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雷霆千里》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笑谈身后事,无计慰红颜
作者:黄鹰


  这一剑显然已经算准了角度与距离,用剑的也显然就是一个高手,在剑上绝无疑问浸淫了不少时日。
  他的年纪看来却并不怎样大,一身白衣如雪,散发迎风飞舞。说不出地潇洒。
  最特别的,还是他的剑竟然用左手施展。
  江湖上,左手用剑的并不多,称得上高手的据说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一怒杀龙手”祖惊虹,另一个就是沈胜衣。
  祖惊虹已经一大把年纪。
  从这个年青人的装束看来,不是沈胜衣又是谁?
  身形凌空未落,他的右手已然抄下住了一盒诸葛连弩就发射。
  破空声响中,十二支弩箭飞射向对面那四个捧着连弩的白衣汉子,他身形亦有如箭矢般射出!
  这一切都是发生得如此突然,那四个白衣汉子惊呼未绝,已经被弩箭射倒。
  沈胜衣的剑差不多同时砍下了另两个白衣汉子的双手,凌空两脚再双飞,将最后两人也踢撞在树上。
  唐晶都看在眼内,一声怪啸,身形又离开椅子,半空中双袖一扬,无数点暗器即飞射网中的黑猫。
  沈胜衣的右脚接蹬在一条树干上,连人带剑向绳网这边飞射过来,剑“嗡”地一震,洒出了一蓬剑雨!
  一阵轻微的“铮铮”声过处,唐晶的暗器竟全被剑雨击下。
  沈胜衣右手接一探,抓住了网中的黑猫,身形一翻,倒掠了回去。
  唐晶绿玉杖间不容发点空。
  沈胜衣身形未下,左手剑一转,“崩崩”地一连削断了两条牵着那张巨网的绳子,那张巨网立时一震,反向唐晶那边覆过去。
  唐晶一声轻吒,绿玉杖一沉,往绳网上一点,身形倒飞,掠上了一株大树的横枝上。
  沈胜衣的身形接亦拔了起来,连提三次真气,再借树木横枝帮助,竟拔起了九丈多高,这已经到了那株树的树梢,才将黑猫放下。
  “猫儿,忍耐一会。”沈胜衣伸手轻拍黑猫肩膀。
  黑猫笑了笑:”小心那个老婆子的暗器。”
  “我会小心!”沈胜夜身形一转,往地面掠下来。
  他将黑猫安置在那么高的地方,箭射不到,已可以放心一战。
  所有人都在仰首呆望着他,膛目结舌,只有唐晶是例外。
  唐晶策杖立在那条横枝上,面寒如水,但只要留意一些,亦不难发觉,她的眼瞳中透露着诧异之色。
  沈胜衣的出现,也无疑有些突然。
  唐晶虽然知道沈比胜衣与黑猫之间已经取得联系,知道沈胜衣一定会找到来,但来得比她估计的时间实在早了很多。
  对于杜家堡那些探子的所谓灵通消息,她现在总算明白灵通到什么地步。
  最令她意妙的却还是沈胜衣的轻功。
  纵上那株参天古树的时候,沈胜衣的手中抓着黑猫,虽然分三次,但每一次的速度与距离都差不多,别的不说,就是这份判断的准确,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及。
  黑猫虽然齐肘断去了一只右手,重量也没有相相差多少,虽是瘦,抓着这会大的一个人纵上那么高,亦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击而瓦解那十二张连弩的威胁,更加不简单了,除了轻功之外之外,还要身手配合。
  就是唐晶,也不能不承认,沈胜衣是她认识的所有高手中,身手最灵活,反应最敏锐的一个。
  她一向很自负,从不将别人放在眼内,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沈胜衣的武功倒底到什么地步,她虽然看不出,却已经看出沈胜衣是她有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劲敌。
  但虽然震惊,这个老妇人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
  杜飞云若是不妄自渡江,死在黑猫剑下,现在黑猫即使丝毫无损,她仍然有必胜的把握。
  他们母子联手却敌,已不是第一次,此消彼长,能够尽量利用自已武功的优点弥补对方的不足之外。
  一想到杜飞云,唐晶不由又一阵气愤,她心情却尽管怎样变,表面仍能维持平静。
  杜家的人瞧不出,沈胜衣一样也瞧不出。
  风急吹,沈胜衣一片落叶也似随风飘下来,他纵上去的时候接连三次提身,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借助任何的东西,轻飘飘地飘落在地上。
  衣袂在他落下的同时缓缓平复下来,他缓缓转过半身,面向唐晶,并没有丝毫自得之色,看来却是那么潇洒。
  唐晶盯着他,冷冷道:“好身手。”
  沈胜衣淡应一声:“彼此。”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唐晶点点头:“人说闻名不如见面,我说见面更胜闻名。”
  “老人家过奖了。”沈胜衣出奇地客气。
  “幸好你虽然来得比我推算的早了很多,对黑猫来说,却还是迟了一些。”
  沈胜衣“嗯”一声,仰首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尽了力,所以我虽然迟了,相信我那位朋友也不会见怪。”
  唐晶淡淡地问道:“你已经知道他伤成怎样了?”
  “我总算还能够及时将他的性命留下来。”
  “他四肢非断则残,纵使有万年断续这等传说中的灵药,相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世上到底有没有万年断续这种灵药我不知道,手上也没有。沈胜衣缓缓说道:“能够让他活下来,我现在已经满足了。”
  “我看他生不如死。”
  “他若是要死,绝不会让你弄成这样也仍求存。”
  “不错——”唐晶冷笑:“看来你果然是他的知己。”
  沈胜衣横移一步:“这个账,我当然也要替他算清楚。”
  “当然。”唐晶目光一闪。“有人说,你才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别人将我看做什么我也不在乎。”
  “正如你不在乎黑猫是一个一手血腥的杀手。”唐晶的话声神态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你能够肯定?”
  ;我的消息虽然没有杜家庄那么灵通,一向都很正确,对这位朋友的说话我也一问很相信。”
  “杜家庄与你这位朋友,以我所知一向都没有冲突,可是你这位朋友……”
  沈胜衣冷截道:“他做过什么事情。我已经清楚得很。”
  “你真的清楚?”
  “而且清楚他做得很对,换转是我,也一样会那样做的,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彻底。
  “哦?”唐晶的脸寒起来,就像是凝着一层冰雪。
  沈胜衣接道:“杜家庄是怎样一处地方,相信你老入家比谁都清楚。”
  “说得好。”唐晶的语声更冷。
  “至于我们其实是怎样的一种人,你老人家也应该清楚得很。”
  “想不到你的口才也很不错。”唐晶摇摇头:“我们之间其实也无须这么多废话。”
  “的确都是废话。”沈胜衣屈指住剑上一弹,“嗡”的剑发龙吟。
  唐晶一笑。“反正要动手,还是早些动手的好。”
  沈胜衣一捏剑决,“请赐教!”
  唐晶目光却一扫杜家庄那些武士,缓缓道:“你们都听到了,这个人就是沈胜衣,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客,也是侠客。”
  那些武士亦大都已猜到来的是什么人,听得唐晶这祥说,仍然很奇怪。
  唐晶接道:“这个人的武功你们也都有目共睹,无须我这个老婆子多讲废话,我只是想提醒大家,这个人也是一个人,何况伤他一刀,可以得到一百两赏金,第一个将他斩杀刀下的人,更赏金千两。”
  语声甫落,那些武士已然哄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胜衣身上,跃跃欲试。
  沈胜衣听得很清楚,目光一转回到唐晶的面上,一声叹息:“江湖上传说老人家如何厉害,在下现在总算见识过了。”
  唐晶冷冷道:“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只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任何一方为了达到这目的,都可以不择手段。”
  沈胜衣淡然笑了笑:“可惜我没有什么手段能够用出来。”
  “这实在可惜得很。”唐晶一声冷笑,绿玉杖一振,指向沈胜衣。
  三个杜家庄的武士立时一声吆喝,杀奔沈胜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三个武士更像已有默契,几乎同对冲到沈胜衣面前。
  匹链也似的刀光迅速落下。
  三柄刀分从三个方向,一齐斩向沈胜衣,每一刀都是斩向必死之处,他们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
  千两黄金一个人独得当然最好,却是三个人一齐来分保险得多,何况若砍伤沈胜衣也会有百两黄金!
  他们虽然很明白这千两黄金不易赚,但不易到哪个地步却还是意料之外。
  沈胜衣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们冲上来,一直到那三柄刀砍下,剑才刺出去。
  刀不错,很快,但与沈胜衣刺出的剑比较,却仍有大段距离。
  “叮叮叮”的三下金铁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三柄刀也几乎同时飞上半天。
  沈胜衣按剑如故,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走过,那三个杜家庄的武士却没有一个例外,齐皆被震退三步,虎口迸裂,鲜血外流。
  随后冲上前来的其余武士看在眼内,不由都一怔。
  沈胜衣按剑四顾,缓缓道:“我不喜欢杀人,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我还是会杀人的。”
  “可惜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唐晶冷冷地替那些武士回答。
  那些武士闻言耸然动容,突然一齐发出了一声呐喊,冲杀上前。
  唐晶笑接道:“他们若是临阵退缩,回去杜家庄,亦只是死路一条。”
  她的声音不太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楚地送入那些武士耳里:“现在这一条也许亦是一条死路。但若是运气好,也会变成活路,而千两赏金,亦已经是够他们安享余年。”
  语声未已,那些武士已经冲到沈胜衣面前,乱刀斩下。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人与剑化成一道飞虹,射入武士群中。
  一股股鲜血自刀光剑影中飞激,那些武士一个又一个倒在沈胜衣剑下。
  其他的武士继续冲上,前仆后继,白衣与红血辉映,触目惊心。
  唐晶的说话,对他们绝无疑问起了很大的作用,杜家庄怎样处置不服从命令的武士,他们也当然清楚得很。
  可惜他们的武功与沈胜衣的距离实在太远。
  沈胜衣也不是第一次置身这种场合,所以一些也没有被那些叱喝声影响,每一剑刺出,都没有落空。
  他没有杀人,伤在他剑下的武士却很少还有再战的能力。
  周围树木的枝叶不少在刀光剑影中碎落,一片混乱。
  继续冲前去的那些杜家庄武士,简直已接近疯狂,吼叫声悲激而凄厉,震人心魄。
  他们在拼命,也不能不拼。
  唐晶高高在上地监视,随时都好像准备出手,可能是对付沈胜衣,也可能是对付那些踌躇不前的武士,她的存在,绝无疑问,是一种强烈的威胁。
  混战中,一个武士突然叫起来:”我砍了他一刀!"
  沈胜衣果然挨了一刀,伤得虽轻,却已经使那冲前的武士更疯狂。
  那个砍了沈胜衣一刀的武士语声未落,便倒在沈胜衣剑下。
  这些赏金的确不容易赚。
  更多的武士冲杀前去,叱喝声与挥舞的长刀有如怒涛一样。
  沈胜衣屹立不倒,就像他背靠着的那株大树,他的剑却飞云巧幻,判断的准确,出剑的迅速,更加就匪夷所思。
  庸晶都看在眼内,花白的双眉不觉皱起,身形突然往上拔起来。
  沈胜衣目光一闪,剑更急,一连刺倒了两个武士,身形亦拨高。
  三柄长刀在他的脚下砍空,两柄砍进了树干内,竟然都来不及截住沈胜衣的身形。
  唐晶身形两个急拔,已上了树梢,绿玉杖一沉一点,天马行空一样从树梢之上跨过,向黑猫藏身之处扑去。
  距离还有一丈过外,她的暗器已出手,七种暗器,先行飞射过去。
  黑猫看着那些暗器飞来,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沈胜衣入剑妙些暗器完全拨下。
  唐晶一声冷笑,身形凌空一翻,头下脚上,一杖指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一弓,已落在一条横枝之上,一仰,剑一抡,叮地接下了那一杖。
  杖之外还有暗器,两支袖箭疾从唐晶的双袖之内射出,一射胸腹,一射咽喉。
  在这种情形之下,要发射暗器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袖箭,随时都可能误伤自己。
  唐晶在绿玉杖插向沈胜衣之前,显然便已经算准了角度距离,那两支袖箭,配合得恰到好处,间不容发的刹那,及时将那两支袖箭闪开。
  一箭从咽喉射空,还有一箭却裂开了沈胜衣的胸襟。
  沈胜衣也不禁心头一凛,剑势却未绝,与身形转动同时,回攻了两剑。
  唐晶绿玉杖与人急翻,接下两剑,身形已往下泻落。
  沈胜衣轻叱一声,飞马一样急追而下,三剑迫刺。
  三剑都落空,唐晶的身形变化,绝不比沈胜衣的慢,闪三剑,身形已着地,绿玉杖朝天一炷香疾插了上去。
  沈胜衣第四剑刺出,正刺在杖尖上,借势倒翻,剑光过处,两个向这边奔杀过来的武士惨呼着倒下。
  沈胜衣身形这才着地,一旋。再伤二人,突然倒掠了出去。
  无数暗器立时钉在他方才置身的地方上。
  唐晶暗器出手,身形亦急掠了过去,浑身上下,寒光暴射。
  沈胜衣一皱眉,身形一转,闪进一株大树后。所有的暗器尽钉在树干上,虽然凶毒,却穿不透那株树干。
  沈胜衣贴着那株树干住上游窜,“鲤鱼倒穿波”,从树桠翻过,剑刺向唐晶面门。唐晶倒是有些意外急退三丈,沈胜衣紧追在后,左右武士挥刀冲杀上前,一样阻不住他的身形。
  唐晶再退一丈,绿玉杖一回,撞退了沈胜衣的剑,回攻三杖。
  左右武士同时冲杀上前来。
  沈胜衣接杖拒力,身形极尽变化,唐晶也是一样,她年纪虽然这么大,气力却是异常充沛。绿玉杖上下翻飞,那些武士配合不了她,反而她与那些武士配合得恰到好处,一阵抢攻,牵制住了沈胜衣的身形。
  沈胜衣身形陡慢,后背又挨了一刀,唐晶的绿玉杖亦夺得一个空隙,在他的右肋下插了一下。
  这一下比那一刀更难受,沈胜衣做左手的长剑却没有受影响,在身形被震退的同时,连杀三人。
  唐晶紧追上前,贴地突然一个滚身,毒蛇一样窜向沈胜衣的下盘,三种十二支暗器相继射出。
  沈胜衣身形倒掠,闪一刀,从一个武士头上翻过。
  那些暗器竟然追不上沈胜衣的身形,那个武士的一刀急斩,亦被沈胜衣及时闪过。
  十二支暗器四支落空,八支打在那个武士的身上,那个武士立时变成了一个血人,一声惨叫也没有,倒仆在地上。
  沈胜衣接闪过旁来一刀,将一旁袭来的那个武士握刀的右腕捏着。
  唐晶的绿玉杖迅速攻至,沈胜衣也竟就以那个武士的刀连挡了唐晶三杖,一偏身,剑一引,疾刺了进去。
  唐晶闪一剑,还一杖,猛一挑,疾将那个武士挑得飞起来。
  绿玉杖旋即从下穿过,插向沈胜衣的小腹。
  沈胜衣的身形同时倒翻,动作竟然与那个武士一样,那一杖立时插空。
  唐晶杖再挑,一挑一插,绿玉杖竟然从那个武士的小腹穿过,卸开这一杖的大部分力道。
  除下的力道仍震得他一阵血气翻腾,
  唐晶未及收杖,暗器又出手,飞蝗般射向沈胜衣,急而狠。
  沈胜衣身形倒拔而起,壁虎般钉在后面一株树干上,暗器尽钉上树干,却都在他的脚下。
  唐晶的绿玉杖随从那个武士的体内抽出来,冷冷道:“好身手。”
  沈胜衣居然还笑得出来:“总算死不了。”
  唐晶冷笑:“反应好像你这么灵敏的人,江湖上还不多。”
  “幸好如此,才保得住性命。”
  唐晶杖一抖,抖飞了那之上所沾的鲜血:“倒要看你是不是铁打的。”
  沈胜衣笑应道:“我只是血肉之躯,但再拼七刀,相信还能撑得住。”
  唐晶这才留意到,那些武士已只剩下七人。
  沈胜衣接道:“但要我再挨七刀,老人家还要杜家庄那些武士通力合作。”
  “这个你不必替我操心。”
  “若不是老人家方才那一杖,先示手下再伤我,的确不必替你老人家操心。”
  唐晶总算发觉那七个武士面上都露出犹疑的表情,也没围上来。
  “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唐晶不由喝一声。
  那七个武士一怔。
  沈胜衣目光从他们面上掠过:“以七位的武功,就是砍得我一刀,未必能够赚得到那些赏金,反正是赌命,何不押在我身上?"
  “说清楚。”一个武士接上口。
  “七位只是看,不动手,倒下的若是我,七位未必会全输。”
  “怎么不会?”
  “我若是倒下,那位老人家只怕也要付出相应代价,凭七位的武功,说不定,轻易就能够将她刺杀刀下。”
  七个武士耸然动容,而唐晶却面色大变。
  沈胜衣接道:“倒下的若是那位老入家,更就简单了。”
  唐晶怒道:“你在废话什么?"
  “树倒猢狲散,老人家不在,杜家庄老人家以为还能够存在?”沈胜衣反问。
  唐晶再望那七个武士,只一眼,便看出那七个武士俱已动心,不由更怒,猛一挥杖:“上!”
  那七个武士相顾一眼,呆立在那里,沈胜衣即时凌空飞身,人剑如飞虹,疾射了过来。唐晶一声怒啸,身形倒翻,一纵竟逾三丈,落在那七个武士之间。
  沈胜衣一见,面色一变,脱口一声:“小心!”身形一落急起,飞扑前去。
  那七个武士面色就惨变,惊呼未绝,其中一个已经被唐晶的绿玉杖挑得疾飞了起来。撞向沈胜衣。
  沈胜衣忙伸手接住,一看,那个武士的经脉已然全被震断,四肢无力垂下,气绝当场。
  第二个武士跟着被唐晶绿玉杖挑过来,沈胜衣没有接,急扑向其余武士。
  这刹那之间,只又有两个死在绿玉杖下,尸体一样被挑撞向沈胜衣。
  沈胜衣的身形不由一缓,又一个武士倒下,唐晶的袖中同时射出一蓬暗器。
  余下的那两个武士挥刀急挡。
  两个武士的刀用得其实也很快,比起唐晶的暗箭可惜仍然慢了一分。
  暗器淬毒,见血封喉,何况又正射要害,那两个武士惨叫声中,倒地身亡。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头大震,身形停顿。
  唐晶冷然回头,杖一横,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沈胜衣没有作声。
  “叛徒!”唐晶犹有余恨,绿玉杖重顿在地上。
  沈胜衣沉声道:“老人家果然心狠手辣。”
  唐晶冷笑:“不错,他们表面死在我的杖下,其实是你的话害死他们。”
  沈胜衣微喟:“其实我应该早就料到你有此一着。”
  唐晶只是冷笑。
  “只是杀他们竟然比杀我更重要,却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唐晶狠狠地咬牙切齿,恨声道:“很可惜,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否则,我必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胜衣摇头:“我以为他们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
  “在投入杜家庄之前,他们应该考虑得很清楚的了。”唐晶一字字地道:“一入杜家庄,永远是杜家庄的人。”
  沈胜衣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了?”唐晶又一声冷笑。
  “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沈胜衣缓缓挑起了手中长剑。
  唐晶冷笑着接道:“你当然无话再说,因为你已经成功令我杀了七个手下。”
  沈胜衣淡然道:“你喜欢将我当做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在乎。”
  唐晶一仰首,白发飞扬:“但你若以为我没有了七个手下一旁帮助,又虚耗这许多气力,便杀不了你,那就错了。”
  沈胜衣没有回答,剑指唐晶。
  唐晶也没有再说什么,绿玉杖指着沈胜衣,喝叱声中掠上前,沈胜衣的身形亦同时掠出,迎向唐晶的来势。
  剑与杖在半空相交,唐晶绿玉杖吞吐,接连三杖将沈胜衣震开了七步,贴地再一个翻滚,暗器又射出。
  沈胜衣目光一闪,身形急变,贴地疾滚了出来。
  这一次的暗器有如烟花火炮一样烘炸开来,由下向上,直罩向沈胜衣,纵使沈胜衣的轻功怎样好,若是往上拔闪避,总难将那些暗器完全闪开,而他的剑术虽然飞云巧幻,亦难以将下盘完全护住。
  只有贴地滚开去才是万全之策,这判断的准确,应变的迅速,就是连唐晶,也没由得不暗自佩服。
  暗器才射过,沈胜衣的身形已倒滚而回,人与剑一团光球也似滚向唐晶。
  唐晶飞退,绿玉杖一沉,身形倒竖蜻蜒凌空疾翻了起来。
  剑光飞滚于绿玉杖之上、
  唐晶轻喝一声,身形一折,一脚踹向沈胜衣的腰背。
  她快,沈胜衣也不慢。
  “飕”的破空声急响,沈胜衣倒射了回去。
  唐晶的身形风车一般急转,与之同时落下,杖一挑,从沈胜衣的腰下穿过。
  沈胜衣耳听风声,及时移了数寸,否则这一杖穿的就是他的肌肉。
  他整个身子旋即给那根绿玉杖挑了起来。
  唐晶出手实在迅速,沈胜衣更迅速,身子那刹那一转,右手抓住那枝绿玉杖。
  他左手的剑同时削了出去。
  剑光入目,唐晶不由一声惊呼。
  沈胜衣也就在惊呼声中松开右手,从唐晶头上飞过。
  唐晶的绿玉杖那一刹那间陡然一顿,半身一个疾转,十三支形状不同的暗器便从她的袖管内间射出来。
  这时暗器迅速打在沈胜衣身旁地上,只有一支威胁到沈胜衣的安全,沈胜衣的剑一划,使将这支暗器击下。
  唐晶的暗器绝不会这样失准,她也实在想趁机会将沈胜衣射杀暗器之下,可惜在暗器发出的那刹那她的生命亦已终结。
  她的身子才转过来,脸上就齐中裂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狂喷而出。
  绿玉杖同时插入地上,也就因为这支绿玉杖,她没有倒下去。
  沈胜衣缓缓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唐晶的面上,一声微喟,回剑入鞘。
  那些伤在沈胜衣剑下的杜家庄武士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沈胜衣虽然收剑,他们仍然惶恐地倒退出林外,那四个侍候唐晶的女孩子也没有例外,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沈胜衣没有阻拦他们,也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前,从唐晶的身旁走过。
  唐晶的眼睛仍然睁大,却已经失去了那种夺人心魄的神采。
  急风吹过,唐晶那一头白发被吹得疾扬了起来,始终不倒。
  沈胜衣也没有理会,身形拔起,这一次,他的身形已没有那么迅速,但仍然能够在四个起落之后落在黑猫藏身那儿。
  唐晶那根绿玉杖实在不好受,何况他还挨了几刀。
  黑猫仰卧在那里,眼睛张大,面上居然还是那种懒洋洋地表情。
  沈胜衣伸手便将他抱起来。黑猫却摇头:“这里不是很好?”
  沈胜衣道:“只是高一些。”
  “这样我们无论说什么,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出,是不是?”
  沈胜衣细看了黑猫一眼:“你支撑得住?”
  “最低限度,我还能够笑出来。”黑猫说着一笑,笑得看来还很开心。
  沈胜衣亦一笑:“江湖上的朋友并没有说错,你真的是一条铁汉。”
  黑猫摇头:“我若真是一条铁汉,那老婆子又怎能将我的骨头一杖击碎?”
  沈胜衣上下又看了黑猫一眼:“幸好伤得还不怎样严重……”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接触黑猫的目光,便说不下去了。
  黑猫以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沈胜衣,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到沈胜衣闭上嘴巴,才道:“我的朋友井不多,所以听到的真心话也很少。”
  沈胜衣轻叹一声:“我们是朋友。”
  黑猫笑了笑:“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听到那种废话。”
  “废话也有废话的好处。”
  “可惜我虽然也想所听听,但时间已无多。”
  沈胜衣一皱眉:“你要我赶来,并不是因为杜家庄的事情?”
  “不是——”黑猫又笑笑:“杜家庄虽然势力很大,我还不放在眼内。”
  “因为这只是一个家族,能够与你一战的人其实并不多,而且除非迫于无奈,否则你也绝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
  “不错。”
  “但是你仍然低估了他们的力量。”
  “没有。”黑猫摇摇头:“我若是不考虑到会倒在他们手下,根本就不会要你来。”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来迟了,但总算来得还是时候。”
  “我若是死在唐晶暗器之下,你来了也是白来。”黑猫笑望着沈胜衣:“你也许不知道,方才我看来虽然镇定,事实已急得快要发疯要发疯。”
  沈胜衣点头:“唐晶显然已发觉,所以一再尝试杀你。”
  “方才的情形实在很险。”黑猫笑得更开心:“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幸好杜飞云不在。”沈胜衣说得很认真:“否则他与唐晶联亲了我就是杀得他们,只怕也只能够爬着走。”
  “杜飞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但却在我之上。”黑猫目光一转:“他就是自恃过高,强行渡江。”
  “莫非他是一个旱鸭子?”
  黑猫颔首道:“我的水性不错,开不算太好,但他与我比较却有如天渊之别。”
  “你想必早已打听到他这个弱点,在江心突施袭击,将他刺杀在水里。”
  “但我还是大意了一些,挨了他一着重击,否则也没有这么容易陷身罗网。”黑猫吁出了一口气:“那个老婆子要击断我的四肢也没有这么容易。”
  “听说她以前是唐门的护法。”
  “这应该是真的。”黑猫嘟喃着:“否则也没有这身暗器本领。”
  “唐门暗器,名震天下,今日看来,果然可怕得很,幸好,这个门派的人,很少出来行走,而历代张梦都还算恩怨分明。”
  黑猫笑了笑:“不要再谈唐门了。”
  “菁菁呢?”
  “我已经送了她回去易家堡。”黑猫仍然在笑,却笑得有些苦涩:“进了易家堡,她就会安全些了。”
  “易家堡的势力绝不在杜家庄之下。易金虹出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沈胜衣深注着黑猫:“你这样安置菁菁,总比带着她在身旁安全。”
  “我就是因为自忖保护不了她才这样做。”
  “她闯的这个祸真还不小……”沈胜衣叹息:“我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同意她这样不顾后果,但逞一时之快的行动。”
  黑猫点头道:“我已经劝过她很多次的了。”
  “这一次。莫非又是为了要让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你是一个侠客?”
  “可以这样说。”
  “为了要取得她父亲对你们的谅解,她实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我们却都错了。”黑猫苦笑。
  沈胜衣沉吟道:“易金虹并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种人?”
  黑猫叹了一口气:“他所以阻止菁菁与我走在一起,并不是出于偏见。”
  “是为了什么?”
  “菁菁的终生。他认为菁菁跟着我,不会有幸福。”黑猫语声更低沉,“因为我曾经是一个杀手,曾经杀过不少人。”
  “这还是偏见。”
  “本来我也以为是,但见了他之后,我发觉,他其实很对。”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送菁菁回去之后,在易家堡之外。”黑猫又一声苦笑:“你也许怎也想不到,他一直跟在我们后,一路上替我们解决了杜家庄的不少埋伏。”
  沈胜衣“哦”的一声。
  黑猫接道:“他一直留意着菁菁,在知道闯祸之后,立即赶去救援。”
  “看来他真的爱女情切。”沈胜衣有些感慨,站在他的立场,反对你们倒是无可厚非。”
  “易身而处,相信我也会那样做。”
  “你们见面的时候,菁菁并不在旁边么?”
  “所以才能够说清楚。”
  “你是给他说服了?”
  “他说得实在很有道理。”黑猫凄然一笑:“我虽然已放弃杀手的生涯。以前我杀的那些人虽不会复活,他们的家人也绝不会因此而罢休。”
  沈胜衣不能不同意。
  “天下虽然大,但一定要找,也未必不会找不出来,我们应付得一次,未必应付得第二次,尤其是当我们有了孩子之后。”黑猫的语声越来越苦涩。
  沈胜衣看到黑猫眼瞳中的悲哀,没有作声。
  黑猫叹息接道:“菁菁既是喜欢我,当然什么也都不会在乎,但我除非不喜欢菁菁,否则总应该为她将来设想。”
  沈胜衣只是听。
  “我却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这问题。”黑猫又一声叹息:“人总有他自私的一面的。”
  “你只是深信凭你的武功绝对可以保护她的安全,而没有想到这个安全,非独不仅是短暂的安全,也不是只关系菁菁一个人,而是你们的终生。”
  “我实在很后悔选择了杀手这种工作,但……”
  “你也是决心放弃杀手生涯。”
  “好像我这样的杀手相信并不不少。”
  “可惜你实在太成功,而经过这件事,不知道你与易菁著走在一起的人只怕不多。”
  黑猫苦笑道:“已有人到易家堡请易金虹将我交出来的了。”
  “易家堡虽然雄据一方,易金虹年纪到底已不轻,而且他终究是一个有名望的人,不能太维护你们。”
  “我也是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替他想过。”黑猫感慨地摇头道:“菁菁与我一样,一直到见过他,我才明天他的为难,知道他并不是我们心目中那种难说说话的人。”
  “那是说他没有强迫你们分开?”
  “没有,他只是要我考虑。”黑猫半眯上眼睛:“他不知道在这之前,我已经考虑清楚,决定离开菁菁。”
  “是为了什么?”
  “菁菁虽然喜欢使性子,其实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要改变易金虹对我的印象,从她的口中,易金虹是一个很固执的老人,对我始终抱着不可移易的偏见,我既然不想菁菁太难做,只有离开。”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他虽然不知道黑猫与易菁菁为什么爱上,只听黑猫这些话,已知道两人彼此都爱得很深。
  以黑猫的性格,绝不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而以黑猫的冷静,心思的缜密,应该早就已想到,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可是之前他显然什么都没有考虑到,这只有一种解释,黑猫是迷上了易菁菁。
  沈胜衣见过易菁菁,他不能否认易菁菁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当他第一次看见黑猫与易菁菁走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没有想到两人竟然会有这一天。
  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知道,也确信黑猫已经放弃杀手生涯,他甚至希望黑猫能够因为易菁菁获得新生,从未想到不好的方面。
  黑猫是他的朋友。
  “可是,就这样离开,并不是办法,只要我还存在这世上一天,菁菁就未必死心。”
  沈胜衣一皱眉。
  “我活得没有意义,死,总该死得有些意义才是。”黑猫的眼瞳倏地一亮:“所以我接受了一个很有意义的邀请。”
  沈胜衣听得很用心。
  “哪知道菁菁竟然闯出了这样的一个祸。”黑猫苦笑了一下:“她杀了杜仲武,杜家庄的人又怎会罢休?我这个侠客既然非要与杜家庄的人拼命不可,那个邀请也就不能够前往的了。”沈胜衣道:“杜家庄势力庞大,不难将你截下来,而拼下来的结果,你担心就是不死,也没余力去完成其他的事情。”
  黑猫道:“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错,杜家庄的人的确厉害得很。”
  “因此你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通知我到来,准备将那件事交给我去完成。”
  “你真是聪明。”
  沈胜衣道:“你就是四肢尽断,也要活下来,希望能够见到我,告诉我。”
  “幸好你来得总算还是时候。”
  沈胜衣沉吟道:“我虽然并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你这种情形,亦想象得到,事情的严重。”
  “你打算怎样?”
  沈胜衣笑了笑。“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应该知道我会怎样。”
  黑猫大笑了起来。“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邀请?”
  “你有没有听过幽冥这个人。”
  “幽冥公子?”沈胜衣反问。
  “不错——”黑猫盯稳了沈胜衣。
  “只是听说过,从没有打过交道。”沈胜衣奇怪地接问:“你就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黑猫道:“去做一件事。”一顿又说道:“一件也许很危险,但足以一生引以为乐的事。”
  沈胜衣深注着黑猫:“你知道幽冥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黑猫反问:“你说。”
  沈胜衣道:“幽冥公子虽然神秘,但他做过什么事,不知道的人只怕不多。”
  黑猫道:“他是一个大盗之中的大盗,以我所知,到现在为止,只是做过七件案子,但每一件案予都足以震动天下。”
  沈胜衣道:“有人将他与红梅盗相比,事实两者的作风完全不同。”
  红梅盗盗的是天下无双的奇珍异宝,对于一般的金银珠宝不屑一顾。”
  “因为她出身世家,本就有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所以盗取那些奇珍异宝,只因为那些珍宝天下无双,只因为满足她那种奇异的占有欲。”
  黑猫道:“幽冥公子却是完全相反,无双固然好,就是一般的金银珠宝,也一样大感兴趣,据说他并不在乎罕有,一向重量不重质。”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典型的大盗,也是一个很成功的大盗。沈胜衣揉了一下鼻子。
  黑猫笑笑道:“你对他好像也非常感兴趣。”
  “因为他们做的七件案子中,有一件的主人,是我的朋友。”
  “哪一件?”。
  “月华轩。”沈胜衣回忆着:“事发之后月华轩上下百二十三条人命无一幸免,所有珠宝被洗劫一空。”
  “如其他的六件案子一样。”
  “月华轩在扬州首屈一指,邻近衙门,轩内的藏宝库又是出身西域名匠之手,却是在一夜之间毁在幽冥公子的手下。”沈胜衣吁了一口气。
  黑猫道:“这除了行动迅速,还需要一个很周详的计划。”
  沈胜衣道:“相信没有人会否认幽冥公子是一个很聪明的大盗。”
  黑猫道:“其他那些有名的珠宝店子对之当然无不恐惊万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光顾到自已的头上。”
  沈胜衣道:“因为他既不会预先通知下手的对象,在事前,也是无迹象可寻,在表面看来,的确是这样。”
  “比较起来,红梅盗动手之前,先下红梅贴,在行动中,绝少伤人。”
  “就字面看来,红梅也是比较幽冥可爱。”
  “我本来没有留意这个幽冥公子,一直到月华轩事发。”沈胜衣的眼睛半眯了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
  “一柄剑。”
  黑猫道:“怎样的剑?”
  “这柄剑杀人,刺的都是眉心,由下而上。”
  “好绝的一柄剑。”。
  “这柄剑一共有二十七种变化,每一种变化,刺的都是眉心。”
  “也许这只是一种习惯,但要养成这种习惯,也要花不少心血,以我所知,这样用剑杀人的,只有一个人。”
  “绝剑柳长风?”
  “不错,柳长风,一个好像我这样的杀手,要找到他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总比幽冥公子好找。”
  “听你的口气,已经找到他了。”
  “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剑一脱手,整个人便完全崩溃。”
  黑猫笑笑道:“你虽然能够要他的剑脱手,却相信还不能够从他的口中知道幽冥公子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沈胜衣轻吁了一口气,接下去:“他只是突然接到幽冥公子的邀请,在一个约定的日子,到达一个约定的地方,参加那一件案子。他见到的都是陌生人,彼此都没有互通姓名,而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开始进行幽冥公子的计划。”黑猫“哦”一声。
  沈胜衣接道:“计划早已经拟好,他们只是按照计划去进行,换句话,他们只是幽冥公子利用的工具,幽冥公子只不过尽量利用他们的特长使计划更加完善。”
  黑猫奇怪地问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幽冥公子?”
  “没有,也许幽冥公子就在他们之中,在劫案完成了之后,他们将劫夺得来的珠宝拿到指定的地方,收下其余的酬金,便各自散去。”
  “由始至终,幽冥公子都没有露面。”黑猫诧异。
  “这大概就是幽冥公子之所以为幽冥公子。”沈胜衣苦笑了一下。
  黑猫沉默下去。
  沈胜衣接道:“幽冥公子并没有阻止他们攀谈,可是他们都感觉,最好还是不结交,事了后各散东西。”
  黑猫道:“这种感觉其实是幽冥公子带给他们的。”
  “可以这样说。”沈胜衣沉吟道。“这个幽冥公子绝无疑问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
  “月华轩事了之后,幽冥公子有没有再找柳长风?”
  “没有。”沈胜衣笑笑:“柳长风虽然很希望再为幽冥公子效力,却不知道如何再与这位神秘的公子联络。”
  “好聪明的人。”
  “听到这里,你发觉这位幽冥公子有什么特别?”
  黑猫道:“由始至终他都将自已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他到底哪一个。”
  “不错,这产生了一种很特殊的作用,那些被邀参与行动的人每一个都可能就是幽冥公子或者他的心腹,在事了之后,虽然面对一大堆珠宝,他们都不敢起非份之想,因为他们彼此的力量每一个都完全独立,而幽冥公子的神秘,更使他们不敢轻视他的力量。”
  “其次,计划的周详,进行的顺利与绝对的成功,使他们对幽冥公子更具有信心,希望他再会垂青,得到更多的好处,在进行之时,也当然特别卖力。”
  “还有呢?”
  “一般的策划者在事了之后,大都会杀人灭口,企图独吞,幽冥公子却言出必行,所以接受他邀请的都能够完全放下心,对于劫案的进行裨益甚大。”
  “这已经是成功的开始。”
  “再其次,他显然极少征用同一个人,那他在行动中纵使有线索留下,参与者亦很难寻求进一步的证实,这使他永远确保安全。”
  沈胜衣点头道:“对,所以到现在为止,他给人仍然是成功与神秘的感觉。”
  “可是,这样虽然优点很多,亦有缺点。”
  沈胜衣道:“说下去一一”
  “他每一次都征集不同的人,对于那些人,他当然了解得并不多。”
  沈胜衣道:“这是他的致命伤。”
  黑猫道:“正如我,他只知道我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杀手、并不知道我已经变了另一个人。”
  沈胜衣道:“没有人是固定不变的。”一顿转问:“他是怎样找到你?”
  “我相信他应该认识一个曾经雇用的人。”黑猫忽然一笑:“他就是那个人。”
  沈胜衣道:“杀手本来就是一种必须保密的工作,每一个都有他一套秘密的接受雇用的方式,以免被别人认出本来身份。”
  黑猫道:“我那套方式相信你也认为很不错。”
  沈胜衣很同意。
  “当然其中也许还有漏洞,但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我的身份仍然是一个谜。”
  沈胜衣点头道:“你若是不将我当朋友,尽管我对你已经动疑,只怕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你就是黑猫。”
  “其实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证明。”黑猫笑接道:“幽冥公子不错是一个聪明人,但相信,他的心思绝不会花在我身上。”
  “应该不会的。”沈胜衣沉吟道:“他的每一次征集不同的人,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论理他的确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你们每一个人的底细。”
  “而且他应该不会在乎失败。”黑猫耸耸肩:“他已经成功了那么多次,就是失败一次对他也没有太内的影响。”
  “一个一直成功的人是绝不容许失败的。”
  “我只是这样说说。”
  沈胜衣淡然道:“他的失败应该只会在计划方面,不会在征集的对象方面。”
  黑猫“哦”一声。
  沈胜衣接解释:“他征集的绝无疑问都是心狠手辣,恶名昭彰……”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黑猫笑应道,“正如我之辈。”
  “这之前的你。”沈胜衣叹息道:“在这些入的心目中,幽冥公子应该是一个英雄,何况价饯又满意。”
  黑猫道:“还有呢?”
  沈胜衣道:“一个计划这样周详、极工心计的人,若是他不会考虑到有人会背叛他这方面,有谁会相信。”
  黑猫道:“第一个我就已不相信。”
  “也许他真的没有,但绝无疑问,这的确是一种很大的心理威胁,所以除非不接受他的邀请,否则那些人应该都会尽力去完成他拟好的计划。”
  “会有例外的。”
  “不错!”沈胜衣盯着黑猫:“但抱着这主意的人是必已置生死于度外。”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接受他的邀请,到底为什么?"
  黑猫叹道:“我这个人有生以来没做过几件好事,就是做也只是为了自己。”
  沈胜衣沉默了下来。
  黑猫接道:“就是这一次,若不是为了菁菁,也许我未必会与杜家的人正面冲突。”
  沈胜衣道:“不一定。”
  黑猫摇摇头道:“不管怎样,在别人眼中,的确是这祥,所以我实在很想做件有意思,而又完全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的好事。”
  沈胜衣道:“你就是这样接受幽冥公子的邀请。”
  黑猫笑了笑:“也等于接受他的挑战,无论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很大的刺激,即使失败了,我也会感到非常满足。”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黑猫接问道:“你觉得怎样?”
  沈胜衣道:“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话说?”
  黑猫又问道:“在你的眼中,我的身手应该是属于那一级?”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第一级。”
  黑猫愧然道:“沈兄过奖了。”一顿又问:“不知道与柳长风比较又怎样?”
  “柳长风充其量不过第三级。”沈胜衣想了想:“幽冥公子邀请柳长风是为劫夺月华轩,邀请到你选种高手,目标一定比月华轩大很多,那会是什么地方?”
  黑猫道:“我虽然还未知道,却绝对肯定事发之后,一定会震动天下。”
  沈胜衣看着他:“听你这样说,莫非已有了什么发现?”
  黑猫道:“我无意发现了另一个被邀的人。”
  沈胜衣道:“这个人的身份势必很特别。”
  “他是一方土豪,一庄之主。”
  “杜飞云?”沈胜衣试探着问。
  看见黑猫点头,沈胜衣才变了面色,脱口一声:“有这种事?”
  黑猫笑笑问:“以你看,杜飞云这般身份,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的心?”
  沈胜衣沉吟了一会,摇头道:“想不出。”
  黑猫耸肩:“我也是,以杜家庄目前的地位,能够引起他的兴趣的东西已经不多,何况事情非独很冒险,而且还屈居人下?”
  “会不会他与幽其公子本来就是一伙的?”
  黑猫断然摇头:“不会,我从他的说话中听得出。”
  沈胜衣又沉默下去。
  “杜家庄我早就知道绝不容易应付,一战下来,即使我能够不死,亦很难全身而退,在伤重之下,我一定不能在约定的时间赶去参加幽冥公子这一次的行动。”
  “你找我到来。莫非就是要我代替你前往?”
  黑猫点头。
  “幽冥公子邀请的是黑猫。”。
  “黑猫的本来面目,却是一个谜。”黑猫的目光一转:“只要你依照约定的时间赶去,出示信物,没有人相信你不是。”
  沈胜衣道:“这个……”
  黑猫道:“除非你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否则你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沈胜衣笑笑:“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何况我们又是好朋友。”
  黑猫笑接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已放在一个小箱子内,藏在我那个窝子东面墙壁之下。”
  沈胜衣道:“那包括什么?”
  “七张纸钱,一封幽冥公子给我的邀请信,那封信应该早就已烧掉,所以留下来,大概我早就已料到,它可能替我省却一番唇舌。”
  “纸钱就是信物?"
  “其中妙用,在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黑猫笑接道:“再还有,就是一张值一万两黄金的银票。”
  沈胜衣一皱眉。
  “万金一杀手,未赏就不是一种荣耀。”黑猫自嘲地笑道:“我从未收过这么高的酬劳,这本该我去赚的,现在只有交给你赚了。”
  沈胜衣道:“幽冥公子万金聘用你,我替你去完成,是另一宗交易。”
  黑猫道:“你是嫌万金太少。”
  沈胜衣道:“我只是认为你已经无须付出我任何酬劳,你让我参加这次的壮举。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黑猫呆望着沈胜衣:“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惜我也不需要这万两黄金。”
  沈胜衣道:“不要再说这些了,这件事,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黑猫道:“只有两个选择,促成或破坏。”
  沈胜衣笑道:“我以为只得一个。”
  黑猫道:“幽冥公子一向的行事作风,虽然不敢恭维,但无可否认,他实在是一个犯罪的天才,也许你亦有这种感觉——在这之前,他的几次行动,目的可能在吸取经验,或者考验自己的头脑,甚至只是在筹备足够的金钱,以便进行这一次的计划。”
  沈胜衣沉吟道:“你比我想得更远,但这个不无可能。”
  “也是说,这一次的行动一实现,势必震动天下,若是这事情只是对某些人不利,而那些人正好又是你瞧不顺眼的人,那你会怎样?”
  沈胜衣一笑道:“在我的印象中,好像还没有这种人,也许我一时省不起。”
  “若是有?”
  “说不定我会先促成然后才破坏。”沈胜衣笑接:“但这种可能只怕不大。”
  黑猫道:“无论如何,能够参与这件事,都未赏不是一种荣耀。”
  沈胜衣颔首:“否则,以杜飞云的身份,又怎能说得动他?”
  黑猫叹息道:“这一份荣耀本属于我,可惜我已经不能不放弃。”
  沈胜衣安慰道:“杀死杜飞云,已足以令你扬名天下的了。”
  黑猫嘟喃道:“对于幽冥公子的事,我本来还有很多话说的。但一切在现在来说,未免有些多余。而我也绝对相信,你的决定会比我更好。”
  “你放心。我会尽力替你完成它。”
  “我当然放心。”黑猫叹了一口气:“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是菁菁。”
  语声甫落,他又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一皱眉:“猫兄,你到底怎样了?"
  黑猫只是望着沈胜衣。一声也不发。
  沈胜衣接道:“离开了这里。我先找一个地方将你安置下来。”
  黑猫笑了笑。
  沈胜衣又接道:“杜飞云唐品都已身亡,杜家堡势必如同鸟兽散。无论什么地方……”
  黑描终于开日截道:“沈兄,不用说了……”
  沈胜衣沉声道:“猫兄。无论如何,你都要振作起来。须知道……”
  黑猫挥手道:“以我所知,沈兄并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沈胜衣稳盯着黑猫:“以我所知,事实亦证明,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黑猫颔首道:“四肢尽断仍能够谈笑自若的人相信不多。”
  “最低限度,这之前我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黑猫傲然道:“我虽然不是铁打的,但却应该有资格被称为铁汉。”
  “所以我绝对相信,猫兄你一定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黑猫道:“可惜我四肢尽断,现在连猫此也都不像。”
  “猫儿……”
  黑猫笑截道:“猫有九命,你看我是否也有九条命?”
  沈胜衣尚未回答,黑猫的口内突然传出了“波”的一下轻响。
  沈胜衣入耳惊心,霍地探手捏住黑猫的嘴巴,一面嘶声大喝:“吐出来!"
  黑猫没有吐,一面的笑容,那种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沈胜衣看在眼内,一张脸不由立刻苍白起来。
  黑猫笑问道:“你知道我藏在牙齿里的是那儿得来的毒药?”因为嘴巴被捏着,他的声音显得很怪异。
  沈胜衣那双手不由松开,没有回答。
  “这说来实在可笑,是唐门!”
  沈胜衣没有笑,脱口道:“唐晶那儿一定有解药。”
  黑猫道:“就是有,你也辨不出,而且你也没有时间去辨。”
  沈胜衣身形欲转,闻言怔住。
  黑猫笑接道:“这种毒药虽然买得贵一些,但需要用的时候绝对方便,而且也绝对有效。”
  语声未已,一缕黑血从他的口角淌下来,那语声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沈胜望着黑猫,一个字也说不出。
  黑猫缓缓道:“一个人开始做第一件事的时候,不一定知道那是坏事,但有了第一次,不难就会有第二次,我现在虽然已没有做,说是坏事做尽亦无不可,死不足惜。”
  沈胜衣只是听。
  “幽冥公子的事有你去完成,应该绝对没有问题的。”黑猫笑得很凄凉:“我唯一感抱憾的,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张口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沈胜衣伸手扶住了黑猫。
  “沈大哥——”黑猫仰望着沈胜衣:“你一定有办法功服菁菁忘掉我。”
  沈胜衣无言颔首。黑猫一笑,头一侧,含笑而逝。
  江岸风急,树木萧疏。
  沈胜衣抱着黑猫的尸体才下了那株大树,就听到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一个呼唤“猫儿”的声音同时随风吹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沈胜衣一听,两条腿就像给钉稳在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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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为朋友尽义,愿两肋插刀
作者:黄鹰


  衣袂声:“猎猎”,蹄声更响亮,不过片刻,两骑快马如飞奔了进来。当先一骑,白马红衣,正是易菁菁,在她旁边的也竟就是易金虹。
  林中仍然尸横遍地,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易菁菁目光及处,面色大变,勒住了坐骑。
  那匹白马仍然奔前了丈许才停下来,易菁菁随即振吭大呼:“猫儿——”
  黑猫当然不能回答她,沈胜衣亦没有作声。
  菁菁呼叫着又催骑奔前,在那些尸体之间奔过,一双眼睁大,眨也不眨。
  易金虹催骑紧随在后,两条浓眉蹙在一起,他突然在唐晶的尸体旁边停下,嘟喃一声道:“奇怪——”
  菁菁霍地回头:“什么奇怪?”
  易金虹道:“你知道这个老妇人是谁么?”
  “管她——”菁菁虽然这样说,却仍然将坐骑勒住。
  “她就是唐晶,杜家庄之主。”易金虹沉着声:“论武功,在杜家庄各人中是以她最高。”
  “这又怎样了?”
  “黑猫似乎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菁菁回忆着道:“猫儿也说过这个人很厉害,但没有说过杀她不了。”
  易金虹纵目四顾道:“看眼前情形,这一战实在惨烈,黑猫竟能够全身而退,实在不简单。”
  菁菁娇笑道:“爹你以后不要小觑他了。”
  易金虹摇头:“我本就从没有小觑过他。”
  菁菁目光一转:“这一跑,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易金虹道:“只要他伤愈,一定会来找你。”
  菁菁笑顾易金虹:“爹对他的印象其实也不坏。”
  易金虹一声叹息:“你们都不是小孩子,应该有你们的主意,虽然说旁观者清,爹只是提供给你们参考,不一定要你们接受。”
  “爹真好!”菁菁反感到有些歉疚。
  在易金虹回到易家堡之后,父女之间显然已取得谅解,易金虹也显然已被菁菁说服,所以才会与菁菁赶来抢救黑猫。
  他们其实来得也不慢。  ×         ×         ×  又一阵急风吹过,吹起了沈胜衣的衣袂。
  易金虹即时目光一闪,盯着沈胜衣藏身的那株大树,菁菁却毫无感觉,接道:“爹,我们快追下去!”
  菁菁应该也听到那衣袂声,可是她一心牵挂黑猫,心神还没有易金虹的镇定。
  易金虹摇头,沉声道:“树后的朋友,请出来。”
  菁菁一怔,脱口道:“猫儿,是不是你?”
  语声甫落,沈胜衣抱着黑猫的尸体从树后转出来。
  “沈大哥——”菁菁面色突然一变:“猫儿,他……怎样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一步步走了过来,菁菁急不及待,翻身下马,奔了前去。
  易金虹看见沈胜衣,看看菁菁,亦下了马鞍,走向沈胜衣。
  沈胜衣再三步走前,停下了脚步。
  菁菁迅速奔至,几乎一头撞在黑猫的尸体上,双手旋即抱住了黑猫。
  沈胜衣这时候才回答:“他死了。”
  菁菁浑身一颤,疑惑地望了沈胜衣一眼,一双手探在黑猫的鼻子上,那刹那突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也似地猛地一缩。
  沈胜衣接道:“唐晶在这里布下陷阱,我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绳网中。”
  菁菁双手捧住了黑猫的面颊,突然问:“沈大哥,他真的死了!”
  她的语气与神态很奇怪,骤看来,有如白痴一样。
  沈胜衣听着,竟不由心里一寒:“菁菁……”
  “是我害死他——”菁菁喃喃自语,两行眼泪“簌簌”地突然淌下。
  沈胜衣沉声道:“不是你。”
  菁菁嘶声叫起来:“是我,是我!”
  沈胜衣突然一声断喝:“住口!”
  这一声断喝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菁菁顿时给喝得怔在那里。
  沈胜衣接说道:“不是这件事,他也活不了多久,只是不想你难过,一直没有对你说。”
  菁菁的情绪被一喝之下,已没有那么激动,忍不住追问:“那是为什么?”
  沈胜衣道:“这之前他中了别人的绝毒暗器,仗着一身深厚的内功抑制着将生命延到现在,就是不死在今天,最多也只能再活上三个月。”
  菁菁呆呆地听着,摇头道:“沈大哥,你不用骗我,是他叫你这样说,他是不想我难受。”
  沈胜衣道:“他只是问过我,有没有办法要你不伤心,要你忘掉他,我却是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你真相。”
  “假的——”
  “你没有看见,他是毒死身亡?”
  菁菁道:“唐晶是唐门的人,是用毒药暗器的高手。”
  “看清楚,他是毒发自体内,不是在体外。”沈胜衣沉着声音:“在体外,你绝对找不到任何毒药暗器击中的伤口,若是不相信,尽管找。”
  菁菁半信半疑地望着黑猫的面庞。
  黑猫的面庞这时候已变成青紫色,一看就知道的确是毒性发作影响。
  沈胜衣接道:“其实你也应该发觉,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神态有些特别。”
  菁菁不能不承认,黑猫的神态与往日的确是有些不同。
  沈胜衣又道:“他本想对你说清楚,可是见到你之后,总是提不起勇气。”
  菁菁摇摇头,眼泪不停地淌下。
  沈胜衣叹一口气,“而且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在毒发之前找到解药。”
  菁菁流着泪,哀声道:“他应该说的,沈大哥,到底他是中了什么人的暗器,那又是什么毒药暗器?”
  “毒如来,绝魂散!”沈胜衣早已经拟好答案。
  江湖上的确有毒如来这个用毒高手,却已经被一枝剑刺杀,那是沈胜衣的剑。
  毒如来死的时候,却没有其他的人在旁边,沈胜衣也从没有提及。
  “我知道有这个人。”菁菁转问:“他现在哪儿去了,沈大哥,你可知道?”
  “已死在猫儿剑下!”沈胜衣目光一落:“猫儿是怎样一个人!暗算他的人,你以为能够不被他发觉,又能够逃过他的反击?”
  菁菁摇摇头,凄然道:“那我还能够替他做……做什么?”
  沈胜衣道:“好好地将他葬下,好好地活下来,相信他便已含笑九泉。”
  菁菁茫然颔首。
  “尸体交给你了。”沈胜衣说着将尸体送入菁菁的怀中,菁菁不由一把抱住。
  沈胜衣接道:“我与你一样,是他的好朋友,但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去完成,他的身后事只有交给你去打点了。”
  菁菁突然问:“是不是他有什么事交给你替他完成?”
  沈胜衣道:“黑猫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今天必须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留待明天,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应该明白他这个性子。”
  菁菁凄然道:“我给了他那么多麻烦,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给我机会,让我给尽些力。”
  沈胜衣道:“这是他最令朋友不高兴的地方。”
  “这一次他是省起你,要你助他一臂……”
  “所以我心里总算舒服一些。”
  “他要你到来,就只是为了我这件事么?”
  “不错,唐晶杜飞云到底并不是无名之辈,他实在是有些担心一个应付不好,就给他们找到你头上。”
  菁菁哀声道:“为什么他不首先关心一下自己,明知应付不了,却还是要与杜家庄的人发生正面冲突。”
  沈胜衣道:“他只是杀了杜飞云之后乐极忘形,不慎堕入唐晶的圈套。”
  易金虹突然插口:“杜飞云不是你杀的?”
  “不是!”沈胜衣道:“猫儿的武功不错不如杜飞云,但到了水里,杜飞云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猫儿是乘他坐船渡江之际突施暗袭。”
  易金虹“哦”的一声。
  “杜飞云是一个旱鸭子,实在不应该仓猝渡江。”易金虹一顿又说道:“黑猫也果然不错,不愧被誉为杀手中的杀手。”
  沈胜衣缓缓道:“早在这之前,他已经不是一个杀手了。”
  易金虹无言颔首。
  菁菁接问:“是唐晶打断了他的四肢的?”
  沈胜衣道:“她心痛子孙伤亡,不让猫儿痛快死去,所以将猫儿折磨一番,也所以我才能够将猫儿救下。”
  菁菁疑惑道:“猫儿不会是因为四肢俱断,不想活下去……”
  沈胜衣截口道:“你似乎没有理由不知道,猫儿是怎样坚强的一个人。”
  菁菁呐呐道:“可……可是……”
  沈胜衣急道:“猫儿当然知道那是怎样的环境,若是真要自杀,就在右手被斩断之时便已经自杀的了。”
  菁菁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微喟:“你看我,真的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菁菁摇摇头道:“沈大哥,我不是这意思。”
  沈胜衣道:“我虽然救了猫儿,但唐晶那几杖却已将他体内拟制的毒药完全引发。”
  菁菁恨恨道:“为什么不让我们早些赶到?”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最低限度,也可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猫儿也一样赶到遗憾。”沈胜衣深注菁菁:“菁菁,你与猫儿性子很相近,所以才会这样谈得来,相信你也会好像他那么坚强,不会因为这件事消沉。”
  菁菁没有作声。
  沈胜衣目光一转:“令尊与你同来,可见得并不是这之前你们心目中那么固执的人。”
  菁菁看了易金虹一眼,垂下头,沈胜衣接又道:“这之前你们之间所以发生误会,只是由于彼此没有开心见诚地说清楚,令尊的苦心,相信你现在已经明白。”
  菁菁头垂得更低,沈胜衣感慨道:“这无疑都是废话,应该怎样做,其实你已经知道,我所以仍然要说,只因为黑猫与你都是我的朋友,黑猫横死,已令我非常难过。”
  “我明白。”菁菁低应了一声。
  沈胜衣目光一垂,欲言又止,易金虹看在眼内,插口道:“老弟,黑猫是不是另外还有什么话留下?”
  沈胜衣道:“话是有一些,却是留给我。”
  易金虹道:“也许易家堡能够帮上一把。”
  沈胜衣沉吟着道:“这一路之上不乏坟地,两位无妨将黑猫在那儿葬下来。”
  菁菁诧异地望着沈胜衣。
  易金虹目光一闪,道:“你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别人知道黑猫已经死亡。”
  “不错——”沈胜衣沉吟道:“别人知道他仍然健在无论如何总比知道他已经死亡的好。”
  菁菁面现疑惑:“沈大哥能否说明白一些?”
  沈胜衣道:“在目前他不能死。”
  菁菁追问:“为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完成?”
  沈胜衣点头:“正是。”
  易金虹忽然道:“又谁知道黑猫其实是怎样子?”
  菁菁会意道:“沈大哥是准备以他的身份去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沈胜衣无言颔首。
  菁菁接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易金虹截口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你这位沈大哥肯答应就绝不会是坏事。”
  菁菁道:“但……”
  易金虹又截道:“难道你连沈胜衣也不信任?”
  “爹,我只是希望能沈大哥一臂之力。”
  易金虹摇头:“黑猫是一个很神秘的杀手,他临死也牵挂住,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不待言一定是一件很重要、很秘密的事情,好像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当然就越好,沈老弟,你是不是这意思?”
  沈胜衣淡然一笑:“不是我不信任两位,只是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而在弄清楚之前,实在不能出现任何的枝节。”
  易金虹看着沈胜衣:“那你已经答应了。”
  沈胜衣点头,尚未答话,易金虹已道:“你愿意去做的事情,我们本该助你一臂之力才是,但黑猫一向独来独往,我们与你走在一起,你就完全不像黑猫了。”
  沈胜衣道:“就是这意思。”
  易金虹想想,道:“有什么我们可以替你做的?”
  “现在只有一件。”
  “不要让别人知道黑猫已经死亡。”
  沈胜衣道:“我本来可以不与你们见面,但我并不认为让你们看见黑猫的尸体是错误。”
  易金虹淡然一笑:“若是有需要,你只管通知我们,易家堡的武士一定会全力助你。”
  沈胜衣点点头,菁菁即说道:“沈大哥,若是能够替猫儿完成他最后的愿望,我会更心安。”
  沈胜衣当然明白菁菁的心情,只是道:“我记着你这句话。”
  易金虹看看两人,道:“这地方也很不错。”
  菁菁点点头:“我们就将猫儿葬在这里。”
  易金虹大笑:“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毕竟是易家的好女儿。”
  易菁菁抬起头,眼中虽然有泪,眼神却是那么坚强。
  三人也就以剑作铲,挖下了一个土坑,将黑猫葬下去。
  土坑填平的时候,菁菁的泪痕亦已干透,与易金虹并骑往原路奔回。
  沈胜衣目送他们远去,才移步往大江那边走去。  ×         ×         ×  江水奔流,阳光下闪闪光辉,沈胜衣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看着奔流的江水,将黑猫方才的话思量了一遍。
  黑猫的身份虽然神秘,可是他沈胜衣认识的人却未免多了一些,由他来冒充黑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他只有希望幽冥公子这一次行动的目标所在,所有的人对他都陌生,而征集的各人中,除了杜飞云之外,没有人认识黑猫。
  杜飞云一方霸主,一般的物质已很难引起他的兴趣,他却是答应了幽冥公子,参与这一次的行动,到底又为什么?还有幽冥公子,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忽然发觉,对于这件事已越来越感兴趣。  ×         ×         ×  幽冥公子也许真的是住在一个幽冥也似的地方,但他邀约黑猫前去的,却非独完全不像传说中的幽冥,而且简直就是人间的仙境。
  这个人间仙境还有一个很不错,而且丝毫也不带人间烟火的名字——就叫冷香阁。
  第一眼看见这个名字,沈胜衣不由就想起寒梅。
  现在却不是梅花盛开的时候,一个若是因梅花为名,而梅花未开的地方,将会是如何苍凉?
  沈胜衣到过那样的地方,所以到了冷香阁外,那股苍凉的感觉,便由心底涌上来。
  那个地方离城十数里,又在一片箫森幽翠中,若不是有地图指引,真还不容易找到去。
  那张地图就是用一张纸钱,在一间棺材店子里换来,当然就是幽冥公子所给的指示。
  还有的六张纸钱到底又有什么作用?  ×         ×         ×  箫森幽翠的林木,夹着一条碎石小径,走尽了这条小径,过一条石桥,就来到一座庄院门前。
  庄院两面高墙,一片雪白,庄门大开,入内不远,却矗立着一面白石屏风。
  屏风上篆刻着“冷香”二字,这绝无疑问,就是沈胜衣要来的地方,表面看来,给人的果然是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沈胜衣对白色本来有一种偏爱,但现在他穿的却是一袭黑衣,头上还戴着老大一顶竹笠。
  那顶竹笠遮去了他的面庞,使得他看来,倒有几分杀手的味道。
  他在石阶上稍停了停,才继续走前。
  屏风后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虽然不知道,在跨进这道门之后已等于走进地狱。
  这道门已无疑就是地狱门。  ×         ×         ×  屏风后千红万紫,一条花径蜿蜒其中,奇怪地却是一些也不觉得俗气,放目望去,也一个人都没有,沈胜衣沉吟一下,踏着花径继续前行。
  花径两旁都是花,就是一株梅花也没有,沈胜衣更意外的却是那些花种类之多,他前所未见,而大多数他都是听都没有听过。
  花虽多,但配合得极自然,颜色疏密恰到好处,看来非常悦目。
  转了一个弯,又是另一番景象,花开始逐渐减少,而亭台池桥陆续出现,也是配合得很好,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一点,不能疏一点,也不能密一点。
  沈胜衣走遍天下,到过无数名园,却是从未见过一个如此精美,这其中虽然甚多人工点缀,但绝不损其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设计之精巧,技术之神妙,非胸藏万千丘壑,只怕弄不出。
  偌大一个园林,却空空如也,园无双影,层房曲院,水榭凉亭,一尘不染。
  沈胜衣沿着碎石小径一路走来,每一个地方都没有错过,就是不见有人。
  这无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若换是别人,早已大声呼唤了,沈胜衣却是完全没有事一样。
  碎石小径到了这一段,已是绕着一个大池塘往前伸展,池塘中遍是莲叶,团团可爱,当中一座水轩,九曲飞桥,绰约水里。
  沈胜衣绕着小径再前行,快到桥头,再绕过一座假山,终于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坐在桥头一方天然石凳上。
  桥头紫藤二树,盘若虬龙,翠荫如盖,那人坐在树荫下,亦是一袭苍翠儒衫,不易发觉。他的年纪看来还不到三十,面色苍白,一管碧玉箫正要放在嘴唇边。
  沈胜衣行了这么久,才看见这个人,脚步自然加快了一些,那个翠衣人却没有看他,目光凝注在池中水轩上。
  水轩碧瓦红柱,一角靠着一个少女,一身衣衫与柱色极为接近,从沈胜衣方才的角度看去,正为一柱所挡,也难怪沈胜衣看不见。
  她的手中拿着一册书,正看得入神,也好像不知道沈胜衣的到来。
  箫声忽起,非常动听,吹入青天外,白云里。
  沈胜衣听不出这是什么调子,却听出这个翠衣人内功造诣极深。
  他缓步走了过去,在翠衣人身前丈许停下,凝望着那个翠衣人。
  翠衣人仍只是看着那个红衣少女,一眼也不看沈胜衣。
  箫声不绝,沈胜衣越听却越不是味道,那箫声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挑逗,听着竟令人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
  以沈胜衣的定力,当然不会想入非非,却想起了一个人,双眉不由一皱。
  竹笠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即使没有这竹笠,那个翠衣人也没有注意他。
  箫声继续,看情形翠衣人是要吹给那个红衣少女听,可是那个红衣少女自顾看书,也一样没有理会,就是连着箫声,也竟似充耳不闻,一些反应都没有。
  沈胜衣看见奇怪,索性在旁边石上坐下来。
  箫声即时停下,翠衣人缓缓转过半身,盯着沈胜衣。
  他长得也很英俊,一双眼细而长,目光也尖锐得很,有如两柄剑突然刺到。
  沈胜衣看在眼内,没有作声。
  翠衣人突然放下箫,道:“我的箫不是吹给你听的。”
  沈胜衣“嗯”地淡应一声。
  翠衣人冷冷地接道:“滚开!”
  沈胜衣冷笑,缓缓道:“这地方又不是你的。”
  “本来不是。”翠衣人冷笑:“只是我有一个坏习惯,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太接近我。”
  沈胜衣道:“我也是,但我现在的心情还算不坏。”
  翠衣人道:“我们都是来赴幽冥之约,所以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还是在我动气的时候,赶快离开。”
  沈胜衣道:“你知道我是谁?”
  “是谁也没有关系。”翠衣人再一声:“滚开!”
  “翠蝶虽然有名,还吓不倒我。”沈胜衣一声冷笑。
  翠衣人冷冷地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你只是听说过我?”
  “幽冥邀请的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有名而又你这种装束的,以我所知只有翠蝶花飞一人。”
  花飞冷笑道:“好像你这种装束的有名之辈我却想不出有哪一个。”
  沈胜衣道:“很好。”
  “什么很好?”
  “你真的不懂?”
  翠蝶花飞目光一寒:“你也是干我那种工作的?”
  沈胜衣道:“不错。”
  翠蝶又一声冷笑:“我可是不明白,幽冥邀请你这种三流的杀手干什么?”
  沈胜衣道:“我是二三流,你当然就是第一流的了?”
  翠蝶花飞道:“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翠蝶花飞是一个杀手,但是现在,还没有失过手。”
  沈胜衣道:“这是说,凭你的武功,已足以睥睨天下,没有人你杀不了?”
  翠蝶花飞点头:“最低限度到现在还没有。”
  沈胜衣淡然道:“你没有想到,这只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你遇到的都是技不如你的对手。”
  花飞尚未答话,沈胜衣已接道:“一个一流的杀手,杀人绝不会完全倚仗他的武功。”
  “那是倚仗什么?”
  “头脑!”沈胜衣缓缓道:“只是能够充分利用头脑的杀手才能够杀人于万马千军,铜墙铁壁之中。”
  花飞冷笑道:“你就是这种有头脑的杀手?”
  “我是的!”沈胜衣一字一顿。
  花飞大笑:“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这个有头脑的一流杀手面对强敌,而对方又已知道你的身份,怎样去应付?”
  沈胜衣道:“那得看环境。”
  “譬如这个环境。”花飞接问。
  “那要看什么人。”
  “譬如我?”花飞目光更锐利。
  沈胜衣道:“简单得很。”
  “如何简单?”花飞追问。
  “拔剑,出剑,还剑!”
  花飞冷冷道:“说明白一些。”
  “已经很明白的了。”沈胜衣一声冷笑。
  花飞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你是说凭我的武功,根本不需动脑筋?”
  沈胜衣竟然道:“看来你还不算太愚蠢。”
  花飞不怒反笑:“有趣,有趣。”
  沈胜衣左手忽一抖,一张白纸从袖中飘出,缓缓飘落在花飞面前:“看了这张纸,你也许觉得有趣。”
  花飞道:“这样的纸我也有一张。”随即以指甲在箫管中挑出一卷白纸,弹向沈胜衣。
  “哧”的一枚蓝汪汪的钢针突然从纸卷中射出,急射向沈胜衣的胸膛。
  那刹那,沈胜衣的胸膛突然缩进了三寸,钢针几乎是贴衣射过,射进了旁边一株芭蕉树上。
  一股白烟即时从树上射出,钢尖射入的周围三寸,立时由苍翠变作枯黄,而且迅速扩展开去。
  这针上淬的绝无疑问是剧毒。
  那卷白纸同时燃烧起来,一缕青烟,飘向沈胜衣。
  沈胜衣立在那里没有再动,一个身子倏地好像迷蒙起来。
  是杀气还是剑气?
  那缕青烟在沈胜衣身前三尺停下,仿佛被什么挡住,给风一吹,散了开去。
  花飞看在眼内,面色终于一变。
  沈胜衣冷冷道:“幽冥只想用一个杀手,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留下。”
  花飞忽然一声叹息:“天外果然有天,这一次,我总算遇上高手,你留下,我走!”
  沈胜衣道:“为了能够使事情顺利进行,幽冥必须挑选最佳的人选,为了确保事情的秘密,落选的一个必须死亡,纸上写得很清楚。”
  花飞道:“我仍然要来,因为我确信自己必能取胜,现在我虽然自知不如,但要离开相信仍然来得及。”
  语声一落,他长身而起,往后倒掠了出去,才掠出,蓝汪汪的无一不淬上剧毒,也无一不是机括控制,准确而急劲。
  这一着出其不意,可是沈胜衣那刹那已然向旁横移丈八,他若是动得太早,花飞的暗器必然追踪射至,现在,却恰到好处。
  四十九枚暗器迅速打落地面,最近的一枚距离沈胜衣的脚只有三寸。
  这判断何等准确,花飞看在眼内,才真的变了面色。
  沈胜衣即时道:“这一着还算不错,也很意外,可惜只是不错,而这种意外我遇到也实在太多了。”
  花飞冷冷道:“你到底是哪一个?”
  “在你倒下之前,我会告诉你!”沈胜衣的剑终于出鞘。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剑,花飞目光落在剑上,一皱眉,身形倒掠了开去。
  沈胜衣一长身,紧追在花飞后面。
  花飞倒退三丈,已到了池塘边缘,身形未停,倒掠上一片莲叶上。
  那片莲叶虽然宽大,没有登萍渡水的轻功,也休想再上立足。
  花飞单一足而立,衣袂头巾舞飞,倒也潇洒,沈胜衣却是在池塘旁边停下。
  “我们在池塘上一决高下如何?”花飞接问。
  沈胜衣没有作声,竹笠遮盖下,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花飞看在眼内,冷笑道:“怎样,要怎样才能够将我刺杀,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个,我亦瞑目了。”
  沈胜衣没有回答,衣衫舞风自动,“猎猎”地响起来。
  花飞入耳惊心,身形一动,莲叶上倒掠,飞也似接连变换了七个位置。
  沈胜衣的身形旋即箭也似拔起来,截向花飞的去路。
  花飞的暗器刹那出手,寒星飞闪,急射沈胜衣的上中下三路。
  沈胜衣双袖一振,飒地凌空倒翻,仍然向花飞扑下,花飞的第二批暗器紧接出手。
  沈胜衣同时暴长,一剑千锋,那些暗器竟然全被他的剑震飞。
  花飞不等剑到,身形已然倒掠,沈胜衣如影随形,紧追在后,毫不放松。
  莲叶翻飞,花飞的身形片刻中快而慢,也好像重起来,沈胜衣的身形却始终未变。
  剑势也不变,虽然未刺到,剑气已迫入眉睫,花飞的面色开始发青,一仰身,暗器暴雨般射出来,碧玉箫铮地弹出七寸利刃,人与箫同时飞回,暗器中欺人,箫插沈胜衣咽喉。
  沈胜衣双袖鼓风,身形一旋,暗器从身旁飞过,花飞人与箫亦从旁飞过,沈胜衣的剑仍是不出手,只是紧追在花飞身后。
  花飞这一击又落空,心头不由大骇,脑后风生,再不敢怠慢,一提真气,飞掠前去。
  前掠数丈,莲叶上一点再点,花飞直入水轩。
  那个红衣少女已将书放下,看着花飞掠进来,却一些表情也没有,花飞从她的身旁掠过,突然一探手,抓向她肩膀。
  沈胜衣的人与剑这时候已经很接近了,花飞甚至已感觉剑气侵肌,他原是打算将那个红衣少女一把抓住,挡开沈胜衣这一剑,可是那刹那,红衣少女的身形竟有如鬼魅般一闪。
  花飞一把抓空,立即一欺一扑,身形贴地一滚,“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散开,整个身子立时裹在浓烟中,刹那消失不见。
  沈胜衣剑同时射进浓烟中。
  风自东吹来,九曲桥转折向西,那团浓烟自桥上往西滚去,好一会才消散。
  沈胜衣由模糊而清晰,标枪般立在飞桥三折上,剑已入鞘。
  花飞不在他面前,但仍在飞桥上,烟飘过,摇摇晃晃地从三折飞桥中站起来,右手碧玉箫支地,左手捂着胸膛,鲜血不停从指缝中流下来。
  他看着沈胜衣,嘴唇颤动着,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沈胜衣冷冷地反问:“方才你怎么说的?”
  花飞惨笑一声,手一松,倒毙桥上,一双眼仍然睁大,他虽然曾说沈胜衣若是能够一剑将他刺杀,即使不知道沈胜衣到底是谁亦会瞑目,但死得这样糊涂,实在不甘心。
  沈胜衣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那边的一丛花木,四个青衣人即时从花木丛中奔出,向这边奔过来了。
  沈胜衣看着他们奔来,没有动,那四个青衣人也不作声,迅速奔上九曲飞桥,各执一肢,将花飞的尸体急急搬走。
  他们从花木丛中出来,也是从那丛花木离开。
  沈胜衣以目相送始终不动,水轩内那个红衣少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胜衣身上,这时候忽然一收,道:“好像你这样冷静的人实在不多。”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开放,声音亦是黄莺出谷也似,非常悦耳。
  沈胜衣缓缓转过身子:“姑娘岂非更冷静。”
  红衣少女答应:“我叫红梅。”
  沈胜衣一笑道:“这个名字曾经震动天下。”
  “你是说红梅帖,红梅盗?”
  沈胜衣问道:“姑娘不是那一个红梅么?”
  “当然不是。”红梅移步走出水轩:“我若是那个红梅,应该就是在快活林中,而不是在冷香院里。”
  沈胜衣道:“不错。”
  红梅接又道:“听说那个红梅亦已经伏诛,以阁下的武功见识,当然不会不知道。”
  “生生死死,假假真真,又谁能够肯定?”沈胜衣的语声异常平淡。
  红梅继续走过去,道:“我却是能够肯定的。”
  “哦?”沈胜衣微露诧异。
  “而且那个红梅已经入中年。”
  “姑娘看来还不到二十岁。”
  “是么?”红梅娇笑道:“我看来真的那么年轻?”
  她看来很开心,谁也想不到,她也就在笑语声中,竟然会出手。
  而且是杀着。
  她双手捧着那本书,杀着也就在那本书之内,那刹那,她双手猛一翻,那本书立时一页页分开了,除了底面,全都飞出来,飞射向沈胜衣。
  阳光下页页闪光,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打就,每一页都有一柄锋利的飞刀。
  沈胜衣仿佛也想不到,毫无防范,可是那纸刀才飞到一半,他的剑已又出鞘。
  剑光立即飞出,一连串轻微的铮铮声中,那些纸刀竟完全被他的剑穿起来。
  剑光一敛,纸刀已穿在一起,齐整非常。
  红梅的眼瞳中露出了惊讶之色,沈胜衣的剑突然又“嗡”地一震,穿在剑锋上的纸刀倏地脱出向红梅飞回。
  这一次纸刀的去势更急劲。
  红梅面色一变,身形急拔而起,“燕子倒穿帘”,落在水轩的飞檐上。
  纸刀从她的脚下飞过,尽钉在水轩的一条柱子上。
  红梅不由一伸舌头:“好厉害,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沈胜衣冷冷道:“我的剑若是在你拔身半空之时出手,你闪避得了?”
  红梅摇摇头,反问:“为什么你不出手?”
  沈胜衣道:“幽冥只叫我杀花飞!”
  红梅叹了一口气:“花飞与你齐名,可是只一剑便被你刺杀,难道他只是浪得虚名?”
  沈胜衣道:“这句话你不应问我。”
  红梅道:“听说唐晶杜飞云都死在你剑下。”
  沈胜衣笑笑道:“你们的消息还算灵通。”
  “不灵通不成。”红梅笑笑:“所以我们早就意料到,花飞绝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想不到你比我们推算的还要优越。”
  沈胜衣冷笑一声。
  “看来你的身份真的与传说一样的神秘,花飞竟然到死也想不透是死在何人剑下。”
  沈胜衣冷笑道:“这种人不死,留着有什么用?”
  红梅叹了一口气:“你的心肠看来不像这么狠,否则我现在不会这么舒服与你说话。”
  “你忘了一件事。”
  红梅道:“什么事?”
  “我是一个杀手,杀人为生。”沈胜衣冷笑:“没有钱而杀人,怎会发生兴趣嘛?”
  “这是说,有人出钱杀我,方才你那一剑一定会刺出的了。”
  “一定!”沈胜衣的语声尽量放冷。
  红梅又叹了一口气:“黑猫公子,你令人感到非常的不安。”
  沈胜衣道:“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名字。”
  “这我就放心了。”红梅身形一翻,从飞檐上落下,落在沈胜衣面前。
  沈胜衣的剑已入鞘,红梅回头又看看那些纸刀:“你对任何人都不相信?”
  “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
  红梅又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我那不是一本真的书?”
  沈胜衣道:“在进入水轩之时。”
  “看来你还是一个很仔细的人。”红梅一探头:“你的眼怎能够这样尖锐?”
  “训练出来的。”
  “什么时候我要尝试做一个杀手,一定拜你为师。”红梅笑笑:“不知道……”
  沈胜衣冷截道:“杀手没有师承,也没有所谓尝试,你既然是幽冥的人,没有理由不会知道这些的。”
  红梅又问道:“你可否给我看看你的脸?”
  她说着伸手探向竹笠的边缘,沈胜衣没有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红梅的手已快沾及,忽然又停下:“我看过你的脸,有什么结果?”
  沈胜衣没有作声,红梅自顾道:“有些杀手在别人看过他的真面目之后,立即会杀人灭口。”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
  红梅沉吟着又道:“有些杀手不杀人,却刺瞎别人的眼睛。”
  沈胜衣一些反应也没有,红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哪一种?”
  “你要知道不是很简单?”沈胜衣回答简直就莫测高深。
  红梅一声叹息,终于将手收回,沈胜衣道:“你到底在这里负责什么工作?”
  红梅道:“接待你们这些贵客,替你们打点起居。”
  沈胜衣沉吟着问:“花飞什么时候到来?”
  “在你到来半个时辰之前。”
  “他应该先去歇息一下,那最低限度,可以活得多几个时辰。”
  “在未解决你之前,他似乎提不起兴趣去歇息,方才他并没有将其他人放在眼内。”
  “骄傲是杀手的致命伤。”沈胜衣目光一转:“你现在大概可以引我到冷香阁去了。”
  红梅一笑举步,从沈胜衣身前走过,沈胜衣跟了上去与红梅保持一定的距离。
  走过了就去飞桥,踏上一条白石小径,进一道月洞门,前面是一片竹林。
  红梅直往竹林走去,一面道:“这个院子叫听涛。”
  一阵风吹过,竹叶颠摇,响起了一片涛声,沈胜衣缓缓道:“听到了。”
  红梅一笑,脚步不停沿着竹林中的小径继续走前,沈胜衣亦步亦趋。
  竹涛一阵又一阵,放眼碧绿,更令人心神畅快,沈胜衣脱口道:“这儿实在不错。”
  “你是说这片竹林?”
  “一路走来都很不错。”沈胜衣轻笑一声:“幽冥倒是一个很懂得享受、也甚为注意生活情趣的人。”
  红梅却摇摇头:“但这不是公子的地方。”
  沈胜衣诧异道:“是什么人的?”
  红梅一笑:“好奇心太重,对一个杀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红梅也没有说下去,继续前行,她的身材适中,骨肉均匀,纤腰一握,走动起来,当真是婀娜多姿,而红衣绿竹丛中掩映,更就是惹人注目。
  沈胜衣的视线却是在周围的竹丛游移,但一路走来,并没有任何发现。
  再入,人就像置身千百重碧纱帐中,难免有一种迷离的感觉。
  红梅突然问:“你可知,这里大概一共有多少株竹树?”
  沈胜衣道:“相信你可以告诉我。”
  红梅失笑道:“我的脑袋又没有问题,否则一定会细数一遍。”
  沈胜衣道:“种植这片竹林的人没有告诉你?”
  红梅“噗哧”地一笑:“这片竹林可是天生的。”
  沈胜衣笑了笑:“难怪有巧夺天工的这句话。”
  红梅诧声道:“巧在哪儿?”
  沈胜衣道:“这些竹树分明依照九宫八卦排列,是一个特大的九宫八卦阵,不懂得其中奥妙的人走进来,只有团团转的份儿,而其中若是再有什么埋伏,无疑就九死一生。”
  红梅倏地停下脚步,转身诧异地望着沈胜衣:“你懂的可真不少。”
  沈胜衣淡然道:“做我这种工作的人懂得越多,活得越久。”
  红梅叹息:“以你的学识武功,做这种工作,实在有些大才小用。”
  “我倒是不觉得。”
  “这个九宫八卦阵,不容易看得出。”红梅抬手一掠发边的秀发:“能够看得出的人,当然不能再奢望用这个竹阵将他困起来。”
  沈胜衣笑问:“为什么要将我困起来呢?”
  “因为——”这两个字出口,红梅身形陡然暴退,倒飞进竹林内。
  沈胜衣没有动,木立在原地。
  红梅显然算准了角度距离,这一退远达两丈,而且迅速,竟然一株树也没有撞上,然后她贴着一株竹树拔了起来,凌空一翻,立足三丈高的一株竹树横枝上。
  沈胜衣仍然没有动。
  红梅反而奇怪起来:“你怎么不追我啊?”
  沈胜衣悠然道:“费这个气力,有什么好处?”
  红梅冷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么?”
  沈胜衣道:“我站在这里,难道你就不会说出来?”
  红梅不由得一怔:“你的胆子果然不小,难怪你敢冒认黑猫。”
  竹笠遮盖下,看不到沈胜衣的表情变化,但他的语声却异常冷静:“我是冒认的?”
  红梅冷冷道:“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沈胜衣道:“这是说,你与黑猫认识的了?”
  红梅冷笑道:“猫走过的地方,会留下什么?”
  “猫的脚印。”
  “那又像什么?”红梅的语声更冷。
  “像花、梅花。”沈胜衣悠然道:“那双猫若是从血上走过,再留下脚印,当然就像这血红色的梅花了。”
  “黑猫红梅,雌雄双煞。”红梅冷冷地问道:“这句话相信你还未听过。”
  沈胜衣道:“这是第一次。”
  “我们现在是独来独往,但开始的时候,却是出入与共,这当然还是秘密。”红梅冷笑:“所以你在我面前还敢冒认黑猫?”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红梅又一声冷笑:“可惜你虽然用竹笠遮住了脸庞,但我还是从声音听得出来。”
  沈胜衣缓缓道:“姑娘既是黑猫的好朋友,对于黑猫的声音当然熟悉得很。”
  红梅冷笑道:“你终于承认冒充黑猫的了。”
  沈胜衣道:“不错,我的确不是姑娘所认识的那个黑猫。”
  红梅闷哼一声:“公子要请的,可是那个黑猫。”
  沈胜衣道:“那应该是联络的人弄错了,将银票送到我这个黑猫的地方,可惜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除非是自承能力不足,否则是绝不会将订金退还雇主。”
  红梅问道:“你还是不承认冒充黑猫。”
  沈胜衣接问:“那姑娘是准备怎样处置我这个冒充的黑猫?”
  红梅反问道:“你看呢?”
  “不外两个办法,一是将姑娘认识的那个黑猫找来,让我们两支猫儿一决胜负,再行取舍。”
  “太麻烦了。”
  “这又似事在必行,单凭姑娘片面之词,只怕未必能够令幽冥相信。”
  “你既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却能够肯定我的话起不了作用?”
  沈胜衣淡淡道:“我只是知道姑娘与那个黑猫既然是好朋友,而姑娘又是幽冥的亲信,那个联络的办法应该就是由姑娘提供,也应该不会出现错误。”
  “还有第二个办法又是什么?”
  “未免出乱子,就此将我击杀,这当然就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办法。”
  红梅沉默了一会,冷冷地一笑:“你说得不错。”
  沈胜衣道:“不过有一点,却要考虑的。”
  红梅道:“你是说时间也许无多,花飞又已倒在你剑下,未必能够找到一个适当的人填补这空缺。”
  “就是这样了。”
  “你忘了还有我。”
  “姑娘若是能够胜任,又何必多此一举?”
  红梅不怒反笑:“不管怎样,我还是决定用你的第二个办法。”
  沈胜衣淡然道:“那么姑娘现在应该动手了。”
  红梅道:“好像你这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
  沈胜衣道:“好像姑娘那么无聊的人亦罕有。”
  “无聊?什么意思?”
  “江湖上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黑猫,黑猫也从未认识一个叫做红梅的朋友。”
  红梅道:“我倒要看你的口硬道什么时候。”
  沈胜衣又沉默下去,道现在为止,他仍然这样镇定,只因为,在黑猫那个所谓巢穴之内,他还找到了一本小小的册子。
  那之上写着黑猫这些年来杀的人,还有黑猫认为要记下来的往事。
  他的往事很苦涩,由始至终,没有提及有红梅这个女孩子,而且,一再强调,易菁菁是他生平唯一认识的女孩子。
  沈胜衣相信那是事实,他也很明白红梅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只是红梅不肯承认,也只是暂静观其变。
  红梅也没有再说什么。
  风吹不绝,竹涛阵阵,小径两旁,不知何时,缓缓地走来了两个人。
  两个都是老人,一个一身黑衣,面容阴冷,有如幽灵,行动不带丝毫声响,另一个一身白衣,面色亦惨白如白纸,神态却是甚为慈祥。
  白衣老人手执红缨枪,黑衣老人却背插鸳鸯双剑,从眼神看来,绝无疑问两人俱都有一身深厚内功。
  沈胜衣已经发现这两老人,心念一转,亦想到这两个老人到底是什么老人。
  两个老人脚步不停,也不作声,最后先后在沈胜衣前后两丈之外收住了脚步。
  红梅即时问:“这位黑猫,你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谁?”
  沈胜衣道:“好像不知道。”
  “好像?”红梅笑问:“你不是说自己就是黑猫?”
  红梅道:“你好像很害怕这两位老人家?”
  “不是害怕,只是能够少一些麻烦,当然是少一些的好。”
  红梅道:“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那个独步江湖的杀手黑猫了。”
  沈胜衣佯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不坚持到底?”
  红梅道:“这大概因为,我还想看看你的武功。”
  沈胜衣再问:“没有所谓黑猫红梅,雌雄双煞?”
  “没有。”红梅断然摇头。
  “幽冥的主意?”
  “是公子要我这样一试。”
  “幽冥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他是的。”红梅笑了笑:“这个麻烦,看来你是免不了。”
  沈胜衣道:“其实我也不是怕这个麻烦,只是杀人而没有酬劳,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
  红梅娇笑不绝。
  黑衣老人即时冷冷地问:“杀我的儿子,盖东城给你多少酬劳?”
  沈胜衣反问:“为什么你不去问盖东城?”
  黑衣老人道:“我以三百弩伏击他在杏花居外,我要问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猬。”
  “你知道是他?”
  “只是他才会打我的儿子主意。”
  “他既然变了刺猬,你怎么知他请的杀手是我?”
  “因为他将你的信物仍带在身上。”黑衣老人沉声道:“盖东城是一个很小心的人,可惜他忘了我的儿子并不太坏。”
  “是么?”
  “最低限度,这些年来,他只是未经许可轻薄一个少女。”黑衣老人道:“盖东城的女儿。”
  沈胜衣道:“他显然并不知道。”
  黑衣老人冷冷道:“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带了儿子登门亲自向他道歉,并奉上黄金千两,当时他已经同意不再追究,而且同意这一头亲事。”
  沈胜衣笑问道:“他既答应将女儿嫁给你那个宝贝儿子,为什么又还要花这个钱?”
  黑衣老人道:“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女儿原来在当天已经自杀。”
  沈胜衣道:“你老人家的消息其实并不怎样灵通。”
  黑衣老人冷笑道:“他自知我的势力庞大,不能不低声下气收下千两黄金,想不到他表面胆小畏事,暗地里已采取行动,竟就拿那千两黄金,买我儿子的命。”
  “千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本来很奇怪他竟然那么阔绰,原来他是慷他之慨。”
  “可惜他吝啬成性,其实他应该再花一千两,连我的命也买下。”
  沈胜衣道:“也许他不是不想花这个钱,而只是对我还没有太大的信心。”
  黑衣老人道:“也许。”
  沈胜衣道:“你却是并未肯定就采取报复,不怕杀错了人?”
  黑衣老人狞笑道:“杀错了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个人的势力一直在扩张?”
  沈胜衣道:“你原是准备与他联合起来,这既然没有可能,索性就将他除去,免留后患。”
  “不错!”黑衣老人道:“我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
  沈胜衣道:“我也是的,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从来没有所谓信物。”
  “那书上黑猫的水灯……”
  红梅笑接道:“那是找黑猫的人自己造的,必须在每月初一十五子夜放在柳河之上。”
  黑衣老人一怔,嘟喃:“原来盖东城当时只是准备去找黑猫,莫非就是发觉有不妥,要找黑猫杀我?”
  语声一落,他放声大笑起来。
  沈胜衣突然道:“这实在可惜。”
  黑衣老人道:“不错,你现在就是杀了我,一两银子也不会有。”
  沈胜衣道:“对付盖东城,你准备了三百强弩,对付我你又准备了多少?”
  黑衣老人道:“只有一对鸳鸯剑。”
  沈胜衣道:“鸳鸯剑娄敬一向老谋深算,怎会如此轻率?”
  黑衣老人道:“因为我事先完全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沈胜衣道:“是冷香院的主人请你到来的?”
  娄敬道:“是幽冥公子,要与我合手一件买卖。”
  沈胜衣一偏身:“断魂枪孙松老前辈也是?”
  那个白衣老人一点头,道:“本来是的,现在不是了。”
  娄敬目光一寒。“孙兄,我们方才不是约好了联手杀此杀子仇人?”
  孙松叹了一口气,道:“娄兄现在还不明白?”
  娄敬一怔:“明白什么?”
  孙松摇头:“娄兄一向大概不怎样喜欢花心思,所以反应总难免迟钝一些。”
  娄敬道:“孙兄有话何妨说明白。”
  孙松悠然道:“我本就有些怀疑幽冥公子到底有什么地方用到我们两人,现在到底明白,他其实只有借助我们,进一步证明这个黑猫是真正的黑猫。”
  娄敬面色一变,红梅慨然一声叹息:“两位现在既然都明白,不用我多作废话了。”
  娄敬面色一变再变,还未开口,孙松已然道:“也好,反正我们都已老大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了,而杀子之仇不能不报。”语声一落,他右手一抖,缨枪飕地一响,在身前弹出了一团枪花。
  娄敬终于一点头:“好,只不过你我的命未免便宜一些。”
  孙松笑了笑:“人说幽冥公子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从来不会用错一个人,价钱方面也从来非常合理,也许你我真的只值这价钱。”
  娄敬无言,稍理了一下衣衫,再拂长髯,孙松一仰首,道:“我遗憾的只是连幽冥这一次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
  娄敬若有同感:“我们毕竟也是江湖的名人,在这一次行动之中却只是配用来试探一个人的真伪,可见得这一次的行动是必惊天动地。”
  孙松再问:“不知红梅姑娘能否透露一些,好让我们这两个老头死得瞑目?”
  娄敬道:“我们当然也绝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红梅有些抱歉地摇头。“可惜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个行动,公子给了一个名字,叫做——风雷!”
  没有人作声,这个行动虽然还未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行动,但风雷二字,亦足以令人心弦震荡。
  风吹过,又一阵竹涛声响,娄敬白眉陡扬:“有一个可能,幽冥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到?”
  红梅一笑道:“是不是黑猫若是倒在两位的枪剑之下,这件事将会怎样?”
  娄敬道:“姑娘是我平生所见最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红梅娇笑道:“公子的判断很少会错误,这位黑猫杀手若是连两位也对付不了,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一次的行动。”
  娄敬冷笑:“这非要好好地见识一下不可了。”
  红梅只是笑,沈胜衣突然道:“万一我不幸倒下,幽冥说不定真的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两位老前辈的能耐。”
  红梅笑应道:“公子事前没有交待过,万一倒下的是你,又应该如何。”
  沈胜衣道:“连我都没有把握的事,幽冥倒是如此看好。”
  红梅道:“所以你非要拼尽全力不可了。”
  沈胜衣道:“不错。”
  娄敬又稍理衣衫,双臂陡振,“呛啷”两声,拔剑出鞘,交搭胸前。孙松缨枪旋即一沉,式作“滴水”,斜指着地面。
  他们两人在江湖上到底也是成名之辈,武功虽然没有黑猫的高强,合二人之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应付得来。
  红梅看在眼内,仍然一面的笑容,也没有跃下。
  沈胜衣缓缓转了一个半身,忽又道:“这一战下来,少不免要砍到几株竹树,再弄坏了这一片竹林亦未可知。”
  红梅道:“弄坏了可以重植。”
  沈胜衣颔首道:“我现在相信这一个风雷行动一定会惊天动地的了。”
  红梅反问:“那你怎样打算?”
  沈胜衣道:“难得被挑选参与这一次行动,我当然非要悉力以赴不可。”
  红梅娇笑说道:“两位老前辈要小心了。”
  娄敬孙松齐发出一声长笑,举步向沈胜衣迫来,娄敬走得比较快一些,双剑姿势不变孙松的枪左右游移,似是在揣度这小径的宽阔。
  沈胜衣仍然不动,剑也没有出鞘。
  娄敬突喝一声:“拔剑!”
  沈胜衣说道:“该拔的时候自会拔的。”
  娄敬一笑,身形突然开展,疾扑向前去!
  剑光暴闪,鸳鸯双剑,左右刺向沈胜衣的头颈,孙松缨枪同时毒蛇般掠至,攻的却是下三路。
  沈胜衣还是不拔剑,身形一动,斜刺里欺进旁边竹林之内。
  娄敬双剑交剪,“刷刷”两声,连断两根巨竹,却追不及沈胜衣的身形。
  孙松缨枪那刹那突然脱手,“飕”地飞进竹林内,追刺沈胜衣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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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力斗两枭雄,苦劝俏娇娃
作者:黄鹰


  “沈胜衣耳听风声,一拧腰,斜闪三尺,“夺”地枪从肩侧刺过,刺进一株竹树内,那株竹树立时中断!”
  孙松身形接掠至,手一探,正好抄住了枪柄末端,身形接一长,欺进竹林内!
  娄敬脱口一声:“小心。”
  孙松冷笑道:“一个九宫八卦阵,还难不倒我!”说话间竹林中迅速穿插,紧接着沈胜衣身后。
  他们的身形移动的非常快,看似乱闯乱撞,但细看之下,却不难发觉,其实是甚有规则。
  沈胜衣始终抢在孙松身前二长,孙松连发三枪,都不能将沈胜衣刺中,第四枪便不再刺出,只是紧追在沈胜衣身后。
  娄敬在竹林外看得真切,双剑一振,亦欺了进去。
  在他眼前分明是一条支路,直通到沈胜衣置身之处,哪知道一步跨进,沈胜衣便已经不见。
  娄敬心头一凛:“这小子好快的轻功。”脚步一紧,迅速跨前三步。
  这三步走出,非独沈胜衣不见,连那条直路竟然也消失。
  “奇怪──-”娄敬不由自主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之下,更加奇怪,非独看不见那条白石小径,而且一片萧森,竟然是无尽的竹林,左右也一样。
  在小径上望进来,他清楚看见孙松紧追在沈胜衣身后,现在却全不见,只有一株株参天竹树。
  娄敬仰首一望,亦只见竹叶摇曳,看多几眼,甚至有一阵轻微的昏眩感觉。
  “这难道真的是一个阵?”娄敬心头“怦”然震动,对于这门子学问,他实在完全不懂。
  竹涛声一阵接一阵,在竹林中听来,特别响亮,令人魄动心惊。
  除了这竹涛声,娄敬便什么都也听不到,他一再望去,猛一声暴喝,双剑剪向眼前一株竹树。
  “铮”地双剑交击,那株竹树分明在眼前,但一剪之下,竟然消失不见。
  娄敬那刹那的感觉就像是行走间一步踏空,心头不由一凛。
  他摇了摇头,一闭眼才在望去,那株竹树竟然有奇迹地出现在眼前。
  他方待再试一剑,旁边竹丛陡然一开,突然出现了三个人。
  三个同一样装束的人,深压的竹笠,漆黑的衣衫,身材非独一样,连动作也是一样。
  寒光一闪,那三个人一齐拔剑出鞘,向他次来。
  这一剑迅速而巧妙,娄敬一看剑势不禁由心一寒,他实在没有信心将这三个人的剑都接下,心念一动,他的身形立即暴退。
  那一刹那他看得很清楚,在他身后半丈并没有竹树挡着,哪知道才退出三尺,后背就撞在一株竹树上。
  娄敬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三柄剑把握机会,迅速刺了过来。
  剑光闪耀,突然一敛,三只缨枪同时出现,正迎着那三柄剑。
  娄敬同时看见了三个手执缨枪的孙松,枪与剑接连交击了七次,三个孙松身形一旋,变成了一个落在娄敬身旁,缨枪一旋,迫住了沈胜衣的剑势,接一声轻喝:“左三步,前四步!”
  娄敬应声左跨三步,前踏四步,眼前陡然一清,虽然一样竹树葱茏,但已经没有了哪种恍恍惚惚,陷身于千万竹丛的感觉。
  他亦看到了沈胜衣与孙松,两人距离他只不过丈许,枪与剑蓄势待发。
  “铮”的一声吗,枪与剑在两株竹树中交击,那两株竹树“簌簌”的立时倒了下去!
  孙松连换三个位置,刺出了六枪。
  沈胜衣接两枪,闪四枪,身形迅速在竹树中穿插,迫向娄敬。
  孙松同时向娄敬接近,一声,“后三右四,退!”
  这一退正好退出竹林外,娄敬这才吁了一口气,再往前望去,只见孙松沈胜衣又已斗在一起。
  孙松缨枪长近八丈,在竹林之中,实在不容易施展,距离远稍有作为,一接近,便是招架也甚不容易。
  娄敬看在眼内,脱口道,“孙兄快退,我们在竹林外再与他一决生死。”
  孙松听得很清楚,也很想退出林外,只是已身不由己,沈胜衣已然封住了这个竹阵的生路。
  娄敬当然看不出其中奥妙,看见孙松没有反应,又叫道,“孙兄,不要再犹疑了。”
  孙松仍没有回答,竹树上的红梅反而忍不住道,“老人家再叫,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娄敬霍的抬头,冷笑道,“你知道什么?”
  红梅笑笑道,“我只是知道,姓孙的已经被堵断了生路,不得不留在阵内。”
  娄敬心头一凛,道,“老夫就将这一片竹林完全削断,看这个所谓阵能否再起什么作用。”
  红梅娇笑,“随便,只是老人家万一再失陷阵中,可不干我的事。”
  娄敬一步已准备跨出,闻言不由得又怔住。
  说话间。孙松已然连刺出数枪,但都被沈胜衣从容接下,沈胜衣的脚步迅速移动,竟到了孙松身后。
  孙松缓缓转过半身,突然说道,“佩服。”
  沈胜衣道,“我若是不明白这个竹阵的变化,根本不会闯进来。”
  孙松颌首,“看来这真的是我看得自己太高了。”
  沈胜衣道,“老人家方才若是不是助姓娄的离开,还有机会脱出阵外。”
  孙松一摇头,“我原以为他多少也懂一些,哪知道他竟然一窍不通。”
  沈胜衣道,“这种玩意不是每一个人都感兴趣。”
  孙松冷笑道,“你的兴趣倒是大得很呢。”
  “这大概因为我知道懂得越多,越活得久。”沈胜衣剑一抹,又踩出一步。
  孙松看在眼内,面色大变,沈胜衣这一步踩出,已将他迫入死门。
  红梅竟然很熟悉其中变化,倏地一笑,“你现在就只有火器在身,足以将这片竹林烧光,也没用的了。”
  娄敬脱口道,“为什么?”
  红梅道,“这位黑猫杀手非独看出其中的变化,而且能够将这个竹阵加以利用,现在已经将你那位孙兄迫进了死路。”
  娄敬虽然怀疑,却又不能不相信,他已经看出孙松的面色一变再变。
  沈胜衣看出孙松眼瞳中的恐惧,忽然道,“断你的右手,我放你一条生路。”
  孙松冷笑道,“只可惜你不能够代表幽冥。”
  沈胜衣“嗯”的一声。
  “你看来也不是一个这样仁慈的人,”孙松一面脚步横移,一面道,“我明白你想省回一些气力以便对付娄敬,可惜我虽然没有你那么聪明,还不会上你的这个当。”
  语声一落,人与枪突然向前欺上,他是看见沈胜衣并没有随着移动,这一欺正好破阵而出。
  哪知道他身形才欺出五尺,一排竹树便迎面压来,三个沈胜衣同时在不同的三个方位出现。
  孙松一声不好,脚步一顿,便倒退回去。
  这一退,竹树亦倒回,三个沈胜衣变回一个,道,“这个竹阵的变化,老人家似乎还未能够完全掌握。”
  孙松一声冷笑,身形再一退,贴真一株竹树,突然毒蛇也似游窜上去。
  沈胜衣同时拔起了身子,半空中竹树间扑向孙松。
  孙松左手一搭竹树,右手缨枪急刺三枪,沈胜衣枪影中翻腾而过。
  三枪刺空,孙松面色大变,手一松,倒滚而下,沈胜衣追着亦扑了下来。
  孙松身形才着地,缨枪已然从肋下刺出,贴地再一个翻滚,接弹出一团枪花。
  枪枪都刺空,沈胜衣扑到了一半,已然横翻到孙松的右侧。
  孙松枪势未尽已看见,却不是一个,竟然是三个,一齐向自己迫来。
  剑同时刺到,三柄剑。
  孙松闷哼了一声,脚步迅速地移动,一枪抖开,同时攻向三个沈胜衣。
  看样子,他竟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沈胜衣。
  这正是竹阵奇妙的地方,那些竹树依着九宫八卦排列,一步走错,光与影便影响视线,生出了幻想。
  沈胜衣对于这个竹阵的变化,显然比孙松更加熟悉,孙松没有走错,他却将孙松迫进死门去,迫使孙松生出幻想。
  沈胜衣的武功本来就在孙松之上,连哪一个是沈胜衣,孙松若是也弄不清楚,还有什么比之更危险?
  孙送不停的移动脚步,就是要踏回正确的方位,可是他移动,沈胜衣也跟着移动,始终都脱不出去。
  沈胜衣移动着向孙松迫近,剑随时都准备刺出。
  孙松也知道处境危险,一支缨枪毒索般盘旋在身前,吞吞吐吐,不离那三个沈胜衣,他知道其中两个是幻影,但到底哪两个才是,到现在仍然不能够肯定。
  距离逐渐缩短,再短,缨枪的威力便完全不能够发挥,孙松当然也明白,暴喝声中,全力一枪刺出,刺向当中那个沈胜衣!
  “怕”的一声,一株竹树在枪尖下断裂,那个沈胜衣同时消失。
  另两个沈胜衣也消失了一个,只剩下左面那一个。
  孙松掌握机会,不再让沈胜衣移动,咆哮冲前,连人带枪,急刺沈胜衣。
  沈胜衣偏身一闪,缨枪从身旁刺过,夺的又刺断了一株竹树,旋即吞回,立即又吐出,接连有七枪。
  一枪一株竹树,孙松缨枪连断七株竹树,却刺不到沈胜衣,甚至连沈胜衣的衣角也没有沾上。
  沈胜衣继续在竹树间缓缓移动,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都抢在缨枪之前。
  孙松每刺空一枪,沈胜衣就接近半尺,娄敬竹阵外看得清楚,空自替孙松担心,不知道怎样才能助孙松脱出这个危机。
  红梅的语声即时又传下来,“娄老人家可以准备应战了。”
  “什么?”娄敬当然心中明白红梅的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沈胜衣人与剑突然迫前,其快如闪电。
  孙松正好刺出第十三枪,刺断了另一株竹树,竹树未倒,沈胜衣已到了他身旁。
  他枪势已尽,但仍有变化,右手一沉,到了枪杆末端,以枪杆接住了来剑。
  沈胜衣的身形即时一转,孙松人枪亦急转,那刹那小腹已然感到了一阵刺痛,目光一落,正好看见沈胜衣的剑从小腹抽出来。
  血怒激,孙松的一枪已刺出,但只是刺到一半,枪尖一沉,夺得刺进了地面。
  他双手执着枪杆,身子往前一栽,沉声道,“我本该在外等你。。。。。。。。”
  沈胜衣没有作声,转过身子往外走去,孙松看似要拔枪刺出,却有心无力,面部的肌肉一下抽搐,双手终于一松,贴着枪杆倒下去。
  沈胜衣头也不回,脚步不停,走出竹阵。
  娄敬已在竹阵外蓄势待发,鸳鸯双剑,交搭胸前,一双手青筋毕露。
  沈胜衣在白石径上,半转身子,突然道,“幽冥到底还要我再杀多少人?”
  红梅笑应道,“只有这一个的了。”
  语声甫落,娄敬已然大鹏鸟也似飞扑向沈胜衣,双剑交剪而下。
  沈胜衣看着他扑下,身形一欺,标前三丈,一个风车大翻身,倒纵而回,一剑立刻反袭向娄敬背后。
  娄敬半空中身形待转,一剑反刺了过去。
  “呛”一声巨响,娄敬竟然被凌空压了下来,沈胜衣的剑贴着剑锋接划下,娄敬左手短剑忙亦架前去,总算将沈胜衣的剑势封住。
  沈胜衣身形迅速着地,继续追前。
  娄敬只觉得对方的剑重逾千斤,不由被迫的步步倒退。
  沈胜衣步步进迫,一下子竟然将娄敬迫出了十丈之外。
  娄敬几曾有过这种遭遇,老脸发红,连提三遍真气,一声暴响,劲透双剑。
  沈胜衣总算被他这一剑迫回去。
  娄敬再一声暴喝,反迫回去,双剑交飞,一剑急一剑,攻向沈胜衣。
  他自知已完没有活命的希望,双剑展开,尽展所长,浑身气力亦毫无保留,只求与沈胜衣拼一个同归于尽。
  沈胜衣当然看得出娄敬的心意,以他的武功,要与娄敬抢攻而击杀娄敬,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只是这一来,必然耗去不少的气力。
  而娄敬孙松之后,幽冥到底还安排了他什么人,他并不知道。
  红梅虽然说没有,他还是怀疑,到现在为止,他虽然仍没有与幽冥接触,已发觉这个人实在不简单。
  从他对挑选参与这件事的人的审慎看来,这所谓“风雷”行动的确不比一般。
  那到底是怎样的行动?
  若说劫夺,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需要一个这样审慎的计划?
  沈胜衣想不透,娄敬也不容他有思索的余地,双剑疯狂的进攻。鸳鸯剑并不易使用,能够相互配合的人也不多,娄敬显然是其中之一。他双剑上下翻飞,
  此消彼长,变化之复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可惜他连刺百三十六剑,也没有一剑刺中沈胜衣。
  沈胜衣只是闪避,只退出丈八,已然脱出了娄敬的双剑的威胁。
  娄敬既惊且怒,突然凌空拔起,人与剑翻滚着向沈胜衣扑来。
  这是他鸳鸯剑法最后的一招,也是变化最复杂的一招,双剑展开,简直就有如一头浑身布满了尖刺的刺猬。
  沈胜衣全身迅速被罩在剑光之下。
  娄敬双剑即迎头痛击,沈胜衣眼看已避无可避,哪知道双剑才击下,他人已贴地窜了出去。
  剑光一散,娄敬闷哼一声,身子着地又拔起,第二次凌空,又施展了那最后一击。
  沈胜衣再次被笼罩在剑光下。
  娄敬双剑咆哮声中疾压了下去,声势比第一次更凌厉。
  沈胜衣没有再闪避,迎着压下来的双剑,攻出了三剑,第一次闪避他已经看出剑势虽然凌厉,并不是全无破绽。
  “叮叮”的两声,沈胜衣两剑正击在双剑的剑尖上,将双剑封在门外,第三剑乘隙而入,正刺娄敬的眉心!
  娄敬一个身子顿时如遭雷击,猛一震,倒飞了出去,一道血虹同时凌空洒落在地上。
  沈胜衣看着娄敬摔落在地上,回剑入鞘,又木立不动。
  红梅看着沈胜衣也没有动。
  风吹竹涛,一阵接一阵,沈胜衣的衣袂已然平服,倏地又飞舞起来。
  他的剑突然出鞘,寒光一闪后,再入鞘。
  到他的剑入鞘,红梅寄身那株竹树才倒下来,红梅也好像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呼一声,凌空飘落。
  她脚步才稳,沈胜衣已到了她面前,红梅却娇笑起来,“这是你对女孩子的态度?”
  沈胜衣道,“难道你仍然不累?”
  红梅道,“看来你还是一番好意。”
  沈胜衣缓缓道,“幽冥还准备了什么人欢迎我?”
  红梅看来很吃惊的说道,“你还想杀人?”
  沈胜衣道,“不想。”
  红梅道,“那你随我来好了。”
  沈胜衣道,“去见幽冥,还是只到歇息的地方去?”
  红梅温柔的道,“你连番激战,相信已经累了,当然是先去歇息的好,否则公子怪罪下来,我可是担当不起。”
  沈胜衣淡然道,“对于姑娘这一番好意,在下当然是非要接受不可。”
  红梅道,“公子言重了。”一顿转问,“公子练得到底是哪一门的剑术?”
  沈胜衣道,“你看呢?”
  “看不出,”红梅一面前行,一面道,“我已经看的很仔细的了。”
  沈胜衣道,“这样说,在剑术方面姑娘显然也甚有研究。”
  “江湖上有名的剑术我大概都能够看得出。”
  “不简单。”沈胜衣亦步亦趋。
  红梅倏地又回头一笑,“我却是从未看见过公子那种剑术。”
  “在下那种剑术姑娘看如何?”沈胜衣淡然接问。
  “不好看,但非常实用。”红梅由衷道,“比任何一种剑术都要实用。”
  沈胜衣道,“好看的剑术,通常都不很好用,我的剑术也不是要给人看。”
  红梅道,“你用的是杀人的剑术?”
  沈胜衣道,“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杀人而变化,甚至可以说,已完全没有招式。”
  “这是随机应变,信手拈来,俱成妙着。”红梅沉吟道,“据说只有真正的用剑高手,剑术已臻化境,才能这样。”
  沈胜衣道,“也许我真的已经是一个高手。”
  红梅笑笑道,“翠蝶花飞,娄敬孙松都不是等闲江湖人,却是如此轻易倒在你剑下,若说你不是一个高手,江湖上,只怕就没有高手的了。”
  沈胜衣淡淡道,“难怪我能够活到现在了。”
  红梅再山下打量沈胜衣一遍,“我却是奇怪,以你的武功,竟以杀人为生。”
  沈胜衣道,“杀人这种工作至死而已,中途你就是要罢休,别人也不容你罢休,这个道理,说你也不明白。”
  红梅一笑,“现在我明白了。”
  沈胜衣转问,“这些话也是幽冥要你试探我的?”
  红梅摇头,“是我好奇这样问。”
  沈胜衣沉声道,“一个人好奇心太重,绝不是一件好事。”
  “也有例外的。”红梅脚步忽停下,“我真的不能够看到你的真面目?”
  沈胜衣沉吟了一下,道,“我与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每个人的眼睛鼻子以我所知都不一样。”
  沈胜衣没有再说,缓缓将竹笠掀起来,红梅目光灼灼,盯着沈胜衣的脸庞。
  沈胜衣以笠作扇,轻扇了几下,忽然问,“看清楚了?”
  红梅不由自主的颌首,“你与我想象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沈胜衣诧异道,“你以为我是怎样子的?”
  “目露杀机,面容冷峻。”
  “这才像一个杀手?”
  “花飞不像是那样子。”
  “一个杀手被人觉得他是一个杀手,已经失败了一半,纵然能够成功杀人,也只因为对方的武功比他不上,而防范又不足。”
  红梅点点头,“无论怎样看,你却都不像一个杀手,一些也不像。”
  沈胜衣淡然道,“这大概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
  “你的武功比我想象的高很多,连九宫八卦那种变化,想不到也难不倒你。”红梅轻声问,“我实在难以想象,你竟然懂得那么多。”
  沈胜衣道,“那其实不太难懂。”
  红梅说道,“只是用的着的时间并不多。”
  沈胜衣道,“学得到的我都学,懂得越多,我的命便越长。”
  红梅怔怔地望着沈胜衣,“你不觉得做一个杀手,实在太浪费,太可惜。”
  “我还没有动过这念头,这相信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第二种更适合的工作。”
  红梅轻叹了一口气,移步前行,目光好容易才离开沈胜衣的脸庞。
  沈胜衣缓缓将竹笠戴回,跟在红梅身后,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他看出,红梅事实并不认识他,而花飞,娄敬,孙松的手使他黑猫的身份更加真实,更令人信服。
  幽冥公子若是因此而放心,这一次他的行动,可以说已成功了一半。
  花飞是一个杀手,杀人无算,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杀手,只看钱,其他一概不管,娄敬孙松独霸一方,无恶不作,杀这三个人,沈胜衣一些也不觉不安。
  他虽然认识这三个人并不深,却深信黑猫对他们的评价。深感没有杀错人。
  在黑猫杀人的记录上,杀的那些人该杀不该杀,都写的很清楚,他们的背景也调查的很清楚。
  沈胜衣相信那一份记录,而最令他开心的,正是黑猫对某些人的见解与他不谋而合。
  那一份记录他仔细看了几遍,所以娄敬孙松虽然出现的很突然,他还是立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所以没有露出破绽。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戒,幽冥公子虽然还没有露面,经过这连番实验,他已经知道,这个人绝不简单。
  竹林尽头是一道粉白高墙,月洞门上篆刻着“冷香阁”三字。
  风吹一阵又一阵,到竹涛声听不清楚的时候,沈胜衣红梅已到了冷香阁外。
  那是几进的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地方虽然没有外面哪一个院子宽敞,却更加精致。
  周围遍植梅树,名副其实,只是这不是梅花盛开的时候,看来难免令人有一股苍凉的感觉。
  红梅安排沈胜衣在二进一个楼子里歇下,随即有丫鬟来茶点。
  环境招呼都令人满意,沈胜衣只觉得脂粉味重了一些。  这冷香阁的主人,难道竟然是一个女人?  时间在静寂中飞逝,红梅没有再出现,沈胜衣出外走了一趟,除了那两个丫鬟之外,没有再见到任何人。
  那两个丫鬟看来都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沈胜衣并没有向她们打听什么,也因为他相信不会打听到什么来。
  周围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梅树多了一些,沈胜衣回到小楼的时候,晚膳已经拿来。
  几式小菜,色香味俱全,沈胜衣信口问了一句,“什么人弄得?”
  “红梅姑娘。”一个丫鬟回答。
  “想不到她还有这个本领。”
  “姑娘这是第一次亲自下厨烧菜。”
  沈胜衣“哦”一声,并没有在说什么,这看来也许使他更像一个杀手。
  红梅烧的一手好菜,却从未为别人下厨,只有这一次,这无疑就是说,红梅对他是特别有好感的了。
  这个红梅到底是幽冥公子的什么人?沈胜衣想过这问题,却没有问红梅,现在当然不会问那两个小丫鬟了。
  这一顿,他吃的很多,这无疑已表示那很对胃口,也表示了他对红梅的谢意。
  丫鬟将残余的饭菜搬走的时候,夜色已深浓。
  小楼内亦已燃起了灯火,不太亮,而四面纱帐低垂,人在其中,在外面看来,就像置身于云雾之中。
  有外面走进来的人从楼内看来,也是一样。
  红梅就像是天外飞仙也似。
  沈胜衣闲逛了一周,才在床上卧下,红梅就来了。
  她换过了一袭淡红色的衣裳,两颊也是两抹淡红色,走的并不急,却是说不出的动人。
  沈胜衣好像并没有看见,眼睛低垂着,红梅掀开了轻纱,也没有任何反应,竟似已睡着。
  红梅走到床前,一笑,伸出一双手指点向沈胜衣的鼻子。
  沈胜衣并没有反应,听由红梅的手指点在鼻子尖上,才悠然张开眼睛。
  红梅“噗嗤”地一笑,“你真的睡着了?”
  沈胜衣摇头,红梅又问,“那你怎么不闪避?”
  “你这只是一只手指。”
  “若是剑,你现在还保得住性命?”
  沈胜衣笑了笑,“是剑是指我是感觉得到的,是不是幽冥要见我了?”
  红梅嗔道,“你怎么连睡觉也记着那件事来的。”
  沈胜衣笑笑道,“我本来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红梅说道,“告诉你,公子明天才到来。”
  沈胜衣道,“那我大概可以安稳的睡一觉了?”
  红梅笑问,“你喜欢睡觉?”
  “能够睡觉的时候我一定睡觉。”沈胜衣道,“这大概因为我能够睡觉的时间并不多。”
  红梅又问,“除了杀人睡觉之外,你没有其他喜欢做的事了?”
  沈胜衣淡然道,“好像没有了。”
  红梅欠身做到了床上,轻声问,“听说你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
  沈胜衣没有做声,红梅接下去,“听说她就是易金虹的女儿易菁菁。”
  沈胜衣淡然一笑,红梅又问,“他是不是很美?”
  “嗯,”沈胜衣淡应。
  红梅咬咬嘴唇忽又问,“以你看,是她美还是我美?”
  沈胜衣奇怪道,“这有什么关系?”
  红梅催促道,“你说啊。”
  沈胜衣笑了笑,“要我说,当然都是差不多得了。”
  红梅亦一笑,“你这个人原来也不大老实。”
  沈胜衣反问道,“你知道这不是老实话?”
  红梅道,“你其实已经承认了。”
  沈胜衣道,“这大概因为我钉子已实在碰的太多。”
  “想不到你原来也风流得很。”红梅娇笑着问,“第一个让你知道,不要将两个女孩子比较的是谁?”
  “忘掉了。”沈胜衣又垂下眼帘。
  红梅道,“你不想那么健忘的人。”
  “生命有如朝霞,记那么多干什么?”沈胜衣看来有些感慨。
  红梅轻叹一声,半身一软,埋入沈胜衣怀中,沈胜衣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什么。
  红梅轻声道,“你看我怎样?”
  “聪明美丽,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多。”沈胜衣这倒是实话。
  红梅凄凉的一笑,沈胜衣接又道,“而且又烧的一手好菜。”
  红梅道,“可惜我不能给你烧多少次了。”
  “这实在可惜的很。”沈胜衣道,“这件事完结之后你会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红梅闭上眼睛,睫毛中仿佛凝结着泪水。
  沈胜衣道,“我不是要向你打听幽冥,在这件事之后,若是我有命,总希望能够再吃到你烧得饭菜。”
  红梅道,“你没有骗我?”
  “那虽然不是什么珍馐,却不易吃到。”沈胜衣忽然问,“你是扬州人。”
  红梅张开眼睛,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地道的扬州菜。”沈胜衣笑了笑,“就是不进口也看得出来。”
  “你莫非也是扬州人?”红梅细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摇头,“我只是在哪儿住过一段颇长的时间,你呢?”
  红梅无言颌首,沈胜衣道,“扬州本来是一个好地方,可惜太俗气。”
  “做生意的人太多?”红梅笑问道。
  “的确多了一些,生意人的嘴脸,虽然不全都难看,但难看的着实不少。”
  红梅道,“这倒是,原来你曾经住在那儿,我还以为只是我的菜烧得好,你才多吃。”
  “但无论如何,以后我都会记着,曾经认识有一个你这样的人。”红梅仰首望着沈胜衣,整个身子都偎入沈胜衣怀中。
  沈胜衣轻搂着红梅,道,“今夜的月色看来很不错,我们到楼外走走。”
  红梅笑笑,“无论怎样看你都不像是一个呆子。”
  沈胜衣说道,“到现在为止,却还很像。”
  “不是我难看?”
  沈胜衣摇头,“你并不难看,今夜到来,却不知是否是你个人的主意。”
  “不全是。”红梅摇头,“但我也绝不后悔。”
  “有些事情,一掺入他人的意念,便会变得毫无情趣的了。”
  红梅垂下头,眼泪忽然留下来,沈胜衣伸手缓缓轻抚着红梅的秀发,“幽冥到底要一个怎样的杀手?武功高强,机智,冷静之外,还要什么?”
  “不知道。”红梅的声音很低,“但相信,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沈胜衣感慨已极的一声叹息,“这是我所见,城府最深的一个人。”
  红梅抬起头,“你也不简单,能够看透他的动机。”
  “错了。”沈胜衣摇摇头,“有些事我所以不愿意做,只因为,我仍然将你当做朋友。”
  “是真的?”红梅显得很意外。
  沈胜衣无言颌首,红梅眼泪奔流。  “这样怎能够看清楚楼外的月色?”沈胜衣举袖替红梅轻轻将眼泪抹去。
  月色迷蒙,精致的园林在月光下看来另有一番风味,沈胜衣走着不由慨叹一声,“设计这地方的人,必定是一个绝世奇才。”
  红梅的面上已又有了笑容,“我也是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精致的地方。”
  沈胜衣忽然问,“其实你本来是干什么的?”
  红梅却道,“你猜?”
  沈胜衣在一方石上坐下,“依我看,你只怕真的是一个杀手。”
  红梅一怔,“凭什么你这样肯定?”
  沈胜衣道,“你的出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杀的人还是太少。”
  红梅诧异道,“只看我的出手你就能够肯定了?”
  “大概你还没有忘记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
  红梅深望着沈胜衣,“我看你却是不像,不是说你掩饰的很好,而是你没有那种杀手独有的味道,尤其是在取下竹笠之后。”
  沈胜衣并没有回答。
  红梅一声微喟,“但事实你却是有名的杀手,难道我竟然真的看错了?”
  沈胜衣笑笑道,“做杀手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话你若是还听得进去,不要继续下去。”
  红梅垂下头,没有作声。沈胜衣接问道,“是不是因为受制于幽冥?”
  红梅头垂得更低,沈胜衣淡淡道,“幽冥也只是一个人。”
  “你难道不怕我将这些话转知公子?”红梅反问。
  沈胜衣只是笑笑,红梅推手一掠秀发,“为什么总是说这些事?”
  沈胜衣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哦?”红梅诧异的望着沈胜衣。
  “幽冥应该在残冬邀我到来。”
  红梅恍然,“你喜欢梅花?”
  “更喜欢像梅花那样的人。”
  红梅忽然笑了笑,“你来的虽然不是时候,但不是一朵梅花也没有看见。”
  沈胜衣明白,一笑道,“而且是一朵红梅。”
  “是真的。”红梅又偎进沈胜衣怀中,“要不要知道一些关于公子的事?”
  沈胜衣道,“知道固然好,不知道大概也没有什么坏处。”
  “你是担心给公子知道了不好?”
  沈胜衣颔首,红梅道,“你不说有谁知道?”
  “你知道的相信也不会太多。”沈胜衣摸摸鼻子,“我虽然还没有见过幽冥,但亦可以想象得到,这种人绝不会让别人知道太多。”
  红梅显然很同意沈胜衣这些话,“我见过公子多次,却不知道他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
  顿一顿,红梅才接上,“又一次他是一个老人,老态龙钟,又一次,他却是一个浑身活力充沛而高大英俊的青年,更有一次,他竟然变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易容?”
  “也许是,也许那些人真的每一个都不同,只是来替他传达命令。”
  “他们的声音是否一样?”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他所有的命令都是写在信笺上。”
  “这个人实在小心,但像他这样,纵然能富甲天下,活的只怕也并不快乐。”沈胜衣沉吟着转问,“你如何知道,来的人是他?”
  “他的一双手无时不带着一双银光闪闪的手套。”红梅想想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他的兵器。”
  “江湖上用银手套做兵器的人似乎还没有。”
  “我却是一点看不出他那双银手套的妙用。”
  “你也从未见过他出手?”
  红梅点头,沈胜衣嘟喃道,“这个人的确莫测高深。”
  “不过他的信用一向很好,计划也从未出现错漏,你又不是与他作对,尽可放心。”
  “他每次接见那些邀来的人,是不是都在不同的地方?”
  “每一个地方只用一次。”
  “好像这样的地方,要弄一个已经不容易。”
  “他从未约人来这里,也没第二个这样的地方。”红梅目光一转,“连我也是第一次到来,这显然是他居住的地方。”
  沈胜衣奇怪的看着红梅,红梅又说,“这里有很多诗画,字迹与他的完全一样。”
  “以常理推测,他应该不会邀约别人到来这儿。”
  “除非他已经准备放弃这个地方。”
  “从这个地方的刻意经营来看,应该不会随便放弃,这一次的行动,难道竟真的如此重要?”
  “只怕就是了。”红梅叹息,“我却是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牺牲。”
  “我也想不出。”沈胜衣嘟喃道,“这个地方所花的心血,实在难以估计,若是卖出去,只怕也没有多少人买得起。”
  红梅同意道,“要我说,这个地方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沈胜衣苦笑道,“这个人的行径我实在猜不透。”
  “也许他突然疯了。”
  沈胜衣竟同意点头,“我现在实在希望早一些见到这个疯子。”
  明月已经在中天,但距离黎明,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
  沈胜衣仰首望天,不禁叹了一口气,红梅就在这时候离开了他的怀抱说道,“我要走了。”
  “也不早的了,”沈胜衣笑笑,“我们总不能坐待天明。”红梅低声道,“不是我不愿意伴着你,只是,明天你要见公子,也许他还要多方面试探你的,
  所以你现在必须歇息,以应付万一。”
  红梅摇头又道,“今宵一别,我们也许是不会再见的了。”
  沈胜衣无言。
  红梅站起身,走了一步,忽又回头道,“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到栖霞看红叶,你知道栖霞红叶,最美是哪儿?”
  “我知道。”沈胜衣仍然坐在那里。
  再道,“珍重......”红梅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沈胜衣看得出红梅眼中的关切,只是道,“我会的。”
  她走得很快,虽然背对着沈胜衣,沈胜衣看不到她双流的眼泪,却已经感到了那股悲伤。
  他没有追上去,只是以目相送。
  这个女孩子将会变成怎样,现在他当然不知道,却真的希望能够变好。  无论如何她还不太坏。
  ......寿终后世,尤深尤剧,入其幽冥,转生变身......
  幽冥,也就是地狱,而地狱则是梵语,捺落迦,泥犁之义译。
  捺落迦泥犁却本为不了,可厌,苦难的意思。
  传说中,这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地方,除了我不入谁入的高僧之外,大概没有什么人是愿意去的了。
  以幽冥自称的人,自然也令人有一种既恐怖,又神秘的感觉。
  幽冥公子一向给人的也正是这种感觉。至于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最低限度,沈胜衣现在仍然不知道,但已经很接近的了。
  清晨的阳光虽然温暖,进入了这个大堂之后,那种温暖的感觉已经完全消散。
  沈胜衣又戴上那顶竹笠。来接他的是那两个丫鬟,出了冷香阁,东行穿过竹林,便来到这个有如祭坛一样的大堂。
  大堂非常高,也非常宽敞,触目都是石造的东西,当中一个石鼎上青荧荧的,也不知道燃烧着什么,火焰不住的跳跃,看来令人极不舒服。
  石鼎后,是一个巨大的石像,差不多两丈高下,高立在一座石坛之上,刻的是一个年轻人,相貌英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刻工精细,栩栩如生,沈胜衣抬眼一望,不由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大堂之内一片静寂,只有沈胜衣一个人。
  “轧轧”声突起,两扇石门自动合拢,将天光完全隔断。整座大堂立时陷入一片青荧荧的光芒之中。
  沈胜衣没有动,凝神倾听,却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
  门一关,这座大堂更静寂,却很快就被一阵笑声击破。
  那种笑声开始的时候很低沉,逐渐高亢,迅速充斥整座大堂,说不出的怪异,而竟是由那个石像的口里发出来。
  沈胜衣本以为听错,但仔细听下去,却是真的来自石像的口里。
  沈胜衣很沉着,一声不发,垂手立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笑声持续了一会,停下来,一个沉雄的声音接道,“好一个黑猫!”
  这语声入耳,沈胜衣不由浑身一震,令他震惊的并不是说话人深厚的内力,而是这语声听来是那么熟悉。
  “在哪儿听过?”沈胜衣的思想迅速转动,然后他突然省起了一个人。
  ──不可能。沈胜衣立即推翻了这个念头,那个人也事实绝没有可能是幽冥公子。
  ──人有相似,声音当然也有,却是完全一样?奇怪!
  竹笠遮住了他的脸庞,也遮去了他诧异的表情。
  那个声音一顿接道,“一直以来,每策划一件事,我总是分录开几个册子,交给聘用的人,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沈胜衣没有作声,心底却更诧异。
  “因为这一件事实在太重要,任何的疏忽都足以引致失败,所以我必须一再详加解释,同时回答任何一个参与者的任何问题。”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
  声音又道,“你能够踏入这儿,已经表示获得准许参与,你若是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说。”
  “我没有。”沈胜衣简短地回到。
  声音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沈胜衣冷冷的道,“你请我到来,难道是请我来说话。”
  一阵沉默,声音道,“取下你头上的竹笠。”
  沈胜衣回以一声冷笑,那个声音亦一冷,道,“我现在是你的主人。”
  沈胜衣道,“要看我的脸的人,必须先让我看到他的脸。”
  “是么?”
  “你请我到来,也不是要看看我的脸庞。”
  “不错。”声音沉下来,“但能够看到你的脸,我这个主人总会好过一些。”
  “彼此。”沈胜衣毫不妥协。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曾看过我的脸。”
  “但你要看我的脸,却必须如此。”
  笑声一起一落,那个声音道,“我看你只怕不是黑猫本人!”
  沈胜衣道,“我看你,也不是真正的幽冥公子。”
  “黑猫的朋友据知并不多,能值得他如此信赖的,相信更只有一个人──-沈胜衣。”
  沈胜衣不作声,声音接道,“好,今天我就破例一次,让你一见。”
  一落,便沉寂下来,沈胜衣倾耳细听,隐约的听到石像中好像有脚步声由上而下。
  未几,石坛上一扇门“轧轧”的移开,一个人从石坛内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绺掩口髭须,四十五六年纪,一袭紫绣团胸长衫,气宇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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