乐天道:“因为当时你已经很有名?”
  沈胜衣道:“不是。”
  “那是因何缘故?”
  “晚辈也许忽然看透了名利得失,对于个人的胜负,已然不再感兴趣。”
  “你还很年轻。”杜乐天奇怪地道:“年轻人很少会有那种思想。”
  “总会有例外的。”
  杜乐天捋须,道:“你当然有你的原因、苦衷,不过这些事已成过去,也不必管它。”
  沈胜衣一笑无语。                ×      ×      ×                  杜乐天转问上官无忌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小沈的,怎么一直都没有听你提及?”
  上官无忌道:“我认识沈兄还是这两天的事。”
  杜乐天道:“你们怎会认识的?不是两剑争锋,不打不相识吧?”
  “不是。”上官无忌道:“我认识沈兄完全是因为楚碧桐的关系。”
  杜乐天道:“楚碧桐?哪一个楚碧桐?”
  上官无忌道:“还有哪一个?”
  杜乐天一扬眉,道:“你说那个贼子,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无忌道:“楚碧桐杀了柳东城一家,只走脱了柳东城的儿子柳伯威。”
  杜乐天顿足,道:“心狠手辣,此人该死!”
  上官无忌接道:“柳伯威自问不是楚碧桐的对手,所以散发武林帖,邀请武林中人助他讨一个公道。”
  “哦,武林帖?”杜乐天道:“大概还少不了你一份。”
  上官无忌道:“少不了。”
  杜乐天抚掌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女婿!”
  上官无忌道:“小婿接到武林帖,不敢怠慢,夤夜闯进楚家庄,却险些儿中了楚碧桐的暗算,幸好沈兄及时赶到来,助我一臂之力终将此人斩于剑下。”
  杜乐天恍然大悟道:“你们原来是这样认识的。”
  上官无忌道:“沈兄事了之后,原与我分道扬镳,哪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使你们二人又走在一起?”
  “楚碧桐知道武林帖的事情,早已请来了朋友助拳……”
  “他那种贼子也有朋友?”
  “最低限度有一个。”
  “谁?”杜乐天不由自主追问。
  “壁虎!”
  杜乐天诧异的道:“壁虎──这莫非是一个人的外号?”
  上官无忌点头,道:“那是一个职业杀手,因为楚碧桐曾经救过他一命,所以他一接到通知,立即赶来,可惜仍然迟了一步,我们已杀死楚碧桐离开了。”
  “那个壁虎不肯罢休?”
  “而且显然决意替楚碧桐复仇──柳伯威与六个朋友已遭他毒手,我们亦已受到他警告。”
  杜乐天捋须,道:“楚碧桐居然有这种朋友,倒是有点令人意外。”
  上官无忌道:“我只怕他迁怒其他人,所以急急赶回来。”
  杜乐天道:“你是担心壁虎会追来这里,杀与你有关系的人?”
  上官无忌道:“此人作风,向来就是如此。”
  杜乐天尚未答话,杜九娘已冷笑,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杜乐天点头,道:“九娘说得有道理,壁虎不来倒还罢了,否则教他来得去不得!”
  他捋须,笑接道:“谅那个壁虎也没这个胆量!”
  上官无忌道:“岳丈大人与娘子,我当然可以放心,但雄儿他们,却未必应付得了壁虎的暗杀。”
  杜乐天一怔,道:“这个倒也是。”
  杜九娘冷笑,道:“他若敢伤害我的孩子,我要他的命!”
  杜乐天冷“哼”,道:“到时候你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能够要回孩子的命了。”
  杜九娘怔了一下,瞪着上官无忌,道:“都是你这个匹夫惹来──”
  “住口!”杜乐天厉声将杜九娘喝住,接道:“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侠义中人的事情,何况又收到武林帖!”
  杜九娘道:“他就不为孩子……”
  杜乐天截道:“若是不为孩子设想,他又怎会急忙赶回来,还将沈胜衣请到这里。”
  杜九娘闷“哼”不语。
  杜乐天接道:“壁虎的武功我虽然不清楚,对于楚碧桐这个人倒也有耳闻,壁虎既然能够成为楚碧桐的好朋友,武功可见得不会太差!”
  上官无忌道:“从他杀人的手法看来,在剑术方面,这个壁虎显然也下过一番苦功。”
  杜乐天道:“这个人也用剑?”
  上官无忌道:“据说用的是一柄又长又狭的剑,柄上还连着一条铁链,飞剑杀人,可及三丈!”
  杜乐天皱眉,道:“这种剑不易用。”
  上官无忌道:“这个人在杀手这一种行业之中,声誉也不低。”
  杜乐天道:“话虽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但是凭你们两夫妇、沈胜衣与及我的武功,壁虎真还不容易得手,问题的确就在雄儿他们。”
  上官无忌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壁虎真的对他们采取行动,我们若是没有准备,实在难以兼顾。”
  杜乐天道:“依你的意思,应该怎样?”
  上官无忌道:“壁虎以我看暂时还不敢闯进庄院来,只要雄儿他们不走出庄外,再小心一点,大概还不成问题,而我们则趁这个时候,将壁虎找出来,将他杀掉。”
  杜乐天颔首,道:“好,我们就这样。”
  一顿,转问沈胜衣道:“小兄弟,以你看,这样做如何?”
  沈胜衣道:“很好。”
  杜乐天道:“那么我们就这样决定,小兄弟,你得多花一点心思。”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杜乐天四顾一眼,大笑,道:“壁虎若是知道了我们有这许多高手在准备侍候他,仍然胆敢闯进来,我也服他。”                ×      ×      ×                  上官无忌目光转落在上官雄面上,忽然道:“雄儿在这里,高儿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凤儿,芸儿?”
  杜乐天笑问道:“你担心什么,难道壁虎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上官无忌道:“不见他们,小婿实难以心安。”
  杜乐天道:“哦?”
  上官无忌叹息,道:“小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心情忐忑。”
  杜乐天笑容一敛,道:“给你这一说,我也有些不大舒服了。”
  他浓眉一皱,接道:“芸儿方才在书斋之内陪我下棋,之后我教了她两招剑法,着她在院子里自己练习,我出来的时候,她仍在练习,相信不成问题。”
  杜九娘道:“凤儿一直随着我,方才还在那边。”
  她方转过头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杜九娘目光及处,道:“喏,那不就是凤儿了。”
  语声甫落,那个女孩子已经走近,一面娇呼道:“娘,是不是找我?”
  杜九娘道:“你以后跟在我身旁,不要擅自到处走动,尤其在外。”
  那个女孩子正是上官凤,兄弟姊妹中排第三。
  上官无忌即时介绍给沈胜衣道:“这是我的三女儿上官凤,兄弟姊妹中最不听话的一个。”
  上官凤连随嚷起来道:“谁说的,就是今天,我不是老跟在娘左右。”
  上官无忌笑接道:“我说漏了一句,只是我的说话她不听。”
  沈胜衣尚未答话,上官凤已朝着他一眨眼睛,道:“方才我在那边听到了,你就是那个沈胜衣?”
  上官无忌叱道:“放肆,叫沈叔叔!”
  上官凤这一次倒是听话得很,转呼道:“沈叔叔。”
  沈胜衣笑笑,方待说什么,上官凤已道:“我看你不过二十来岁,叫你叔叔,不是将你叫老了。”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倒是不错,凤儿,你就叫他沈大哥好了。”
  上官凤立即呼道:“沈大哥!”
  沈胜衣尚未回答,杜九娘已叱道:“什么大哥、大叔的,你给我回来!”
  上官凤一怔,道:“娘……”
  杜九娘截道:“你以后留在我身旁,没有我许可,不得擅离半步。”
  上官凤叹了一口气,道:“好的。”
  杜九娘再喝道:“过来!”
  上官凤脚步举起又放下,娇笑,道:“那个壁虎有什么可怕,沈大哥在这里,还不是手到拿来。”
  杜九娘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官凤接道:“沈大哥什么时候你有空,教我剑术好不好?”
  沈胜衣道:“令尊的剑术不在我之下。”
  上官凤道:“他却是没有你有名。”
  沈胜衣道:“不好名而已,还有你外祖父……”
  上官凤望了杜乐天一眼,一伸舌头,道:“外公那么严厉,我才不跟他练呢。”
  杜乐天大笑,望着杜九娘,道:“这几个孩子快要给你宠坏了。”
  杜九娘一声闷“哼”,上前一把将上官凤拉过身旁,却没有多说什么。
  上官无忌淡然望了她一眼,道:“高儿又去了哪里?”
  杜九娘立时紧张起来,问上官雄道:“你大哥哪里去了?”
  上官雄道:“半个时辰之前,出了庄外。”
  杜九娘追问道:“干什么?”
  上官雄道:“听说是到处走走。”
  杜九娘道:“未见回来?”
  上官雄点头,道:“那个壁虎相信不会这么快到来,而且,我们兄弟姐姊妹是什么模样他仍然未知道,娘其实不用担心。”
  杜九娘道:“不见他,娘如何放心得下。”目光落在上官无忌的面上,道:“你这个──”
  杜乐天叱道:“还要废话,就不怕惹我生气。”
  杜九娘顿足,道:“高儿若是有什么不测……”
  杜乐天又截道:“生死有命,高儿若该死,那也是天意。”
  杜九娘又是一声闷“哼”,索性闭上了嘴巴。
  杜乐天仰首,接道:“天意是没有人能够抗拒的!”
  语声突断,他霍地侧首望去庄门那边。
  一个二十左右的锦衣年青人,即时从庄门外飞进来!
  他双脚离地,身形腾空,却绝不像在施展轻功,真的像在飞。
  可是,人又怎会飞?
  锦衣年青人面色苍白,有如死鱼肉一样,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支剑,剑却反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几乎直没及柄。
  他的一双眼睁大,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痛苦,却一声不发。
  一飞丈八,他直仆向地上。
  骨碎之声,即时响起,他整张脸都撞在地面上。
  这刹那之间,杜乐天已看清楚了那个年青人,非独杜乐天看清楚,杜九娘、上官无忌都看清楚了。
  沈胜衣亦没有例外,他却不认识那个年青人,但是他立即就知道那是谁。
  杜九娘突然脱口一声道:“高儿!”一张脸同时惨白。
  上官无忌面色亦变,身形暴起,疾掠了过去。
  他快,杜乐天更快。
  他尚未跃到,杜乐天身形已经落在那个年青人的身旁,一把将那个年青人扶起来,一接触那个年青人的肌肤,他的面色亦变了。
  上官无忌忙问道:“高儿怎样了?”
  那个年青人正是他的大儿子上官高。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一剑穿心,已气绝多时!”
  杜九娘这时候亦已掠至,哀呼道:“高儿!”伸手将那个上官高抱住。
  上官高真的已经气绝多时,手足都冰冷。
  上官雄急步走了过来,奇怪道:“娘,大哥为什么自杀?”
  杜乐天叱道:“胡说!高儿是被人折断手臂,将剑反刺入胸膛。”
  上官雄吃惊的道:“是谁下的毒手?”
  上官无忌一字一字的道:“壁虎!”
  杜乐天道:“何以见得?”
  上官无忌道:“看高儿的左手。”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下,只见上官高左手握拳,握得却并不怎样紧,指缝间有一条细小的、灰白色的尾巴伸出来,不停的在抖动!
  杜九娘吃惊的道:“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不答,探手扳开了上官高握着的左手五指,一条大壁虎立时从中爬出来。
  杜九娘虽然武功高强,这下子仍然忍不住一声惊呼道:“壁虎!”
  上官无忌道:“这是壁虎的杀人习惯,在死者的手中放一只壁虎,让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
  杜乐天须发皆颤,右足落处,那只方从上官高身上爬下的壁虎,立时被他跺碎。
  他双手握拳,沉声道:“好一个壁虎,若是让我碰上了,必教你粉身碎骨。”
  杜九娘这时候才回复常态,悲从中来,眼泪不觉就滴下。
  她到底是一个女人。
  任何个母亲眼看自己的儿子横死在自己面前,都难免悲哀,伤心流泪。
  上官无忌面色铁青,道:“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而且……”
  杜乐天道:“知道高儿就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杜九娘霍地回头,冷笑,道:“你就是懂得说话,你若有本领,壁虎早就死掉了,哪还留得到现在?”
  上官无忌道:“娘子……”
  杜九娘厉声道:“你还我一个儿子!”
  上官无忌道:“我是孩子父亲,一样痛心的。”
  杜九娘道:“你痛心,你恨不得他们全都死去!”
  上官无忌道:“我怎会这样?”
  杜九娘冷笑,道:“问你自己的良心。”
  上官无忌道:“我若是不担心他们,不爱惜他们,也不会马不停蹄赶回,他们难道不是我的孩子!”
  杜九娘一呆,别过头去,眼泪如珠串落下。
  上官无忌走上一步,搂着杜九娘的肩膀,道:“人都死了,伤心又有何用,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小心保护雄儿他们,一面将壁虎那厮找出来。”
  杜九娘咬牙切齿的道:“好,你给我将壁虎找出来。”
  她连随抱起上官高的尸体。
  上官无忌方待接过,杜九娘却喝道:“走开!”
  杜乐天挥手,道:“无忌,你不要管她,我们去庄外一看。”
  上官无忌道:“好!”身形立展。
  杜乐天接顾沈胜衣,道:“沈兄弟,你也帮帮忙。”
  沈胜衣应声道:“前辈言重!”身形亦展开,紧追在上官无忌身后。
  上官无忌那眨眼之间,已掠至庄门之前。                ×      ×      ×                  沈胜衣后面突然一声道:“小心!”
  语声未已,匹练也似的一道寒光,已然迎面飞射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人在半空,新力未生,旧力已尽,实在不容易闪开那一剑,但他耳听“小心”,已经小心,而且寒光迎面射来,又哪有看不到的道理,沈胜衣一声“小心”之下,上官无忌的身形已又向上硬硬的拔起了两尺!
  “哧”的一声,那道寒光从他脚下飞过,去势未绝,再射向跟着掠前来的杜乐天!
  杜乐天轻叱一声,右手一探,拇、食指一夹,已然将剑尖夹在拇、食指之间。
  他的身形同时停下,稳如泰山,那只右手亦是钢铁打成的一样,一动也都不动。
  那支剑有如被钳子钳着,“嗡”然不住抖动,但杜乐天的拇、食指却也是一动也都不动。
  这指力何等惊人,这眼力又是何等尖锐,这判断又是何等准确!
  沈胜衣一旁看得真切,轻喝一声道:“好!”
  杜乐天目光一落,道:“高儿练的是鸳鸯剑,这是高儿的两支佩剑之一,壁虎那厮是必仍然在门外,追!”
  一声“追”,人如箭飞射,拇、食指一松,剑“飕”的一转,剑柄转向下。
  杜乐天握剑在手,身形更迅急!
  上官无忌同时双臂后甩,身形借力一翻,再住上拔,掠上了滴水飞檐之上。
  他目光如电,猛喝一声道:“在那里!”人从飞檐上射出,向庄外射去。
  沈胜衣几乎同时夺门而出,急问道:“在何方?”
  上官无忌身形落地,手指庄前路左一个杂木林子,身形同时掠了过去。
  沈胜衣紧追在后,亦如箭射。
  杜乐天如天马行空,迅速追及两人。
  上官无忌喝叱一声,长剑出鞘,人剑直冲入树林之内。
  沈胜衣只防有失,拔剑紧护在一旁。
  杜乐天暴喝声中,长剑一挥,挡在他面前一株树木立即断下,他人剑当中飞过。
  “逢林莫入”这句老话,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以三人的武功,又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有顾忌?                ×      ×      ×                  树林里雾气未散,走在其中,简直就像是走在蓬莱仙境一样。
  旭日这时候已经东升,阳光斜从枝叶缝间射进林子之内,雾气在阳光中翻滚,使那些树木看来,仿佛不停在变动。
  进树林约莫五丈的两株树木间,隐约站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灰布蒙面,浑身的衣衫亦是灰灰白白的,在雾气中看来就像是并不存在只是一团雾气所化成。
  上官无忌在滴水飞檐上看得真切,一个人正就是向树林里窜进去。
  他现在也正在追向同一个方向,所以他立即发现了那个蒙面人。
  沈胜衣、杜乐天也发觉了,两人立时左右散开,与上官无忌分成三个方向迫前。
  上官无忌剑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蓄势待发。
  杜乐天亦有如上弦之箭,随时都可以射向敌人。
  沈胜衣左手剑横护胸前,人、剑亦已呼之欲出。
  那个人却仿佛不知道他们三人迫近来,正向着他们,一动也都不一动。
  他难道本领犹在三人之上,已准备随时与三人一战?
  壁虎有这种本领?有这个胆量?
  然而那个人的装束却事实与壁虎一样。
  沈胜衣、上官无忌在不醉无归小酒家之中,已听过那个老板描述壁虎的模样,心中有数。
  杜乐天却不知道,身形移动间,忽然问道:“那是否壁虎?”
  上官无忌应声道:“装束与传说一样。”
  杜乐天道:“除了他,相信也没有第二个的了,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上官无忌道:“看来他像不将我们放在眼内。”
  “看来就是了!”杜乐天一声冷笑,手中剑一抖,“唰”一声,挡在他前面一条横枝立即断下。
  那个人仍然无动于衷。
  他的面部甚至连目光也不见,难道竟是连眼睛都闭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中实在有些奇怪,他的鼻子忽然皱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杜乐天霹雳一声暴喝道:“壁虎!”
  那个人置若罔闻,一些反应也没有。
  杜乐天心中有气,冷笑声中,举步走前去。
  每一步跨出恰好是一尺七寸,就像量出来一样。
  沈胜衣即时一步横移,道:“老前辈,这个人大有问题。”
  杜乐天停步,道:“有什么问题,这个小子我可也不放在眼内。”
  沈胜衣道:“他若是有本领与我们三人一战,根本就不用鬼鬼祟祟。”
  杜乐天道:“可是他现在却斗胆面对我们。”
  沈胜衣道:“其中必然有诈。”
  上官无忌道:“这个只怕并不是壁虎本人。”
  杜乐天道:“那又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只怕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杜乐天道:“哦?”
  说话间,那个人仍然毫无反应。
  杜乐天目光一转,大笑,道:“就算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我也不在乎!”
  笑语声中,又再举步跨前。
  一步才跨出,沈胜衣突然喝道:“不可!”语声急厉,接喝道:“退──”
  杜乐天一怔,道:“什么事?”
  上官无忌亦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也就在那刹那,杜乐天亦似已有所发觉,道:“无忌,退!”
  上官无忌道:“什……”
  沈胜衣道:“火药!”语声落处,身形倒飞了出去。
  杜乐天同时暴退。
  上官无忌“火药”二字入耳,身形亦倒飞。
  霹雳一声,即时暴响,火光闪处,那个“壁虎”的身子四分五裂,飞射了开去,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稻草飞舞,烟硝四起,树林中烟雾未散,这时候更加迷蒙。
  一团火焰旋即在那个稻草人方才所在的地方燃烧起来。
  方圆两丈的树木尽皆断折。                ×      ×      ×                  沈胜衣三人身形先后落下,看在眼内,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若是走近去,细看那个稻草人,此刻只怕就得粉身碎骨,就是在方才的地方亦难免被火药炸伤。
  “好一个壁虎!”杜乐天双拳紧握,面色铁青。
  上官无忌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那厮竟然施展出这种手段。”转对沈胜衣,接道:“若不是沈兄,小弟少不免得给火药炸伤。”
  杜乐天目光亦转了过来,道:“沈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若不是心已乱,老前辈与上官兄想必会先我嗅到火药气味的。”
  杜乐天叹息,道:“我的心的确有些乱,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一旦退出江湖,只要日子稍为过得舒服一些,反应原就会变得迟钝很多。”
  上官无忌道:“这里一直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这是第一次。”
  杜乐天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了。”
  他忽然大笑,接道:“日子过得太平静,未免就觉得有些枯燥,实在需要一些刺激了。”
  上官无忌目注杜乐天,道:“小婿却不喜欢这样的刺激。”
  杜乐天道:“这种刺激没有人喜欢的,但既然已发生,也没有办法,你现在别想其他,只管将那个壁虎找出来,将他杀掉。”
  上官无忌道:“无论是为了私仇抑或正义,这个人我都非杀他不可。”
  杜乐天道:“却千万不要太紧张,方才沈老弟叫退,我也在叫退,你仍然心神恍惚,拿不定主意,这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着那么狡猾的一个敌人。”
  上官无忌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的难过绝不在你之下──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着,只是难过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上官无忌无言点头。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那必是关外霹雳堂秘制的火药,否则没有那么霸道。”
  沈胜衣道:“关外霹雳堂的火药,除了自用之外,也有外卖,只是索价甚高。”
  杜乐天道:“壁虎应该是付得起钱的──他做的,原就是一种很容易赚大钱的生意。”
  沈胜衣道:“所以壁虎身上有霹雳堂的火药,并不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杜乐天道:“那个稻草人当然就是早就预备好的了──在杀高儿之前,一切他必是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我们上当!”
  上官无忌道:“也许他无意杀高儿在先,只是高儿不幸遇上他。”
  杜乐天道:“方才你看见他掠进这林子之内?”
  上官无忌点头,道:“装束与那个稻草人完全一样。”
  杜乐天道:“他来得倒也快,竟然抢在你们之前。”
  上官无忌道:“在杀死柳伯威等人之后,相信他便已动身,向这儿赶来。”
  杜乐天道:“他知道你住在哪儿、杜家庄所在何处也并不奇怪,最奇怪的却是,他竟然认识高儿是你的儿子。”
  上官无忌道:“这的确奇怪!”
  杜乐天道:“这只有一种可能──壁虎与我们原就认识。”
  上官无忌道:“哦?”
  杜乐天道:“一般来说,职业杀手都是不会公开自己本来的身份的,否则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职业杀手,处处防备他,就很难做个成功的职业杀手了。”
  沈胜衣沉吟道:“壁虎的真面目,一向都并没有加以掩饰。”
  杜乐天道:“你可有见过他本人?”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道:“那只是听说?是传言?”
  沈胜衣没有否认。
  杜乐天笑笑,接道:“传言有时未必是事实。”
  沈胜衣点头,道:“有时是的。”
  杜乐天目光再落在那个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稻草人之上,道:“看来壁虎非独比你们早来,而且已经作好了安排。”
  沈胜衣目光亦转了过去,道:“这无疑是一个很巧妙的计划。”
  杜乐天道:“他若是不熟悉这附近的地形,相信是很难安排得这样巧妙。”
  上官无忌点头,道:“即使他先我们到来,对这附近的环境若不熟悉,也没有用的。”
  杜乐天道:“你想想,这附近或者你认识的朋友中,有没有一个好像壁虎那样的人?”
  上官无忌摇头,道:“若是有印象,在到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与沈兄去找他的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那各人得随时小心了──那个人如此深藏不露,纵然他的武功比不上我们,也是很可怕的,说不定他是我们平日很熟悉的一个人,抽冷子一剑,我们三人倒还罢了,雄儿他们,一定闪避不开。”
  上官无忌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
  杜乐天纵目四顾,道:“我们既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就只有等他再来了──他一定会再来的!”
  上官无忌道:“不错,只不知什么时候而已。”
  杜乐天仰眼望天,又说出了那句话: “生死有命──”
  上官无忌道:“雄儿他们若是该死,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有用,若是不该死,在壁虎第二次要下手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先将他拿住。”
  杜乐天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语声一顿,道:“先将火灭掉,省得再惹出祸来。”
  他的身形立即扑前去,手中剑寒光一闪,一株树拦腰两断,他连随一掌击出,将那截断树震飞出去。
  沈胜衣身形亦展,人与剑迅速射至,剑光过处,“唰”的一声,那堆火旁边,下半截已着火燃烧的一株树木立被斩断,他右掌接一托,将斩下来的那截树干托住,掷了出去。
  上官无忌同时亦将旁边的两株树木斩下来,堆到一旁去。                ×      ×      ×                  火焰周围三丈,就这样被辟出了一片空地,火势是绝不会蔓延开去的了。
  杜乐天仍然立在那团火焰之前,眼瞳中仿佛也有火焰正在燃烧。
  他右掌倏地一抖,“叮”一声,掌中剑突然一断为二,他目光一落,一声叹息,道:“我只道退出江湖,别人也不会找到来,对于孩子们并没有特别加以督促,现在看来,这种做法非独错,而且错得很厉害,高儿若是平日肯认真练剑,壁虎要杀他,又谈何容易?”
  上官无忌微喟,道:“现在仍然来得及补救的,由明天开始,雄儿他们我每天必定亲自督促练剑!”
  杜乐天点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是老话,老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他们多练一招,死亡的机会便少一分。”
  上官无忌道:“只怕九娘她……”
  杜乐天截道:“有我的命令,她怎敢多说话?”
  一顿,接说道:“你其实也不用那么害怕她。”
  上官无忌苦笑,道:“嘴巴是她的硬,武功也是她的好,在她面前,小婿如何凶得出来?”
  杜乐天皱眉,道:“说起来,我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若不是自小那么纵容她又岂会如此目中无人?”
  上官无忌道:“小婿资质不如她,却也是无可奈何。”
  杜乐天道:“无可否认,她的资质是胜你一筹,同一招,同一时我教给你们,九娘总是先你练成,而且还触类旁通,另外创出其他的招数。”
  上官无忌点头,道:“所以除了内力修为我勉强追得上她之外,其他根本就不能够与她相比。”
  杜乐天道:“这却是没有人能够改易的,与生俱来,她的资质在你之上就是在你之上,不过勤能补拙,假以时日,你始终会赶得上她。”
  他淡然一笑,接道:“你当然也看得出,她自恃聪明过人,近年来练武已没有当年那样子刻苦,这并不是一种好现象,我已经跟她说过几次,她就是听不入耳。”
  上官无忌静静地听着。
  杜乐天接又道:“我敢肯定说一句,你现在拼尽全力已可以与她战一个平手,甚至可以击败她。”
  上官无忌怀疑的道:“不可能的。”
  杜乐天道:“可惜我又不能够证实这一点,你们夫妇,当然也不可能拼起命来。”
  上官无忌笑笑。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火焰虽未熄灭,他们都瞧出那是不久的事情。
  杜乐天语声落处,右手一挥,掌中断剑箭矢般飞出,一飞两丈,钉在一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道:“那是高儿的佩剑,本该放在他的棺木中。”
  杜乐天冷冷地一笑,道:“他根本不配用这支剑。”
  上官无忌无言。
  杜乐天接道:“人既然都已死了,剑还留来干什么?”
  他的语声忽变得异常低沉,转身举步,往林外走去,挺直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有些佝偻。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由心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个老人心中的难过,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转向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亦自举步。
  沈胜衣稍作沉吟,才举步走前,他的脚步显得有些儿沉重,心情也一样。
  壁虎行事的迅速,固然是在他意料之外,更令他奇怪的却是那些炸药原可以布置得更加好,壁虎却没有加以利用。
  难道目的就只是警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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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动魄惊心
作者:黄鹰


              夜已深,杜家庄大堂之内仍然灯火通明。
  大堂正中放着一副棺材,棺盖未放上去。
  上官高的尸体,就放在这副棺材之内,已换过一身素白的衣裳,毫无血迹,面庞也洗抹干净,看来一点也不像是死于非命。
  最低限度,在别人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杜九娘就坐在棺材的旁边,面色铁青,一双眼睛一眨也都不一眨,凝望着上官高的面庞。
  她平日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
  她既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伴在她左右的上官雄与上官凤,所以都只有呆在那里。
  他们虽然想走开,却不敢走开。
  杜九娘的心情如何恶劣,他们当然想象得到。
  她最小的一个女儿上官芸,却远站在杜乐天的身旁,正在替杜乐天添酒。
  在大堂之上,屏风之前,摆开了一桌酒席,客人就只有沈胜衣一个。
  这个客人,这顿酒菜当然吃得并不怎样开心,他原是想随便吃些东西,因为他知道主人家发生了这种事,心情都绝不会怎样好。
  杜乐天却不同,他本就喜欢交朋友,好像沈胜衣这种少年英雄,又焉会错过。
  他欣赏沈胜衣,更想从他口中听听现在武林与往昔有什么不同,又出了多少英雄豪杰。
  他们一面喝酒一面谈话。
  沈胜衣知无不言,上官无忌亦好像已忘了丧子之痛。
  杜乐天更就在缅怀当年跃马江湖的雄风、勇武。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杜九娘来了,在她的左右,陪伴着上官雄、上官凤兄妹,在她的后面,还跟着四个仆人,抬着上官高的棺材。
  她吩咐将棺材放在大堂正中,然后就逐走那四个仆人,找了一张椅子坐在棺材的旁边。
  一直坐到现在。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却苦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他们已实在不耐,但又不敢离开,有生以来,他们还没看见过他们的母亲变得这样。
  对于上官高的死亡他们也很难过,立誓报复,但想到壁虎的恶毒,不免有些心寒。
  杜乐天当然看得出女儿难过,所以虽然不满她这样做,却也并没有喝她离开。
  他照样喝酒,就像是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上官无忌原想离座下去,但是被杜乐天阻止,亦只好一旁喝酒。
  他们其实都已经有些醉意。
  沈胜衣看得出,在他们第三杯酒喝下去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他们那样喝下去,一定会醉倒的了。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喝,而是倒,将酒倒进嘴巴里。
  他并没有跟着这样做。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尽量保持清醒,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更加就必须保持清醒。
  他并没有忘记壁虎仍然窥伺在附近。                ×      ×      ×                  风穿堂户,仍带着初春的寒意。
  杜乐天举杯又倒进嘴巴,目光落在沈胜衣的面上,忽然道:“小兄弟,可难为了你。”
  沈胜衣笑道:“老前辈何出此言?”
  杜乐天道:“面对棺材喝酒,无论谁也很难喝得下咽的。”
  沈胜衣道:“有何要紧。”
  杜乐天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否这样想,但看来应该不会是假的。”
  沈胜衣道:“这在我,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
  杜乐天道:“是么?”
  沈胜衣道:“我的不少朋友都已死去,他们死亡的时候,我总会顺从他们,很奇怪,他们总喜欢死前与我一醉。”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个朋友,甚至已经准备了棺材,在与我干尽三杯之后,他就倒在棺材里。”
  杜乐天“哦”的一声。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杜乐天点头,道:“你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我高兴认识你,来,再喝一杯!”
  沈胜衣道:“已经够了。”
  杜乐天大笑,道:“久闻你酒量也很不错,怎么才喝这几杯,就吃不消了?”
  沈胜衣道:“本来还可以再喝的,可惜心头上有一样东西,不免大有影响。”
  杜乐天道:“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一条壁虎!”
  杜乐天“咯咯”大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那厮,那厮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闯进来!”
  笑语声方落,“哧”一声破空声响突然传来。                ×      ×      ×                  杜乐天一怔,目光一转,厉盯着厅外。
  破空声响中,一盏灯倏地熄灭!
  杜乐天即时道:“暗器!”
  沈胜衣接道:“是一支弩箭!”
  上官无忌跟着道:“从堂外射来!”
  三个人几乎同时站起了身子。
  堂中少了一盏灯,不免亦稍为暗了一些,却只是一些而已。
  众人却有一种错觉,感觉整个厅堂都暗了下来。
  杜九娘亦有所觉,呆坐的身子一震,目光一闪,突然拔剑,疾划了出去。
  “哧哧哧”即时三声,三支弩箭“品”字形向上官雄射到!
  杜九娘身形一动,已抢在上官雄身旁,剑划处,“叮叮叮”三声,尽将那三支弩箭以剑击下。
  上官雄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将剑拔出来。
  上官凤也自拔剑。
  杜九娘却叱道:“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那刹那,“噗噗噗”三声,窗棂糊纸裂处,又三支弩箭射进。
  三盏灯火迅速被击灭!
  厅堂更加暗!
  上官凤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杜乐天霍地掷杯在地,喝道:“不要作声,不要乱动!”
  他们三人也不动。                ×      ×      ×                  那刹那,东面一幅窗纸陡然亮了起来,雪白的窗纸之上,同时出现了一只奇大的壁虎影子。
  杜乐天脱口道:“壁虎!”
  沈胜衣接道:“也许不止一个人。”
  弩箭射来的方向先后不同,那条壁虎的影子出现的方向亦有异。
  杜乐天点头,道:“这若是一个人的所为,这个人身形迅速不在话下,对于庄院之内的情形,也必然了然于胸。”
  上官无忌亦自点头,道:“否则又怎么能够那么准确,将灯火一一射灭?”
  杜乐天道:“难道壁虎真的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是我们的好朋友?”
  上官无忌皱眉,道:“这样看来,并不是全无可能。”
  杜乐天道:“老夫一定要将他抓住,看他到底是哪一个。”
  上官无忌道:“现在该如何?”
  语声未已,那条壁虎的影子突然移动起来,仿佛要向这边冲过来,破窗而入!
  那条壁虎的影子差不多有人般大小,真正的壁虎又怎会有这么大?
  难道这并非真的壁虎,而是一个人?
  上官无忌和沈胜衣忽然想起不醉无归小酒家那个店老板曾经提及那个杀手壁虎真的有如一条壁虎。
  ──难道就是壁虎本人悬在窗外?
  沈胜衣、上官无忌相顾一眼。
  上官无忌接问道:“沈兄的意思?”
  沈胜衣道:“我们若是不出去一看,便要给他讥笑胆小的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一顿,吩咐道:“九娘小心看护雄儿他们。”再一顿,转喝道:“闯!”
  沈胜衣道:“三个方向!”
  语声一落,身形如箭般射向那个出现壁虎的影子的窗户!
  杜乐天身形亦动,直射出堂外。
  上官无忌却向沈胜衣相反方向那一面窗户射去!
  “哗啦”声响中,两扇窗户尽碎,上官无忌、沈胜衣分从东西两面窗户闯出。                ×      ×      ×                  上官雄、上官凤立即靠向杜九娘身旁。
  杜九娘握剑在手,一声也不发。
  年纪最小的上官芸亦拔剑出鞘,她用的是一双短剑,每支剑只有尺半长短。
  她拔剑的手法迅速而稳定,从这一点看来,她的武功只怕还在上官雄、上官凤之上。
  一寸短,一寸险,她武功若是不好,只怕也不敢用那么短的剑。
  她的神态也比上官雄、上官凤镇定,虽然小小年纪,已经有高手的风度。
  杜乐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外孙女,总喜欢要她跟在左右。
  上官芸的武功也是由杜乐天亲自教授。
  杜乐天平日虽然嘻哈大笑,但是在练武的时候,却是严格得很。
  在他的严格教导之下,上官芸的武功比她的兄姊更好,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上官芸的性格亦与她的三个兄姊有异,练武的时候,非常用心。
  这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她双剑在手,身形并没有展开,只是静静的立在原处。
  她原就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      ×      ×                  木屑纷飞中,沈胜衣箭一样穿窗而出,剑同时出鞘!
  那条壁虎的影子,亦自在木屑纷飞中碎裂,但连随又凝结,移落在对窗的墙壁上。
  那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可是那刹那之间,给人的感觉,却似乎那条壁虎已经爬进屋内。
  杜九娘、上官雄、上官凤的目光,不觉都移向那面墙壁,一齐打了一个寒噤。
  上官芸的面色也有些发白,但神态仍然稳定。
  目光一移即转回,望向沈胜衣离开的那一个窗户,却已经看不见沈胜衣。                ×      ×      ×                  窗外不远有一株梧桐树,一道强烈的灯光,正从那株梧桐树之上射下来。
  灯光中仿佛夹着什么。
  沈胜衣目光一转,身形再起,掠向那株梧桐树。
  他的身形迅速而灵活,一支剑有意无意已护住了全身的要害。
  那株梧桐树之上,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一直到他掠到了树下,也仍然没有。
  他身形不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颀长的身子便有如灵蛇一样,贴着树干疾往上窜去。
  即时风声一响,杜乐天如飞掠至,在树下停下。
  他没有向上掠去,只是在树下监视,以便必要时抢救。
  他身形虽然不动,却已经有如上弦之箭,随时准备射出去!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                ×      ×      ×                  沈胜衣身形不停,眨眼间已窜上了三丈,再上升半丈,就是那盏灯所在。
  那是一盏孔明灯,放在一支树桠之上,三面密封,只空出一面。
  那一面原也用木板密封,在那块木板的当中,却开了一个圆洞。
  灯光也就是从这个圆洞射出来,所以特别明亮。
  灯旁没有人,那之上枝叶虽然茂盛,却也不觉有人躲藏在那里。
  沈胜衣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化爪,往树干上一按,那个身子“飒”的往上疾拔了起来。
  并没有任何的袭击,他身形轻捷如燕,半空中一折,落在一条横枝上。
  杜乐天这时候才振吭问道:“那之上可有人?”
  沈胜衣道:“没有。”
  回答得非常肯定。
  杜乐天接问道:“那条大壁虎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道:“在灯前有一条壁虎用线吊在那儿,灯光将壁虎影子投射到窗纸上,就变得很大的了。”
  杜乐天道:“原来只是如此。”
  沈胜衣道:“壁虎相信一亮起灯火便已经离开的了。”
  杜乐天忽然道:“你小心一些,那之上可能藏有火药的。”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语声一落,他的身形亦落下,旋即以剑挑起了那盏孔明灯,人与灯就仿如流星一样落下来。                ×      ×      ×                  衣袂破空声即时又响起,上官无忌如飞掠至,遥呼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胜衣以剑挑灯,移向上官无忌。
  那条壁虎仍挂在灯光射出来的那个圆洞之上,不停在挣扎。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冷笑,道:“原来如此,也亏那厮想出来。”
  杜乐天道:“不知是什么意思?”
  上官无忌道:“还不是恐吓我们。”
  杜乐天道:“左道旁门,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
  沈胜衣道:“这种人却也最难应付,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杜乐天气愤的握拳,道:“总有一天,教他撞在我手上。”
  上官无忌道:“总有一天的。”
  沈胜衣手中剑一抖,那盏孔明灯从剑上飞起,飞上了半空。
  他右手旋即一探,将那盏孔明灯接下,左手剑已同时入鞘,道:“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却大异常人,正如这一次。”
  上官无忌目光又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壁虎是活的。”
  杜乐天道:“要找一条壁虎,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这盏孔明灯,这周围十里,只怕不易买得到。”
  沈胜衣道:“不错,若说他一直将这盏孔明灯带在身旁,却实在不合情理。”
  杜乐天道:“这种孔明灯原就不是一般照明用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已经拟好整个计划。”
  沈胜衣道:“果真如此,这个人的心机未免就太深沉了。”
  杜乐天道:“不错。”
  上官无忌接道:“但亦不无可能,在我们这里有人与他里应内合,弩箭正射在灯火之上,壁虎的投影,若不是对这个庄院非常熟悉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杜乐天道:“若非如此,这个人的武功只怕比我们预料中的还要高强。”
  上官无忌道:“若叫我一眼就能算准灯火所在,要隔着窗纸将灯火以弩箭射灭,我就做不到的了。”
  杜乐天道:“除非仔细观察,算准距离、角度,才能够这样一击中的,一箭也不落空。”
  上官无忌道:“可不是。”                ×      ×      ×                  沈胜衣沉吟问道:“在这个庄院之内,一共住有多少人?”
  杜乐天道:“人数过百,但相信,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人。”
  沈胜衣道:“他们多数是什么人?”
  杜乐天道:“有世代侍候我家的婢仆,也有附近的农家,那是帮助我耕种的,大都是纯朴的乡人。”
  沈胜衣道:“有没有武功比较好的?”
  杜乐天道:“除了我们一家人之外,就只有我的一个拜把兄弟──周济。”
  沈胜衣道:“‘夺魂刀’周济?”
  杜乐天道:“就是他了。”
  沈胜衣道:“这个人我听人说过,武功很不错,一把刀的刀法不在‘无情刀’孙寿之下。”
  杜乐天道:“你是说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无情刀’孙寿?”
  沈胜衣道:“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孙寿而已。”
  杜乐天摇头,道:“周济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是在刀上的造诣,还比不上孙寿。”
  沈胜衣:“老前辈说得如此肯定,莫非……”
  杜乐天截道:“这两张刀我都见识过,别的我不敢说,但他们两人在刀上的造诣,我是分得出来的。”
  沈胜衣道:“那么周老前辈现在……”
  杜乐天又截道:“你若是见到他,可别叫他老前辈,否则只怕会惹他生气的。”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道:“他虽然出道比你早,年纪比你大,却还不算太老,甚至比无忌也还要年轻。”
  上官无忌笑接道:“所以一声叔叔,有时候我也叫不出来。”
  沈胜衣道:“这样说来,他的确很年轻的了。”
  杜乐天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他今年约莫三十七岁。”
  沈胜衣道:“这么年轻?”
  杜乐天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岁,可是我竟然跟他结成了兄弟。”
  沈胜衣道:“这其中必定有一段令人血脉沸腾的事迹。”
  杜乐天点头,道:“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很清楚,我们当时不约而同闯入飞云岭十二煞的大寨中,在寨中忠义堂相遇,联手恶斗十二煞!”
  沈胜衣道:“是因为十二煞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杜乐天道:“他们当时刚洗劫了一条村子,周济先我一步,却在忠义堂被他们截下,我其后闯进去,与他联手一齐拒敌。”
  他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很遥远,道:“结果十二煞死了十一个,我们两个却全都浑身浴血,也不知伤了多少处,到最后那一煞逃命的时候,根本已追不起劲的了。”
  沈胜衣道:“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你们结成了兄弟?”
  杜乐天道:“我们也就在忠义堂上立即结拜的,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彼此的年纪有那么一段距离。”
  他笑接道:“我当时实在很欣赏他,也很佩服他竟然胆敢闯进去,凭他当时的武功,若不是我赶到去,他一定会死在十二煞手下,可是他竟然胆敢闯进去挑战十二煞。”
  沈胜衣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杜乐天道:“这几年来他很多时外出,有时候,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住不了一天又走了。”
  他大笑,接道:“好像他这个年纪,应该出去闯闯的,无忌也一样。”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你大概不会怀疑他就是壁虎吧?”
  沈胜衣摇头,道:“不会。”
  杜乐天道:“他生平嫉恶如仇,与壁虎那种人正所谓正邪不两立,是绝不会走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他竟然会杀我的外孙儿,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沈胜衣道:“晚辈并没有这样怀疑到,老前辈过虑了。”
  杜乐天忽然一声叹息,道:“我也不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好像我们这种江湖人,有时间还是往外面走走的好,那最低限度,不会变得这样子紧张。”
  他一再叹息,接道:“我往昔那份镇定,现在也似已荡然无存的了,这若非久离江湖,对自己失却信心,那就是年纪太大之故。”
  沈胜衣无言。
  杜乐天接又道:“这个壁虎我也实在想他不透,莫非真的目的在分散我们的精神,然后出其不意,再施袭击?”
  沈胜衣道:“不无可能。”
  一顿,又说道:“好像他那种杀手,应该是绝不会浪费气力,随便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的。”
  杜乐天道:“看来这个人,我们的确非要加强警戒不可。”
  上官无忌道:“我们已经够小心的了。”
  杜乐天忽然大笑,道:“现在我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小子。”
  上官无忌道:“小婿也是。”
  杜乐天笑接道:“想我们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高手,现在却居然给一条壁虎弄得手忙脚乱,这传了出去,已经够他壁虎风光的了。”
  上官无忌道:“我们却要教江湖上朋友笑话。”
  杜乐天道:“有何要紧。”
  他笑笑,接道:“到壁虎给我们拿住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再笑的了。”
  上官无忌道:“不错。”
  杜乐天接道:“再说,一个人怎样就怎样,管别人那许多。”
  一顿,接问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道:“晚辈一向都是这个意思。”
  杜乐天放声大笑,道:“我遇上那么多年轻人,却是你最对胃口,可惜你我年纪实在相差得太远,否则我一定要结交你这个兄弟。”
  上官无忌抢着道:“小婿的年纪却是还不太老,还是让给小婿好了。”
  杜乐天道:“可惜你两个女儿之中,凤儿实在太过刁蛮,芸儿年纪又太小,否则,你还是将女儿嫁给他,做他的岳父的好。”
  上官无忌大笑。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我们别再呆立在这里,否则,让壁虎偷进大堂之内,可就不好了。”
  杜乐天道:“谅他也没有这胆量。”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还是举步走前。
  沈胜衣一手举灯,紧跟在他的后面。                ×      ×      ×                  大堂中仍然是那么阴暗,一直到沈胜衣走进去,才又光亮起来。
  杜九娘仍然站在棺材旁边,一支剑护住了上官雄、上官凤兄妹,看见众人走进来,才吁过一口气,问道:“怎样了?”
  杜乐天道:“人已逃去,只留下这盏孔明灯。”
  杜九娘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的孔明灯之上,道:“原来是这回事!”
  上官凤奇怪问道:“到底怎样的?”
  杜九娘道:“你没看到灯前吊着的那条壁虎?”
  上官凤“哦”的一声,总算想清楚,道:“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大的一条壁虎呢。”
  上官雄接口道:“壁虎又怎会有那么大的。”
  上官凤反问道:“那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上官雄道:“一个人吊在窗前。”
  上官凤道:“谅壁虎也没有这个胆量。”
  上官雄道:“他的胆量已经够大的了,就是自己倒吊在窗前,又何足为奇?”
  杜乐天听到这里,叱道:“少废话!”
  杜九娘接问道:“只有这盏孔明灯?”
  杜乐天道:“放在窗外那株梧桐树之上。”
  杜九娘道:“不见那个壁虎?”
  杜乐天道:“不见。”
  杜九娘冷笑,道:“藏头缩尾,就只懂得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杜乐天道:“这个人心狠手辣,绝不简单,我们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杜九娘道:“由今夜开始,凤儿、雄儿跟着我就是了。”
  杜乐天目光一转,道:“芸儿就跟着我好了。”说着一招手。
  上官芸一收双剑,从堂上走了下来。
  杜乐天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有外公保护你,不用害怕。”
  上官无忌即时道:“小婿与沈兄在庄内四面逡巡,以便必要时加以接应。”
  杜乐天道:“我们本该也采取一点儿主动才是,可是那厮藏头缩尾,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甚至连本来是什么模样,也不清楚。”                ×      ×      ×                  杜九娘插口道:“周叔叔那儿最好也给他一封书信,着他回来帮忙。”
  杜乐天点头,道:“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他沉吟接道:“却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杜九娘道:“爹你也不知道?”
  杜乐天道:“这个小子行踪不定,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也不知道到哪里找他。”
  杜九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也是,这么久了,也应该抽时间回来走一趟。”
  杜乐天皱眉,道:“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这些年来也不知他干什么,总是恍恍惚惚。”
  杜九娘道:“有谁知道?”
  上官无忌插口道:“我看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每一次回来,都很少说话,稍作逗留,便又匆匆离开。”
  杜乐天道:“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回来我一定要问他一个明白。”
  杜九娘淡然道:“有什么好问的,周叔叔那么大的人,总有他的主见,他既然不愿说,强迫他也没有意思。”
  杜乐天点头,道:“这个也是。”
  杜九娘目光再落在那盏孔明灯之上,道:“这看来,相信又是壁虎的警告了,这个人就是没种,要不干脆走进来,单打独斗,我第一个奉陪。”
  杜乐天道:“他看来却是怕我们围攻呢,小人毕竟是小人。”
  杜九娘道:“凭我们这些人,若是再让他杀人,以后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的了。”
  杜乐天摇头,道:“这个我不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正所谓暗箭难防,他便是如何如何,我们也没有怎样丢脸。”
  杜九娘冷“哼”一声。
  杜乐天漫不在乎的接道:“除非他光明正大来挑战我们,而我们都不能够将他怎样,那就真的丢脸了。”
  沈胜衣笑笑,道:“技不如人,并不是我们的错,又有何丢脸之处?”
  杜乐天一怔,大笑,道:“不错不错。”
  笑语声未已,一阵马蹄声已然入耳。
  马蹄声乃是随风吹进来,杜乐天一入耳,笑语声一顿,皱眉,道:“是谁这么夜飞马进庄?”
  上官无忌道:“不要又有事发生才好。”
  杜乐天道:“出外一瞧。”
  说话间,又一阵风吹进,马蹄声又已近了很多。
  沈胜衣突然道:“来人乃是策马向这边奔来。”
  杜乐天点头,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出去的了。”
  语声未已,一骑已踏着碎石花径,奔向大堂!
  杜乐天回头一瞥,大笑,道:“好大胆的小子,竟然飞马就这样子闯进来。”
  沈胜衣道:“不知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一定不会是壁虎。”
  杜九娘冷笑,道:“那厮纵然有顺风耳,听到我们方才的说话,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杜乐天截道:“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了,你们看,来的是什么人?”
  语声未已,来骑已经在堂前停下,马上骑士滚鞍跃落,一撩衣衫,弃缰举步,拾级走上堂前石阶,向众人走过来。                ×      ×      ×                  这个人约莫四十左右年纪,一身儒士装束,三缕长须在风中飞舞,虽然是这个年纪,看来仍然是风流潇洒之极。
  他脚步起落之间,“叮当”有声,长衫开口处,一把刀若隐若现。
  那把刀黄金吞口,刀鞘上嵌着明珠七颗,刀头挂着一个小小的金铃。
  “叮当”之声正是从那个金铃传出来。
  声音并不怎样响亮,非常悦耳,但细听之下,却令人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杜乐天大踏步迎了上去,大笑,道:“好一个小周济,我们方在说你,你却竟就来了。”
  来人却竟然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个拜把兄弟“夺魂刀”周济。
  沈胜衣听说目光不期而深注在周济面上,暗忖道:“这个人一表人才,盛名之下果然并无虚士。
  周济即时长身一揖,道:“大哥安好。”
  杜乐天一把托住,道:“你我兄弟,哪来这许多俗礼。”
  周济道:“庄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道:“大事!”
  周济道:“大哥也说是大事,那就真的是大事的了,只未知……”
  杜乐天截道:“我们方要找你,想不到你就来了,来得实在是时候。”
  周济道:“小弟这一次回来……”
  杜乐天又截道:“你就算要离开,也得要留在这里一个时候了。”
  周济道:“到底是……”
  杜乐天手指那边棺材,道:“你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周济道:“是谁的棺材?”一面举步走过去。
  目光一落,他浑身猛然一震,脱口惊呼一声道:“是高儿!”
  杜九娘盯着周济,叹息,道:“他死了。”
  周济那张脸陡然苍白起来,道:“是谁下的毒手?”
  杜九娘道:“壁虎!”
  周济霍地回过头来,道:“哪个壁虎?”
  杜九娘道:“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一个杀人为生的杀手!”
  周济道:“是那个杀手,是他杀死了高儿?”
  他面色一变再变,道:“为什么?”
  杜九娘戟指上官无忌,道:“为了他!”
  周济目光落在上官无忌的面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无忌没有作声。
  杜乐天一旁却应道:“少听九娘胡说!”
  杜九娘立即嚷了起来道:“我胡说,若不是这个没良心的,壁虎又怎会找到来,高儿又怎会死?”
  杜乐天摇头,道:“你就是说来说去都不明白。”
  杜九娘方待再说什么,周济已接口问道:“大哥,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乐天道:“无忌杀了壁虎的结拜兄弟楚碧桐,壁虎是替楚碧桐复仇来的,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向都是鸡犬不留,高儿不幸遇上他,凭他的武功,当然不是壁虎的对手。”
  周济道:“所以惨死在壁虎剑下?”
  杜乐天道:“正是!”
  周济目光一转,道:“看情形这里方才又发生了事情,那个壁虎莫非又来了?”
  杜乐天道:“可不是,那厮也不知是否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然敢一再犯到我们头上。”
  周济道:“小弟也知道他与楚碧桐乃是结拜兄弟,却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大胆。”
  杜乐天冷笑,道:“看来我退出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日渐将我淡忘了,否则他总该知道我的手段,怎也不敢闯进来。”
  周济道:“以我所知,壁虎曾经蒙楚碧桐救过一命,也所以才会与楚碧桐结拜。”
  杜乐天道:“无忌也是这样说的。”
  周济道:“不过这种人见利忘义,竟然会替楚碧桐复仇,拼命闯进来这里,实在是令我难以明白。”
  杜乐天道:“一个人做到杀手,通常都是以利为先,这的确是有些奇怪,不过,楚碧桐对他既然恩深义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就是这样拼命,也不无可能。”
  周济道:“嗯。”目光又转向上官无忌,道:“无忌,你怎么突然找上了楚碧桐?”
  上官无忌道:“我人在江湖,既然收到了武林帖,总不能够袖手旁观。”
  周济“哦”一声,道:“柳伯威散发的武林帖?”
  上官无忌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周济探怀取出了一张白笺,迎风抖开,道:“因为我也有一份。”
  他苦笑,接道:“我飞马南下,原就是要到楚家庄去,想不到被你捷足先登!”
  上官无忌淡然一笑。
  周济道:“这几年,你在武林中闯出了很大的名堂,想不到武功精进如此,连楚碧桐也不是你的对手。”
  上官无忌目光转向沈胜衣,道:“这并非全是我的功劳,没有这位好兄弟相助,我就是十条命,也完了。”
  沈胜衣笑道:“上官兄就是将这事放在心上。”
  上官无忌大笑,道:“这一生都忘不了。”
  周济目光转落在沈胜衣的面上,道:“这位小兄弟……”
  上官无忌道:“他姓沈──”
  周济目光一亮,道:“莫非就是沈胜衣?”
  上官无忌大笑,道:“除了沈胜衣,又还有谁敢插手多管?”
  周济道:“英雄出少年,闻名已久,今夜终于得见。”
  沈胜衣道:“前辈英雄事迹,晚辈亦早有耳闻,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拜会。”
  周济道:“你我江湖人又何须作客套说话?”
  杜乐天大笑截道:“却是你客套在先。”一顿,转问道:“是了,你既然去楚家庄,怎么回来了?”
  周济道:“我路经庄外柳堤,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感觉,忐忑不安,所以走回来一看。”
  杜乐天道:“哦?”
  周济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头一千万个不舒服,不由自主勒转马头。”
  杜乐天道:“你本就该不时回来一下。”
  周济道:“江湖上要管的事情却实在太多。”
  杜乐天道:“原来如此,我却以为你将我这个大哥完全忘记的了。”
  周济苦笑,道:“大哥对我恩深义重,小弟又焉会负义忘恩。”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去。
  杜乐天接问道:“可是方才你却是飞马闯进来,难道在柳堤之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策马奔走到柳堤之中,就遭遇袭击,冷不提防,险些丧命!”
  杜乐天道:“是什么人?”
  周济道:“在柳堤之下泊着一只有篷小舟,小弟策马方从小舟上经过,一支矛枪就从舱缝中掷出,另外还有十二支弩箭。”
  杜乐天道:“你没有受伤吧。”
  周济道:“没有,矛尖与箭头都是蓝殷殷的,显然已经淬上毒药,若是被射中,小弟哪里还能够回来?”
  他抚着刀柄,接道:“当时我闪开矛枪、六支弩箭,再将其余六支弩箭挡下,方待扑向那只小舟,那只小舟却已经如箭离弦,射出了江心。”
  杜乐天道:“由始至终,没有见到那个暗算你的人?”
  周济摇头,道:“那个人在小舟到了江心,才站起身子来,相距太远,看不清楚,只知他一身灰灰白白的衣裳,一手操竿,催舟远去。”
  杜乐天道:“那个人想必就是壁虎了。”
  沈胜衣道:“这若是,看来他的轻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强。”
  杜乐天皱眉,道:“奇怪他竟然认识小周,这件事实在奇怪。”
  周济道:“壁虎的本来身份据说无人得知,也许他曾经见过我,看见我经过,顺手给我一矛十二箭,一击不中,自然立即退走。”
  杜乐天道:“我们却怀疑这个人是庄中的常客,是我们的朋友。”
  周济道:“哦?”
  杜乐天道:“对于庄中情形他实在太熟悉了。”
  周济沉吟了一会,道:“我却想不出什么人有问题。”
  杜乐天道:“非独你想不出,我们也一样想不出。”
  周济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已经想到庄中可能有事情发生的了,却是怎也想不到,高儿竟遭了毒手。”
  他握拳,接道:“孩子是无辜的,壁虎好歹也是一个成名的江湖人,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
  杜乐天冷笑,道:“你莫忘了他是以什么闻名于江湖。”
  周济沉声道:“没有忘记。”他的语声更低沉接道:“看情形,这壁虎是绝不会只杀了高儿就罢休的了。”
  杜乐天点头,道:“我们方想起你,说你回来,多一个人帮手才好,想不到言犹在耳,你竟就飞马回来。”
  周济道:“可惜我回来仍然晚了一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杜乐天摇头,道:“早也没有用,我们三人连阻止都未来得及,壁虎已经下手。”
  周济道:“哦?”
  杜乐天道:“高儿是在庄外被杀的。”
  周济道:“壁虎如何知道那就是高儿?”
  杜乐天道:“奇就奇在这里了,所以我们才怀疑那个壁虎是这儿的常客。”
  周济道:“有一件事情大哥莫要忘记。”
  杜乐天道:“你说──”
  周济道:“大哥自退隐以来,与江湖的朋友已没有往来,大哥的朋友原就不多,常来这儿的更就一个也都没有。”
  上官无忌插口道:“也不是没有。”
  杜乐天脱口问道:“谁?”
  上官无忌目光落在周济的面上,道:“远在天边。”
  杜乐天一听大笑,道:“小周可是我的好兄弟。”
  上官无忌道:“是结拜兄弟,换句话,只是好朋友而已。”
  杜乐天一怔,道:“你难道怀疑他就是壁虎,杀死高儿的就是他?岂有此理!”
  杜九娘一旁亦道:“你少在胡说,他怎会杀死高儿,他──”
  话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
  杜九娘截口道:“还说没有,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坦白说出来。”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只是说并不是没有朋友常来,娘子你又何必这样子紧张?”
  杜九娘道:“谁紧张了。”
  上官无忌苦笑。
  杜九娘瞪着上官无忌,道:“若不是你杀了楚碧桐,又怎会……”
  周济突然截口道:“这怪不得无忌的……”
  杜九娘冷笑,道:“不怪他怪谁,怪你?”
  周济怔住。
  杜乐天叱道:“九娘住口,这样子目无尊长,就不怕客人笑话。”
  杜九娘目光转落在沈胜衣面上,道:“他敢,我不骂他已是给他面子。”
  杜乐天愕然道:“你骂他干什么?”
  杜九娘道:“若不是这个姓沈的多管闲事,壁虎也不会找到来。”
  杜乐天道:“你是想无忌死。”
  杜九娘道:“他死了,楚碧桐跟着无论死在任何人手上,都与我们无关。”
  杜乐天摇头,道:“荒谬荒谬。”
  杜九娘目光一扫,道:“你两个听着,我的儿女再有什么失闪,唯你们是问。”
  她说的是沈胜衣和上官无忌。
  两人只有苦笑。
  杜乐天也只有苦笑,道:“你们看在我面上,不要与她计较。”
  上官无忌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沈兄说。”
  杜乐天微喟,道:“现在连我也变得糊涂了。”
  周济道:“死者已矣,我们还是看怎样办法,就算不能够将壁虎找出来,也得防备他的再次袭击。”
  杜乐天道:“问题在敌暗我明,甚至连壁虎的真面目我们也都不知道。”
  周济道:“难道就等他到来?”
  杜乐天道:“在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顿,转问道:“你有什么其他好办法没有?”
  周济摇头,道:“没有。”
  杜乐天道:“大家不妨仔细想想,也许会想出一个好办法。”
  周济道:“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孩子们的安全问题。”
  杜乐天道:“这个我们已有分寸的了。”
  周济道:“到底是如何?”
  杜乐天道:“说来简单,就是叫他们跟在我们身旁,不要走远。”
  周济沉吟道:“这也是好的。”
  杜乐天道:“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不好也好的了。”
  周济方待说什么,杜九娘已插口道:“雄儿以后就由你照料。”
  周济道:“我……”
  杜九娘狠狠地盯着周济,截口道:“若是他有什么损伤,有你瞧的。”
  周济怔住。
  杜乐天、上官无忌亦有些意外,沈胜衣心念一动,却没有说什么。
  杜九娘看见他们这样,亦知道自己说话不妥,目光一闪,盯着上官无忌,道:“你也是!”
  上官无忌苦笑,道:“我也不想他们有什么损伤的。”
  杜九娘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周济呆了一会,目光又落在棺材之内,道:“高儿的后事……”
  杜乐天道:“我们到底是江湖人,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简简单单,明天找块地方葬下来算了。”
  他转顾上官无忌,道:“无忌,以你的意思?”
  上官无忌叹息,道:“还是由九娘做主。”
  杜九娘冷笑,道:“爹说怎样就怎样,我虽然是一个女儿家,还受得起。”
  杜乐天道:“这才是我杜乐天的女儿。”
  语声未已,两颗眼泪已从杜九娘的眼眶滚下来。
  她霍地转身,拖着上官凤往外走去。                ×      ×      ×                  杜乐天目送长叹,道:“她虽然脾气大一些,对孩子还是好的。”
  上官无忌无言颔首。
  杜乐天接道:“可惜就是太溺爱了,除了芸儿之外,没有一个练得好我传授的武功。”
  上官无忌仍然不作声。
  杜乐天转向沈胜衣,道:“小兄弟,你莫要见笑。”
  沈胜衣摇头,道:“晚辈岂敢。”
  杜乐天伸了一个懒腰,道:“今夜相信壁虎不会再有什么行动的了,我以为,大家无妨回房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突来的袭击。”
  对于他这个提议,当然没有人反对。
  这时候已经夜深。
  他们分做四批离开,上官芸跟着杜乐天,上官雄则跟着周济,上官无忌却是与沈胜衣走在一起。
  杜九娘她们仍在堂外,上官凤看着沈胜衣,很想跟上去,却被杜九娘拉住,回向东面厢院走去。
  上官无忌将沈胜衣送到客房门外,才告辞离开,一个人独自走在花径之上。
  凄冷的月光下,他看来是那么孤独。
  但他却似乎不大在乎。
  江湖人漠视生死,难道连亲情也一样的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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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雷引
作者:黄鹰


              晨星寥落,长夜终于消逝。
  这一夜果然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是,谁也都睡得不好,沈胜衣也没有例外。
  天方亮,他便从客房走出来,漫步往院外走去。
  这个时候仍然是睡觉的时候,杜家庄大多数的人仍然在睡梦中,周围一片静寂。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静寂。                ×      ×      ×                  晓风吹面生寒,沈胜衣迎风穿过月洞门,转回廊,踏花径,往大堂那边走去。
  他只是信步前行,并没有目标。
  昨夜上官无忌送他到客房的时候,虽然有灯光,看得并不怎样的清楚,现在他才发觉这个杜家庄到处遍植花木,而且都经过仔细修剪。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花木清香,沁人心脾。
  沈胜衣夜间虽然睡得不太好,走在花木间,亦不由精神大振。
  花木深处,有一座八角亭子,朝雾方浓,这座享子就像是飘浮在烟云之中。
  亭中隐约坐着一个人,沈胜衣远远看见,不由自主的转向那边走去。
  才走出半丈,霹雳一声暴响,突然由亭子那边传来。
  这一声霹雳动魄惊心,沈胜衣冷不提防,为之一震,怔住在那里。
  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这一声霹雳来得实在奇怪!
  沈胜衣目光一转,眼瞳中露出诧异之色,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心动魄的琴声“琤琤琮琮”入耳!
  那的确是琴声,沈胜衣听得很清楚。
  每一下琴声都像是闷雷一样击下来,沈胜衣那颗心应声“怦怦”地同时震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沈胜衣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激烈的琴声,听过这样的急速的曲调。
  奇怪的却是琴声虽然激烈,细听之下,竟非常动听。
  沈胜衣粗通音律,平生亦遇上好几个有名的琴师,却没有一个能够将琴弹得这样激烈。
  他懂得不少曲调,亦没有一首音节的变化是这样急速。
  ──弹琴的那个人内功毫无疑问非常之深厚,到底是谁?这到底又是什么曲调?
  沈胜衣动念未已,琴声又起了变化,变得更急速!
  一阵阵风声呼啸,同时传过来。
  听风声,那该是急风疾吹,可是周围的花木却没有任何变化,沈胜衣那一身衣衫,亦没有飞舞起来。
  一切与方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胜衣却有急风疾吹的感觉,寒意亦更甚。
  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      ×      ×                  只有声,没有风。
  风声呼啸中,霹雳连鸣,天地也仿佛为之变色。
  琴声更急激,有如万马奔腾,亦有如长河倒挂!
  如此雄壮激昂的曲调实在罕有,沈胜衣听着,血脉奔腾,好几次忍不住要纵声长啸。
  他总算忍下来。
  ──好厉害的琴声,弹琴的不知是杜家庄什么人,内功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此念一动,沈胜衣便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这一口气吐出,他的精神已完全稳定下来。
  然后他再次举起脚步,向亭子那边走去。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只恐惊动了弹琴的那个人,也恐怕扰乱了琴声。
  这刹那间,他的脑海中突然电光一样闪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杜家庄的敌人。
  若是杜家庄的敌人,应该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在杜家庄之内弹琴。
  而且杜家庄之内也不会不立即骚动起来。
  这显然就是这种琴声并不是第一次在杜家庄之内出现。
  ──若真的是杜家庄的人,不是上官无忌夫妇,应该就是杜乐天的了。
  沈胜衣动念间,已走前了很多,朝露虽然凄迷,他已然能够看清楚一些亭中那个人。
  那个人背着他盘膝坐在亭中,白衣白发,一尘不染,超然脱俗。
  上官无忌夫妇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了。
  ──难道真的是杜乐天?
  琴声这时又一变,充满杀机!                ×      ×      ×                  霹雳又一声暴响,琴声也就在霹雳声中停下。
  没有余音。
  沈胜衣这一次听得很清楚,那霹雳一声的确是由亭中传出来。
  ──莫非这霹雳声响竟然是由琴弹出来?
  沈胜衣不觉又停下了脚步。
  一个苍老的语声即时由亭中传过来道:“沈兄弟,是你么?”
  是杜乐天的声音。
  沈胜衣应道:“老前辈──”
  亭中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果然是杜乐天,道:“进来。”
  沈胜衣举步走了过去。                ×      ×      ×                  亭中并没有任何陈设,只有一个蒲团,一张紫檀矮几子。
  几上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杜乐天就坐在那个蒲团上。
  他双手按着琴弦,眼中虽然布满了红筋,但精神仍然矍铄,待沈胜衣走进亭中,他才又说道:“你坐!”
  沈胜衣一撩长衫下摆,在杜乐天对面地上坐下来。
  杜乐天看着他,笑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沈胜衣点头,道:“老前辈好像也一样。”
  杜乐天道:“我睡得不好是因为气在心头──杜家庄虽然比不上大内禁苑,也不是一个随便能够在庄内杀人闹事的地方,现在却竟然发生这种事情,也难怪我生气的,是不是?”
  沈胜衣道:“不错。”
  杜乐天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子气过了。”
  沈胜衣道:“然而……”
  杜乐天截口道:“我会小心保重的,不睡一夜,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壁虎现在若是敢到我面前,也未必杀得了我。”
  沈胜衣道:“当然。”
  这并非奉承的说话,杜乐天的武功有多高,在昨天那凌空一击,他已经看出来。
  好像他那种高手,莫说是一夜,即使是三天三夜不睡,也能够发出雷霆万钧,致命的一击。
  能够接得住那一击的人只怕不多。
  杜乐天接道:“何况在庄中,还有你这个高手?谅那只壁虎,也不敢明目张胆向我出手。”
  沈胜衣道:“晚辈的武功,又岂能与老前辈相比?”
  杜乐天摇头,道:“你不必对我太谦虚,壁虎若是你,方才你若是凌空一剑刺来,我未必闪避得了。”
  沈胜衣道:“那是老前辈在聚精会神弹琴。”
  “错了。”杜乐天又摇头,道:“那曲调我越弹,心灵就越澄清,可是,仍然在你接近我两丈之后,我才发觉你存在。”
  一顿,接说道:“今日江湖,年青一辈的高手,比得上你的,只怕没有几个了。”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已转问道:“听说你文武双全,亦精通音律。”
  沈胜衣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杜乐天笑笑,问道:“方才我弹的那首曲子,你可有印象?”
  沈胜衣道:“没有。”
  杜乐天右手往琴弦一拂,“琤琮”一声,又问道:“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晚辈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曲子,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么急激雄壮,令人动魄惊心的曲调。”
  杜乐天微笑。
  沈胜衣转问道:“那风雷之声,也是用这张琴弹出来?”
  杜乐天道:“也是!”
  沈胜衣道:“这张琴与一般的看来并没有不同之处。”
  杜乐天道:“有的。”
  他笑笑,接道:“这张琴的琴弦并不是一般的琴弦,否则早就给震得寸断!”
  沈胜衣道:“那么琴身的质地只怕也是特别坚实的了。”
  杜乐天道:“当然──你当然亦听得出琴声乃是以内力弹出来。”
  沈胜衣奇怪问道:“不知道,这曲子可有名字?”
  杜乐天沉吟了一会,终于说出了曲子的名字道:
  “风雷引!”                ×      ×      ×                  沈胜衣从来没有听过那曲子,也从来没有听过“风雷引”这名字。
  杜乐天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双手往琴弦一按,霹雳一声巨响,立时从琴弦上发出来!
  相距这么近,这一声霹雳更就震人心弦!
  沈胜衣不觉“怦”地心一跳!
  杜乐天接道:“雷!”
  双手一按一拂,“飒飒”狂风疾吹声响动。他又道:“风!”
  这个字出口,他双手连动,风雷声急起,“琤琮”琴声亦接起。
  沈胜衣目定口呆。
  他盯稳了杜乐天的一双手,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杜乐天弹琴的姿势与一般人也确实无异。
  杜乐天笑望着沈胜衣,双手不停,弹了一节,才按住那仍然在抖动的琴弦。
  琴声、风雷声俱绝。
  沈胜衣仍然怔在那里。
  杜乐天笑问道:“很奇怪是不是?”
  沈胜庆点头,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么奇妙的曲子。”
  杜乐天道:“其中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能告诉你,这张琴虽然很特别,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弹出风雷之声。”
  沈胜衣道:“因为内力不足。”
  杜乐天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指法配合,不相信你可以一试。”
  沈胜衣道:“晚辈的确看不出前辈弹琴的指法有何不同。”
  杜乐天道:“这因为你在琴方面下的苦功还未足够。”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杜乐天道:“这正如我一剑刺出,你立即能够看得出其中奥妙,但是在一般人眼中,却并无任何的不同。”
  沈胜衣点头,应道:“在琴方面晚辈不算是懂得很少。”
  杜乐天道:“我却是花了很多年心血,七岁我已经开始学琴,数十年来未尝间断。”
  “难怪!”沈胜衣接道:“磨剑十年,那支剑也必定是一支好剑。”
  杜乐天道:“一样道理。”
  他转回话题道:“内力不好,固然弹不出风雷之声,但内力再好,没有风雷谱,也一样。”
  “风雷谱?”
  “是琴谱,虽然不怎样复杂,但要练,也要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道:“不难想象。”
  他一笑,接道:“晚辈今日也实在耳福不浅──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杜乐天大笑。
  大笑中双手在琴弦上又动起来,风雷再起。
  沈胜衣倾耳细听。
  这一次,杜乐天将整首曲子由头至尾再次弹出来。
  琴声虽然是动魄惊心,却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实在动听。
  弦动起风雷,风雷引不愧是风雷引。                ×      ×      ×                  一曲既终,杜乐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沈胜衣一直凝神静听,到这时候才开口道:“晚辈今日耳福着实不浅,想不到前辈武功独步天下,琴技也一样。”
  杜乐天淡然一笑,道:“这是因为你还没听过更好的琴技。”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杜乐天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武功一道,岂非也是如此。”
  沈胜衣道:“听前辈的口气,有人的武功犹在前辈之上。”
  杜乐天笑道:“最低限度有一个。”
  沈胜衣道:“那个人未必弹得出这一曲风雷引。”
  杜乐天神色一黯,并没有作声。
  沈胜衣没有在意,接道:“可惜晚辈近年来无心文事,否则定必拜在前辈门下,学这一曲。”
  杜乐天怔怔的看着他,眉宇忽一开,道:“以我看,你还是不学的好。”
  沈胜衣道:“晚辈……”
  杜乐天截道:“以你的资质,一定学得成,甚至更在我之上,只是这一来,你却要退出江湖的了。”
  沈胜衣道:“人在江湖,不是一件好事。”
  杜乐天笑道:“也不是一件坏事,方今江湖道消魔长,若是连你也退出不管,真不知变成怎样了。”
  沈胜衣垂头,道:“前辈言重。”
  杜乐天大笑,道:“年轻的一辈之中,武功高强如你,又谦虚有礼如你的实在不多。”
  沈胜衣道:“晚辈有时候也是很无礼,很不羁的。”
  杜乐天道:“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喜欢拘束,很洒脱的一个人。”
  一顿,接道:“我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
  沈胜衣方待答话,杜乐天又道:“壁虎的事情,要你费心了。”
  沈胜衣道:“应该──”
  杜乐天转问道:“一夜思索,你有何发现?”
  沈胜衣摇头,道:“想不透。”
  杜乐天道:“我也一样──最令我奇怪的,始终就是壁虎对于这个庄院实在太过熟悉。”
  沈胜衣道:“老前辈却也始终想不出,什么人最值得怀疑。”
  杜乐天轻叹一声,道:“我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伤脑筋了。”
  他沉吟接道:“现在想来,无忌的说话未尝不无道理。”
  沈胜衣道:“老前辈对于周……”
  杜乐天截口道:“你难道不觉得周济回来得实在巧一些。”
  沈胜衣道:“可是……”
  杜乐天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我实在不该怀疑他的,只是……”
  沈胜衣道:“老前辈莫非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杜乐天道:“也没有,只是我昨夜一夜不寐,想起了近这些年来他的异常举动。”
  沈胜衣道:“据说周前辈本来一直住在这个庄院之内,很少外出。”
  杜乐天道:“他性情淡薄,对于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一颗侠义之心,跃马江湖,抱打不平,到我退隐,他亦跟着我来到了这里,一住多年,除了偶然外出,一探往日好友,大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庄院内。”
  他回忆着道:“却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一反常态,难得回来一趟。”
  沈胜衣道:“周前辈正当壮年,不惯这种平静的生活亦不难理解。”
  杜乐天道:“若是如此,早就放弃这种生活的了,何以待至数年之后?”
  沈胜衣道:“老前辈可曾问过他原因?”
  杜乐天道:“他说是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好像他这样,难得学上一身好本领,若不用,未免就太对不起自己。”
  沈胜衣道:“这个也是道理。”
  杜乐天道:“一直以来,我也是觉得很有道理,到昨夜……”
  沈胜衣追问道:“如何?”
  杜乐天道:“我忽然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
  沈胜衣道:“哦?”
  杜乐天道:“我想起每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都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他叹息,接道:“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留上心,我们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沈胜衣道:“老前辈现在说起来,晚辈也觉得,上官兄昨夜说及周前辈的时候,周前辈神色实在有些异样。”
  杜乐天道:“你也留意到了。”
  沈胜衣道:“可是无论怎样看,周前辈也不像一个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杜乐天摇头,沉声道:“你错了。”
  沈胜衣道:“从何见得?”
  杜乐天道:“我们联剑江湖的时候,他杀的人最少比我多十倍,一刀削出,不留活口!”
  沈胜衣道:“杀的相信都是大奸大恶之徒。”
  杜乐天道:“不一定,只要撞在他手上,无论那个人有多坏,都难免一死的。”
  沈胜衣苦笑,道:“看不出。”
  杜乐天接道:“有时候,他杀人,简直就像是因为要引刀一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胜衣道:“老前辈是说他嗜杀?”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无可否认,周前辈眉宇间的杀气实在比老前辈重。”
  杜乐天道:“重得多,大概是这些年来我退出了江湖,久已没有再杀人之故。”
  沈胜衣道:“周前辈江湖人称夺魂刀,想必就是因为他刀出夺魂,从无活口!”
  杜乐天道:“正是!”
  沈胜衣道:“前辈与他情如手足,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冲突。”
  杜乐天道:“若是有,相信就只有一件。”
  沈胜衣道:“什么?”
  杜乐天道:“我比他有名,有名得多。”
  沈胜衣道:“不是说,他淡薄名……”
  杜乐天道:“人是最难了解的一种动物,他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沈胜衣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周前辈若是有什么地方不满,以至要杀人才能够泄愤,应该不会待到现在,也应该不会向前辈出手,而前辈既然对他一直推心置腹,他若是要杀前辈,应该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杜乐天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沈胜衣沉吟接道:“他的一改初衷,当然有他的原因,前辈何妨私下与他作一次详谈?”
  杜乐天道:“也好。”
  他的目光转落在琴上,忽然又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大清早在此弹琴?”
  沈胜衣道:“这不是前辈的习惯?”
  “不是。”杜乐天一笑,道:“我虽然喜欢琴,一向弹的却不是这曲风雷引,即使弹,也不在庄院之内,只有在心情极之恶劣的时候才例外。”
  一顿,接说道:“多年来,这还是第二次。”
  沈胜衣静听不语。
  杜乐天道:“第一次我在这庄院之内弹奏风雷引的时候,庄中婢仆大都从琴声听得出我心情恶劣,所以都不敢闯进来,只有一个楞小子例外,就因为那个楞小子的闯入,我再也弹不下去。”
  沈胜衣道:“前辈当时一定非常生气?”
  杜乐天道:“当时我实在很想将他杀掉,结果只是将他身旁的一株树击断!”
  他沉声接道:“那是我第一次在婢仆面前发那么大的脾气,他们相信到现在仍然记在心中。”
  沈胜衣道:“难怪琴声惊天动地,也没有人走进来看一看。”
  杜乐天道:“他们这一次就算来看也不要紧的。”
  沈胜衣不明白,“哦”的一声。
  杜乐天解释道:“这一次我的心情虽然更恶劣,却是怒不起来了,只感到悲痛。”
  沈胜衣道:“就是这一份悲痛将前辈的怒火灭熄?”
  杜乐天道:“相信就是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打击。”
  沈胜衣道:“嗯。”
  杜乐天惨然一笑,接道:“看来我真的已太老了,一个人太老,感情也难免变得脆弱。”
  语声一落,突然回头。
  一阵铃声正从那边遥远传过来。
  铃声“叮当”,悦耳之极,但细听之下,不知何故,竟会有魄动魂飞的感觉。
  沈胜衣的目光亦同时转向那边。
  杜乐天接道:“他来了。”
  沈胜衣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      ×      ×                  “叮当”铃声,由远而近。
  花木分处,“夺魂刀”周济大踏步走了过来,他双眉深锁,一面的愁苦之色。
  沈胜衣长身而起,方待迎前去,一声尖啸,突然划空传来。
  杜乐天应声面色一变,脱口道:“是九娘!”
  周济那边身形亦同时一顿,回头向啸声来处望去!
  第二声尖啸紧接响起,短墙上人影一闪,杜九娘飞鸟般掠上来。
  杜乐天一眼瞥见,抱琴“飒”地站起了身子,身形一动,横越栏杆,掠出亭外。
  沈胜衣紧跟在杜乐天身后。
  两人身形如箭,迅速迎向杜九娘。
  那边周济亦自展开身形,向杜九娘所在掠去。
  一阵急激的铃声立起,他就像是一支响箭也似,飞越过长空。
  杜九娘短墙上身形一凝又展开,亦向三人这边掠过来。
  铃声陡落,周济在花径上停下身形。
  杜九娘同时落在他身旁,一把突然抓住他的臂膀,道:“你可有见过凤儿?”
  周济一怔,脱口道:“凤儿?”
  杜九娘道:“你没有见过她?你真的没有?”
  她的问话连珠箭一样,根本就没有周济回答的机会。
  杜乐天、沈胜衣双双掠至。
  杜乐天听见面色又一变,急问道:“凤儿怎样了?”
  杜九娘道:“不知去了哪里,遍寻不见。”
  杜乐天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九娘道:“就在爹弹琴的时候,她对我说要出去听听,我吩咐她不要去远,不要离开院子,她都答应了。”
  杜乐天道:“什么时候她对琴发生兴趣了?”
  杜九娘道:“女儿当时没有省起,到省起心头就一阵不祥感觉,出外一看,她人并不在院子里,叫也不应。”
  杜乐天道:“也许走远了听不到。”
  杜九娘道:“我找出院外,仍不见她,却在一丛花树之下,找到了一具尸……”
  “尸体?”杜乐天面色猛一变。
  杜刀娘道:“是一个仆人的尸体,他显然是在打扫园圃的时候,被人刺杀!”
  杜乐天道:“刺杀?”
  杜九娘道:“致命伤在咽喉,是剑伤,伤口与高儿的一样!”
  杜乐天面色又一变,道:“壁虎?”
  周济失声道:“壁虎又来了?”
  杜九娘道:“以壁虎的武功,要避过那个仆人的耳目实在简单得很,除非他正在聚精会神进行着另一件事情,无暇兼顾,只有杀人灭口!”
  杜乐天道:“你是说他可能已抢去了凤儿?”
  杜九娘欲言又止,面色很难看。
  她显然是有这种怀疑,却又不敢相信是事实。
  沈胜衣插口道:“凤姑娘若是遇上了壁虎,以壁虎的行事作风……”
  杜乐天接道:“一定会杀她!”
  杜九娘厉声道:“你们莫要忘记了凤儿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句话出口,她的面色首先就变了。
  杜乐天铁青着脸,道:“九娘你不要胡思乱想。”
  杜九娘颤抖着道:“正如你们说,壁虎本来可以杀人的,为什么他不杀,为什么要将人掳去,你们男人,十九好色……”
  杜乐天截口道:“凤儿是否遇上了壁虎,现在仍然不能够证实。”
  杜九娘道:“到你们证实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她接着将周济一阵摇撼,催促道:“你还不快去将凤儿找回来!”
  周济好像这时候才发觉被杜九娘抓住手臂,忙将杜九娘的手拉开,一面道:“我现在就去!”
  杜九娘喝道:“凤儿若是有什么不测,你……”语声一顿,大喝道:“你们……”
  “你们”两个字出口,语声又停下。
  这片刻之间,她神情举止的变化非常大,仿佛突然省起了什么事情。
  杜乐天并没有在意。
  沈胜衣却留上了心,他虽然天生一颗侠义之心,到底是局外人,自然比杜乐天来得镇定。
  旁观者清,他陡然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却没有说什么。
  杜乐天也很着急,接道:“九娘你不必慌张,我们现在这就分头去找寻。”
  杜九娘目光一转,又问周济道:“雄儿呢,他去了什么地方?”
  周济道:“我外出的时候他仍然在睡觉,你放心,没有事。”
  杜九娘怒道:“放心,壁虎在一旁窥视,你却是留他一个人在房中,还叫我放心!”
  周济怔住在那里。
  杜九娘接道:“昨夜我怎样说的,你怎能随便抛下雄儿不顾。”
  周济吃吃地道:“我……”
  杜乐天盯着杜九娘,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他是你长辈,你怎能够用这种态度……”
  杜九娘截口道:“我就是这样目无尊长的了。”
  一顿脚,接道:“我去找雄儿,若是雄儿也不见──”她恨恨地瞪了周济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身形一动,往外掠去。
  周济目送她远去,双眉深锁,愁苦之色更浓重。
  杜乐天一旁看见,道:“二弟,九娘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了。”
  周济一怔,道:“小弟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杜乐天转问道:“你清早走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周济道:“小弟是听到琴声有些儿奇怪,走过来看一看究竟。”
  说着他垂下头。
  杜乐天眉头一皱,接道:“我们先去找凤儿。”
  周济并没有反对。
  杜乐天又道:“你东面,我南面,沈兄弟西面,至于北面……”
  语声未已,短墙上人影又一闪,上官无忌如飞掠过来,神色凝重。
  杜乐天一见大笑,道:“无忌来最好不过。”
  这句话说完,上官无忌已掠到他身旁,朝周济、沈胜衣打了一个招呼,转对杜乐天道:“爹,九娘呢?”
  杜乐天道:“她去了找雄儿。”
  上官无忌一惊,道:“雄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杜乐天道:“只怕没有,凤儿却怕已出事了。”
  上官无忌面色又一变。
  杜乐天接问道:“你这样紧张走到来,什么事情?”
  上官无忌道:“方才我听得九娘连声尖啸,赶到去一看,院中没有人,却在院外花木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杜乐天道:“一个仆人的尸体。”
  上官无忌一怔,道:“爹已经知道了?”
  杜乐天道:“是九娘说的,她是因为发现凤儿不见了才发现那具尸体。”
  上官无忌道:“人只怕又是壁虎杀的。”
  杜乐天道:“从咽喉的剑伤判断?”
  上官无忌点头。
  杜乐天接道:“九娘怀疑凤儿是被壁虎掳去,杀那个仆人灭口!”
  上官无忌面色大变,道:“壁虎──”
  杜乐天道:“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上官无忌着急道:“那我们……”
  杜乐天道:“正准备四面找寻,无忌,你就往北面找!”
  上官无忌道:“好!”
  杜乐天目光一扫,道:“若是有什么发现,纵声长啸,其他人立即前往救助!走!”
  一声“走”,他身形先自射出,其他三人的身形同时展开!
  四个人四个方向,就像是旗火烟花一样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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