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魔》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回 愿化干戈劫,就磡恳商谈
作者:黄鹰


              凤栖梧虽然看得不怎样清楚,也听得不怎样清楚,已经能够分出敌我,等到那些手举火把的人完全进入了峡道,立即将堆在绝壁边缘的石块推下。轰轰发发的滚石声震耳欲聋,飞扬的尘土亦遮蔽了本已不清晰的视野,可是从峡道口急闪出来的火光,他已经知道收到预期的效果。
  与之同时他亦由心寒出来。若非他赶至,将那些石块推下去的是中原五义的弟子,鸟帮将会有什么结果实在不难想像得到,何况在峡道之外还有燕南郭胜等人?
  可是他的心并未因此放下,那主要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听到凤生的声音。
  以凤生的性格,若是没有事,必然在后掩护,也必然振吭呼喝那些手下赶快进峡道。
  即使他已负伤,只要还能叫得出,也一定会叫出来。到底怎样了?凤栖梧前所未有的焦躁,所以没有将那些石块全推下去,暗忖差不多,身形便展开,向鸟帮逃走的方向,往山下掠去。                ×      ×      ×                  铁雁等人当然也听到滚石之声,却已经全都出了峡道,也所以无不惊讶之极。
  马嘶声,曹廷的吼叫声紧接传来,还有惨叫声,虽然很快便已给轰轰发发的巨石滚落声掩盖,使他们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清楚记得并没有在峡道上设伏,在进入之前,甚至恐怕中原五义的弟子已在峡道上埋伏好截击他们,现在埋伏不错是发动了,但对象竟然是曹廷等追兵,若说这是看错弄错,实在难以令人置信。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的人发现了峡道的埋伏,将之夺为己有,掩护他们撤退。
  那是谁?没有人想得到,也就在他们怔在那里,大惑不解的时候,衣袂声入耳,一条人影如飞从山上掠下。
  所有人无不紧张起来,一直到他们看清楚那个人,不由自主的爆出一声欢呼:“二爷──”
  凤栖梧在欢呼声中掠到凤生旁边。
  凤生仍躺在矛杆架成的床上,昏迷未醒,凤栖梧亮着了一个火摺子,细看一遍,一张脸不由白起来。
  凤生的伤口已然洒上金创药,可是凤栖梧仍然不难看得出伤势的严重,他再探凤生的脉搏,面色更难看。
  铁雁移步到凤栖梧身旁:“二爷,大爷伤得很重。”
  凤栖梧微一颔首道:“怎会弄成这样子?”
  铁雁道:“我们夜袭胡家庄,怎知道鸽组的人原来就是中原五义的弟子,暗通消息,我们一入庄便中埋伏。”
  凤栖梧摇头,铁雁接道:“大爷掩护众兄弟后退,金鹏替大爷挡击曹廷一枪,当场命丧,霍青竹乘机偷袭,大爷不忍以金鹏的尸体挡住来剑,才伤成这样。”
  凤栖梧微喟一声:“大哥是一条好汉,也所以才得到你们的爱戴。”
  铁雁握拳道:“中原五义却都是卑鄙小人,四个联手攻大爷一个……”
  凤栖梧道:“不要说了,大哥与你们前次偷袭柴家庄,此次又偷袭胡家庄,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铁雁垂下头:“大爷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两次。”霍地又将头抬起来:“我们本来也以为是大爷不当,但今夜──”一顿,诧异的望着凤栖梧。
  凤栖梧追问:“今夜怎样了?”
  铁雁奇怪道:“二爷不知道大爷与中原五义之间有宿怨?”
  “什么宿怨?”凤栖梧想不透。
  铁雁更觉奇怪,道:“听大爷跟曹廷他们说,他们曾经伤害了大爷的一个好朋友。”
  “是谁?”凤栖梧追问下去。
  “这个没有说。”
  凤栖梧看看凤生,又看看峡道那边,道:“我们先过去那边树林。”
  那些黑衣人应声一齐移动脚步,铁雁紧随着凤栖梧,接问道:“二爷只是一个人?”
  “也是入夜之后才从燕南郭胜口中知道你们夜袭胡家庄的事。”
  “燕南郭胜?这不都是中原五义的弟子?”
  “不错,他们原是要会合埋伏峡道两旁峭壁上的人截击你们。”
  铁雁骇然:“现在他们……”
  “大都死了。”凤栖梧摇头:“我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一定要杀我,因为我姓凤,而且还要来这里救人。”
  “幸好二爷及时赶到来。”铁雁犹有余悸,打了一个寒噤。
  凤栖梧轻叹了一口气:“你将他们的说话跟我详细说一遍。”
  铁雁的记性很好,事实说话也不多,所以他几乎一字不漏,说得很详细。
  凤栖梧也听得很仔细,双眉不觉深锁,嘟喃道:“十三枪,十七剑,二十三刀,还有扇骨流星鎚痛扎乱搥,中原五义到底与那个人有什么仇恨,竟然用到这么凶残的手段?”
  铁雁一直留意凤栖梧的神态变化,忍不住问:“二爷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
  凤栖梧摇头:“大哥肯为他不惜牺牲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可见得他一定是大哥的好朋友,大哥的好朋友有那一个我不认识?”
  铁雁亦道:“我跟随大爷也有十多年了,一样对这件事全无印象。”
  “曹廷他们知道了原因,除却那些话之外,没有其他的话了。”
  “没有了。”铁雁一再摇头。
  凤栖梧叹了一口气:“那只有待大哥醒来,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铁雁走了几步,又问:“二爷,一个人给弄成那样子,是否还能够活下来?”
  凤栖梧道:“你应该知道我会怎样回答。”
  铁雁道:“奇怪曹廷竟然说──”
  “他真的又活下来。”凤栖梧冷然一笑:“又活下来是什么意思?一个人难道竟然能够活上很多次?”
  也就在这时候凤生发出了一声呻吟,凤栖梧脚步一顿,脱口道:“停下来。”
  抬着凤生的黑衣人应声停下,其余人随即围上来,不待凤栖梧吩咐,一齐剔亮了火摺子。
  火光照耀下,凤生眼盖颤动,终于张开来,眼神已变得黯然无光。
  凤栖梧俯下身,呼道:“大哥──”
  凤生应声浑身一震,无神的目光落在凤栖梧的面上,亦自一亮,嘴唇颤动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栖梧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少得我份儿?”
  凤生凄然一笑,缓缓抬起他的右手,凤栖梧握住了这只右手,道:“我们是兄弟,好兄弟!”
  凤生的神情更激动,瞪着凤栖梧,眼角竟然淌下两颗泪珠,凤栖梧还是第一次看见凤生流泪,心头一酸,道:“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凤生的嘴唇颤动两下,没有声响。
  “灾祸?”凤栖梧只有凭口形推测。
  凤生勉强一点头,那个头一侧,终于气绝。
  那一剑原就已割开了他的喉管,所以连话也说不出来,若非内力深厚,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凤栖梧瞳孔骤然收缩,双手抓住了凤生的双臂,嘶声叫出来:“大哥──”
  铁雁等一齐涌上,乱成了一片。        ×      ×      ×              火摺子一个个灭去,众人亦终于一个个平静下来。
  凤栖梧缓缓松开双手,站起了身子,仰首向天,急风吹舞着他的衣袂头巾,杀气也同时飞扬。
  铁雁等突然举起了兵器,大叫:“我们杀回去,替大爷报仇!”
  他们的神态都非常激动,这些江湖人最重义气,何况凤生对待他们一向都亲如手足。
  也所以,凤生虽然没有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仍毫不犹疑的服从凤生的命令,去偷袭柴家庄,胡家庄。
  他们甚至不惜为凤生两胁插刀。
  凤栖梧完全明白他们的心情,他同样也有一股杀回去的冲动,但他还是抑压下来。
  等到各人停止了嚷叫,他才道:“死的是我的大哥,我比各位愤怒,但对方有备而战,我们又只剩下这些人,这样攻回去,不难会全军覆没!”
  “我们不怕死!”
  凤栖梧截道:“我知道各位都是好汉,也所以我更不能要大家这样去送死,现在杀回去只是送死,而且,中原五义一定会乘势袭击总坛,以绝后患。”
  铁雁道:“那么二爷的意思……”
  凤栖梧道:“先回总坛,整顿一下,等他们杀来,迎头痛击。”
  “他们若是不来……”
  “一定会来的,他们总不会等我们集合各地分坛的力量,全力向他们攻击。”
  铁雁点头:“那就等他们到来的时候将他们杀一个干净。”
  凤栖梧沉着声,接道:“另一方面,我们也好趁这一段时间,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铁雁沉吟道:“这也好──”
  凤栖梧又道:“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必须要用血来解决。”
  “血债血偿!”众人齐声呼应,群情汹涌。
  凤栖梧无言挥手,举步前行,严格说来他并非鸟帮的一份子,但现在鸟帮的人,已然将凤栖梧奉为首领,这一来,是因为他与凤生是兄弟,其次,他的武功事实亦足以继承凤生的地位。
  一场激烈的报复也就在这一刻开始。        ×      ×      ×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将胡家庄烧为平地,火势熄灭的候,已经是翌日正午。
  曹廷一面设下障碍,以防止敌人的反击,一面吩咐弟子清理尸体,到正午,亦已经有一个明确的报告。
  鸟帮一共来了一百八十三人,却留下了一百二十七具尸体,可谓损失惨重。
  中原五义方面亦一样伤亡惨重,五百六十九人死了二百五十七个,剩下的过半受伤。
  霍青竹的尸体已给捞上来,一条右臂却已消失在水里,叶南溪挨了凤生那两刀,连站也几乎站不起来,幸好是外伤。
  最令曹廷震惊的还是燕南的回报,那在峡道将石块推下,袭击他们的不待言就是凤栖梧,他只是一个人,却将郭胜等十八人杀一个干净,若非那坛酒,连燕南也难幸免。
  凤栖梧杀了郭胜等人,还将峡道的埋伏完全解决,转过来截击追兵,充份的表现出非独是武功好,而且有脑筋。
  也是说,这个人比凤生更难应付。
  “血浓于水,凤生与凤栖梧之间即使曾经发生过什么冲突,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曹廷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立在火场前面的空地上。
  胡子玉燕南左右立在曹廷身旁,燕南垂下头,胡子玉神态落寞。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这其实亦是意料中事。”曹廷叹了一口气:“幸好他们并不是联手来袭,否则这一战,我们只怕没有多少个活得下来。”
  胡子玉道:“也所以,凤生必然伤得很重,不能不撤退。”
  曹廷颔首,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并没有轻视鸟帮的实力,但集中全力,结果仍然落到这般田地,鸟帮之所以能够称霸绿林,的确有他们的条件。”
  胡子玉亦自叹气:“看来我们得准备应付他们下一次的袭击了。”
  曹廷道:“要看凤生的情形,若是他只是重伤,我们大可以不必着急,若是他死了,他们的报复一定会立即进行。”一顿道:“据说鸟帮这一次调动的只是总坛的部份精锐,他们仍然有足够的能力摧毁我们。”
  胡子玉道:“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就此停下来,应该依照原定的计划,乘势直捣鸟巢,以绝后患。”
  曹廷摇头:“原定计划是郭胜燕南堵住峡道的出口,配合两旁的石块攻击,一举而将鸟帮残余尽歼在峡道之内,但凤栖梧的出现,却非独破坏了我们这部份的计划,而且令我们损折了二百五十七人。”
  “弟子该死。”燕南的头垂得更低。
  “怪不得你。”曹廷摇头:“这就是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胡子玉接问:“那大哥意思──”
  “凤栖梧绝无疑问,比凤生更难应付。”曹廷目光一远:“凤生有勇无谋,此前一次的袭击成功,只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凤栖梧却懂得一看见势色不对,抢救不及,攻夺峡道埋伏,反制追骑,鸟帮若是由他来统率,不向我们采取行动则已,一开始行动,我们必凶多吉少……”
  “鸟帮的人未必服从凤栖梧。”
  “凤栖梧与鸟帮的人一向合得来,而鸟帮中大概还没有能够与他相比,何况他还是凤生的亲弟弟,以后不得而知,在目前,鸟帮的人一定会拥护凤栖梧,也一定会团结起来,向我们报复。”
  “那大哥应该及早有一个决定了。”胡子玉一向都比较温和,现在却显得异常急躁。
  曹廷颔首道:“我已经决定了。”
  “如何?”胡子玉追问。
  “原是鸟帮鸽组的弟子已经动身去打探鸟帮的情形,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便启程。”曹廷沉着声:“要攻鸟帮的总坛,必须在鸟帮各地分坛赶赴总坛之前,他们若是集中在一起,我们除了一战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了。”
  “难道一战之外,还有第二条路?”
  曹廷道:“这要看凤栖梧是否还有理智。”
  胡子玉一怔:“那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还有理智,我们就可以跟他说清楚这件事。”
  “不错,告诉他真相……”
  “真相,你以为那就是真相?”
  “难道不是?”胡子玉又一怔。
  “你相信,是因为你曾经目睹那个女人可怕的变化,但对其他人来说,那只是一个故事,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凤栖梧还有耐性让我们将整件事说完。”曹廷笑了笑:“但倘若鸟帮已集结在一起,只怕说故事的人连说故事的机会也没有。”
  胡子玉叹息一声:“我们只是光说故事?”
  “也为了阻止灾祸蔓延。”曹廷一皱眉:“说不定凤家兄弟的冲突也是与这件事有关。”
  胡子玉道:“江湖上传说,凤生借醉抢走了凤栖梧未过门的妻子。”
  “凤生怎会是这种人?”
  “我们兄弟五个又何尝是?”
  曹廷苦笑:“不错。”
  燕南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师父,这到底是……”
  曹廷截道:“该知道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转过背身,目光落在烧毁了的庄院上,无限地感慨。
  胡子玉心情一样沉重,不完全因为多年基业毁于一旦,还因为未来的渺茫。
  燕南疑惑的看着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他仍然些头绪也没有。
  什么时候才是该知道的时候?        ×      ×      ×              凤栖梧一行人还未回到鸟帮的总坛,消息已经传到了,所以到他们返回总坛的时候,周围都已聚满了一脸悲愤、手执兵器的帮众。
  群情汹涌,铁雁好容易令他们平静下来,也还是因为有凤栖梧在。
  对于铁雁的建议鸟帮由凤栖梧统率,并没有人反对,用不着一个时辰,整个鸟帮总坛已布置得铜墙铁壁般,老弱妇孺都已给迁往安全的地方。
  与之同时,侦骑信使四出,一面侦查中原五义等人的动向,一面急报各地分坛,召取援兵。
  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附近两个分坛的坛主已然率领帮众到来,鸟帮总坛所在的整个市镇亦遍布死亡陷阱。
  整个市镇亦陷入一片死寂。        ×      ×      ×              总坛的大堂同时被布置成灵堂。
  凤生给放在铜棺内,到现在一双眼仍然睁大,看来像是死不瞑目,又像在咒诅什么。
  凤栖梧一直留在大堂内,处理一切事情,婷婷一身素白,在两个丫环侍候之下,亦一直留在铜棺之旁,不停的流泪。
  凤生的尸体还未进门,她便已迎出去,哭得就像个泪人,而眼泪,一直都没有停下。
  一个人竟能够流这么多泪,是不是有些奇怪?
  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投以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一个留意到这件事,凤栖梧更就不用说,他甚至没有多看婷婷一眼。
  在步向鸟王府的时候,他的心情仍很乱,路上他一直都是在想着怎样找中原五义算账,看见鸟王府,才突然想起婷婷,才乱起来,可是到看见婷婷,非独不再乱,而且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年后的婷婷,并没有多大改变,岁月无情,可是她反而更动人,更美丽。
  这也许就是年轻的女人与年老的女人不同的地方。
  凤栖梧在第一眼那刹那,却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完全就像是在看到一个陌生人。
  连他也奇怪,到现在为止,除了一声称呼之外,一些说话的兴趣也提不起来。
  这难道就是一年浪迹江湖,沉醉于梦乡的结果?
  凤栖梧不能够肯定,也没有细思,只是想着如何部署报复的事情。
  婷婷一双泪眼却不时望向风栖梧,悲伤之外,还有一丝疑惑。
  在支开了那两个丫环之后,这双泪眼除了悲伤疑惑之外,又多了一份狡黠。
  凤栖梧没有理会,盘膝静坐在灵前,眼盖低垂,身子一动也都不动。
  婷婷目送那两个丫环步出灵堂,目光落在凤栖梧的身子好一会,凤栖梧仍然一些反应也没有,婷婷终于站起来,移步走过去,衣衫抖起了阵阵“悉索”声响。
  她脚步移动时并不快,但灵堂寂静,好像凤栖梧这种高手,又怎会不知道有人接近?却始终毫无反应。
  婷婷在凤栖梧身旁停下来,幽香一缕,飘进了凤栖梧的鼻子,随即一声:“二叔──”
  凤栖梧垂目如故,冷应道:“嫂嫂若是倦了,无妨回房休息,江湖人,不在乎俗礼。”
  婷婷幽声道:“我不倦,只是二叔日夜赶路,忙到现在,该休息一下的了。”
  凤栖梧一扬眉:“我正要休息去。”霍地站起身子,举步前行。
  婷婷追前几步,“哎哟”一声,身子一栽,倒在地上,凤栖梧应声止步,回头一望,只见婷婷黛眉轻蹙,手抓着罗裙一角,半卧着支撑欲起,他一皱眉,还是走近去:“怎样了?”
  婷婷摇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足踝。”
  她挣扎欲起,却有心无力,已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淌下了两行泪水。
  凤栖梧终于伸出手将婷婷扶起来,婷婷很自然的抓住了凤栖梧的手臂,领子半敞,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
  凤栖梧目光落下,甚至看见那一道深深的乳沟,急忙将目光移开。
  婷婷身子是站起了,但摇摇欲堕,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凤栖梧又一皱眉,道:“我叫人送你回房间去。”
  婷婷摇头,道:“不用,一会就没事的了。”她随即松开扶着凤栖梧的双手,但立即就倒下。
  凤栖梧手急眼快,忙一把扶住,这一把,手臂却正好压在婷婷的胸脯上,那刹那,凤栖梧有如电殛,浑身猛一震。
  婷婷粉脸飞红,嘤咛一声,一个身子缩入了凤栖梧怀中。
  凤栖梧的目光也就在这时落在凤生那副铜棺上。
  铜棺在灯光下散发冰冷的光芒,凤栖梧心头不由一凛,就像给一盘冷水当头淋下,双手一送,将婷婷送出怀抱,送坐在那边的白布座子上。
  婷婷意料之外,半身一倒,右手有意无意,抖开了罗裙,一对晶莹的玉腿展露在凤栖梧眼前。
  凤栖梧目光一落,绮念又生,猛咬牙,偏开脸,眼睛接闭上,再将头一甩,才将这绮念甩掉,随即举步往外走去。
  “二叔──”婷婷在后面叫:“凤大哥──”
  她的语声充满了诱惑,尤其是那一声“凤大哥”,凤栖梧入耳不由一呆。
  在未遇上凤生之前,婷婷一直是这样称呼凤栖梧,每一声都带着浓情蜜意。
  凤栖梧意志不知怎的竟变得那么脆弱,脚步停下来同时,旖旎的种种往事亦纷纷涌上心头。
  他几乎已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还是在那刹那打消了这念头,举步再往前行。
  每一步踏出去都好像很费力,那么慢,又那么重,每踏出一步,仿佛就听到婷婷的那一声“凤大哥”。
  凤栖梧很想掩上耳朵,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双手拳握,继续前行。
  婷婷并没有再叫出声,嘴唇颤动着,无声的重复着一个变比,从她嘴唇的变化看来,那应该就是在重复着“凤栖梧”这三个字。
  她的眼瞳同时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凤栖梧若是在这个时候向她看,应该就会发觉婷婷的异常之处。
  如果他回头接触婷婷这双眼睛,未必再能够保持冷静,说不定立即就会在婷婷的目光中迷失。
  他移动得虽然慢,终于还是走出了大堂。
  婷婷的神态也起了变化,由焦急而失望,然后整个人都仿佛崩溃。
  凤栖梧走出了大堂,继续前行,终于消失不见,婷婷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垂下头,无言将罗裙拉拢。
  大堂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下,看来是那么凄凉,一直到她将头抬起来。
  与她的目光落在灵前同时,那些烛火突然一齐冒起了尺高。
  没有风,即使有,亦不会将火吹得那么高,难道是她那双眼睛的影响?        ×      ×      ×              明月在中央。
  今夜的月仍然是那么圆,那么明亮。
  凤栖梧步向石阶,仰首看着那一轮明月,脑袋里仍然像塞满了乱草,涌现的都是与婷婷亲嫟的诸般情景,怎也驱不去。
  他继续前行,就转入了一条回廊,来到了一个水井之前,打了满满的一桶水,将整块脸都浸在水里。
  一阵阵清凉直沁心头,他逐渐冷静下来,又过了一会,他才从水里将脸抬起,然后转过身。
  铁雁站在他身后三丈之外,奇怪的望着他,看见他回过头来,一面走过来,一面道:“二爷怎样了──”
  凤栖梧摇头:“只是要清静一下。”
  铁雁道:“方才我远远看见,还以为是大爷……”
  凤栖梧苦笑,道:“我也不相信,大哥这么年轻便离开这人世。”
  铁雁上下看了凤栖梧一眼,道:“这年来大爷也是时常要这样清静一下。”
  凤栖梧一怔,道:“这样?”双手从桶里掏起了一捧水。
  铁雁点头道:“以前没有的。”
  凤栖梧目光转向大堂那边,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婷婷的一声声凤大哥,还有诸般诱惑的神态,一双剑眉不觉锁起来,那捧水亦不觉从掌中漏尽。
  铁雁道:“我曾经问过大爷,是什么事这样子烦恼,大爷却只是摇头,可是我看得出,大爷是真的有些心事。”
  凤栖梧目光转回,道:“你是来找我的?”
  铁雁点头:“二爷一年没有到来,有些事,我认为二爷也应该知道一下。”
  “正如我大哥不时的将脸埋在水里,要求头脑清静。”凤栖梧接问:“这年来是否出了什么事而令大哥很烦恼?”
  铁雁道:“我们已经打好了基础,能与我们公开一战的帮派可以说完全没有,甚至可以说现在只有我们去攻击别人。”
  凤栖梧点点头,铁雁接道:“这一次我们的攻击中原五义,也只是我们做主动,事前中原五义一些表示也没有。”
  风栖梧道:“在袭击柴东升之前,你们是否已知道袭击的对象?”
  铁雁摇头:“事前大爷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到大爷下令袭击,我们才知道对象是柴东升。”
  凤栖梧道:“不错,鸽组既然大都是中原五义的弟子,若是一早将目的地说出来,柴东升纵然不能够及时请来其他四个兄弟,要逃走应该绝不成问题。”
  铁雁道:“大爷也就因为一击成功,跟着带我们赶程往袭胡子玉,这一次却给鸽组的人先将消息送到去……”
  “站在他们的立场,这实在是无可厚非。”凤栖梧在井旁坐下来:“在柴东升一事之后,大哥也没有跟你们说是什么原因?”
  “没有。”铁雁叹了一口气:“也没有人敢问。”
  “大哥一向都平易近人。”
  “可是这年来,大爷的脾气变得很怪,很少跟大夥儿在一起,对帮里的事情,都是爱理不理,平日阴阴沉沉,大夥儿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凤栖梧一声微喟:“我本该每隔一个时间就回来看看。”
  铁雁看看凤栖梧,没有作声,凤栖梧沉吟着又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
  铁雁道:“二爷走后不久,大爷平日的习惯便开始一一改变的了。”
  凤栖梧又沉吟起来,口里虽没有说,心底已不由暗问:“难道就因为婷婷?”
  他沉吟了一会,才试探着问:“我大嫂又怎样?”
  铁雁竟然回答道:“夫人的事情,我们可一些印象也没有。”
  凤栖梧忍不住追问:“什么原因?”
  铁雁道:“夫人平日极少走出来的,别的人不知,据属下记忆所及,这一年来,只不过见过她三次。”
  凤栖梧微喟:“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深沉的女子,大哥说不定就是受她影响。”
  铁雁考虑着道:“有句话属下本来不该说……”
  凤栖梧道:“只管说,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应该明白。”
  铁雁仍然吞吞吐吐的说道:“夫人美丽温柔,但不知道何故,属下每次见到她时,总觉得有些心寒。”
  “心寒?”凤栖梧甚奇怪。
  铁雁苦笑道:“属下也不知道是否完全是因为夫人心寒,也许当时属下有些不适,亦可能因为风太冷。”
  凤栖梧淡然一笑,转问道:“这年来,帮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铁雁道:“有些事的确很特别。”眼中同时露出了奇怪之色。
  凤栖梧看在眼内:“到底什么事?”
  铁雁目光一转道:“帮中有十一个小伙子无故失踪,每当明月之夜,帮中养的猪牛鸡鸭等都显得有些慌乱,大叫大鸣,不少更迹近疯狂。”
  “那十一个小伙子也是在月明之夜失踪?”
  “正是。”铁雁皱眉:“只找回一个,乃是在一个枯井之内,当时群鸦集栖在井旁,发现的兄弟觉得奇怪,用绳垂下去,结果找到了那个小伙子的尸体。”
  凤栖梧诧异地问:“死因是什么?”
  “兄弟们都说是喝醉了酒,不慎掉进枯井里,给井底石块割破了咽喉而死。”
  “伤口在咽喉?”
  “很深的伤口,可是附近一滴血也没有,伤口亦毫无血色,有如死鱼肉,属下觉得奇怪,暗自扎了尸体一刀,发觉亦是一滴血也没有。”
  凤栖梧道:“那个小伙子已经失踪很久了?”
  铁雁道:“才一夜。”
  “那么他的血那里去了?”凤栖梧脱口追问。
  铁雁苦笑道:“不知道,属下曾经想过那可能是渗进泥土内,但挖了一尺并无发现,这件事令帮中的兄弟恐慌过好一段日子。”
  “大哥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表示?”
  铁雁道:“完全提不起兴趣,对一切事情,大爷都是那样子无动于衷。”
  凤栖梧深注铁雁,转问:“只是这些了?”
  铁雁道:“有两条牛亦是这样子,突然倒毙,咽喉破裂,滴血不存。”
  “亦是月圆前后发生的?”
  铁雁点头:“没有人能够解释,也所以出现了诸般鬼神传说。”
  “这是说,到现在仍然是茫无头绪的了。”
  铁雁点头道:“那被找到尸体的小伙子是失踪的第十个,之后我们曾经加派兄弟在夜间逡巡,尤其是月圆之夜,可是到上个月,仍然又有一个小伙子失踪。根据住在他附近的人说,当夜他一如往常回自己房间睡觉,到天明父母见他久久仍不见出现,将门撞破,才知道他并不在房间之内。”
  “房门紧闭,那么窗户?”
  “西面一个窗户是给打开了,但窗下地面却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因为那天入夜之后下过雨,地面遍是泥泞,有人经过,总有脚印留下来。”
  “那只有凌空飞去的了。”凤栖梧仰首向大,笑了笑,却笑得那么无可奈何。
  铁雁微喟道:“也只有那样解释。”
  凤栖梧道:“这的确是奇怪得很,与我大哥性格的突变一样奇怪,可惜我没有在。”
  铁雁正色道:“属下所说的,全是事实。”
  凤栖梧摇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如果我也在,大哥就是提不起兴趣,我也会积极的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雁垂下头,道:“不瞒二爷,这年来大家的确因为大爷那样,变得没精打采,所以大爷去突袭中原五义,大家反而很兴奋,那最低限度证明一点,大爷还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存在。”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凤栖梧轻叹一声:“明天你去替我将那些人的家人找来,希望在详谈之后,多少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铁雁道:“以二爷的精明,一定会有所发现……”
  语声未已,正门那边已传来嘈杂的人声。
  凤栖梧铁雁一齐回头,铁雁随即道:“又出了什么事?”
  凤栖梧站起身子:“也许是中原五义的人来了。”放步疾奔了出去,铁雁忙跟了上去。
  他们才走到大堂石阶下,两个堂主已迎上来,急道:“二爷,中原五义──”
  凤栖梧道:“在那里?”
  “不用半盏茶便到镇口的了。兄弟们都已准备好,保管他们来得去不得……”
  凤栖梧笑笑:“他们难道真的以为可以将我们击倒?”
  铁雁道:“也许有诡计。”
  一个堂主道:“属下已四面打听过,除了东面那一行人之外,其他三面俱都未见敌踪。”
  凤栖梧道:“他们懂得伏击大哥,绝不会孤军深入来送死,吩咐三面的兄弟小心戒备。”
  铁雁一挥手,一个堂主疾奔了出去,凤栖梧接问:“由东面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仍留在他们面前那个堂主道:“约莫有百来人。”
  凤栖梧转问铁雁:“一切防备措施已经做妥了?”
  “二爷放心。”铁雁接道:“莫说百人,就是万人也休想将这个镇拿下来。”
  凤栖梧点头:“切不可大意轻敌,小心为上。”一顿又接道:“鸣钟示警。”语声一落。身形亦动。
  铁雁急步相随,那个堂主却向钟楼奔去。
  还未到王府大门,几个帮众已牵着马奔来,凤栖梧铁雁双双上马,策马飞奔。
  才奔出长街,沉雄的钟声已然惊破静寂长空,远远传开去,数不清的灯笼随即四面八方亮了起来,不到片刻,整个镇已然光亮得有如白昼。
  一个个手执兵器的帮众紧接着奔出,有条不紊的奔向不同方向。
  凤栖梧铁雁的后面也很快跟上了数十个帮众。
  镇后面是大江,设有木排,其他三面都筑上高墙,在高墙之外还一条护壕,引入江水,虽然不过两丈来阔,若是吊桥给收起来,要攻入这个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吊桥现在已给收起来。               
  墙头上也早已立满了帮众,手执弓箭与各种兵器,凤栖梧奔上墙头,远远已看见一条火龙向这边迅速接近。
  一个堂主随即道:“二爷,那就是中原五义的人。”
  凤栖梧微一颔首:“镇外的兄弟全都已回来?”
  “都已在候命出击,二爷,这一次要他们来得走不得。”
  凤栖梧道:“吩咐各位兄弟,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离开岗位。”
  那个堂上应声退下,铁雁一旁插口道:“二爷,你看他们用什么阴谋诡计?”
  “看不出。”凤栖梧冷笑:“除非他们全都疯了,否则绝不会就以百人之力正面攻击我们。”
  语声未已,夜风已然吹来急骤的马蹄声。
  铁雁道:“奇怪到现在为止,另外三面仍然没有任何的发现,那若是只有几个人,起不了多大作用,若不是,我们的人似乎不可能完全没有……”
  凤栖梧截道:“只要各位兄弟提高警惕,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相信我们都应付得来。”
  铁雁点头,回首望去,更多的灯笼已亮升起来,非独镇内,就是镇外,亦能够看出老远。        ×      ×      ×              曹廷胡子玉亦看到鸟镇的灯光大盛,听到那一下钟声。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曹廷第一句就是这样说。
  那不过片刻,在他们前面不太远的地方就逐渐亮起来,使他们看到了整个鸟镇的轮廓。
  胡子玉半眯起眼睛,缓缓道:“那只不过千盏灯笼。”
  曹廷道:“也是说,他们最少有过千的人可以攻击我们。”
  他们两骑奔在较前面,那些弟子策骑紧跟着,看见前面的亮光,无不露出惊异的神色。
  胡子玉无意回头望一眼,道:“大哥,你考虑清楚了?”
  曹廷点头道:“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胡子玉叹了一口气:“希望凤栖梧如你所说,是一个还讲理的人。”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曹廷亦自叹了一口气:“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让凤栖梧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子玉回头望一眼那些弟子,道:“用我们全部人的性命去证明那是事实?”
  曹廷摇头道:“我们原是打算乘胜追击,才将他们带来,他们也以为已经将鸟帮的主力歼灭,才毫无畏惧。”
  胡子玉道:“我们也是的,甚至怀疑原是鸟帮鸽组的人的说话,但现在看来,我们若只凭这些人,除非对方那些灯笼只是虚张声势,否则只怕难免全军覆没。”
  曹廷忽然一笑:“幸好讲理是绝不用这么多人的,我一个便可以。”语声一落,勒住坐骑。
  胡子玉一面勒马一面道:“片面之词,不足为信,怎少得了小弟?”
  那些弟子很快追近,纷纷将坐骑勒住,胡子玉随即道:“鸟帮的势力证实在我们之上,我们兄弟考虑清楚,决定不牵累任何人。”
  燕南催骑再上前两步,道:“那么多师兄弟死在他们的手上,怎能……”
  曹廷截道:“生死有命,况且我们也杀了他们不少人。冤冤相报何时得了?”
  一个弟子应道:“只怕鸟帮的人不是这样想。”
  胡子玉道:“不管我们能否说服他们,你们回去之后,立即迁避他处。”
  一排十二个弟子随即从旁策骑上前,为首一人接道:“我们十二人却是必须追随前去。”
  那些都是原属鸟帮鸽组的人,胡子玉一皱眉,说道:“你们为了师门,通风报信,不惜背叛鸟帮,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们的家人都在帮内。”
  胡子玉曹廷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那为首的鸽子接道:“即使我们都忍心弃子抛妻,也没有用的,鸟帮从来不会放过叛徒,那怕十年,二十年,也要将叛徒抓回去治罪。”
  曹廷叹息道:“难为你们了。”
  为首的鸽子道:“弟子等只想问师尊一句话。”
  曹廷道:“你们是要知道这件事到底谁是谁非?”
  “正是──”非独那十二个鸽子,所有弟子连燕南在内都以切望的眼神看着曹廷。
  曹廷又一声叹息。道:“这件事两方面都没有错,只错在为师五人早年不慎开罪了一样东西,凤生那样做也完全是身不由己。”
  “一样东西?”燕南脱口一声,其他人亦无不一脸诧异之色。
  曹廷点头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我们伤害了那样东西之后,原以为事情完结的了,那知道她并没有灭亡,竟到了凤生那边,对我们采取报复。”
  燕南等人仍然是一脸诧异之色,曹廷也知道,除了他们兄弟之外,其他人实在很难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曹廷看了看他们,接道:“这种事就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除非亲眼目睹,在凤生袭击我们之后,我们若是能够保持冷静,先避免与凤生正面冲突,再探查出真相,事情也许不会弄得这样坏,可是大家当时都非常激动。”
  燕南道:“鸟帮的人现在也是必有这种情绪,未必会让两位师叔伯有说话的余地。”
  曹廷道:“到这个地步,已经很糟了,我们若再不说话,鸟帮整个迷失,后果更不堪设想。”目光落在那十二个鸽子的面上,道:“你们跟去也好的,若是凤栖梧不让我们有说话的余地,总要有人将我们的话记下来。”
  燕南抢着道:“弟子也去走一趟。”
  曹廷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至于其他人,还是回去……”
  一个弟子道:“既是如此,我们索性留在这附近接应。”
  曹廷终于同意,一挥手,与胡子玉继续前行。
  燕南与十二个鸽子跟了上去,其余的人随即将火把熄灭,两旁散开。        ×      ×      ×              凤栖梧看着那条火蛇停止前进,散断,陆续熄灭,只剩下十来点,毫无反应,到那十来点火光再向前移动,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来。
  铁雁即时道:“他们难道是要部份诱我们出击,部份向我们暗袭?”
  凤栖梧摇头:“即使鸽组背叛我们的那些人全部死光了,他们多少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实力,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铁雁道:“那是给我们的灯光吓着,大部份的人临阵退缩?”
  “到底是怎样,很快就会有一个明白的了。”凤栖梧盯着那继续接近的火光。
  那的确没有要他们等多久,曹廷等十五骑便已奔到来,看见那些鸽子,鸟帮上下无不显得异常激动。
  “叛徒!”不知那一个当先叫出来,其他的也跟着高声大叫,乱成一片。
  那若是乱箭,跟着曹廷胡子玉那十二个鸽子已经变成刺蝟,他们坐在鞍上,腰身原挺得很直,到了壕前,已变得很佝偻,现在更就不由得一个个垂下头去。
  曹廷胡子玉燕南无不替他们难过,却都没有说什么,他们都不喜欢说废话。
  灯光照射,壕中的水流有如一条闪亮的银带,自下望上去,那道高墙更觉得高不可攀。
  曹廷三人从未到过这地方,远看虽然已觉得这地方不寻常,走近了,才发觉这地方的险固仍然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若是明攻,莫说百来人,就是十倍这数目,亦未必能够将之攻下来。
  胡子玉终于一声叹息,道:“大哥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曹廷亦自叹息:“鸟帮能执绿林牛耳,威震天下,事实有他们成功的地方,她利用鸟帮向我们报复,也选正了对象。”
  “叛徒”之声仍然不绝于耳。
  曹廷胡子玉的对话也只有燕南才听得到。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明白那到底什么回事,头才抬起来,就发现凤栖梧正在盯着他。
  凤栖梧的目光是那么冷酷,只看这目光,燕南绝不相信这一次凤栖梧仍然会对自己刀下留情。
  胡子玉接道:“凤生可不在,难道真的已倒下?”
  曹廷道:“他到底怎样,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了。”
  胡子玉道:“凤栖梧看来很冷静,这对我们多少也许有些帮助。”
  曹廷淡然一笑,勒稳胯下已被惊吓着的坐骑。
  喝骂声终于逐渐停下来,曹廷这才一抱拳,振声道:“中原五义曹廷胡子玉率领门下弟子到来拜访凤帮主……”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喝骂声又起,鸟帮一众显得更激动。
  曹廷胡子玉燕南总算清楚他们喝骂什么,那十二个鸽子亦惶然抬起头来,一个失声道:“帮主死了?”
  胡子玉看了曹廷一眼,只是笑了笑,却笑得那么苦涩,曹廷并没有作声,只是望着凤栖梧。
  尽管喝骂,那些鸟帮的弟子没有一个将箭射下来,虽然他们表现得已恨不得射出那么一箭。
  他们绝无疑问都受过严格训练,也绝无疑问,对凤栖梧绝对服从,在未得凤栖梧命令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凤栖梧出奇的冷静,一直到那些鸟帮弟干停止了喝骂,才应道:“家兄已去世,有什么话跟我说也是一样。”
  曹廷看了胡子玉一眼,胡子玉松过一口气,只要凤栖梧肯跟他们说话,事情便有希望了。
  “难得凤公子如此胸襟──”曹廷目光一抬,话才说到这里,已给凤栖梧截住:“这是废话,我只要你们说清楚,此来是战是降?”
  曹廷一怔,道:“中原五义绝不会降服任何人,战与否,只决定在公子。”
  凤栖梧道:“江湖人以血还血,何须再问?”
  鸟帮弟子轰然齐应,曹廷高声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何以有这种事发生?”
  凤栖梧剑眉一扬,道:“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在未明白你们的来意之前……”
  曹廷道:“我们的来意,就是要说清楚……”
  凤栖梧截道:“你们一共来了百多人,其他的那里去了?”
  曹廷道:“等在路上,我们只是不希望再有不必要的伤亡。”目光转向那十二个鸽子:“他们所以跟来,只因为非来不可。”
  凤栖梧道:“他们本来就是你们的弟子。”
  鸽首插口道:“因为佩服帮主的为人,才投到鸟帮,那知帮主竟然偷袭……”
  凤栖梧截道:“这件事是我大哥不对还是怎样且不说,你们加入鸟帮,并没坦白说出你们的本来身份,则绝无疑问。”
  “那是因为我们恐怕传出去……”
  凤栖梧喝道:“你们若是一片诚意投靠我大哥,又怎会在乎别人说话,鸟帮之中,不管名门弟子出身,却不见他们像你们这样。”
  “我们承认是……”
  “墙头之草,首窜两端,你们若真的是佩服帮主,则如何能忍心看着他与一群兄弟踏入死亡的陷阱?”
  “帮主夜袭我们五师叔……”
  “你们已知道谁是谁非的了?”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通知胡子玉暂避一时就是。”
  曹廷插口道:“这倒不能完全怪责他们,是我们兄弟会商决定……”
  凤栖梧冷笑道:“那他们怎么不阻止帮主与一群兄弟的前去,只要那一战能够避免,大家总有机会坐下来谈清楚。”
  曹廷叹息道:“我们承认当时都非常激愤,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所以现在才……”
  凤栖梧道:“你们现在要谈,只因为不能不谈,这之前不谈,眼看形势不利才来谈,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胡子玉闷哼一声:“那你到底打算怎样?”
  凤栖梧道:“只是要看清楚你们是否有诚意?”
  胡子玉道:“要怎样看?”
  铁雁忍不住道:“先让我们处决叛徒,以慰帮主与死难诸兄弟在天之灵。”
  胡子玉尚未作答,鸟帮各人又叫嚷起来了,凤栖梧等他们稍静才道:“帮有帮规……”
  胡子玉道:“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门规。”
  凤栖梧冷笑道:“我只知道他们是鸟帮的人,不依帮规处置,难息众怒,就是我愿意谈,鸟帮的人也会反对。”
  帮众又轰然齐应,为首的鸽子面色灰败,上前道:“二爷要怎样处置我们?”
  凤栖梧道:“我不是鸟帮的人,我不知道。”
  铁雁厉声道:“你们加入的时候念的帮规难道完全忘掉?”
  鸽首摇头道:“我们死不要紧,只是我们的妻儿……”
  铁雁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东西,你们已经反叛了,到现在为止,我们何尝有片言迁怒你们的妻儿。”
  鸽首道:“只要他们平安,我们便已经放心。”转对群鸽道:“你们听到了,这件事我们并没有做错,只错在我们不该既为中原五义门徒,又是鸟帮的一员。”
  群鸽无言垂下头,鸽首又道:“事既至此,我们也只有依照帮规自行了断。”
  群鸽尚未有反应,燕南已嘶叫起来:“你们并没有做错,为什么……”
  鸽首截道:“燕师弟不必为我们说话,我们未得师长许可,擅投鸟帮,已是该死,身为鸟帮一员,竟然出卖鸟帮龙头帮主,更是罪无可恕……”
  燕南道:“你们都是血性汉子,大师伯──”
  曹廷挥手道:“我明白──”接问凤栖梧:“凤公子能否等……”
  话口未完,一枝箭已“飕”地射向鸽首,快而狠准,但以鸽首的武功,要避开要击下这枝箭却是绝不成问题,所以曹廷胡子玉并没有飞身去扑救,到他们发觉鸽首木立不动,静待死神降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箭直射入鸽首的眉心,鸽首惨叫中倒坠马下。
  凤栖梧霍地回头,望向箭射处,道:“那一个?”
  一个汉子应声跃上墙头,嘶声道:“不是他们反叛,帮主不会死,我三弟也不会死,赵勇未得命令,擅自放箭杀叛徒,也是该死!”左手抛弓,右手一柄短刀已反插进心窝,闷哼一声,倒堕下高墙,“通”的掉进壕水里。
  没有人作声,凤栖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好!好汉子!”语声一落,帮众齐皆怒吼,群情汹涌。
  剩下那十一个鸽子也就在怒吼中一个个拔刀或刺进心胸,或抹进咽喉,溅血倒在坐骑下。
  燕南一旁看得真切,要救,却不知该救那一个,怔在那里,目眦迸裂,血泪奔流。
  胡子玉偏过头,不忍目睹。
  曹廷须发皆颤,嘶声道:“好,他们都是好汉子。”
  燕南咬牙切齿道:“大师伯──”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曹廷断喝道:“你是要他们十二个就这样死去,一些价值也没有?”
  燕南如晴天霹雳,怔住在当场。
  曹廷接仰首,一字一顿道:“现在可以谈的了……”
  凤栖梧颔首,振吭道:“放下吊桥!”一顿,再吩咐:“铁雁跟我来,其余人紧守岗位!”身形倒翻,掠下高墙,跃回坐骑。
  铁雁亦跃了下来,上马紧跟着凤栖梧,也就在这时候,“轧轧”声响,那道吊桥缓缓放下。
  墙头上的帮众弩箭纷纷上弦,集中向着曹廷胡子玉燕南等三人。
  曹廷的身子挺得笔直,胡子玉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燕南仍然一面的悲愤之色。
  吊桥落下,凤栖梧即飞骑奔出,铁雁紧紧相随。两骑先后在曹廷之前停下,凤栖梧右手按着刀柄,虽然没有拔刀,但绝对可以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铁雁的手紧握在雁翎刀柄上。
  曹廷看在眼内,摇头道:“凤公子还是不信任我们?”
  凤栖梧冷冷的道:“只凭十二条人命就要我们信任,那有这么容易……”
  燕南叫出来:“姓凤的──”
  曹廷断喝截道:“住口!”
  燕南恨恨的咬着嘴唇,双拳紧握,凤栖梧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曹廷接道:“在我们到来之前,凤公子相信亦已问清楚,就算凤帮主的亲信,也不知道凤帮主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攻击我们。”
  凤栖梧默认,曹廷又道:“两位乃同胞兄弟,自小在一起,凤公子当然亦清楚,我们与两位的长辈亦无任何的仇怨。”
  凤栖梧点头:“以我们所知,这之前家兄与你也曾见过面,拉过交情,家兄私底下也曾对我说及,中原五义都是好汉子,可以交朋友。”
  燕南冷笑道:“那就是他交朋友的方式?”
  铁雁冷笑道:“帮主从来没有枉杀过一个人。”
  燕南方待回话,曹廷已厉声道:“南儿若再多说这种废话,我便将你赶掉。”
  燕南一听便知道曹廷动了真怒,垂下头,不敢再作声。曹廷转对凤栖梧道:“令兄快人快语,在你面前当然更不会作违心之言,可见得这之前,他对我们兄弟五人并无恶感。”
  凤栖梧道:“那是为了什么?”
  曹廷道:“在胡家庄一战之前,我们也仍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到我们听了令兄那一番话。”
  “也是说,你们真的做过那件事。”
  曹廷道:“是真的,那也是我们兄弟五人有生以来所做的最糟的一件事。”
  凤栖梧道:“那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曹廷却道:“凤公子首先得明白,我们五兄弟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侠义之名,完全是行侠仗义得来。”
  凤栖梧冷截道:“我只是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
  曹廷反问:“以凤公子的见识广阔,可知道有什么人在挨了十三枪,十七剑,二十三刀,再给扇骨痛扎,流星鎚乱撞,仍然能够活下来?”
  凤栖梧沉默了一会,问道:“有什么人?”
  “没有──”曹廷摇头。
  凤栖梧道:“那个人当然是死定了,但是你们的恶行却给别人看见,告诉我大哥……”
  曹廷道:“那件事发生在一人村。”
  凤栖梧诧异的重复了这一句:“一人村?”
  曹廷缓缓道:“出兰州经永登上鸟鞘岭,沿庄浪河前行,古浪后便是武威。”
  胡子玉接道:“那也就是薛平贵所谓一马离了西凉界的古凉州,最出名的一样产品就是王虾蟆家传的狗皮膏药,远近驰誉,专治风湿。”
  曹廷继续道:“再西进永昌,即古沙陀国,更过,到山丹,便可以看见祁连雪峯,胭脂小山,霍去病大破匈奴于祁连,匈奴有首歌:﹃夺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夺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凤栖梧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地方。”
  “然后就是张掖,汉书所谓﹃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腋﹄的张掖,西魏时更名甘州,出张掖西门,是流沙地带,过高台便是酒泉,穿越大戈壁,是塞上第一雄关嘉峪关,再西进抵玉门,安西,疏勒河,便可看见瓜州古城,四周皆沙,堆积之间,几与城齐,再进才是甜水井。”曹廷一顿才接道:“一人村就是在甜水井。”
  凤栖梧沉吟不语,曹廷看看他又道:“一人村只有一个人,乃敦煌县府所派,除了不必纳粮之外,尚有一院平房可住,职责却非常重要,非独要供给旅人饮水管理住宿,还要警戒马贼,负有放哨使命。”
  “你们到那儿干什么?”凤栖梧忍不住问。
  曹廷道:“我们是追一个人追到那儿去。”
  “就是那个人?”凤栖梧追问。
  曹廷摇头。“我们追的是一个采花贼,千里独行。”
  凤栖梧对千里独行这个人并无印象。
  曹廷接道:“这个千里独行在不足百里之内,先后奸污了二十七个女孩子,杀了四十六个人,其中三男一女,是我们的弟子。”
  “我们由中原西追至安西,几次差不多要将他抓住,但都给他逃掉,到了瓜州古城附近,更就完全失去他的踪迹,再过那附近只有甜水井有水可饮,所以我们追到了一人村。”曹廷叹了一口气说:“那条一人村,的确只有一个人。”
  胡子玉补充道:“我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人。”
  “一个女人。”曹廷又叹了一口气:“一个既年青,又美丽,身材又动人的女人。”
  凤栖梧一怔:“怎会是一个女人?”
  曹廷道:“是一个女人本来不足为怪,却怪在这个女人年青美丽动人。”
  胡子玉道:“若是给千里独行遇上,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我们在惊讶之余,不禁为之捏一把冷汗。”
  “她告诉我们,她叫做依依,看守那条一人村的人,是她的爹爹,早些时病逝,官府还没有找到继任的人,所以暂时由她来看着。”曹廷摇头道:“我们当时都没有考虑到这是否谎话,只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当时已入夜,我们也就在那儿住下来。”
  胡子玉接道:“我们给了她一些钱,叫她弄一些吃的。”语声甫落,他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凤栖梧看在眼内,一皱眉。
  曹廷随即道:“她给我们弄来了一盘肉,味道很鲜甜,很可口,她告诉我那是兔肉,我们却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兔肉,却只以为那是关外的烹调手法不同,怎也想不到,那竟是人肉……”
  胡子玉的表情变得更奇怪,曹廷的说话亦在寒噤下中断。
  “人肉?”凤栖梧看看曹廷,看看胡子玉,看不出半点说谎的样子。
  曹廷点点头道:“也就是千里独行的肉。”
  胡子玉苦笑接道:“他杀了我们心爱的弟子,我们虽然有言恨不得寝他的皮,吃他的肉,但只是说说而已,做梦也想不到,竟然真的吃到了。”
  凤栖梧不禁道:“那你们是怎会知道的?”
  曹廷叹息道:“我们吃光了那盘人肉,仍然不知道,因为饱着肚子,索性四面逡巡一下,我因为是老大,给留下来。”
  胡子玉道:“这主要因为大哥不服水土,途中曾感染风寒,而我们亦只是打算四个人从不同方向四面随便看看。”
  曹廷接道:“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摊开地图,正要推算千里独行将会逃到那儿去,那个叫依依的女人就来了,送来了一杯茶,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动人的女人,那会儿更加动人。”
  凤栖梧方待问,曹廷已说道:“她的领子敞得很开,俯身将茶放下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看见她整个胸膛,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荒唐过一段日子,成家立室之后,已没有在外面胡混,可是,我竟然禁受不住她的诱惑,贪婪的盯着她的胸膛。”
  曹廷垂下头,凤栖梧铁雁这时候已开始相信曹廷他们的诚意,好像这种话,本不是曹廷这种身份的人还会说出口的。
  “然后她突然抱着我痛哭,恳求我带她离开一人材,带她到中原。”曹廷说下去:“好像她那样美丽的女孩子,留在那样的地方,绝无疑问是一件很令人可惜的事,跟着她说只要我答应,她愿意一辈子侍候我,在我还没有答应之前,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卸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胴体,竟就与她立即在床上干了那回事,也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跟着就整个人都迷失了。”
  胡子玉接道:“我闯进去的时候,大哥就像是一个白痴。”
  凤栖梧追问道:“你干什么闯进去,疯了?”
  铁雁冷笑道:“也许他是瞧上了那个依依,想不到却给老大占先。”
  胡子玉不以为意,自顾道:“我走了一段路,看见并无发现,回到那口甜水井旁边,觉得有些渴,本待打一桶水上来喝几口,那知道桶子是那么沉重,我还以为那个桶子必定很大,水载得多,那知道越拉越觉得不对劲,及至拉上来,才发觉桶上倒着一个尸体,其他三个人那时候都已回来,听得我惊呼,一齐走过来。”
  凤栖梧道:“一具尸体便将你吓成那样了?”
  胡子玉又打了一个寒噤,道:“那具尸体一丝血色也没有,背上的肌肉不见了老大一片,那显然是用刀割下来,割口亦毫无血迹,若是已死去多时的人,肌肉绝不会那样鲜,若不是,怎可能没有血?”
  凤栖梧皱眉道:“会不会给井水浸洗干净?”
  胡子玉道:“尸体只有头脚部份湿水,而更令我们震惊的是那竟然就是千里独行的尸体,然后我们想到了刚才吃的那些肉,每个人都想吐,再想到了大哥,怎么我们那么嘈吵也不见他走出来一看究竟?”
  凤栖梧忍不住追问:“你们闯进去,除了发现白痴般的老大之外,还有什么发现?”
  胡子玉道:“那个叫做依依的女人赤裸着身子,怪可怜的偎在大哥身旁,当时我们都很尬尴,若非大哥神态有异,真的会先退出去,我们叫了几声,大哥都没有反应,问那个依依,她却只是流泪,三哥着急起来,冲出去拿了一桶水,依依要阻止,三哥已然将那桶水尽泼在大哥身上,大哥这才突然清醒过来。”
  曹廷道:“我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非常不悦,大家不错是兄弟,但这种情形之下,他们也应该知道回避才是,但到他们说吃的竟然是人肉,才转为惊讶。”
  “依依仍然说那是兔肉,但兔骨头却拿不出来,还有井里的尸体,还有像千里独行这种高手,竟然会倒在她手中,这所有的问题她都不能够答覆我们,她也显然不习惯这么被人喝问,终于生气了。”胡子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非目睹,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生气起来,竟变得那么可怕。”
  “是怎样?”凤栖梧急急追问。
  “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本来白玉一样的肌肤亦变得通红,那给我们的感觉已不是美丽,而是恐怖。”胡子玉摇头接道:“人怎会变成那样?”
  曹廷道:“当时我认为是一种邪门内功,他们却认为她不是人,老五在惶恐中劈出第一刀,一场恶战就那样展开了。”
  胡子玉道:“她全身赤裸,没有兵器,只是用她的指甲将我们一一弄伤,那到底是她真的那么厉害,还是因为她浑身赤裸,使我们下不了手,所以只有挨打,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想不透,就是五弟,也不知怎会砍出那一刀,事后他告诉我们,当时他实在很想杀人,而奇怪的是,我们也都有那种感觉。”
  曹廷苦笑道:“那也许是因为吃了人肉的影响,总之,我们很想很想杀人,到全都伤在依依指甲之下,杀机更浓,依依当时不住笑,好像觉得很有趣,那又给我们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大概因此原因,那一份怜香惜肉之心没有了。”
  胡子玉道:“当时大家都显得有些疯狂,也不知是怎的,她的一只脚给我抓了一个结实,然后大哥的枪就刺进了她的身子。”
  “十二枪,老二剁了她十七剑,老五砍了她二十三刀,还有老三的流星鎚。”
  胡子玉接道:“还有我的扇。”
  曹廷苦笑道:“我们当时大概都疯了,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样做。”
  “然后我们看到了亮光。”胡子玉半眯起眼睛:“那种亮光好像由那个女人的身上射出来,光亮得令人目眩,一闪即逝,到我们看清楚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倒下。”
  凤栖梧奇怪问道:“你们是真的看到亮光?”
  曹廷道:“一个人也许会看错,可是五个人……”
  胡子玉截道:“我们却也不敢太肯定,那刹那,我们的脑袋完全空白。会不会是错觉,谁也不敢说,而更可怕的事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凤栖梧目光一紧,铁雁亦呆视着胡子玉。
  “那是血。”胡子玉的声音陡然高起来:“大量的血由依依的身上流出来,很快便染红了整块地面,她的肌肤同时逐渐苍白起来,最后变成死鱼肉一样,那些血继续流过不休,一个人竟然会流那么多血,实在难以想像,也是我们生平仅见。”
  凤栖梧目光更紧,面色沉下来,一颗心亦同时沉下去,他想起了连云庄密室内安顺那个宠妾的尸体。胡子玉说的情形,不正是那样?
  “她就像是血做的,血流尽了之后,肌肤便皱摺起来,丰满的乳房甚至干瘪萎缩。”
  凤栖梧脱口道:“肌肤跟着也失去光泽,就像是蛆虫,刚取出来的骨髓?”
  胡子玉曹廷齐皆一怔,曹廷道:“我们的确有那种感觉,你……”
  凤栖梧截口接问道:“那之后又怎样了?”
  曹廷道:“我们呆到了天亮,尸体再没有变化,之后我们遍搜屋内每一个角落,也没有任何可疑物件发现,倒是从那口井里再捞出了六具尸体,装束虽然不一样,死状都并无不同,浑身的鲜血好像都给放尽。”
  凤栖梧剑眉深锁。
  曹廷跟着道:“之后,我们翻开了屋后两个沙堆,发现了两具马尸,也是滴血无存,我们开始怀疑那个女人依依……”
  胡子玉道:“那七个人与两匹马的血都是给她吸进了体内,所以她体内才有那么多的血。”
  “吸血的女人……”凤栖梧倒抽了一口冷气。
  铁雁再也忍不住悄声道:“二爷,那两条牛,还有我们那些不见了的兄弟。”
  他虽然放低了声音,曹廷胡子玉仍听得真切,一齐望着铁雁。
  凤栖梧突然问:“五位可记得,到达一人村是不是月圆前后?”
  曹廷道:“那是七月的十五。”
  凤栖梧沉默了下去,铁雁惊讶的看看曹廷三人又看看凤栖梧,虽然没有说出口,这表情已无疑告诉曹廷等人月圆前后鸟帮也曾出过怪事,与他们所说的有些相似。两条牛,失踪了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廷正要问,凤栖梧已道:“那之后又怎样了?”
  曹廷道:“我们带着疑惑的心情回中原,之后虽然没有任何事发生,也经过多年才将之忘掉,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日那个女人才向我们报复。”
  凤栖梧又沉默下去,胡子玉接着说道:“令兄问我们,有没有忘掉我们做过的那件事。他是问最糟的一件,也只有这件了。”
  曹廷道:“但他若不提及那十三枪,十七剑,二十三刀,我们还省不起来。”
  胡子玉呻吟着道:“当时即使有他人在一旁,但除了我们,除了她本人,有谁会清楚?”
  凤栖梧不由点头:“怎么你们不跟我大哥说清楚?”
  胡子玉苦笑:“令兄若非已迷失,相信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既然迷失了,在当时那种环境,还有什么话能说得动他,相信就是阁下赶到来,亦难以令他改变主意。”
  凤栖梧仰首向天,没有作声,胡子玉接道:“站在我们的立场,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一战之外,亦无选择。”
  曹廷叹息道:“这种事无疑难以令人置信,却是事实。”
  凤栖梧接问道:“你们要说的只是这些?”
  曹廷道:“令兄是怎样的一个人,阁下应该比我们更明白,令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鸟帮之中发生过什么事情,与我说的是否有关系,阁下亦应该清楚,这件事虽然是怪异一些,我们似乎只有接受。”
  凤栖梧冷笑道:“应否接受,有待事实证明。”
  曹廷道:“在我们来说这是报复,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场灾祸,我们何妨先将这场灾祸中止,待事了之后,才了断彼此间的恩怨?”
  凤栖梧道:“我们需要考虑。”
  曹廷道:“我们可以等。”
  凤栖梧沉吟道:“那边不远有一座空置的农庄,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曹廷毫不犹疑的道:“好,我们就等在那儿。”
  “请──”凤栖梧伸手送客。
  曹廷一抱拳,勒转马头,燕南旁边急问道:“这十二个师兄弟……”
  “他们的家人都在鸟帮,留他们在这里,不是更适合?”曹廷神色黯然,策骑缓缓离开。
  胡子玉无言跟着离开,燕南看在眼内,亦只好跟在后面。
  凤栖梧目送他们离开,没有动,脑海中却没有平静过,不住翻腾,铁雁呆望着凤栖梧,亦没有作声。        ×      ×      ×              走出了老远,曹廷仍是头也不回,也没有作声,胡子玉终于忍不住道:“老大,你看姓凤的会不会相信我们的话?”
  曹廷道:“一定会。”
  胡子玉轻“哦”一声,曹廷接道:“你难道看不出,就是他们也不清楚凤生与我们之间有何仇怨?而且鸟帮之中显然也曾发生一些极不寻常,也不能够解释的事,那与我们所说的,也显然大有关系。”
  胡子玉忽然发出了一声苦笑。
  曹廷当然明白胡子玉的心情,叹息道:“这种事,我们虽然是当事人,仍然是满肚子疑惑,其他的更就不在话下。”
  胡子玉道:“大哥真的相信依依那样子仍能够活下来?”
  曹廷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些事?”
  燕南脱口道:“怎会有这样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现在有谁能够肯定?”曹廷亦苦笑起来。
  燕南叹了一口气,道:“那种事,真的有?”
  曹廷道:“自古以来,不少人说过一些令人难以相信的遭遇,我们虽然不知道那是否完全出于胡诌,却也不能够完全否定,因为,不见过并不等于不存在。”
  燕南不能不同意。
  曹廷接道:“我们当时吃的是人肉,是绝不会错的,既然有吃人肉的人,就是有吸人血的人亦不足为怪。”
  燕南没有作声,只是摇头。
  再前行,那幢农庄已在望,曹廷突然勒住了坐骑。一群人立时从前面林子里奔出来,正是他们的弟子。
  看见这些忠心的弟子,曹廷胡子玉无不感慨之极。
  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只因为一片忠心,被牵入这件事之内。
  这真的是一场灾祸,到什么时候才终结。        ×      ×      ×              目送曹廷三人消失,凤栖梧仍然呆在那儿没有移动。铁燕看出他是在沉思,不敢惊扰,几个要出来的坛主都被他挥手示意回去。
  凤栖梧其实是在将凤生性情大变前后的事情反覆细想。
  开始是由婷婷被掳,他独闯连云庄,那之前,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入了连云庄之后,也没有,一直到他押着安富步出密室,当时他只是想寻回婷婷的尸体。
  到他进入了密室,下了石阶,碎去珠帘,看到了地上的血,那具倒在血中的女尸。
  血都是由那具女尸流出来,而那具女尸的情形与曹廷胡子玉说的并没有不同。
  萎缩皱摺的肌肉,干瘪得有如两个空布袋的乳房,那么年轻的女人,死后的肌肤怎会变成那种样子?
  安顺曾说过婷婷已经嚼舌自尽,当时似乎并没有说谎的必要,那只有令凤栖梧更愤怒。
  死的应该是婷婷,然而他们看见的却是怜怜的尸体。
  安富说怜怜是一个女妖精,既可爱,又可怕,“小妖精”这三个字与“淫妇”那两个字似乎已没有多大分别。
  他甚至默认与怜怜私下勾搭上,安家兄弟虽然是黑道中人,对于这种事,相信他也不会那么随便,而他言下的意思,显然那是由于怜怜挑逗。
  凤栖梧不由想到去年中秋发生的事。
  凤生极少会醉酒,但那天夜里竟然会醉到与婷婷发生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奇怪?而凤生更不是那种重色轻义的人。
  凤栖梧也清楚记得凤生当时并不像醉得那么厉害,正如他在连云庄大堂看见安顺。
  这两件事是不是太巧合?
  然后凤栖梧想起婷婷当时的话。
  她说的若全都是事实,那个怜怜的行动非独有些疯狂,而且邪得很。
  安顺既然与怜怜干了那回事,似乎没有杀她的必要。
  婷婷跟着的说话,却似乎不像说谎,可是以平日胆小的她,怎敢看下去?
  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安富的神态举止也是妖异,那种像猫叫,像狼嗥的声音,像野兽的爬行,现在想起来,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婷婷当时对自己的态度是否也有些陌生?
  跟着是那匹马,不住悲嘶,尤其是婷婷骑的那一匹,而凤栖梧催骑接近婷婷的时候,他胯下的坐骑不是又悲嘶起来?
  马若是因为都忠于安家兄弟,才作出那种反应,实在难以相信。
  那种反应与其说是讨厌,毋宁说是恐惧。
  凤栖梧现在却才想到那会是恐惧。
  之后就是鸟庄总坛的突变。
  凤栖梧没有忘记那一轮明月给他的恐怖感觉,在发现凤生婷婷二人在床上那刹那的惊讶。
  在他离开之后,鸟帮总坛就发生了那些怪事,那些被吸干了的尸体,不就是曹廷胡子玉他们说的那样。
  跟着就是凤生的袭击中原五义。
  柴东升一家鸡犬不留,以凤生的为人,怎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
  那完全是一种报复。
  鸟帮的人都听得很清楚,十三枪,十七剑,二十三刀……凤生是为了倒在中原五义手下那个人报仇。
  凤栖梧却完全不知道,也从未听过凤生提及这件事,他们是兄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事不可以说?
  那难道是婷婷进入鸟帮总坛之后才有的事情。
  凤生也是在有了婷婷之后,变了另外一个人,鸟帮总坛也是在婷婷进入之后,出现了种种奇怪的事情。
  月明之夜,猪牛鸡鸭等大叫大鸣,迹近疯狂。
  十一个小伙子无故失踪,被发现的尸体滴血无存,两条牛也一样,突然倒毙,咽喉破裂……
  凤生不时将脸埋在冷水中,是不是为了头脑需要冷静一下?什么事令他那么烦恼。
  凤生临终的那种凄凉的笑容,那两颗眼泪,还有那无声的两个字“灾祸”,又在凤栖梧脑海中浮上来。
  灾祸──这难道还不是灾祸?
  方才自己不也是几乎迷失在婷婷的挑逗中?凤栖梧机伶伶突然打了个寒噤。
  ──依依,怜怜,婷婷……
  连名字也竟然是这么巧。
  凤栖梧霍地回头,道:“随我来!”策骑往吊桥奔回。
  高墙上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疑惑。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铁雁也一样不知道凤栖梧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想问,但到底没有问,默默跟在凤栖梧后面。
  进了门,凤栖梧一挥手,道:“拉上吊桥,小心看守,任何人未经我许可,若擅自进出,格杀勿论!”
  他的话声异常沉重,也异常认真,面容肃穆,丝毫笑意都不见。
  那些帮众齐应一声,吊桥旋即轧轧的拉起来。
  高墙前面的空地上,悍立着的十队手执兵器,随时准备杀奔出去的帮众,凤栖梧在他们面前一转,道:“你们都随我来。”策马往前行。
  众人齐应一声,鱼贯跟在凤栖梧铁雁身后,步履整齐。
  铁雁终于忍不住问:“二爷,到那儿去?”
  “总坛──”凤栖梧一字一顿:“找一个人,问清楚一件事。”
  铁雁知道那是什么人,没有问那是什么事,紧跟在后面。
  长街到处灯火辉煌,凤栖梧一骑走在最前,目光亦逐渐亮起来,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一群人默默走向前。
  经过详细的考虑,他已经知道要问什么。        ×      ×      ×              婷婷仍然一个人守在灵堂内,只是已经没有流泪。也许她的眼泪已经流干。
  她垂着头,眼盖亦垂着,一个身子动也不动,面容亦无变化,泥塑木雕也似,看来却仍然是那么漂亮动人。
  灵堂中香烛长燃,烟飘缭绕,灯火凄迷,烟飘到婷婷的身上,仿佛就黏凝在那儿,由淡而浓,婷婷逐渐迷离在烟中,看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马蹄声,脚步声由远而近,婷婷似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风从门外吹进,衣袂声响,凤栖梧当先走进来,后面跟着铁雁,内外四个堂主,四个舵主。
  凤栖梧率先在凤生的灵前跪下,叩了三个头,跟着他的人跟着叩头,眼瞳中都露出疑惑之色,就是铁雁也不例外。
  婷婷没有回礼,维持原来的神态,丝毫不变。
  凤栖梧接着在婷婷的面前跪下:“嫂嫂──”
  婷婷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却是:“曹廷胡子玉走了?”
  凤栖梧反问:“是谁告诉嫂嫂他们走了?”
  婷婷道:“有关系么?”
  凤栖梧道:“我们问过灵堂外面的兄弟,不见嫂嫂外出,也没有敢进来惊扰嫂嫂。”
  婷婷道:“我只是猜想。”
  凤栖梧接问:“那么嫂嫂可猜想得到他们到来说过什么话?”
  婷婷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杀你大哥的仇人,而你竟将他们放走了。”
  “他们没有走远,我所以放走他们,是因为我绝对有把握将他们抓回来,只要我能够肯定他们该死。”
  “他们难道不该死?”
  “大哥虽然是死在他们手上,却也杀了他们不少人,当他们甘愿一死来请我们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们便不该拒绝。”
  婷婷道:“看来他们的口才远远在我之上。”
  凤栖梧接道:“胡家庄一役之前,我不知道大哥在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与中原五义结下了仇怨,鸟帮所有的帮众也全部不知道,但他们都甘心为大哥卖命。”
  “甘心便成了。”
  “听他们说,大哥找中原五义,是因为中原五义曾经严重的伤害了他的一个好朋友。”凤栖梧一顿接道:“大哥不惜倾尽鸟帮的所有人力,为那个人来报仇,那个人当然是他的好朋友。”
  婷婷道:“这大概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凤栖梧道:“胡家庄前,随去的兄弟都听到,中原五义曾经联手将那个人刺了十三枪,砍了十七剑,剁了二十三刀,还以扇骨扎脸,流星鎚痛击。”
  婷婷接问:“你见过这样残忍的人没有?”
  凤栖梧摇头:“我也没有见过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仍然能够生存,关于那件事,曹廷胡子玉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
  “仇人的话你也相信?”
  “只要是真话我就相信。”
  “那是真话?”
  “他们说得很真实,虽然他们说的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也似乎没有可能发生的事,但我仍然觉得他们不是在说谎。”
  “所以你放走他们?”
  “主要是因为他们说的话令我联想起一件事。”凤栖梧重重一顿:“嫂嫂大概还没有忘记在连云庄密室我们看见的那具不停流血,头颅给剁下来的女人尸体。”
  “那是怜怜的尸体。”
  “一个尸体怎会有那么多的血?”
  婷婷淡然一笑:“我说我不知道。”
  凤栖梧又道:“近年来总坛这儿有十一个人无故失踪,只有一具尸体被发现,那具尸体滴血无存,就像当年一人村甜水井所找到的尸体。”
  婷婷道:“说得太远了。”
  凤栖梧道:“我其实只是想问嫂嫂一件事。”
  婷婷道:“没有人会阻止你。”
  “嫂嫂到底是什么人?”
  “婷婷。”婷婷好像觉得很可笑,失笑起来。
  凤栖梧一声叹息,婷婷接问道:“你可以问我,关于我的任何事。”
  凤栖梧道:“要问的已问了,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嫂嫂答允。”
  婷婷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齐皆怔住的话。“只要你不是在这个时候要我嫁给你就成了。”
  凤栖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只是斗胆请嫂嫂将舌头伸出来,让我看清楚。”
  这一次到婷婷怔住了,凤栖梧接道:“这只是一件小事。”
  其他人亦无不甚感诧异,看看婷婷,又看看凤栖梧。
  凤栖梧一些也不像在说笑,目光灼灼,盯稳了婷婷。
  婷婷呆了好一会,又笑笑,道:“你一定要看?”
  凤栖梧道:“我不想用强,嫂嫂坚持不肯,那也是无可奈何。”
  婷婷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清楚的好。”
  凤栖梧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却非弄清楚不可。”
  婷婷笑问:“你对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凶?难道真的因爱成恨?”
  凤栖梧道:“嫂嫂没有必要说这些话。这对你我都无好处,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
  婷婷道:“你真的怀疑我已不是你深爱的婷婷?”
  凤栖梧冷冷的道:“我只是要嫂嫂伸出舌头来看看,嫂嫂何必说这些废话?”
  婷婷娇笑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看,否则,你一定后悔。”
  凤栖梧道:“这之前我所做的事情已经够我后悔的了。”
  婷婷道:“你是说你将我救出连云庄,将我带到来这里?”
  凤栖梧道:“也许都是。”
  婷婷笑起来,银铃也似的笑声,很动听,在场众人的心情也竟然要在笑声中动摇。
  凤栖梧也不例外。舌绽春雷,突然大吼一声:“别笑!”
  喝声震动灵堂,众人的心神亦为之一清,婷婷的笑声没有给喝停,但听来已弱很多,凤栖梧接道:“这是什么时候,嫂嫂竟笑得这样开心,难道不觉得过份?”
  蟀婷笑笑问:“这也是你对嫂嫂的态度?”
  凤栖梧脸一寒,道:“都是废话,嫂嫂再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来,我们可不客气了。”
  婷婷笑容一歛,道:“凤栖梧,有生之日,你都会为今夜的事情后悔。”
  凤栖梧道:“除了这些废话之外,你不懂得说其他的了。”
  “就是废话,也只有这一句的了。”婷婷终于伸出了她的舌头,只是短短一截,这却已足够。
  灯光照射之下,凤栖梧看得很清楚,婷婷的舌头异常鲜红,近舌尖寸许,一条浅红色的伤痕横过,显然是曾经断下来。
  婷婷的眼睛同时大亮,凤栖梧目光深注,那刹那不由得一阵目眩,婷婷的双瞳仿佛就是两个漩涡,非独目光,凤栖梧的灵魂也不由自主投进去。
  铁雁也就在这个时候脱口叫出来:“二爷──”
  他站在凤栖梧身后,一样看见婷婷发亮的眼睛,远比别人强烈,却没有凤栖梧所受的影响那么大,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当然想不到那一声惊呼,反救了凤栖梧。
  那一声若是再迟一些,凤栖梧也许已迷失。
  “二爷”一声,凤栖梧浑身一震,目光一清,婷婷的目光却一黯,娇靥接红起来。
  凤栖梧一皱眉,仿佛已知道那刹那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一紧,道:“果然不出所料。”
  婷婷的舌头缓缓缩回,道:“看清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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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艳鬼借女尸,还魂祟仇人
作者:黄鹰


              凤栖梧道:“安顺并没有说谎,婷婷事实宁死不屈,断舌自尽。”
  婷婷冷笑:“婷婷现在不是仍然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凤栖梧双眉深锁,道:“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你并不完全是婷婷。”
  婷婷连声冷笑,铁雁以下,所有人都露出诧异之色,看看婷婷又看看凤栖梧。
  凤栖梧接道:“一人村甜水井的依依是你,曹廷他们虽然将你伤害得很厉害,但却没有将你完全毁灭,那逃来的一部份继续进入了第二个女人的身体,仍然活下来。”
  婷婷冷笑道:“说下去。”
  凤栖梧道:“那个女人就是怜怜。”
  婷婷摇头道:“我若是能够这么幸运,中原五义怎能够活到现在?”
  凤栖梧道:“你多次的投入脱出,到我闯入连云庄之前,才投入怜怜体内,诱惑安家兄弟。”
  婷婷道:“那是我遇到的最强的一家人了。”
  “可是到你知道了婷婷与我的关系,于是便毅然毁去了怜怜的肉身,再投入婷婷体内。”
  婷婷道:“我的目的不是你,是凤生,我也不知道凤生会来得那么快,只知道跟着你,始终会有机会见到凤生。”
  凤栖梧道:“你已经知道中原五义的势力有多大,一直在找一个大的靠山,能够毁灭中原五义的靠山。”
  婷婷道:“我本来已准备要安家兄弟动手的了,可是我知道,鸟帮更适合。”
  凤栖梧再问:“是因为你的迷惑,我大哥才会向中原五义采取行动。”
  婷婷叹息:“可惜我忘记了一点,你大哥实在太自负,鸟帮之内不幸又有中原五义的弟子,否则这件事,应该会做得更好。”
  凤栖梧道:“你就是为了要报复那么不停进进出出?”
  婷婷叹息道:“这种日子可不是容易过的,若不是报复,我实在怀疑能否支持到现在。”
  凤栖梧道:“那个依依难道是你的真身?”
  “是我寄居的第一个女孩子。”婷婷犹有余憾的:“她本是龟兹王朝的公主,出游遇着马贼给掳到一人村,那些马贼原是要拿公主勒索龟兹王金银珠宝,贞烈的公主却断舌自尽,我正好来到,就像进入婷婷的体内那样进入了她体内,第一件我要做的当然就是杀掉那些马贼,然后回龟兹,做我的公主。”
  凤栖梧问道:“千里独行那个时候来了?”
  婷婷道:“杀他并不困难,我原是不想杀他的,尤其当我从他的口中知道龟兹只是一个小国,中原更广阔华丽,可是他却不肯带我到中原,因为在中原,他已无立足之地,所以我只有寄望追来的那所谓中原五义。”
  凤栖梧道:“这是说,你对中原五义一些恶意也没有?”
  “但他们竟然那样对我。”婷婷咬牙切齿的:“当时我就发誓要报仇,要他们绝子绝孙,死干死净。”
  凤栖梧轻叹一声。
  婷婷接问:“他们若是对你说实话,大概你也不会否认我并没有开罪过他们。”
  凤栖梧没有否认。
  婷婷痛恨的接道:“他们却这样,我的报复是不是过份?”
  凤栖梧道:“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过份,可是对其他的人……”
  婷婷道:“就说你大哥好不好,若不是心怀邪念,我能够要他怎样?”
  凤栖梧稍作沉吟,道:“那些帮众怎样?难道就错在他们投靠错了对象?”
  婷婷道:“未尝不可以这样说。”
  凤栖梧道:“这样说来,你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大有道理。”
  婷婷道:“这也是你说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说服你们。”
  凤栖梧道:“那你要怎样?”
  婷婷道:“你们喜欢怎样便怎样?”
  凤栖梧一声:“好──”婷婷忽又道:“但你得当心,我整个身子都是婷婷所有。”
  凤栖梧沉声道:“那我更就不能让你再拿着她的身子做坏事!”
  婷婷反问道:“你说的是那方面?”
  凤栖梧道:“人死入土为安。”
  婷婷娇笑道:“这句话不错,却要看你的本领。”
  凤栖梧冷笑道:“你若有本领,便离开婷婷的身子,出来跟我们拚个高下。”
  “我只怕吓着你们。”婷婷继续笑个不停,那种笑声,以至语声,都有说不出的怪异。
  凤栖梧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婷婷反问:“有什么东西可以进入一个死人的身体,能够使那个死人复活,有什么东西?”
  凤栖梧怔在那里,一个鸟帮的堂主脱口一声:“鬼!”
  这个字几乎引起所有人的共鸣,铁雁随即道:“鬼焉能白昼现形?”
  那个堂主道:“传说不错是这样,到底是不是……可不敢肯定。”
  另一个堂主道:“我也从来没有见那种东西。”
  铁雁皱眉道:“那该是魂魄,不是听说,一个人的魂魄可以走进另外一个刚死的人体内,借尸还魂?”
  凤栖梧沉声道:“传说是这样,但又有谁亲眼见到?”
  铁雁道:“中原五义不都是……”
  凤栖梧道:“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否则他们应该警觉了,这些年来,也不会过得这样子舒适。”
  铁雁道:“二爷的意思……”
  凤栖梧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要我们将她赶出来不就清楚了。”
  所有人都同意,婷婷娇笑道:“那么还不动手?”
  铁雁随即横移三步,那些堂主舵主同时脚步移动,将婷婷包围起来。
  凤栖梧立在原地,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自动出来还是要我们赶出来。”
  婷婷笑问:“这有什么分别?”
  凤栖梧一怔,冷应道:“没有。”
  “那你们动手就是了,”婷婷悠然双手一分,衣衫无声的落下,整个身子变成赤裸。
  丰满的胸膛,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小腿,灯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光辉。
  谁也不能否认,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胴体,毫无瑕疵,婷婷一举手一投足,更就充满了强烈的挑逗、诱惑。
  所有人目定口呆,凤栖梧也不例外,而且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堪。
  一股怒火陡然由他的心底冒上来,他的右手同时握住了刀柄,“呛啷”拔刀出鞘。
  凄迷的灯光下,那柄刀仍然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刀身两面那两条血槽更令人触目,仿佛随时都有血滴下来。
  婷婷目光落在刀上,忽然问:“你真的这样狠心?”
  凤栖梧发出了一声怒吼,人刀合成一道夺目的光华,飞射婷婷。
  婷婷带着银铃也似的娇笑声飞退,那种速度竟然会在凤栖梧刀势之上,在她后面的一个舵主拔刀方欲阻止,婷婷已到了他的面前,丰满的胸膛,差一点压住他的面上。
  那个舵主不由一呆,也就在这刹那,婷婷的右手已然握住了他的咽喉。
  惨叫声中凤栖梧刀到,婷婷赤裸的身子却已从那个舵主头上翻过,右手顺势一甩,那个舵主便飞向凤栖梧。
  他的咽喉上已然多了五个指洞,五股鲜血疾射了出来,射向凤栖梧面门。
  凤栖梧刀一转,偏身同时,那个舵主的尸体便从他的身旁飞过,摔在地上。
  婷婷没有乘机向凤栖梧出手,赤裸的身子飞掠上凤生的铜棺。
  闪亮的铜棺,闪亮的女人胴体,那两样色泽的对比,前所未有的强烈,而婷婷姿势之美妙,更是罕见。
  她没有再动,与铜棺仿佛混为一体,仿佛凝成一个玉像。
  那简直就是一个绝世雕刻高手的绝世杰作,既完美,又妖异。
  完美妖异得令人魄动心惊,令人要为之窒息。
  凤栖梧一动心神,突然怒喝道:“下来!”
  婷婷置若罔闻,祗是笑望着凤栖梧,一双眼睛又亮起来,而且开始变,由淡而浓,逐渐变成碧绿色,变得就像是一对猫眼。
  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无不由心寒出来,凤栖梧也不例外。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到底要变成怎样?
  他们不由自主的在等。
  婷婷的双瞳更亮,更诡异,突然将右手移近樱唇,轻舐五指上染的鲜血。
  凤栖梧暴喝一声,刀一引,飞取婷婷的咽喉,这一刀更急更劲,铜棺两旁的幡幛都给刀风激荡得疾扬了起来。
  婷婷贴着铜棺倒飞,才到了铜棺的后面,铜棺的棺盖突然竖起来。
  凤栖梧的刀急回,那块棺盖继续向他疾压了下去,凌厉之极。
  灵堂上的烛火、灯火同时冒起来。
  凤栖梧一阵窒息的感觉,偏身急闪,棺盖落在地上,方砖碎裂。
  烛火灯火那刹那已然冒起了尺多高,“突突”的作响。
  凤生的尸体旋即从棺中坐起来。
  所有人震惊,凤栖梧亦不由自主倒退了三步。
  婷婷跟着从后面转出,偎在凤生的一侧,娇笑不绝,起伏的胸膛,扭动的身子,看来更诱惑。
  凤栖梧他们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尸变──”铁雁呻吟一声。
  婷婷娇笑着招手:“来──”
  在他身侧不远的一个舵主怪叫一声,纵身扑去,手中一对双锋笔飞旋急刺。
  婷婷娇躯一缩,凤生同时转身,双睛怒突,那个舵主心头一震,脱口一声:“帮主──”
  语声未落,凤生的右拳已痛击在他的面门上,他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烂泥般倒下,一个头已裂开,鲜血脑浆四溢。
  凤栖梧嘶声狂叫:“大哥──”疾扑了上前。
  婷婷身子倒翻,凤生双拳却迎向凤栖梧,动作虽然笨拙,力道却是猛烈非常。
  凤栖梧刀一亮,矮身上了祭桌,偏身一欺,刀柄力撞在凤生的小腹上。
  “噗”的如中败革,凤生被撞得倒翻棺中。
  凤栖梧刀一引,削向婷婷,一面大叫:“棺盖──”
  铁雁应声双手捧起棺盖,狂冲前去。
  凤生尸体一挺,又要站起来,凤栖梧狂叫弓身,一肘力撞在凤生胸膛上,硬硬将他击回去,铁雁的棺盖迅速送到,“轰”地压上,凤栖梧身形却往上拔起,斩向婷婷。
  婷婷这时候就像是一个影子也似贴在一幅白幔上,凤栖梧刀未到,她又已掠起来。
  白幔在凤栖梧刀光中断下,婷婷却掠上了一条横梁,一只猫也似蹲伏在那里。
  三个堂主凌空拔起来,缨枪,十三节软鞭,二十四枝丧门钉一齐袭向婷婷。
  凤栖梧左手一抓断幔,真气一提,亦自向婷婷飞斩过去。
  婷婷的身子刹那又往上拔起,兵器暗器齐皆落空,迎着婷婷去势的承尘同时有如被狂风吹卷,“拍拍”的一片片飞舞,碎裂,承尘后的瓦面亦碎裂飞舞起来,出现了老大的一个洞,婷婷也就从这个洞飞出去。
  在场所有人的衣衫亦同时猎然飞扬,瓦砾尘灰木屑飞扬下,那四个堂主六个舵主不用吩咐,分从门窗窜出追截婷婷,凤栖梧人刀化成一个光球,却从那个洞追出去,铁雁只恐有失,紧跟在凤栖梧后面。
  灵堂外聚满了鸟帮的弟子,听得打斗声,兵器已纷纷出鞘,只等一声令下,便冲杀进去。
  瓦面裂开,他们不由都仰首上望,只见在瓦片纷飞中,一个浑身赤裸,晶莹发亮的女人窜了出来,看清楚是帮主夫人,更无不怔住在那里。
  一个堂主即时从堂内窜出,振吭大呼:“莫放走那个女人!”
  众人如梦初觉,一齐散开。
  凤栖梧这时候正飞舞在瓦片中,他才从洞里掠出,无数瓦片便没头没脑的疾向他飞来。
  瓦片迎上刀光,片片粉碎,凤栖梧身形九变,刀势十二变,在屋脊上稳住身形,铁雁也在另一个方向的瓦面上稳下来。
  婷婷就立在滴水飞檐上,背着一轮明月,月光令她的轮廓更鲜明,更诱惑。
  瓦面上风急,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却是一条条长虫也似一股股扬起来,蜿蜒飘舞在空中。这到底是美丽妖异,还是恐怖,凤栖梧也说不出来,握刀的手更紧,后背长衫已被冷汗湿透。
  他身经百战,却几曾遇过这种对手。
  强如安霸天,安长虹,安飞雨,他也总算知道如何去拚博,现在他却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婷婷所用的他绝不相信是任何武功,内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瓦片已终于完全散落,四个堂主有三个已跃上来,分据在不同的三个方向。
  凤栖梧虽然还没有动,人刀已呼之欲出。
  也就在这时候,婷婷又开口说道:“怎样,只凭你那柄刀,能够将我怎样?”
  凤栖梧沉声道:“我只知道,你还不敢硬碰我这柄刀,还知道你若是够厉害,也不用借我们的力量找中原五义算账。”
  婷婷的面色陡然红起来,面上虽然没有怒容,心中显然已有怒意。
  凤栖梧看在眼内,接道:“可是说错了?”
  婷婷缓缓道:“我也知道,你们也留我不住。”
  凤栖梧冷笑一声,厉声道:“弓箭侍候!”
  院子里的鸟帮弟子应声纷纷将弩箭取出,婷婷的身躯同时透出一种迷蒙的红光,这种光绝不刺眼,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她同时转动起来,黑蛇般漫舞的黑发卷成了一束,风骤起。
  凤栖梧一声:“上!”刀一引,破空声急响,疾向前射去。
  铁雁的雁翎刀也不慢,“呛啷啷”金环暴摇,霹雳暴喝声中,人刀急上。
  三个堂主软鞭、缨枪、暗器,亦自袭前。
  婷婷的娇躯继续转动,由清晰而迷蒙,那瞬间已然变成了一束迷蒙的红光,半空中一旋,突然亮起来,流星般射向院中那些弟子。
  凤栖梧五人的身形也不算慢的了,尤其是凤栖梧,可是身形才扑至半途,婷婷前面的瓦片已悉数疾扬起来,撞向五人。
  这一阻,婷婷已飞离飞檐,凤栖梧狂吼一声,人刀如怒龙翻滚,紧追在红光之后。
  没有一支箭弩来得及射出,红光射至,群马悲嘶,迎着红光的几个鸟帮弟子如遭雷殛,一个个倒翻了出去,当前两个更就咽喉迸裂,鲜血奔流,当场丧命。
  一阵骚动,乱成一片。
  红光继续射前,射进花木丛中,地上那个堂主与六个舵主最快回复自我,挥动兵刃,追向那丛花木。
  凤栖梧人刀有如飞虹,后发先至,刀过处,花木激飞,人随刀急进。
  那道红光迅速从花木中穿过,到了高墙下,开始弱下来,婷婷迷蒙中出现,猫也似跃上墙头,再往外扑,失去了踪影。
  凤栖梧一提真气,登萍渡水,花木上几个起落,当先拔上了高墙,放目望去,非独人不见,红光也消失不见。
  几个帮众闻声赶来,看样子并没有与婷婷相遇,也显然没有发现什么。
  凤栖梧目光一落一扫,没有问,身形再拔起,上了旁边一株高树的树梢,纵目四顾,终于看见西方远处,一条巷中里,红光一团,正在移动。
  凤栖梧振吭一声:“西面追!”也就从树梢上掠下去,飘落在对面的瓦面上。
  铁雁等十一人俱已追到来,纷纷掠上了墙头,听得说,一齐往西面追去。
  一片片瓦面在他们的脚下迅速飞逝,铁雁等的轻功虽然没有凤栖梧的好,也没有太落后。
  凤栖梧一阵狂追,终于又看见了那一团红光,淡淡的,已到了护镇高墙之前。
  高墙上每隔三四尺就立着一个鸟帮弟子,辉煌的灯光下凤栖梧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没有发觉那一团红光的移近。
  红光随即有如烟雾般飘上去,凤栖梧一个起落,脚步一顿,振吭高呼道:“小心──”
  那些鸟帮弟子应声回头,红光已然到了墙头上,隐约可以看到婷婷那窈窕动人的身子。
  两声惨叫随即划空响起,婷婷左右的两个鸟帮弟子惨叫着左右凌空飞起,从墙头飞摔下来。
  其余的并没有立即扑前,反而怔在那里,婷婷的身形并没有停下来,一旋击飞了那两个鸟帮弟子,再一长身,便消失在高墙之后。
  那些鸟帮的弟子不约而同探首往外望去,看样子都没有用箭弩。
  凤栖梧并不怪他们,他完全明白他们的心情,身形一顿之后,继续掠前。
  掠过了空地,拔身掠上了那道高墙,几个鸟帮弟子已然迎上来,异口同声:“二爷!”
  凤栖梧挥手截断了他们的说话,放目望去,护壕不远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婷婷也停留在一株高树的树梢上。
  她浑身上下淡淡的仍散着红光,一双眼睛却已由碧绿变成了又亮又白,就像是两颗宝石。
  铁雁等十一人陆续赶到。
  凤栖梧没有作声,在看见婷婷逃向这个方向的时候,他已经担心给婷婷逃进这个树林里。
  这个树林绵延约数里,黑夜之中要找一个人实在不容易,婷婷当然是明白这一点才会逃向这个方向。
  婷婷虽然仍在望,凤栖梧却已绝望,没有跃下去再追,只是立在墙头上,呆望着婷婷。
  急风吹过,吹来了一阵树涛声,还有婷婷银铃般的娇笑声。
  婷婷笑接道:“怎么,不追了?”
  笑语声,充满了嘲弄的意味,铁雁等怒形于色,那些守卫在这里的鸟帮弟子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亦已经看出眼前这个帮主夫人,并不是一般人,不用吩咐,已准备好箭弩,静候吩咐。
  凤栖梧显得异常冷静,道:“你尽管走,有多远走多远。”
  婷婷笑问道:“你真的这样大方?”
  凤栖梧道:“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你走到多远,我们也一定能够将你找出来杀掉。”重重一顿又接道:“由现在开始,鸟帮自凤某人以下,无论天涯海角,都要追下去,不将你杀掉,我们誓不罢休。”
  婷婷笑应道:“好凶哦。”
  看样子她一些也不将凤栖梧的说话放在心上,可是她的笑声已没有方才那么响,那么动听。
  凤栖梧冷冷道:“趁现在你还能够笑,尽管笑,但是鸟帮的人总会有一天将你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婷婷道:“你能够肯定?”
  “绝对能够!”凤栖梧面寒如水:“别的你不知道,鸟帮的势力有多大,你一定很清楚,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鸟帮弟子,都会在最短的时间接到消息,以杀你为首务,那怕十年二十年,也要追杀下去。”
  婷婷仍在笑,道:“幸好我能够化身千百。”
  凤栖梧冷笑道:“可惜你一定要血才能够生存,任何一个死人,我们都绝不会放过,我们有足够的人去做这件事。”
  婷婷的笑声逐渐难听起来,沉声道:“凤栖梧,你一定要跟我过下去,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倒要看看你如何逃得过我的袭击。”
  凤栖梧道:“这之前你不杀我,是你的过失,你以为现在你还有机会?”
  婷婷道:“有没有,相信绝不会等上多久就会有个明白。”
  凤栖梧道:“不错,但望你日间也能像夜间这样灵活,否则,我们绝不会等上多久,就能够将你找出来。”
  婷婷的笑声更难听,她总算知道,凤栖梧虽然因为痴恋她变得有些愚蠢,但只是以为她就是婷婷,现在清楚不是,复仇的火焰燃烧下,思想更变得敏锐,已抓住了她的两个弱点。
  在日间,她事实没有这种飞翔于半空的本领,尤其是猛烈的太阳底下,更变得软弱。
  她也的确需要血才能够生存,大量的血。
  鸟帮势力到底有多大,她当然亦清楚,若是倾巢而出,天下虽大,只怕真的难有她栖身之地,唯一令她放心的,就是还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必要时,她仍然可以重施故技,远远的飞走。
  这当然,她实在不希望再这样。
  依依,怜怜,婷婷,名字只是巧合,但再要找一个婷婷这样美好的身形面貌,实在困难。
  若没有那么美好的身形面貌,对于她的行动,不无影响,那要是一个丑陋的躯壳,第一个她已经不能够忍受了。
  凤栖梧是否亦知道这个弱点?婷婷不知道,只知道处境的恶劣,有甚之以前任何一次。
  然后他又想到了中原五义,怒意不由涌上来,一双眼睛更辉煌。
  凤栖梧都看在眼内,婷婷对每一句话的反应他都很在意,他虽然看不出婷婷的一双眼睛何以突然辉煌起来,却看出听出婷婷的确需要大量的血才能够生存,也听出看出婷婷在日间的确没有夜间的威力。
  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
  婷婷好一会才道:“你这是明知道不能够将我追着,故意这样说,好让我心里不安。”
  凤栖梧道:“这片树林有多阔你不会比我们更清楚,黑夜之中,我们不错很难追上你,但天色一亮,不用三个时辰,我们便能够搜遍整座树林。”
  “那现在开始行动不是更好?”婷婷竟然还说这种话。
  凤栖梧不作声,猛一挥手,弓弦声响,数十支箭弩一齐向婷婷射去,火光照耀上闪亮的箭镞一闪而逝,消失在夜空中。
  婷婷的身子同时暴退,曳着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眨眼间亦在夜空中消失。
  凤栖梧以目远送,没有追去,也没有再说什么,泥塑木雕般,木立不动。
  铁雁目光回到凤栖梧面上,道:“二爷──”
  凤栖梧沉声道:“吩咐各人小心戒备,一发觉那个女人再回来,立即施放烟花示警。”
  铁雁道:“那我们……”
  凤栖梧道:“先去看看曹廷他们,再作打算。”
  “曹廷那边……”
  “若是我没有猜错,婷婷现在必定去找他们。”凤栖梧目光一转:“因为他们,使我们知道了她的秘密,粉碎了她利用我们替她报仇的美梦,新仇旧恨,不去找他们算账,如何泄得了她心头的怒气。”
  “她对付得了他们?”铁雁甚怀疑。
  凤栖梧道:“那根本不用假手我们,但她若是要杀曹廷他们的弟子,却绝对可以肯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样做起不了什么作用。”
  “对于女性的心理,你难道一些也不懂?”凤栖梧反问。
  铁雁苦笑:“大概是这样,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找到老婆。”
  凤栖梧道:“我懂的也不多,只是一般女性的劣根性,多少也见识过,听说过,以她的经历,我原以为会例外,但事实显然没有。”
  铁雁道:“我还是不懂。”
  凤栖梧道:“男人的报复,通常只是毁灭对方,女人的报复却是要毁灭对方拥有的一切,只要你懂得这一点,便已足够了。”
  铁雁道:“那又怎样了?”
  “在你准备触犯一个女人的时候,你便会考虑清楚。”凤栖梧喃喃地接下去:“触犯了她,她不知原谅,辜负了她,她将会恨你一辈子。”
  他说得有些感慨,铁雁并不太明白他的说话,接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凤栖梧摇头:“现在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岂非就是一种反覆无常而又善变的东西?”凤栖梧接着补充了这一句。        ×      ×      ×              夜更深,农庄内仍然灯火辉煌。
  曹廷胡子玉俱都睡不着,燕南伴着他们,那些弟子在外戒备,每一个人的心情都非常紧张,虽然曹廷已经着燕南跟他们说清楚,可是这种事实在难以令人置信,但他们却也并不认为曹廷在编造故事。
  这不是编造故事的时候,他们也明白曹廷五人的为人。
  事情将会演变成怎样?他们完全不能够想像,这也是他们最惶惑,最关心的一件事。
  曹廷胡子玉很明白他们的心情,可是就连他们也想像不到。
  那座农庄原是住着好些人,并没有荒废,不过凤栖梧准备应战,就将他们全部搬进堡内才空下来,应用的东西俱都齐备,曹廷等却随身带备水粮。
  这个时候又还有谁考虑到饥渴这个问题。
  夜深风急,堂中燃着的油灯几乎没有一刹平静,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灯光的摇曳而不住的缩短伸长。
  曹廷胡子玉呆坐在那里却已经很久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
  燕南也没有,只是呆望着二人。
  不知多久,曹廷终于吐了一口气:“好长的一夜啊。”
  胡子玉微喟:“大哥也该去休息一下的了。”
  曹廷摇头:“有谁能睡得着。”
  “这样呆坐着并无好处。”
  “坐着躺着还不是一样?”
  胡子玉叹息道:“也许我疯了,我倒是希望方才战死在鸟帮总坛,那无论如何,干脆得多。”
  曹廷笑了笑:“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急也急不来。”
  胡子玉道:“大哥方才在想什么?”
  曹廷反问:“你又在想什么?”
  “一人村那天夜里的事,我实在不愿多想,可是没办法。”
  “也许眼前环境有些儿相似。”
  “大哥也是这样想?”
  “还有就是凤栖梧现在到底干什么?”曹廷半眯上眼睛:“他让我们走,当然是因为他有些怀疑,现在便该已证实,也许他现在正遇上我们当年所遇的怪事。”
  “怎会的?”胡子玉怀疑。
  “我也不知道怎会这样想。”曹廷苦笑:“现在若已天亮,那该多好。”
  “太阳底下无怪事?”
  曹廷又一声苦笑:“据说是这样。”
  “我们也许该留个人在那边。”
  “这个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有些激动,留个人在那边万一碰上了,刚抑制的火头岂非又会燃烧起来?”
  胡子玉无言颔首,燕南插口道:“弟子只担心鸟帮的人突然来暗袭。”
  曹廷摇头:“凤栖梧不是那种人。”
  燕南道:“而且鸟帮的势力在我们之上,可是天晓得他是否会像凤生那样突然疯起来。”
  曹廷皱眉道:“这倒是最令人担心的事。”
  胡子玉亦自点头道:“凤生可以突然疯狂,凤栖梧当然也可以。”
  曹廷突然一笑:“生死有命,我们在这里在那里,还不是一样?”
  胡子玉不能不同意,一串凄厉已极的惨叫声即时由外面传进来。
  二人齐皆一怔,曹廷迅速飒地长身站起来,探手抓住了插在旁边的缨枪,胡子玉同时取下领插摺扇。
  第二声惨叫紧接响起,更加接近,燕南脱口道:“鸟帮的人果然来袭击了。”
  曹廷一声不发,缨枪一振,飞身疾扑了出去,胡子玉紧随在后,燕南也不敢怠慢。
  才出堂外,曹廷脚步猛可就一顿,一个人正从滴水飞檐上掉下来。
  那是他们在瓦面上看守的弟子,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咽喉穿了五个洞,鲜血激射。
  院子里的其他人一个个仰首上望,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曹廷身形再起,掠出院子,目光及处,又再一怔。
  明月一轮,正照在屋脊上,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孩子,赫然就背着那一轮明月,坐在那里。
  “来了──”曹廷发出了一声呻吟。
  胡子玉相继落在他身旁,目光及处,厉声道:“什么人?”
  那个女人冷然笑道:“姓胡的,久违了。”
  胡子玉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虽然苍老成这样子,我仍然能够一眼认出来,你却是认不出我。”
  胡子玉嘶声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女人转问:“姓曹的呢?”
  曹廷面寒如水:“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可以肯定你是谁?”
  “是谁?”女人笑问。
  “依依──一人村甜水井的依依!”曹廷的语声异常的沙哑。
  女人娇笑了起来,一头黑发在笑声中飞扬。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胡子玉迹近疯狂。
  “除了我还有谁?”
  “可是你这个样子……”
  “只要你们知道是我就成。”
  胡子玉摇头:“怎会有这种事?”
  曹廷却紧接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鸟帮的帮主夫人──婷婷!”
  曹廷冷冷的道:“果然是你在作怪,幸好我们发觉得还不算太迟,也幸好凤栖梧是一个明理的人。”
  婷婷笑容一歛:“凤生本不该那么多废话,凤栖梧更是一个糊涂虫,放着杀兄的仇人不管,反倒听及仇人之言。”
  曹廷道:“看你这样狼狈,相信是给他赶出来的了。”
  婷婷道:“你们也不要太高兴……”
  曹廷道:“当然,因为他没有将你刺杀于刀下。”
  “他当然没有这个本领。”
  曹廷大笑:“若是没有,相信你也不用逃出来,你是没有希望的了,鸟帮势力庞大,倒要看你还能够逃到那里。”
  婷婷道:“鸟帮若是真的如此有本领与管用,你们现在大既也不会还能够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曹廷道:“果真如此,还有天理?”
  婷婷冷笑:“天理。什么是天理?你要了我的身子,还跟四个结拜兄弟将我伤害成那样子,难道就是天理所容?”
  那些弟子的目光不由集中在曹廷身上,曹廷目光一扫,道:“我们……”
  婷婷截道:“你们说,当时我可曾做过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
  曹廷摇摇头:“没有,而且你还替我们杀了千里独行,你唯一令我们反感的事,也就只有,你将千里独行的肉烧给我们吃。”
  “你们不是说恨不得吃他的肉?”
  曹廷哑口无言,胡子玉嘶声道:“不错,你并没有伤害我们,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仍然要除掉你!”
  婷婷冷笑道:“为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
  婷婷反问:“那是什么?你说──”
  胡子玉说不出,曹廷也一样,婷婷摇头:“我发了誓,一定要报复,将你们一个个杀掉。”
  曹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你要迁怒我们的家人?”
  婷婷道:“那是利息,你不是也很懂做买卖?”
  曹廷怔在那里,婷婷接问:“柴东升霍青竹我知道已死了,叶南溪怎样了?”
  胡子玉道:“说出来你也许会很失望,他仍然活得很好。”
  婷婷冷笑:“是么?”
  胡子玉振吭道:“当年我们不曾怕你,现在也一样,凤栖梧能够将你赶出来,我们就能够再将你杀掉。”
  婷婷道:“你们已经杀了我一次,还要杀第二次,好狠啊。”
  胡子玉厉声道:“邪魔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婷婷大笑:“说得好,只是我仍然认为你们还没有这种本领,你们每一个都一定会后悔到来这里,每一个──”
  胡子玉猛可一声怪叫,纵身拔起来,掠向瓦面,身形凌空未落,扇面已然刀一样“呜”的飞斩向前去。
  婷婷大笑不绝,迎着扇面倒退,扇面堕下瓦面,婷婷的去势仍未尽。
  胡子玉身形一落再起,二十四条扇骨直抖开,一条链子枪也似飞射向婷婷。
  每一条扇骨都长在尺外,二十四条连接在一起,远击三丈,婷婷的身子却在那刹那沉下去,扇骨间发之差,在她的头上射空。
  胡子玉纵身掠到瓦面边缘,纵目望去,看不见婷婷。
  燕南曹廷双双追到,曹廷急问:“那里去了?”
  胡子玉扇骨一收,道:“只怕是进了屋内。”语声一落,身形一翻,探手将落在瓦面上的扇面拾起,双脚接一顿,“哗啦”的一声,震开了一个缺口,往屋内扑下。
  曹廷燕南不约而同,一齐将瓦面震裂,往下扑落。
  三个人竟是扑进了一片黑暗中。
  屋子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已完全熄灭。
  曹廷脱口一声:“小心!”
  一声惨叫旋即在屋中响起,曹廷面色一变,“刷”地剔亮了一个火摺子,燕南亦自将火摺子亮起来。
  火光下他们看得很清楚,一个弟子就倒在那边窗下,血流披面,双眼一条直线横过,多了五个血洞。
  窗户已开,曹廷面色又是一变。“不好──”话口未完,惨叫声已然在屋外响起来,曹廷不假思索,纵身夺窗扑出,胡子玉即向门外掠去,燕南同时往瓦面缺口拔起。
  曹廷才掠出窗外,就看见两个弟子咽喉被抓穿了五个洞倒在地上,三个弟子接向他这个方向奔来,目光都是往上望,一个接呼道:“师父小心!”
  目光及处,曹廷已经小心,语声入耳,一股寒气已然袭至。
  曹廷身形往前一扑,一式回马枪,缨枪从胁下穿出,一弹十七道枪影,反击身后。
  那刹那,婷婷果然是当头向曹廷袭下,她原是在瓦面上,在曹廷冲出那刹那一翻,几乎就是贴着墙壁扑下来。
  一击不中,她的身子便往上拔起,曹廷缨枪七击齐皆落空。
  她才回到瓦面,燕南已然在那里大喝一声,一剑当头劈下。
  婷婷的脑后仿佛长着眼睛,偏身让开,燕南第二剑方待涌出,婷婷已挺着胸膛,向他迎来。
  她浑身一丝不挂,月光照射下份外迷人,燕南活到现在,连女人也没有碰过,也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赤裸的胴体,那刹那不禁心头怦然震动,浑身的血液同时为之沸腾。
  他的剑斩不下去,幸好这时候曹廷人枪已然在飞扑上来,一枪刺向婷婷的后心。
  婷婷娇笑一声,身形一快,燕南同时被枪上的寒气惊醒,大喝挥剑砍出。
  剑枪都落空,婷婷身形倒掠,胡子玉紧接在她身后飞鸟般扑上来,扇面已回到扇骨上,刷地扇展开,削向婷婷的后心,一掌接劈出。
  那刹那,婷婷却已经不知所踪。
  胡子玉曹廷燕南都清楚看见婷婷是从瓦面上的一个缺口落下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追下,不约而同各据瓦面的一角,只等婷婷走出来。
  好一会,婷婷也没有现身,燕南第一个忍不住道:“弟子下去将他赶出来。”
  曹廷摇头:“我们在这里等,反正不久就会天亮的了。”
  燕南诧异道:“天亮又怎样?”
  曹廷道:“据说凡是这种异物都甚畏天日,也许这东西也不例外。”
  燕南道:“弟子看不出她有何特别之处。”
  曹廷道:“你以为她用的是轻功武功么?”
  燕南道:“她的身子虽然很怪异,但也不是常人做不到。”
  曹廷不能不同意,这时候,那些弟子已然燃起了火把,将屋子包围起来。
  胡子玉看了一眼,道:“大哥,还是叫他们聚在一起安全。”
  曹廷点头,方待开口,那些火把的火焰突然一下冒起来,冒起了二三尺之高,众人齐皆惊呼,十数枝火把脱手堕地,有几枝简直是掷出去。
  “各人小心──”曹廷大喝,缨枪一抖,目光如电,周围一扫,胡子玉亦紧张起来,燕南横剑当胸,忙亦看稳了那间屋子的出口。
  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片瓦面旋即波涛也似弹动起来。
  “小心──”曹廷嘶声大叫。
  语声甫落,所有的瓦面突然一片片飞了起来,一时间尘土飞扬,火把先后一枝枝熄灭。
  瓦片无情的向各人飞去,曹廷双脚一分,“立地生根”,踩住了脚下的瓦面,缨枪飞旋,将飞来的瓦片尽皆拨落。
  胡子玉身形一动,倒翻了出去,落在柴房的瓦面上,燕南却从瓦面的缺口往下跃落。
  堂中漆黑一片,燕南身形落下,却看见婷婷赤裸的身子仿佛裹在一重发亮的,红色的雾气中,正往外飘去。
  燕南暴喝,身形再射出,挥刀往婷婷刺去,婷婷应声回头,妩媚的一笑。
  燕南心中一阵恍惚,但刀仍然刺下,那一笑之间,婷婷却已去远。
  即时衣袂声响,胡子玉身子飞回,一扇拨开瓦片,往堂内跃下,他是怕燕南一个人有失,忙来照顾,人在半空,正好看见婷婷发亮的身子出了门外,一偏身,忙追了出去。
  在门外不远,有七八个弟子,俱都紧握着兵器,虎视眈眈,但看见婷婷出来,无不为之目眩。
  那些光并不太强烈,但婷婷赤裸的身子这时候却实在迷人。
  眨眼间,婷婷已到了他们面前,胡子玉门外现身,嘶声暴喝:“当心!”
  语声未落,一个弟子已凌空飞起,咽喉穿了五个血洞,鲜血飞洒。
  婷婷身形不停,从缺口中掠过,众弟子虽然被胡子玉喝醒,无一赶得及截击。
  曹廷一样赶不及,飞舞的瓦片中,入枪闪电般射下之际,婷婷已上了墙头。
  “我会再来的,一定会。”婷婷笑说着接从墙头上飘起来。
  曹廷身形着地,暴喝一声,缨枪脱手,飞了出去,即飞射向婷婷后心,婷婷即时半空中一个翻滚,缨枪射空,她发亮的身子也竟然就绵絮也似,黏附在枪杆上,随着缨枪,远射数丈。
  曹廷接从地上挑起了一柄长刀,纵身掠上墙头,胡子玉先他一步,却没有追前去。
  这片刻之间,婷婷已只见拳大的一团,夜空中一闪而逝。
  曹廷脱口道:“这不是轻功,天下绝没有一种轻功是这样的。”
  曹廷道:“她也不是一个人,绝没有这样的人。”
  胡子玉叹息:“那到底什么东西?”
  燕南亦跃了上来,纵目四顾,道:“这东西害怕日出。”
  胡子玉道:“那对于她相信没有太大的影响,否则鸟帮一年前,早已被人揭破秘密。”
  曹廷道:“这却绝无疑问是她的弱点,只要她还有弱点,我们就还有生机。”
  胡子玉道:“有一点不能否认,她比当年在一人村厉害得多了。”
  曹廷点头道:“当年我们对付她,并不太困难,可是今夜,我们根本不能够接近,甚至不能够阻止她伤人。”
  曹廷道:“我们却仍然对她有威胁,所以她虽然恨之入骨,还未能够控制我们,直接对我们采取行动,要借助鸟帮的力量。”
  说话间,一阵急遽的蹄声已随风吹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光正从那边移近。
  曹廷道:“鸟帮的人来了。”
  胡子玉道:“莫非是来帮助我们?”
  曹廷道:“婷婷肯定是被他们发现了不妥,赶出来,才会这样狼狈,他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也当然考虑到婷婷会到来找我们算账,可惜婷婷的身子那么轻盈,他们赶来不及,否则我们也不会死这许多人。”
  “劫数──”胡子玉几声长叹:“她说她还会再来,这相信不会说过作罢。”
  “听她的口气,目的又是在我们那些弟子,”曹廷紧握拳头:“为今之计,就是我们先一步将她抓出来消灭。”
  “谈何容易!”胡子玉又一声长叹。
  曹廷沉声道:“事在人为。”
  胡子玉道:“不管找得到与否,我们也还是要找的,总不成眼巴巴看着那些弟子一个个死在她手上。”
  “就是这样了。”曹廷颓然垂下头。
  燕南这时候才道:“弟子一直在怀疑,想不到真的有那种事。”
  胡子玉苦笑:“若不是目睹,我们其实也一样怀疑。”
  说话间,灯光已然很接近,凤栖梧为首,率领百数十个鸟帮的帮众赶来。
  马蹄雷鸣,尘土飞扬,灯光一片迷蒙,凤栖梧一骑当先奔到。
  远远看见胡子玉曹廷燕南三人立在墙头上,那些弟子在墙外散开,凤栖梧已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误,婷婷离开了鸟帮总坛后,真的跑到这儿来,而且显然闹得很厉害。
  曹廷胡子玉随即从墙头上跃落,凤栖梧一勒缰绳,滚鞍下马,仍然接问道:“那个女人跑来了这里?”
  曹廷道:“还杀了我们好些弟子。”
  凤栖梧道:“我们也死了好些人,果然跟着跑到这儿来。”
  曹廷道:“我们不到来,她还可以在鸟帮混下去,不来杀我们一些人,怎泄得她心头之忿。”
  凤栖梧闷哼一声道:“看来她真的是个雌的。”
  曹廷道:“虽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小心眼,一般来说都是的。”
  胡子玉道:“这也是她的弱点,我们实在不用担心她会再找来。”
  曹廷叹息道:“可不知又要死多少人的了。”
  凤栖梧道:“就今夜看来,她比你们所说的要厉害,我们根本不能够将她留下来。”
  曹廷道:“这也许就跟我们练武的情形一样,练下来,只有一年年的好。”
  胡子玉不禁点头:“她比我们当年遇到的时候,厉害得多了。”
  曹廷苦笑了一下:“方才我还在后悔失手了,一个大好机会,看来即使我们方才也留在鸟帮总坛,情形也并无分别。”
  凤栖梧没有否认,颔首道:“她离开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狂飞!”
  胡子玉道:“但若是我们能够肯定,并不难将她留下来。”
  “不错,那我们可以准备网罗什么的,可是──”凤栖梧苦笑:“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凤公子能够接受我们的说话,已经不容易的了。”曹廷亦苦笑。
  胡子玉道:“再下去,也不知她会厉害到那一个地步,短期内我们若是还不能够将她找出来杀掉,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曹廷凤栖梧一齐颔首,他们都不难想像得到越下去便越难应付。
  胡子玉接问:“凤公子有何妙策?”
  “那只能说是一个笨方法,天一亮,我们便搜遍这附近一带,看能否将她找出来。”
  曹廷道:“也只有这个方法了,以常理推测,她应该不会走到太远的。”
  凤栖梧道:“除非,他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在白天仍能够活跃,但若是如此,她也用不着急急离开。”
  曹廷道:“这也是她的弱点。”
  凤栖梧忽然问:“你们看,她到是什么东西?”
  曹廷苦笑道:“有谁看得出?”
  胡子玉接问:“鸟帮近年来到底发了什么事?”
  凤栖梧道:“与两位老前辈在一人村甜水井的遭遇有些相似。”
  曹廷接问:“她其实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纯真的女孩子,一直到被连云庄安顺掳去之前,可以肯定,仍然是没有问题的。”
  “她在连云庄……”
  “已经嚼舌自尽的了,可是到我找到她的时候,却仍然是活着,我只以为是安顺说谎,现在才知道没有。”
  曹廷惊讶道:“你是说她应该是一个死人?”
  “死人竟然会复活,有谁会相信?可是……”凤栖梧摇头:“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想像的,是那样东西在她死后,进入了她的身体内,使她又能够行动,而那样东西亦因此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说得非独怪,而且恐怖,若是这之前,在场的人中,只怕除了胡子玉曹廷之外,其余的都会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只会感到好笑。
  现在他们都只有恐怖的感觉。
  凤栖梧接道:“我之前,她的身份是安顺的宠妾,一个叫做怜怜的女人。”
  “怜怜?”曹廷没有印象。
  胡子玉忽然道:“怜怜,依依,婷婷,这不是也有些相似?”
  凤栖梧道:“这其间也许有些关系,但亦不无可能,只是因为她喜欢这样的名字。”
  曹廷道:“那个怜怜又怎样了?”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已给斩下来,倒在囚禁婷婷的密室中,大量的鲜血由伤口流出,有如一片血海,那情形,与你们在一人村所见似乎并无不同。”
  曹廷道:“她的肌肤是不是皱摺起来的呢?”
  凤栖梧点头:“那倒令我有一种感觉,就像是那其实只是一块人皮而已,不够给大量的鲜血鼓起来。”
  曹廷脱口道:“对极了!”
  凤栖梧道:“这也许亦可以解释,为什么失踪的人与兽被找到之后,全都是滴血不存。”
  曹廷道:“你是说,血都到了那个女人的体内。”
  凤栖梧打了一个寒噤。
  曹廷道:“也是说那是一样吸血的东西?”
  “不错。”凤栖梧接问:“有什么东西是喜欢吸血的?”
  胡子玉脱口道:“蝙蝠?”
  曹廷目光亦落在草丛中的一只蚊子之上,道:“蚊子也是的。”
  胡子玉接道:“蚂蟥也是。”
  曹廷道:“你是说水蛭?”
  胡子玉点头:“这种东西能够吸附在皮肤上,不住的将血吸出来,也有大夫利用牠吸血的特性替人治病。”
  曹廷沉吟着道:“这种东西吸满了血,身子便胀大起来,将之弄死,放干了血,却便收缩,皱摺在一起,倒有点跟那个女人相似。”
  凤栖梧道:“可是这种东西只活在水里,而且不能飞翔。”
  “这也是──”曹廷道:“那应该就是蝙蝠蚊子之类的东西了。”
  凤栖梧苦笑了一下:“我们简直已承认,那个女人是一个精灵的了。”
  曹廷道:“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不错,这种话很难令人置信,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的遭遇又何尝不是?”
  凤栖梧摇头道:“这样瞎猜下去,也没有什么帮助,除非我们能够看见她的变化,否则,我们总不能够看见蚊子,就认为那也许是那个女人。”
  说着凤栖梧一步横移,手一抄,将草丛中飞舞着的那只蚊子执抓起来。
  那只蚊子虽然惊觉,却快不过他的手,到他将手摊开,那只蚊子挺大的肚子,已经被捏扁,射出了一滩血。
  曹廷看在眼内,道:“一个人若是能够像蚊子那样吸血,贮的血的确是可以变成一片血海!”
  胡子玉道:“那若是能够飞,可也不知道飞得出多远,多高。”
  曹廷摇头道:“再说下去,我们都要疯了。”
  凤栖梧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应付那个女人的再来袭击。”
  曹廷看了看胡子玉,道:“你的意思是……”
  胡子玉道:“为了众弟子的安全,我们应该让他们离开,但这一来,鸟帮的弟子又怎样?若是要他们也暂时避开,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搜索这附近一带!”
  曹廷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是私人的恩怨,我们若是不从速将那个女人除去,也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局面。”
  胡子玉点头道:“她能够挑拨鸟帮与我们之间互相残杀,当然亦能够挑拨其他门派。”
  曹廷道:“不就是了,若是他自问对付不了我们与鸟帮,下一个行动,必然是像投入鸟帮,借鸟帮之力对付我们一样,去诱惑其他门派的人。”
  凤栖梧道:“鸟帮仇敌遍天下,势力也威震天下,要将鸟帮摧毁,绝不是一件容易事,但能够联合鸟帮所有的仇敌,亦不是绝无可能,只是这一来,势必酿成一场武林浩劫。”
  曹廷接道:“到那个时候,是必有成千上万的武林中人丧生,影响之大,难以估计。”
  凤栖梧道:“事情若是就此结束,倒还罢了,否则越闹越大,还不知会闹成怎样?”
  曹廷道:“更重要的是,到时也不知道她的魔力会到达那一个地步。”
  凤栖梧动容道:“也是说,现在不将她扑灭,将来就更加困难的了。”
  曹廷道:“既然是一定要做的事,为什么不早一些做?”
  凤栖梧无言点头。
  胡子玉却道:“我们却也无权去支配别人的命运,何不将事实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自行选择去留?”
  曹廷考虑了一下,道:“不错,我们虽然是他们的授业恩师,却没有权力强迫他们去送死,他们若是肯担起这个除魔卫道的责任固然好,若是不愿意,也无须强迫他们。”
  胡子玉道:“大哥同意,最好不过了。我们杀奔鸟帮的时候,大家都很冲动,现在既然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也能够冷静下来,当然是考虑清楚的好。”
  曹廷道:“这件事尽管很有意义,还是要看各人的心意,你去跟他们说清楚,由他们自己决定去留,千万不要强迫!”
  胡子玉点头转身奔回,曹廷目光落在凤栖梧面上,道:“凤公子意下如何?”
  凤栖梧道:“鸟帮上下一心,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功,虽然可以肯定,他们绝不会有一人退缩,但我仍然赞成老前辈的主意,问清楚他们,由他们自行取舍。”
  燕南在旁一直都没有作声,这时候突然插口:“姓凤的,果然是一条汉子!”
  凤栖梧目光一转道:“山坡上的事莫要怪我,换转是你,也一样会那样做!”
  燕南一咬唇,道:“我不会怪你,尤其是,我还欠你一坛酒。”
  凤栖梧道:“若是我们能够成功解决这件事,总有机会还我的。”随即伸出右手来。
  燕南亦伸出右手。两只右手终于紧握在一起,曹廷看在眼内,又是一阵感触,他年青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豪气?可是现在人老了,脾气看似虽仍然一样,但已少了那一股勇往直前、永不反顾的气概。
  也幸好如此,这件事他才会忍下来,否则那十二个原属鸽组的弟子绝不会自信,这件事也绝不会这么快就有一个水落石出。
  年青人的勇气固然可嘉,年老人的隐忍也同样是值得欣赏的。
  燕南目光转落在曹廷面上,大声道:“弟子不用问,是干到底的了。”
  曹廷笑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要问你。”
  燕南接道:“姓凤的,我跟着你,只是到了死路,莫要将我放下。”
  凤栖梧道:“好──”大笑起来。
  燕南亦大笑起来,他本来就有些喜欢凤栖梧,所以山坡上才会与之共醉。
  凤栖梧终于将手松开,道:“那个女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曹廷手一指,却随道:“以她的狡猾,未必不会中途改变。”
  凤栖梧道:“这是意料之中,我们的搜索行动,绝不会偏于一个方向。”
  曹廷道:“希望我们的推测正确,那个女人在白天真的无所施其技,由现在到天亮已没有多少时候,相信她也不能够走得太远。”
  凤栖梧道:“我们有三个分舵的人正向总坛赶来,天一亮,我们便会放出飞鸽传书,要他们配合搜索的行动,遍寻这周围百里。”
  胡子玉曹廷听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鸟帮势力之大,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事情若不是得以清楚,他们一夥只怕全都活不到明天黄昏。
  而若非凤生轻敌,倾全力一击,他们便早已全都被赶尽杀绝。
  事情到这个地步,虽然是不幸,亦未尝不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曹廷接道:“她当然已考虑到我们必有此一着,也必会作好准备。”
  凤栖梧道:“这要赌我们的运气了,我们的运气到目前为止似乎还很不错。”
  燕南道:“这倒是事实,至于这种好运气会不会继续下去,可就不清楚了。”
  凤栖梧道:“明天就会清楚的了,我们的运气若是好,则在月落之前我们便能够将他找出来消灭,若是不好,到了明天晚上。又得死掉几个人。”
  曹廷笑了笑:“你说的好是最好的好,若是这么好,方才我们应该就将她拿住了。”
  凤栖梧笑接道:“不管怎样,在搜索同时,我们必须考虑到夜间的防备工作,有一天的时间,我们也许能够想出一个较好的办法来。”
  曹廷道:“应该能够的。”
  “那么老前辈的人请随晚辈先回总坛,天亮之后,一齐开始搜索的行动。”
  曹廷毫不犹疑的答应。
  这原是敌对的两夥人也就走在一起,也使到曹廷胡子玉,对燕南等中原五义的弟子,无不感慨之极。
  他们无疑已经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趟,而他们本来准备进攻的是鸟帮总坛,现在却大开中门,欢迎他们走进去。
  没有一个弟子要离开,这到底是因为他们体内流着的是侠义之血,还是他们眷念中原五义的教导恩德,可就不知道了。
  曹廷胡子玉大受感动,他们已经是老江湖,实在很难有事令他们感动的了。
  放在眼前的,也许是一条死路,但那些弟子却没有一个退缩,毫不犹疑的走上去。
  一个人能够收到一些这样忠义勇敢的弟子,还有什么遗憾?
  鸟帮的弟子也没有令凤栖梧失望,没有一个退出,他们追随凤生多年,很多在鸟帮中长大,对于鸟帮已有一种深厚的感情。
  他们已随时准备为鸟帮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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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妖女刀下丧,妖尸化红光
作者:黄鹰


              天色终于大亮。
  在饱餐一顿之后,庞大的搜索行动亦终于开始。
  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团团将鸟帮总坛包围起来,也就以鸟帮总坛为起点,四方八面蛛网般散开。
  一群信鸽同时由总坛飞出来,通知正在赶向总坛这边儿来的鸟帮分舵弟子,配合搜索的行动。
  他们都是以四个时辰为限,到了限时,除非是有所发现,否则都得赶返总坛,准备应付婷婷的袭击。
  由婷婷离开到天亮,半个时辰也不到,以半个时辰的时间,远走至四个时辰的路程,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当然也是常理来推测。
  四个时辰是凤栖梧与曹廷胡子玉经过商量之后决定,他们都不希望在入夜之后,那些弟子仍然在荒山野岭中徘徊,对他们来说,那实在是最危险不过,婷婷一出现,他们便死路一条。
  凤栖梧曹廷这样决定,也无疑是说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并没有多大信心。
  婷婷既然知道他们必定有此一着,以婷婷的狡猾,又怎会想不到对策,又怎会不知道应该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发现?
  他们其实都寄望于夜间。
  只是日间的搜索,即使仅得一线希望,他们也不能够放弃。
  夜间应该如何应付,他们虽然已想到了办法,但是否真的有效,还是不能够确定,有待婷婷出现时确定。
  当然他们都宁可在日间找到婷婷,并不在乎白费一番心机。        ×      ×      ×              四个时辰搜索下来,他们并无发现。
  赶来总坛的分舵弟子已经与他们会合,搜索的范围也比他们意料的广阔,可是他们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周围百里都是住在鸟帮的势力范围,附近的人都非常合作,每一个都不觉得昨夜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变化。
  婷婷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        ×      ×      ×              夜幕终于低垂,外出搜索的人陆续都已经回来,于是立即依照清晨凤栖梧曹廷的指示,齐集鸟王府。
  妇孺老弱这时候亦已被送进密室。
  整个鸟帮总坛迅速陷入一片死寂中,死寂而黑暗。
  没有灯火,一点也没有,与昨夜的光如白昼完全相反。
  昨夜他们对付的是人,今夜他们对付的是一个会发光的异物。
  以昨夜他们得到的经验,婷婷浑身上下都发着红光,黑暗中老远都可以看见,可是在辉煌的灯光下却是不容易瞧得出。
  到底在什么时候婷婷的身上才有红光射出来?他们虽然不清楚,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只要将婷婷迫急了,不难就会将那种光迫出来。
  若是在完全漆黑的环境,是不是更容易发现?
  没有人能够完全肯定,可是在目前来说,这已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      ×      ×              今夜的天色也没有昨夜的好,没有月光,连星光也没有。
  黄昏时候开始,乌云便自四合,洒过一阵微雨,带来了秋凉的寒意。
  天有不测的风云,这对于他们到底有利还是有害,却是谁也不知道。
  微雨之后,每一个地方都变得好像更清楚。也许就因为埃尘已尽给微雨洗去所致。
  鸟帮的总坛入夜之后,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静寂。
  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两三条狗在徘徊。
  这完全就像是变了另一个地方。
  这种寂静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即使是从来没有到过鸟帮的人,这时候走进来也会发觉这地方很不对劲,要退出去。
  总坛的大堂中,也只有五个人──凤栖梧、曹廷、胡子玉、燕南、铁雁。
  他们只有凤栖梧醒着,其他的都挨在一旁睡的睡,休息的休息,准备轮流守望,应付突变。
  经过一天的搜索,他们都有些疲倦,只有这样轮流休息,才有充足的精神体力来应付将要发生的事情。
  其他的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也是采取这个办法,他们都藏得很好。
  总坛的每一个方位,都在他们监视之下。        ×      ×      ×              更楼上也有人看守,却没有击响更鼓,凤栖梧不希望有任何的声响惊扰在休息中的各人。
  整个鸟帮就只有大堂八仙桌上放着的那个铜壶滴漏来计算时间。
  滴漏不绝,一刻又一刻过去,寂静如故。
  这时候,已经是二更。
  婷婷也终于到了,她的身子已不再赤裸,披上一袭白绫寝衣,胴体却仍隐现,这比起她的全裸更诱惑更动人。
  可惜没有人发现她到来,护壕流水不歇,吊桥拉起,高墙上一个人却也没有。
  婷婷由大道走来,彷如卸风,飘忽而迅速,虽然不知道她昨夜逃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那个地方若不是太远就是太隐蔽,所以才没有给找出来。
  她看来与昨夜并没有多大分别,只是神情更峻冷,仿佛随时都会置人于死地。
  幸好没有人给她看见。
  婷婷一路走来,显然也很小心,到了吊桥的前面,她才停下来,回顾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眼中却露出了杀机。
  她看了一眼才再举步,沿着护壕走出了数丈,身子终于拔起来,姿势美妙而怪异,却可以肯定绝不是轻功所能够做到。
  在拔起的同时,她的身上亦泛出了红光,一重红雾也似,裹着她的身子,虽然亮,但绝不感到刺目。
  一拔横越护壕,上了高墙,放目望去,仍然一个人也没有。
  “都跑到那里去了?”一句话终于从婷婷的口中吐出来,轻柔而森阴,谁若是听到,只怕难免要打一个寒噤。
  高墙之内,一片漆黑,婷婷显然想不透是什么原因,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来。
  能够知道自己的弱点的人并不多,婷婷这种“人”好像也没有例外。
  “难道全都溜走了?”婷婷喃喃自语,在高墙上来回走了几步,才纵身下去。
  一只在街道上走过的狗立即发觉不妥,没有吠,只是发出三下短促已极的悲鸣,也没有再走,怔住在那里。
  婷婷向那只狗走过去,很快便接近,那只狗仿佛知道了危险,却又仿佛被咒缚,呆立在那里,不能够走开。
  婷婷的眼中露出了残忍的神色,缓缓从那只狗的身旁走过,那只狗又一声悲鸣,在婷婷走过之后,倒了下去,咽喉血如泉涌。
  那刹那,婷婷的身子又亮了一亮,继续往前行。
  寂静的长街一片死寂,婷婷的移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显然在着意倾听,可是竟然毫无发现。
  “都跑了──”婷婷冷笑:“不管跑到那里,我都要将你们找出来!”
  她眉宇间的怒意更浓,身上发出来的红光也更盛了。
  可是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向鸟王府走去,而且更快了一些。
  一路上都是死寂一片,也没有人惊扰阻止她,也所以,她越走越快。
  走在长街上的三条狗在她走过之后,俱都倒毙在地,咽喉被割断,鲜血狂流。
  整个总坛有如死域,婷婷一路走来,除了那三条狗之外,再没有遇上任何生物,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鸟王府终于在望,情形并没有改变,婷婷也显得更加焦躁,脚步也更急了。
  尽管如此,还是听不到脚步声,只见长裙晃动,到底她是一步步的走,还是随风飘移,相信就只有她才明白了。
  她的怒气愈盛,从身上散发出来的红光便愈强,但始终不觉得耀眼,就像是那种光并不是由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乃来自天外,而她的身外,则烟雾弥漫,给光一照,也有了光采。
  到了鸟王府门前,还是没有人阻止婷婷,门户却紧紧闭上。
  婷婷仰首看了一眼,身形一动,一缕轻烟也似上了滴水飞檐,居高临下,她看得很清楚,府中到处一片静悄悄,也是一点灯光也没有。
  婷婷身形横移,到了旁边的高墙上,也就踏着墙头,绕着鸟王府移动。
  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鸟王府都是一样。
  在大堂那边的凤栖梧曹廷五人这时候俱已醒转,唤醒他们的是轮值的燕南。
  婷婷在黑暗中果然容易被发现。
  燕南无意中往外一看,立即发现她立在高墙上,连忙唤醒各人。
  婷婷却完全不知道,相距那么远,若不是婷婷的身子发着红光,黑暗中那么触目,真是不容易发现。
  凤栖梧等兵器立即纷纷撒在手中,隔着窗户,远远监视着婷婷。
  铁雁显得最兴奋,脱口道:“她真的在黑暗中能够发出亮光。”
  凤栖梧道:“若是有灯光,就不会这么容易发现的了。”
  铁雁道:“可是这之前,却没有任何发现,这一年以来,即使我们没有发现,帮主也应该有所发现才是。”
  凤栖梧道:“那当然是因为她有办法掩藏起来。”
  铁雁道:“我们怎样?是不是等她进入陷阱才动手?”
  凤栖梧道:“这种机会也许不会再有的了,我们必须抓稳,一举将她击杀。”
  铁雁还要说什么,凤栖梧已道:“噤声!”
  婷婷也就在这时候从高墙上飘下来,借着树木掩护,向前欺进。
  树木丛中也没有埋伏,寂静而阴森,婷婷走在树木丛中,更加显眼。
  她原以为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那么鸟帮的人一定埋伏在树木丛中,等候她进去,突施袭击,虽然她并不在乎,但走来仍然很小心。
  事实又在她意料之外,树木丛中虽然黑暗,她看得一样清楚。
  ──该死,难道真的怕了我,一个个都逃了?
  婷婷生气之余,仍不免有些满足,她当然也知道凤栖梧等人绝不会罢手,纵然避开,也只是暂避一时,一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就会回来。
  ──他们又能够想到什么办法?
  婷婷冷笑,继续前行,已快了一些,对于周围的情形也没有在意。
  到了大堂前面,婷婷并没有立即走进去,绕着大堂,转了一圈。
  门窗有些虚掩,有些紧闭,在婷婷转过之后,全都一一打开来。
  婷婷的目光有如闪电一样,往内射去,却一样看不见有人在,转回门前,才移步往内走进去。
  大堂内仍然是布置成灵堂一样,与昨夜并没有多大分别,撞碎了的承尘瓦面也没有修整。
  凤生那具铜棺也放在原位,只是用几条粗大的锁链綑缚起来。
  婷婷目光落在铜棺上,眼瞳中突然露出了警戒之色。
  ──鸟帮若是要撤退,绝没有理由将凤生的铜棺留下不带走。
  心念一动,她的身子随即一转,突然道:“凤栖梧,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婷婷又转了一个身,道:“我知道你躲在这吧,一定躲在这里,出来──”
  凤栖梧终于出现,从破烂的承尘中掠下来,跟着还有曹廷胡子玉燕南铁雁。
  五人的身形落下,便已将婷婷包围起来,兵器齐在手,都向着婷婷。
  黑暗中兵器仍然闪动着寒光,婷婷连声冷笑:“只是你们五个人?”
  语声甫落,一阵阵轰轰发发的声音已然响起,婷婷一怔外望,只见那些树木正在一株株地倒下来,无数黑衣人随即现身。
  鸟帮总坛的地下交错纵横着无数地道,那些黑衣人也就藏在地道中。
  地道在总坛建好的时候便已经建妥,原是准备在强敌压境之际,先退入地道之中,诱敌深入,才突出袭击,一举将来敌灭绝。
  可是在鸟帮总坛建好的时候,鸟帮的势力已非常强大,之后所向披靡,已没有任何人能够迫使他们用到那些地道,到今日,鸟帮的人虽然还没有忘掉,亦甚少提及地道。
  凤生也一样,所以婷婷并不知道那些地道的存在。
  凤栖梧却不在乎婷婷是否知道,他只知道那些地道是比较安全。
  那些树木亦早已经被锯断了一大截,一砍即倒,角度同样早已经计算准确,虽然差不多同时倒下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树木一倒下,鸟帮总坛大堂的周围立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整座大堂立时被孤立起来。
  那些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一齐现身,俱都穿上黑色的夜行衣,手中各抓着钩绳,其中另有每二十个为一组的人,鸟帮弟子随即扛起了准备好的四条擂木,迅速向大堂迫近。
  婷婷虽然没有全都看在眼内,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身子一转,又冷笑道:“好狠啊,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女人,你们这些所谓江湖豪杰,难道就不觉得惭愧?”
  凤栖梧沉声道:“不管你怎样说,我们今天都不会放过你的了。”
  婷婷盯着凤栖梧,道:“看不出你是一个这样卑鄙的人。”
  凤栖梧道:“未及你万一,若不是对付你,我们也不会这样做。”
  婷婷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够对付我?”
  凤栖梧道:“想要试试的。”刀一划,脚步缓缓往后移,一面又道:“我早就说过,你绝不是全无弱点,我们现在也已经抓稳了。”
  婷婷叹息道:“我的经验不够,性子又急躁,受不得刺激,一失败,立即便要来报复,我本该多待几天,细看清楚,才采取行动。”
  凤栖梧道:“从昨夜一出总坛,你便往找中原五义的人算账。我们便考虑到你今夜一定会到来的了。”
  一面说他一面后退,曹廷胡子玉四人也不例外,到凤栖梧刀再一划,五人不约而同一齐动身,疾往后倒翻出去。
  他们不是站在门前就是站在窗下,身形一翻,立即由门窗倒翻了出外。
  身形一落,随即又展开倒退出数丈。
  婷婷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一怔,身子便欲往上拔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那些扛着擂木的帮众已一齐展开行动,扛着擂木力撞在墙壁之上。
  八条擂木几乎同时撞上墙壁,霹雳巨响中,挡着擂木的墙壁一齐被撞倒,那些帮众随即迅速往后暴退。
  整座鸟王殿立即倒塌下来,尘土飞扬,动魄惊心。
  婷婷的身子已落在瓦面上,巨震声中立时随同瓦面一齐往下堕下去,但刹那又飘舞起来。
  那些帮众已然将擂木放下,一齐拔出了兵器,四面散开。
  瓦面四分五裂,一一落下,好好一座殿堂,眨眼间变成瓦砾。
  婷婷的身子飘舞一匝,在一条未倒的柱子上停下来。
  尘土一阵翻腾之后,回复平静,萧萧洒落,凤栖梧五人身形接上,在柱外三丈之处将婷婷包围起来。
  婷婷放目望去,只见周围一片空旷,稍远,黑压压的一片,触目都是黑衣人,手中钩绳无不蓄势待发。
  再看凤栖梧五人,无不一头头猛兽也似,作势欲扑。
  风吹过,一阵尘土飞扬,婷婷目光一扫,发出了连声冷笑:“好一个陷阱,你们以为这就可以难倒我?”
  凤栖梧亦自冷笑:“能不能,只要你下来便知分晓。”
  曹廷接道:“你若是不怕,根本就无须多作废话,往外闯就是了。”
  胡子玉将摺扇“刷”地打开:“今夜我们就是拚了命,也要将你这个妖女挫骨扬灰,永远不得超生。”
  婷婷大笑了起来,身形一动,掠出去,突然又随风飘回。
  所有的人一阵紧张,凤栖梧厉声叫道:“大家要镇定,不用紧张,看准了才动手。”一众齐应一声,身形一挫,齐都盯稳了婷婷。
  凤栖梧接道:“我看你还是自己了断的好。”
  婷婷冷笑道:“你们要杀我,何不一齐杀上来?”
  凤栖梧道:“我们先动手,阵势便会大乱,我们才不会这样做。”
  曹廷道:“你要等我们一定奉陪,只怕你等不到明天日出。”
  婷婷面色一变,混身的红光陡然又一亮,作势欲扑。
  凤栖梧五人已准备她扑下来,可是她只是作势,仍然停留在那条柱子上。
  风急吹,婷婷衣衫一阵飞舞,骤看来,就像要变成烟雾一样飞散天外,凤栖梧五人目不转睛,只恐她真的飞散。
  风过后,婷婷仍然好好的立在那里,凤栖梧五人亦仍然不动。
  婷婷看在眼内,冷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不用等到天亮,你们便已崩溃。”
  凤栖梧冷笑道:“你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才离开。”
  婷婷道:“我会等的,我的耐性一向都很不错。”
  凤栖梧冷应道:“由这里到护壕,一共有十三重埋伏,我们即使全都倒下,我们的人绝对可以将你留到天亮,而且你的耐性怎么样,我们难道还不清楚,你绝对不会等到我们支持不住倒下时才离开。”
  婷婷道:“我们到底是老相好,你对我总比别的人了解。”
  凤栖梧道:“可惜你并不是真的婷婷,否则我说不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婷婷道:“那年我倒霉,遇上一个你这样硬心肠的男人。”
  凤栖梧道:“你还有什么废话,尽管说出来,我们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婷婷目光一扫,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身子有如随风摆柳,却是没有给风吹掉下来。
  燕南那边忍不住喝道:“妖女,有本领下来。”
  婷婷笑顾凤栖梧:“你们已经有人按不住了。”
  凤栖梧淡淡道:“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抓不住,我也替你可惜。”
  婷婷只是笑,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也没有人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可也没有人随便妄动,凤栖梧曹廷等早已告诫众人千万要冷静,莫被婷婷言谈举止诱动。
  婷婷笑了好一会,看见各人仍然是那样子,心里不禁亦有些着急,亦有些后悔,这样闯进来。
  急风一阵又一阵,婷婷的笑声陡然一顿,双袖一展,身子迅速的转动起来。
  随着她身子的转动散落在地上的瓦片砖屑一齐飞舞起来,四方八面疾向各人飞过去。
  凤栖梧看得真切,扬手道:“不必惊慌,不要妄动。”
  他的刀立即削出,绕身一匝,将飞来的瓦片尽皆震飞。
  其余人或动兵器,或只是双手护着面门,那些碎瓦片一远,力道便弱,众人虽然因此而大为狼狈,却没有因此受到多大伤害,队形也所以仍然保持紧密。
  婷婷本待要乘乱闯出去,看见这情形,便知道很难达到目的,身子不觉停下。
  瓦砾碎片终于完全掉下来,凤栖梧横刀当胸,冷笑道:“你还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出来。”
  婷婷冷冷的又转了一个身,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即使本领最大,也奈何不了整个鸟帮的围攻!”
  凤栖梧道:“你就是怎样说,我们今夜也不会让你离开的了!”
  婷婷道:“那我尽力闯出去就是,你们可要小心了。”
  凤栖梧没有再应声,只是横刀当胸,冷然盯着婷婷。
  风吹过,尘土扬起又洒下,凤栖梧以下所有鸟帮的弟子,一个个有如木化,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婷婷,千百道目光就像是千百枝冷箭,随时准备将婷婷射下来。
  婷婷都看在眼里,看到的也全都是敌意、杀机,她纵然有迷人的本领,但面对这么多人,亦大感束手无策。
  时间在寂静中消逝,那么多的人,发来出的声响竟是那么少,亦实在是难得。
  鸟帮一向被称为中原第一大帮,属下所有人受训练之严格,绝没有一个帮会所能够比得上。
  他们对凤生的尊敬,亦有如对父兄一样,所以凤生要他们对付中原五义,他们也毫不犹疑。
  现在知道了底细,知道了婷婷才是真正的凶手,所有的仇恨亦集中在婷婷的身上。
  没有更鼓声,唯一计时的铜壶滴漏亦已埋在瓦砾中,可是谁也不在乎,他们只是等待婷婷采取行动。
  夜愈深,天也仿佛愈睛,兵器的光芒逐渐弱下来,那些黑衣人不用说,就是凤栖梧他们,也仿佛融合在黑暗中。
  婷婷却越来越亮,那些帮众对稍远的人都已看不清楚,但是看婷婷,却始终清楚之极。
  婷婷却显然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都是傻瓜,不亮着灯火,不是使我更方便离开?
  但她仍然没有动,仍然在等候适当的时机。
  风越吹越急,婷婷的衣衫飞舞不绝,包围着她的人却除了凤栖梧等五人之外,所有的衣衫全都束紧。
  凤栖梧甚至考虑到衣袂声可能影响各人的注意。
  又一阵急风吹过,凤栖梧终于动了,那是因为他看到婷婷正向这边掠下来,有如一道流星,一团火焰。
  凤栖梧并没有拔起,反而一旁让开,前面那些鸟帮弟子即时抛出绳钩,撒向婷婷,百数十道寒光,有如一道光网也似,网向婷婷。
  那些绳钩映着婷婷身上发出的红光亦发出淡淡的红光来,黑暗中交织,煞是好看。
  婷婷并没有落在地上,半空中一旋,一只鸟也似飞翔。
  她离开地面很高,可是并不能够高过那些绳钩,眼看那些绳钩便要落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及时退回,又退回那条柱子上。绳钩力道一尽,纷纷落下来,婷婷也就趁这个机会,又离开柱子,飞掠了出去,在那些帮众将绳钩抓回手中之前,她已然从他们头上掠过。
  第二重绳钩即时向她飞出,那两重帮众之间约有两丈许的距离,绳钩飞出,绝不用担心会伤着同伴。
  婷婷若是继续掠前,绝不难撞进这道绳网中,她掠前的身子却在那刹那落下来,落在那两丈许的空地间,在绳钩还未落下之际,再欺往前去。
  首当其冲的两个帮众立时咽喉溅血,在婷婷双手如剑十指之下丧生。
  婷婷的身子没有停下来,一旋一转,又两个帮众丧生在她手下。
  她同时发出了一连串得意已极,虽然动听,却也很恐怖的笑声。
  那些帮众却并没有因此退缩,一个个挥动兵器,冲杀前人,其余的人同时四方八面向这边围拢过来。
  婷婷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所过之处当者披靡,笑声也就更得意了。
  也就在这时候,一件可怕而又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所谓可怕意外,却是对婷婷而言。
  那些四方八面涌上来的鸟帮帮众与中原五义的弟子竟然一起抛出了绳钩,罩向那些正与婷婷恶斗在一起的同伴。
  千百枝绳钩迅速落下,在绳钩笼罩范围中的三十多个鸟帮与中原五义的弟子视如不见,置若罔闻,非独不闪避,反而前仆后继,疯狂冲向婷婷,纠缠着婷婷,不让她有拔起身子的时间。
  婷婷一心要乘乱闯出去,看见千百条绳钩飞来,才知道不妥,要拔起身了,那些帮众却甚至落空向她飞扑下来,到她连杀七人,腾出空隙,绳网已经落下,她虽然把握机会,腾起身子,却撞在绳网上,更多的绳钩继续落下来,而陷身在绳网中的帮众并没有停下,也继续向婷婷扑攻。
  婷婷的身子被迫落下,也被迫急了,双手一阵乱抓,再杀五人,身上亦被钩损了好几处,鲜血奔流。
  绳钩落下,一柄柄钩子交搭,钩在绳眼中,一个奇大的网立即形成,第二第三个绳网也跟着合起来,先后落下。
  凤栖梧曹廷五人迅速向这边扑来,每个人的身形都放至极限。
  曹廷手执缨枪,人枪有如毒蛇一样,红缨有如一蓬鲜血溅射,胡子玉则摺扇并合,右手扇,左手剑!
  凤栖梧弯刀隐在肘后,浑身却杀气飞扬,那柄弯刀随时都准备削出,燕南的剑与人合成一道飞虹,飞过长空,亦一样杀气奔腾。
  铁雁是五人之中身形最慢的一个,但亦势如疯虎,笨重的身形配上笨重的雁翎刀,身形过处,劲风呼啸,甚是惊人。
  凤栖梧第一个扑到,人刀凌空扑落,同时发出了一声奔雷也似的吼叫。
  婷婷看见五人扑来,眼瞳中露出了焦急已极的神色,尖啸一声,扑近来的两个鸟帮弟子咽喉溅血,倒在她双爪之下。
  她随即抓起了一柄刀,往上削去,刀光闪处,十多条绳子断下,出现了一个缺口,可是第二第三道绳网紧接落下。网内那些帮众亦疯狂扑来。
  婷婷不能不封挡,落下的绳网即时拉紧,凤栖梧即时夺了一枝长矛在手,往网中婷婷插下。
  婷婷刀爪并用,又杀三人,滚身一闪,避过插下来的一矛,几个帮众继续扑上,以血肉之躯封住了婷婷的身形变化。
  曹廷紧接扑到,缨枪吞吐,连刺三十六枪,每一枪都从网眼中刺入,准确的刺向婷婷,胡子玉的左手剑,燕南的剑也到了。嘶喝声惊天动地,每个人都迹近疯狂,婷婷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总算知道,这些人每一个都抱着必死之心,拚着与她同归于尽。
  她手抓着一个帮众的尸体,撑着不让绳网落下,在枪与剑中跳跃腾挪。
  曹廷三十六枪下来,已刺中了婷婷三枪,虽然刺得并不重,已大为振奋。
  凤栖梧一手抓着外层绳网,爬伏在网绳上,突又喝一声:“给我矛!”
  三四个帮众将长矛送上,凤栖梧咬刀在口,手执长矛,往绳网内刺去。
  婷婷居然都闪开,猛然发出了一声怪啸,身子疾往上拔起来。
  手抓着绳网的那些弟子那刹那只觉得一般奇大的力量涌来,虽然死抓不放,双脚亦不由被牵得离开了地面。
  曹廷胡子玉燕南的兵器即时都失了分寸,凤栖梧左手仍抓着绳网不放,右手执矛,寻隙抵瑕,只等机会向婷婷刺去。
  婷婷右手旋即一划,外层的两个绳网亦被削开,也就这时候,铁雁一刀护身从网底下空隙滚进来,一拔而起拦腰斩至,婷婷偏身一闪,那边凤栖梧一矛已刺下来,婷婷闪避不及,长矛即自颈至背,划了一道长长的血沟。
  鲜血飞激,有如一般血瀑,凤栖梧看在眼内,心头不禁有些不忍,这具胴体无论如何是他心爱的一个女人所有。
  婷婷哀呼中倒下,铁雁已扑上,但看见婷婷这样子,亦不禁心头一软,刀虽然举起来,却没有斩下去。
  绳网及时亦落下来,曹廷也就在这时候脱口大吼一声:“小心!”
  他吼得不能说慢的了。但仍然迟了一些,那刹那,婷婷突然从地上一弹而起,刀一挥,铁雁缩手不及,握刀右手五指断去二指,雁翎刀立时“呛啷”堕地。
  婷婷手中刀随即架在铁雁的咽喉上。
  铁雁怔在那里,所有人亦怔住,婷婷嘶声喝道:“谁再迫近,我先将他一刀杀掉。”
  周围一下静下来,婷婷再喝道:“退下去!”
  曹廷胡子玉的目光移回凤栖梧,凤栖梧冷冷对婷婷道:“放开铁雁!”
  婷婷娇笑道:“我能平安离开这里,当然会将他放开。”手中刀接一紧,刀锋割开了铁雁颈上的皮肤,鲜血直淌下来。
  凤栖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未说出什么,曹廷那边已然说道:“让她走吧,我们以后多的是机会。”
  铁雁即时叫出来:“兄弟们可以死,我铁雁为什么不能死?”
  语声一落,铁雁陡地转身,挥拳痛击婷婷。
  婷婷手中刀立即割开了铁雁的咽喉,铁雁那一拳亦痛击在她的胸膛上。
  鲜血从铁雁的咽喉射出,与之同时,婷婷连人带刀被他击飞了出去。
  铁雁身子接一栽,倒仆在地上,当场绝命,婷婷脸上的肌肉扭曲,身子撞在绳网上弹回。
  在绳网中仍然生存的五个鸟帮弟子看得清楚,热血奔腾,眼都红了,大吼着挥刀冲向婷婷。
  婷婷面无惧色,迎向那五个鸟帮弟子,鬼魅般一闪,已抓了两个鸟帮弟子在手,往绳网缺口掷出,随又抓住了另一个,亦往绳网缺口掠出。
  凤栖梧看准了,奋力一矛插下,婷婷却也算准了凤栖梧有此一着,手一挥,将手抓向那个鸟帮弟子迎去。
  凤栖梧一矛插出,乃有去无回之势,“夺”地穿透了那个鸟帮弟子的身子。
  与之同时,那两个鸟帮弟子已然从绳网缺口飞出,婷婷乘此机会亦掠了出来。
  胡子玉虎视眈眈,摺扇的扇面“飒”地脱出扇骨,飞向婷婷。
  “铮铮”接一阵金属声响,手中的扇骨亦抖得笔直,一条连接一条,链子枪也似地射向婷婷的咽喉。
  婷婷目光及处,身形一闪,扇面在她的腰间划了一道血口,飞了过去,扇骨同时从他的咽喉旁边掠过,倒卷卷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刀却也不慢,一挥斩断了扇骨连环,可是脖子已然被勒得鲜血淋漓。
  胡子玉刹那弃扇挥剑,逆持长剑,一道电光也似当头向婷婷插下。
  曹廷的缨枪也到了,暴喝声中,“哧”地向婷婷的后心刺到。
  燕南也不慢,人剑合成一道飞虹也似自一侧刺来,势子亦急劲之极。
  凤栖梧没有动,取过口咬着的弯刀,整个人就像是一条野豹也似,随时准备扑出去。
  合曹廷三人之力,他知道婷婷即使能够脱身出来,亦未必能够避得开他的弯刀一击,他也在准备给婷婷这致命一击。
  事实他亦没有足够的空位插入曹廷三人之间。
  曹廷三人的武功一脉相承,也合作已惯,同时出手,立时配合得天衣无缝。
  凤栖梧也就看准了这一点。
  婷婷看着三股兵器同时袭来,也知道厉害,却也不能不应付,她的刀挥出,接下了曹廷一枪,偏身让开了燕南一剑,整个身子弓起,竟然欺向胡子玉。
  曹廷缨枪挽了三朵花,绞飞了婷婷的刀,燕南一剑只差一寸,到底还是落空。
  胡子玉一剑也落空,从婷婷胁下穿过,婷婷双手同时一翻,扼住了胡子玉的脖子。
  胡子玉的反应也不慢,牵剑回手,紧抓住了婷婷的双腕。
  婷婷十指尖长的指甲都已经陷进胡子玉的咽喉内,戮穿了皮肤,陷进了肌肉,鲜血十缕,往下奔流。
  胡子玉混身的气力也几乎失掉了大半,但仍然紧抓着婷婷的双腕不放。
  “四弟──”曹廷目光及处,脱口惊呼。
  燕南已扑至,人剑亦一顿,刺不出去,凤栖梧一样意料之外,亦怔在那里。
  胡子玉身形落下,双脚一分,悍立在地上,嘶声道:“铁雁可以死,为什么我不可以?”
  曹廷咆哮一声,挺枪刺前,一枪直取婷婷后心。
  婷婷没有胡子玉那么高,站在那里,翘着脚尖,她实在是想缩手,可是却挣不脱胡子玉双手的紧抓。
  那刹那她的身子红光更亮,胡子玉只觉一股强劲已极的力道涌来,双脚竟然再也立不稳,平地升起来,但他仍然紧抓住婷婷的双腕不放。
  咽喉的伤口奇痛彻骨,他甚至已感到自己的鲜血流进肠胃内,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那是因为婷婷在旋转。
  婷婷的身子已凌空,胡子玉亦被她拉离了地面半尺,这一转,咽喉简直就要被撕开来,一阵阵剧痛直迫心脾,胡子玉简直要昏过去。
  曹廷一枪本要刺进婷婷的后心,可是这一转,枪尖便变了刺向胡子玉,不由得一顿。
  眼看着两个人陀螺也似越升越高,很快已离地三尺。
  胡子玉倏的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杀我!”
  这一叫有如尖针也似刺入曹廷的神经,曹廷那刹那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一枪疾刺了出去。
  枪“夺”地刺进了皮肉内,其劲无比,曹廷知道是刺中了,却不知道是刺中了何人。
  旋转中的两人立时停下,曹廷身形稳如泰山,硬硬将两人旋转的势子停下来。
  枪从胡子玉的后心刺入前胸刺出,再刺进了婷婷的胸膛,穿透后心,曹廷这一枪用的力道果然是大得很。
  燕南一剑同时劈下,他也是被胡子玉那一声大叫刺激扑出来。
  剑劈开了胡子玉的右肩,几乎将胡子玉劈开两爿,对婷婷却毫无影响。
  鲜血狂喷,喷得燕南一脸都是,他本来可以避开,可是看见斩中的是胡子玉,已惊呆当场。
  胡子玉到底是血肉之躯,连受重创,在燕南一剑斩下同时,终于气绝。
  婷婷好像并没有多大影响,松开扼着胡子玉咽喉的双手十指,挣脱胡子玉双手,身子便要从枪杆上倒退出去,却就在这时候,凤栖梧的刀到了。
  他本已蓄势待发,看见曹廷一枪刺出,燕南一剑斩下,亦大受刺激,咆哮中挥刀扑前,左手往刀柄一搭,双手握刀,力斩出去。
  这一刀之快之狠之劲,犹在曹廷那一枪之上,一刀斩下,裂帛一声,胡予玉婷婷的身子同时被这一刀拦腰斩断。
  曹廷身形亦被这一刀带动,两下力道相撞在一起,“拍”的一声,枪杆齐中而断。
  曹廷一个踉跄,斜跌出了三步,燕南剑虽然未断,亦被震跌了出去。
  那四截胴体同时左右飞开,相距竟逾三丈,在场所有人齐皆动容。
  凤栖梧仿佛亦被这一刀之威惊呆,双手执刀,就是那个姿势怔在那里。
  鲜血狂喷,婷婷那两截身子更就是奔流也似,落下的地方,迅速出现了两个奇大的血滩。
  那刹那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听到这一声惨叫,凤栖梧等人齐皆松了一口气,心情却突然又绷紧。
  婷婷上半截身子竟然能够再动,双手落在枪杆上一推,身子终于从枪尖脱出来,一股血瀑同时爆开,溅湿了两丈一幅地面。
  与之同时,她那截身子亦爆开来,就像是有一桶火药在里头爆炸,那刹那也有光,但却不是火光,是红光,刺目的红光。
  红光一闪,血肉横飞,远射出数丈,周围的鸟帮弟子与中原五义的弟子首当其冲,都沾到了一些,却是一呆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婷婷也就这样消失,凤栖梧看在眼内,不由生出了一阵失落的感觉,这种感觉却是如此短促,刹那又被惊散。
  婷婷的上半截身子片片破碎,那红光却没有消散,一闪一弱,突然又一强,暴闪。
  这一闪非独光亮,而且刺目,众人那刹那只觉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呼声此起彼落,这个“不知道”本来就已是一种恐惧。
  凤栖梧也不例外,惊呼声中以左手遮眼,右手弯刀随即舞出了一团刀花,护住了全身要害。
  他的反应是最快的一个,视力也恢复得最早,当他再睁眼望去,红光已然没有那么强烈,却仍存在,并且迅速的移动。
  红光中赫然包裹着一样东西,那约莫有拳头般大小,红光其实就是由这东西的身上发出来,越接近便越亮,令人不能迫视。
  凤栖梧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那样东西能够发光,又好像有一双翅膀,不停的在拍动,因此能够飞翔在半空。
  心神一定,凤栖梧接又听到一阵“营营”的声响由那东西发出来。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事情,简直就以为是做梦,刀势不觉一顿,站在那里有如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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