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骷髅帖》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回 阋墙遗祸,苦果梗喉
作者:黄鹰


  何方道:“像阁下这种大老板,何某人小小一个捕头,又焉敢直接冒犯。”
  柳西川道:“言重言重。”
  何方语声一沉,道:“大老板好像要上殷家庄?”
  柳西川道:“确实是要上殷家庄。”
  “不知道有何贵干?”
  “一探殷天赐。”
  “两位莫非认识?”
  “我们是朋友。”
  何方一怔道:“哦?”
  柳西川接道:“而且是老朋友,好朋友!”
  何方怀疑地道:“倒没有听说过。”
  柳西川道:“总捕头若是连这些小事也一一清楚,哪里还有时间办案?”
  何方道:“以我所知,你们从来都没有来往?”
  柳西川笑了笑,道:“不是从来,只是很少。”
  何方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柳西川皱眉道:“记不清楚了。”
  何方眼睛一瞪,道:“是么?”
  柳西川只是笑了笑,又举起脚步。
  何方脚步横移,挡在柳西川面前,冷冷问道:“你与殷天赐真的是好朋友?老朋友?”
  柳西川仍然一脸笑容,道:“是与否,见面便清楚!”
  “好!”何方偏身让路,人却抢在柳西川之前,抢先走上门前石阶,手抓住门上兽环,一长二短地敲了三下。
  大门应声大开,四个捕快连忙从门后闪出来。
  何方把手一挥,道:“马二进去通知一声殷大爷,说是聚宝斋的柳西川来找他。”
  那个叫做马二的捕快应声方待转身,一个洪亮的语声就划空传来,道:“什么事?”
  人随声现,殷天赐一身锦衣,从对门大堂走出来。
  他双眉紧锁,但精神饱满,一个身子仍然标枪般挺直。
  何方回头看见振吭遥呼道:“有人要见大爷。”
  殷天赐讶异地道:“是谁?”
  “是小弟,柳西川。”柳西川应声一步跨到何方身旁。
  殷天赐目光一落一怔,但连忙喜形于色,道:“西川吗?来得好,来得好!”举步走下了堂前石阶。
  这一次,却到何方怔住了。
  怎么他们真的是认识?
  他心念未停,柳西川脚步又起,夺门而入,大踏步走向殷天赐。
  殷天赐的脚步也不慢。
  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眨眼间已不到两丈,殷天赐脚步突然一顿,道:“停!”
  柳西川应声停下脚步,讶异地道:“什么事?”
  殷天赐不答,眼睛上上下下朝柳西川打量起来。
  柳西川更加诧异,忍不住问道:“怎样了,大哥难道对小弟有所怀疑?”
  殷天赐目光一寒,道:“你真的是柳西川?”
  柳西川道:“大哥不成连小弟的相貌也忘记了?”
  殷天赐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个装束。”
  柳西川苦笑道:“大哥的装束又何尝是以前那样子?”
  殷天赐一摸胡子,道:“不错,一个人的装束是会随年岁身份所改变。”
  柳西川道:“理所当然。”
  殷天赐语声一沉,道:“但一个人以前擅长的武功,相信绝不会轻易忘掉。”
  柳西川道:“大哥莫非要一试小弟的武功,才肯定小弟是否柳西川?”
  殷天赐道:“正有此意。”
  柳西川目露奇怪之色,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大哥竟变得如此多疑。”
  殷天赐道:“这并非我多疑。”
  柳西川道:“然则……”
  殷天赐截口道:“你知否我收到了骷髅帖?”
  柳西川道:“昨夜已听下人说及,只是时间太晚,不便到来。”
  殷天赐接道:“骷髅帖乃是骷髅刺客的死亡通知书,帖到剑必到,剑到必杀人。”
  柳西川道:“却是在帖送到之后三天,也所以小弟放心今天才来。”
  殷天赐道:“骷髅刺客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你多少也曾经听说过。”
  柳西川道:“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殷天赐沉声道:“而且精于易容!”
  柳西川恍然道:“大哥要怎样试我?”
  殷天赐冷冷地道:“拔剑。”
  柳西川一声苦笑,缓缓将剑拔出来。
  殷天赐即时长身欺前,左十三右十四,刹那间双掌连环二十七击。
  他身形飞快,攻势既迅速,又强劲,直激得两旁树木枝叶簌簌乱摆。
  柳西川一身衣衫亦被掌风激得猎猎飞舞。
  他没有迎击,身形如弱柳随风,左闪右避,从容让开了殷天赐二十七掌。
  殷天赐一声道:“好!”双掌一错,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一时间只见漫天掌影,罗网般罩向柳西川,速度劲力只强不弱!
  柳西川身形飞闪,倏地一躬,游鱼般从掌影中脱出!
  殷天赐眼中分明,沉声喝道:“还手!”双掌一翻又拍出,迅速的掌势突然一缓,双掌清晰可见,衣袖之内却彷如有一群老鼠在乱窜,不停地波动!
  他及胸的那一把长须,束发的头巾亦同时无风自动,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头正在发怒的雄狮!
  那双掌一拍,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柳西川沉静的面容终于一变,剑终于出手,一剑千锋!
  闪亮的剑锋柳叶般不停抖动,发出一阵刺耳的飕飕声响!
  殷天赐即时霹雳一声大喝,双掌一拍一翻,一翻一拍,风雷之声大作!
  柳西川抖动的剑锋刹那间仿佛已经被殷天赐双掌牵制,逐渐缓慢下来,千锋化回一剑!
  殷天赐左掌电光火石间压住剑脊,封住剑势,右掌同时穿入空门!
  柳西川引剑急退,殷天赐如影随形,霹雳又一声大喝,双掌一回一登,疾劈向前。
  风雷声暴响,掌风过处,“辟啪”一声,一株花树齐中两断,疾飞了开去!
  也就在他掌势一回刹那间,柳西川双脚一顿,“?哨”一声,人如飞鹤凌空拔了起来,殷天赐双掌杀机在柳西川脚下拍空,掌势未绝,一翻,追击两掌!
  柳西川身形凌空一折,再让两掌,剑一引,飕飕飕一十七剑,殷天赐双掌连环,左八右九,十七掌拍开刺来十七剑,回击十七掌,衣袖飞扬,长须乱舞,人威掌猛,十七掌回击,风雷声不绝,天地刹那间仿佛一暗!
  柳西川身形凌空未落,踢脚拧腰,整个身子刹那间仿佛变成了一团柳絮,一个柳丝,迎著掌风上下飞舞!
  三尺长剑亦随著他的身形转动,一连刺出了七剑,这七剑每一剑都是刺向殷天赐的双掌掌心!
  殷天赐回击十七掌之中,有七掌正是寻隙抵暇,已抢入空门,眼看就可以击在柳西川的身上,但都被柳西川的长剑及时刺向掌心,不得不收回。
  十七掌一过,柳西川身形落地,在一丈之外。
  这一次殷天赐没有欺前再追击,双掌“霍”一收,身形亦一敛,连忙大笑道:“好,回凤舞柳剑果然非凡!”
  柳西川叹了一口气,一翻腕,长剑叮的一声入鞘。
  何方与众手下旁边看在眼内,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到这下才如梦初醒般,不由自主的失声惊叹。
  何方于是旋即一步跨前,关心地问道:“殷大爷怎样了?”
  殷天赐目光一转,道:“我们两个老朋友只是随随便便地比划几招,用不著担心。”
  何方目注柳西川,道:“这位柳老板……”
  殷天赐大笑道:“真的是柳西川,绝不是骷髅刺客假扮。”
  何方道:“他……”
  殷天赐截口道:“是我最好的朋友。”
  何方苦笑道:“我们却都不知道。”
  何方接问道:“柳老板好像很少来探访大爷你。”
  殷天赐道:“少得可怜。”
  何方道:“也很少听大爷你提及。”
  殷天赐道:“不一定时常挂在口边,时常见面的才是好朋友。”
  何方道:“这也是。”
  殷天赐道:“现在一知道我有难,他不就赶来了。”
  何方点点头,目光转向柳西川,抱拳道:“方才有得罪的地方,柳老板可莫放在心上。”
  柳西川一笑,道:“总捕头言重了。”
  何方道:“职责所在,我们不能不尽量小心。”
  柳西川道:“我很明白。”
  何方道:“那最好。”一顿接道:“想不到柳老板竟是武林高手,身怀绝技。”
  柳西川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殷天赐“咯咯”大笑,接口道:“你就是喜欢说谦虚话,其实你这一手回凤舞柳剑,江湖道上,能够应付得来的人只怕没有几个。”
  柳西川道:“怎比得上大哥的“雷霆十七击”?”
  殷天赐大笑道:“若是如你所说,你现在就该躺在地上了。”
  柳西川转问道:“大哥对小弟的身份,可还怀疑?”
  殷天赐摇头,道:“骷髅刺客与你除非是同门师兄弟,否则绝对施展不出那么漂亮的七七四十九式回凤舞柳剑,而他与你是同门师兄弟这种可能,却可以肯定,是绝对没有的。”
  柳西川无言。
  殷天赐摇头道:“我其实,根本就不必怀疑。”
  柳西川道:“何故?”
  殷天赐道:“因为今天是十五,不是十七,以骷髅刺客一向的规矩,应该不会提前现身,便是冒充你,也应该在十七那天。柳西川道:“规矩是他自己定的。”
  殷天赐道:“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从未违反过自己定下的规矩,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柳西川道:“即使例外,给大哥方才那一试,也非要现形不可了。”
  殷天赐上上下下的忽然又打量了柳西川两遍,道:“这些年来,你看来并没有荒废武功。”
  “大哥也是。”
  “现在可派用场了。”殷天赐两步上前,一手搭上柳西川的肩膀,笑接道:“有你在我身边,莫说一个骷髅刺客,便是十个,又何足惧!”
  柳西川双眉一皱,并没有作声。
  殷天赐转对何方一众道:“辛苦你们了。”
  何方道:“哪里话。”
  殷天赐接道:“不过骷髅刺客十七那天才会来杀我,这两天之内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何方赧然道:“不错。”
  殷天赐又道:“大家随便坐坐,休息一下,我们两个老朋友可要进内叙叙旧。”
  何方道:“殷大爷不必为我们操心。”
  殷天赐一笑转身,对柳西川道:“我们那边走。”柳西川点头举步,两人并肩一齐往大堂那边走去。
  殷天赐谈笑自若,柳西川却好像有什么心事,就是笑,也是笑得有些勉强。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三四个捕快,都是身在回廊暗角或者花木丛中。
  柳西川行走著忽然道:“这个相信不是你的主意吧?”
  殷天赐大笑道:“当然不是。”
  柳西川道:“那是本城高太守的主意了。”
  殷天赐道:“不错。”一顿接道:“除了他,谁还有这个能力,调来这么多捕快?”
  柳西川道:“看来本城的捕快最少有一半驻守在你这个庄院内外。”
  殷天赐道:“只怕不止一半。”
  柳西川道:“凭他们的力量,应付一般盗贼倒还可以,若是遇上骷髅刺客……”
  殷天赐替他接下去道:“只有死路一条!”
  柳西川道:“那么……”
  殷天赐道:“高太守的好意,你以为我拒绝得了?”
  柳西川摇头道:“这到底是他管辖的地方。”
  殷天赐道:“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是不许何方他们进入我居住的那个院落。”
  柳西川道:“他们当然也不会拒绝你这番好意。”
  殷天赐道:“当然。”
  他淡然一笑,接道:“何方并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只是职责所在,上命难违。”
  柳西川道:“听说这个人一向尽忠职守。”
  殷天赐道:“确实是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踏入我居住的那个院落,这个年头,像他那样尽忠职守的捕快已经不多了。”
  柳西川道:“骷髅刺客若是到来,恐怕亦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殷天赐道:“那只有希望他们都知道上前拦阻,也是无济于事,知机退开,不作无谓牺牲。”
  柳西川道:“相信他们到时都会知道应该怎样做的千古艰难,一死而已。”
  殷天赐道:“不错,不错。”
  柳西川笑接道:“高太守对你也可谓不错的了。”
  殷天赐道:“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柳西川点头道:“嗯。”
  殷天赐大笑接道:“钱作怪罢了。”
  柳西川道:“对于钱的运用,大哥也可谓登峰造极了。”
  殷天赐道:“你也不差。”
  柳西川道:“若说到豪爽,却是连大哥的十分之一也没有。”
  殷天赐笑道:“这个你要学其实也不困难,只要你不将那些钱当作自己的就成了柳西川一笑。殷天赐压低了嗓子,道:“那些钱本来就不是我们自己的。”
  柳西川只笑不语。
  殷天赐又道:“大哥我在这些年来,其实一直就是在慷他人之慨。”
  柳西川道:“这些年来,大哥不是也开设了很多店?”
  殷天赐道:“大都不是赚钱的。”
  柳西川道:“哦?”
  殷天赐道:“也许我所托非人,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做生意、开店的材料。”
  柳西川道:“这其实是一个问题。”
  殷天赐道:“近年来老实人越来越少了。”
  柳西川道:“不错。”
  殷天赐道:“反倒是你那间聚宝斋,做得相当出色。”
  柳西川道:“那大概就因为我找到了几个老实人来打点。”
  殷天赐忽然转过话题,道:“我们有多久没有来往了?”
  柳西川道:“差不多有十年。”
  殷天赐微叹道:“想起来,当年我实在做得太过份。”
  柳西川道:“陈年首事,我都快要忘掉了,大哥又何必挂在心上。”
  殷天赐道:“怎能不挂在心上,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我自然就会想起那件事,忐忑不安。”
  柳西川道:“这又何苦!”
  殷天赐道:“当年我却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大概年纪大了,思想亦改变了。”
  柳西川无言颔首。
  殷天赐叹息著接道:“我好后悔。”
  柳西川道:“大哥说出“后悔”这两个字,四弟应该释怀的了。”
  殷天赐只是叹息。
  柳西川继续道:“能够听到大哥这样说话,小弟也高兴得很。”
  殷天赐道:“十年来每当我生日,你虽然必定派人送上贺礼,人始终不到,我还以为你仍然记恨在心,所以一直都没有过访。”
  柳西川道:“大哥应该知道,小弟并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那么平日……”
  “现在小弟不是来了。”
  “却是在我有难之时!”殷天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是自己兄弟好,这十年来,我认识的人虽然那么多,称兄道弟的尽管亦不少,但敢说一句,这时候我若是请他们来,十有八九都必然推说没有空,或者已经外出,惟恐避之不及。”
  柳西川淡然一笑。
  殷天赐接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而即使他们肯来,我亦不会让他们进入这个庄院送死。”
  柳西川笑接道:“大哥就算赶也赶我不走的。”
  殷天赐道:“是么?”
  柳西川道:“就算大哥闭门不纳,小弟也会跳墙进来。”
  殷天赐道:“以你的轻功,我这个庄院的围墙的确对你不起作用。”
  他一顿接道:“我们四兄弟之中,轻功本来就以你最好,这十年下来,自然更强了。”
  柳西川道:“这十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将武功放下。”
  殷天赐颔首道:“方才一战,我已经看出来。”
  柳西川道:“大哥的武功比十年之前显然也精进不少。”
  殷天赐道:“有些意外,是不是?”
  柳西川道:“的确有些。”
  殷天赐自嘲道:“也许我早已料到有今天。”
  柳西川道:“有件事情我倒想问大哥一个清楚明白。”
  殷天赐道:“知无不言。”
  柳西川沉吟著道:“大哥这十年以来,可曾开罪什么人?”
  殷天赐道:“人开罪得倒也不少,但都谈不上什么仇恨。”
  柳西川又问道:“那么有没有杀过人?”
  殷天赐道:“当然没有。”
  柳西川道:“如此就奇怪了?”
  殷天赐道:“你是指骷髅刺客送骷髅帖给我这件事?”
  “不错。”
  “不瞒你说,我也觉得奇怪。”殷天赐浓眉深皱道:“由昨天收到骷髅帖到现在,我一直在想,却是始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买凶手来杀我。”
  柳西川沉默了下来。
  殷天赐沉吟接道:“也许那是我无意中开罪了什么人,自己也都不知道。”
  柳西川道:“嗯。”
  殷天赐又道:“世间的事情岂非很多都是出人意料?”
  柳西川道:“不错。”
  殷天赐目光一回,道:“正如你的到来就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柳西川又沉默了下去。
  殷天赐一笑,道:“我们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好兄弟,尽管意见相左,一旦有事,还是立即赶来相助,不肯袖手旁观。”
  他一顿接道:“这一次收到骷髅帖倘若不是我,而是你,相信今天我也一样会出现在你那间聚宝斋之中。”
  柳西川叹了一口气。
  殷天赐听在耳里,道:“我自己也不担心,兄弟你又何必如此担心呢。”
  柳西川道:“大哥……”
  殷天赐截口道:“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大哥我舒服了这么多年,就是死,也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柳西川道:“小弟……”
  殷天赐又截道:“再说,骷髅刺客这个名字虽然充满鬼气,我绝不相信是真的来自幽冥,终究是一个人,武功即使是怎样的高强,也未必全无敌手,我们兄弟的武功亦非寻常可比,剑掌联手出击,要杀他也许仍然是力有未逮,但他要得手,相信亦一样大成问题。”
  柳西川道:“也许。”
  殷天赐道:“也许他反而倒在我们兄弟二人的掌剑之下。”
  柳西川道:“希望如此。”
  殷天赐道:“这些事现在说也是多余,今天才是十五,后天十七才是我的死期,那个骷髅刺客若是坚守原则,骷髅帖送出之后三天才杀人,这两天之内,我实在可以不用担心,尽可以放开怀抱,好好地享受一下。”
  柳西川道:“这些年来,骷髅刺客显然都没有改变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殷天赐道:“听说是的。”
  柳西川道:“不过,规矩是他定的,他自己并没有一定要遵守的必要。”
  殷天赐道:“我也是有此顾虑,所以才将这里的所有人打发离开。”
  柳西川道:“这样做最低限度可以避免无谓的牺牲。”
  殷天赐道:“不错。”
  柳西川再次沉默了下去。
  说话间,不觉已到了殷天赐居住的那个院落。
  殷天赐一面穿过月洞门,一面大笑道:“你我兄弟多年不见,难得今日相聚,就算他骷髅刺客真的自坏规矩,现在找来,我们也非要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庆祝一下不可。”
  柳西川道:“小弟也有这个意思。”
  殷天赐放声大笑道:“我这里多的是陈年美酒,就是喝上十天八夜也不愁短缺。”
  柳西川道:“我们现在却不能够多喝。”
  殷天赐道:“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柳西川道:“幸好酒就算再放上两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殷天赐道:“打杀了幽冥刺客之后我们再喝那时才高兴。”
  柳西川道:“当然。”
  殷天赐道:“我现在却又恨骷髅刺客不自坏规矩,现在就来了。”
  柳西川道:“我也是不喜欢等候的。”
  殷天赐道:“闲话少说,先进堂内坐下,喝几杯陈年美酒。”脚步一快。柳西川亦步亦趋。
  酒的确是陈年美酒。
  像殷天赐那么懂得享受的人,即使不懂喝酒对于酒的选择也不会怎样随便。
  何况他对于酒本来就很有研究。
  美酒芬芳故人情重,两人不觉已三杯下肚,殷天赐意犹未尽,立即又斟下一杯,道:“请!”
  柳西川举杯却又放下,道:“我们还是慢一步再喝。”
  殷天赐道:“哦。”一脸奇怪之色。
  柳西川的态度确实很可疑,殷天赐也早已留意到。他终于还是放下酒杯。
  柳西川即时一声微叹,道:“大哥……”
  殷天赐道:“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柳西川赧然道:“说来惭愧,小弟这次来,其实也并非完全只为了大哥设想。”
  殷天赐道:“这句话从何说起?”
  柳西川道:“大哥可否先将收到的那张骷髅帖给小弟一看?”
  殷天赐道:“有何不可?”探手入袖中,将那张骷髅帖拿出来。
  柳西川接在手中,仔细地看了一会。
  殷天赐看在眼中,奇怪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柳西川不答反问道:“大哥是昨天早上收到这张骷髅帖的?”
  殷天赐道:“不错。”
  柳西川又问道:“如何收到?”
  殷天赐道:“昨天早上,我睡梦中忽然听得异声,张眼一望,就看见这张骷髅帖飞进来,却看不见人。”
  柳西川道:“不是钉在门外?”
  殷天赐道:“不是,怎么你这样问?”
  柳西川道:“大哥请看。”探怀取出一张灰白色的纸来。
  那是一张纸钱,上面画著一个骷髅头。
  骷髅帖!
  黑色的骷髅,血红色的字。
  左四右三,一共才只有七个字。
  三月十八
  柳西川
  殷天赐目光一落,一怔,失声道:“骷髅帖!”
  柳西川道:“正是。”
  殷天赐面色旋即一变,长身而起,道:“莫非你就是骷髅刺客?”
  柳西川摇头,苦笑道:“大哥请看清楚这张骷髅帖!”将那张骷髅帖递上前去。
  殷天赐一脸警戒之色,一会才伸手出来,将那张骷髅帖接过来。
  他终于看清楚骷髅帖之上那七个字,又是一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西川道:“小弟也收到了骷髅刺客的骷髅帖。”
  殷天赐脱口道:“什么时候?”
  柳西川道:“就是今天拂晓。”
  殷天赐一想道:“不错应该就在今天收到,今天是十五,三天之后是十八,骷髅刺客的规矩是这样,在杀人之前三天送来骷髅帖。”
  柳西川道:“不错。”
  殷天赐又望了一眼那张骷髅帖,奇怪道:“怎么你也收到骷髅帖?”
  柳西川道:“很巧,是不是?”
  殷天赐道:“实在太巧了。”
  柳西川道:“骷髅刺客在同一地方接连杀两个人并不奇怪,杀的这两个人互相认识也不奇怪。”
  殷天赐沉吟道:“我就奇怪极了。”
  柳西川道:“骷髅刺客走遍天下,几乎每天鄱在杀人,每一个地方都有人找他杀人,同时在一个地方杀两个人在他应该是常有的事情。”
  殷天赐道:“可是我们……”
  柳西川道:“他杀的都是江湖上的名人,彼此认识有何奇怪?”
  殷天赐道:“我们却已退出江湖多年。”
  柳西川道:“终究是江湖人。”
  殷天赐道:“那么你奇怪是在什么地方?”
  柳西川道:“这十年以来,小弟与大哥一样,纵然开罪过什么人,绝对谈不上仇恨两个字,甚至于敢肯定说一句,那其中没有一个是江湖人。”
  殷天赐道:“一般人也可以请骷髅刺客替他们了断仇恨。”
  柳西川道:“问题在这十年以来,小弟始终没有在别人面前显露过武功,知道小弟懂武功的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殷天赐道:“这真的很奇怪了。”
  他目光再落,道:“让我看看这两张骷髅帖可有什么不同。”
  柳西川心中一动,亦将手中殷天赐那张骷髅帖递了过去。
  殷天赐接在手中,将那张骷髅帖分别捏在左右手拇、食指中。
  那两个骷髅头看来大小都一样,眼窝中的字迹也并无不同,颜色更就完全一样,纸钱也是同一种的纸钱。
  殷天赐再将那两张纸钱叠在一起,长短、宽窄赫然亦是一致。
  柳西川全看在眼内,道:“送骷髅帖给我们的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殷天赐点点头,道:“毫无疑问。”
  柳西川道:“所以那个人若不是骷髅刺客,必然是我们兄弟的共同仇人。”
  殷天赐道:“这十年以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走在一起。”
  柳西川道:“小弟绝不相信真的会那么巧,我们都无意中开罪了什么人,那些人又不约而同找到了骷髅刺客,叫他来取我们的性命。”
  殷天赐道:“那么照你看事情又会是怎样子的?”
  柳西川道:“小弟怀疑那是十年前的旧恨。”
  殷天赐道:“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骷髅刺客这个人。”
  柳西川道:“所以我怀疑送骷髅帖给我们的并不是骷髅刺客。”
  殷天赐道:“哦?”
  “当然”柳西川重重一顿道:“亦有可能,骷髅刺客根本就是我们的仇人,到现在才知道我们在扬州,才将骷髅帖送来。”
  他再次一顿,又说道:“但当然也有可能,我们的仇人自问不是我们兄弟之敌,到十年后的今日,千方百计请来了骷髅刺客。”
  殷天赐皱眉道:“十年前我们可没有与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
  柳西川道:“最低限度,也有一个。”
  殷天赐道:“是谁?”
  柳西川道:“大哥真的已完全忘记了那件事?”
  殷天赐双眉皱得更深,忽然一开,道:“你说他?”
  柳西川颔首。
  殷天赐道:“但是……”
  柳西川道:“他坠下的虽然是一个深冷的寒潭,但也不是全无生机。”
  殷天赐道:“那道门户却已关闭。”
  柳西川道:“也许那个地方并非只有一个出口。”
  殷天赐道:“听你这样说,简直肯定就是他的了。”
  柳西川道:“由看见骷髅帖开始,我一直就在想,除了他之外,却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
  殷天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又是怎样收到骷髅帖?”
  柳西川道:“我也是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异声那是“笃”一下异响。”
  殷天赐道:“又是从什么地方传来?”
  柳西川道:“从门那边。”
  殷天赐道:“于是你起来开门走出去看个究竟……”
  柳西川道:“虽然隐逸十年扬州,我警戒之心并没有稍减。”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也许就因为当年那件事,始终不能释怀。”
  殷天赐垂下头,叹息道:“这都是我不好。”
  柳西川道:“也不能怪大哥一人。”
  两人相顾叹息。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个“他”,又是谁?
  风从门外吹进,吹起了两人的衣袂。
  殷天赐倏地捧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柳西川也痛尽一杯,然后才接道:“我跳下床,小心翼翼过去将门打开,不见有人,目光一转,就瞥见了那张骷髅帖钉在门板上。”
  殷天赐道:“是用什么钉住的?”
  柳西川放下酒杯,探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长有三寸的钉子。
  那枚钉子是三角形,乌黑发亮,也不知什么打就,半端之上半寸,嵌著三支细细的倒钩。
  殷天赐一见色变,失声道:“追魂钉!”
  柳西川道:“不错,就是见血封喉,“五云捧日追魂钉”!”
  殷天赐伸手道:“给我一看。”
  柳西川将那枚钉递了过去。
  殷天赐小心翼翼接在手中,一再打量,面色越来越难看。
  柳西川接道:“那张骷髅帖就是给这枚追魂钉钉在门板上。”
  殷天赐呻吟著道:“果然是追魂钉!”
  柳西川道:“虽然相隔十年,这种追魂钉我仍然分辨得出,当时我心中实在惊讶至极,忆及昨夜从下人口中得知,大哥也收到骷髅帖,不再犹豫,立即动身到来。”
  殷天赐淡然一笑,说道:“你原来并不是完全因为关心我而来。”
  柳西川道:“小弟也不论是否存私心,不过,即使小弟没有收到骷髅帖,稍后也会来等候大哥。”
  殷天赐道:“是么?”
  柳西川道:“昨夜小弟便已经有此意。”
  殷天赐道:“即使你不来,只有此意,大哥我便已经很欣慰的了。”
  柳西川道“在未见大哥收到的那张骷髅帖前,小弟就考虑到这张骷髅帖可能出于同一人之手,果然不出小弟所料。”
  殷天赐沉声道:“难道老四竟真的没有死?”
  柳西川道:“追魂钉是四弟的独门暗器,也是他亲自打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殷天赐连连点头。
  柳西川接道:“事实上除了四弟之外,我们并没有其他共同仇敌。”
  殷天赐道:“应该没有。”
  他一顿道:“事情也不会那么巧合。”
  柳西川道:“大哥有何感受?”
  “既惊又喜!”殷天赐微叹道:“惊的是自己活不过限期,喜的是四弟到底没有死,多年歉疚,终于消解,不用耿耿于怀,死亦无憾。”
  柳西川亦自微叹一声,道:“小弟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意。”
  殷天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柳西川亦自失笑。
  笑声震动整个大堂。
  好一会,两人才停住笑声。
  殷天赐仍然满面笑容,倏地道:“我已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柳西川道:“小弟何尝不是。”
  殷天赐道:“看来一个人还是做不得亏心事,否则日子尽管过得如何奢华,心头始终压著大石一样,蛮不舒服。”
  柳西川道:“这块大石现在总算得以放下了。”
  殷天赐再问道:“四弟难道真的是骷髅刺客?”
  柳西川苦笑道:“难说。”
  殷天赐道:“若是事实,怎么他现在才来找我们算帐?”
  柳西川道:“也许……”
  殷天赐道:“大哥我可不像你,这些年来我可谓出尽风头,不但扬州,就是南北各省,只怕也会听说过有我这个人。”
  柳西川道:“我们也都没有改名换姓。”
  殷天赐道:“所以他早就该来了。”
  柳西川道:“也许他有他自己的计划。”
  “还有一点。”
  “什么?”
  “四弟虽然心狠手辣,心机却是不见得怎样重,而骷髅刺客这个人,却是诡计多端。”
  “十年不是一个短时间,他就是变得诡计多端,也不足为奇。”
  “这也是。”
  “后天就是十七,骷髅刺客到底是他还是别人,到时就会清楚的了。”
  殷天赐点点头,道:“三弟,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柳西川道:“大哥还不明白?”
  殷天赐道:“你果真打算与我在这里,等候骷髅刺客降临?”
  柳西川道:“唇亡齿寒,无论那骷髅刺客是否四弟,我都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殷天赐道:“万一激战下来,死的是你非我,却又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柳西川淡然一笑,道:“大哥不是说过,生死有命,富贵由天。”
  殷天赐一笑,道:“我是这样说过。”
  “那就是了,况且,以二对一,无论如何,总胜以一对一。”
  “也有道理。”
  柳西川目光一闪,忽又问道:“有件事不知大哥是否知道?”
  “是什么事?”
  “听说,南宫绝已经在昨夜来到扬州。”
  “南宫绝?”
  “就是那个被传为南宫世家的少主,人称“侠义无双”的南宫绝。”
  “我知道这个人。”殷天赐沉吟道:“前几天死在骷髅刺客剑下的周亮,听说是他的朋友。”
  “这是事实。”
  “他来到扬州,莫非就为了周亮的事?”
  “应该就是了。”
  殷天赐干笑一声,道:“来得倒也是时候。”
  柳西川道:“这个人既然是“侠义无双”,又是追踪骷髅刺客到这里,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殷天赐道:“不难想像。”
  柳西川道:“我们不妨找他来谈一谈。”
  殷天赐沉吟一下,道:“还是不要找他来的好。”
  柳西川道:“为什么?”
  殷天赐道:“他若是要来,不用我们请也会来的。”
  柳西川道:“哦?”
  殷天赐道:“既然昨夜他已来到扬州,现在一定已知道我收到骷髅帖这件事,他果真“侠义无双”,又果真为了替周亮讨一个公道,追踪那骷髅刺客而来,那即使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会找来这里,若是他并无此意,你我就是专程去请他,也不会请得动他。”
  柳西川道:“不错不错。”
  殷天赐道:“这个消息既然你都知道,骷髅刺客当然也会知道的了。”
  柳西川道:“当然。”
  殷天赐道:“那么现在开始,我们便该小心了。”
  柳西川道:“幽冥刺客势必也会考虑到我们会找南宫绝,以一对三,除非他果真是一个幽灵,非人能敌,否则没有必胜的把握,迫不得已,放弃原则,提前采取行动,亦未可知。”
  殷天赐道:“我正是有这个顾虑。”
  柳西川目光转向门外,道:“由现在开始,我们就小心防范好了。”
  殷天赐道:“其实我一直就已在小心。”
  柳西川目光一转,倏地又一声叹息,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放心不下。”
  殷天赐道:“你说。”
  柳西川道:“骷髅刺客若是四弟,固然不会放过你我二人,对二哥,只怕也一样。”
  殷天赐道:“老二已死多年。”
  柳西川道:“却有一个女儿在此。”
  殷天赐道:“青凤?”
  柳西川道:“正是。”
  殷天赐道:“你怕老四连青凤也都不放过?”
  “有此顾虑。”柳西川道:“我原是准备先到这里一趟,再到二哥家中一见青凤。”
  殷天赐道:“也好。”
  他一顿叹息接道:“青凤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九泉之下你我也无颜见老二。”
  柳西川道:“小弟也是这个意思。”
  殷天赐道:“我与你走一趟。”
  “大哥……”
  “反正我也很久没有见青凤了。”
  “大哥最后一次到二哥那儿,乃是到灵前拜祭。”
  “你知道?”
  “那天大哥走后不久,我就到了,青凤跟我说过。”
  “可惜二弟死时,我不在他身旁。”
  “小弟也不在,又适逢外出,回来的时候,二哥已入棺。”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
  “事情也实在太突然。”
  “二弟若不嗜酒,不会这样短命。”
  “我也劝过他多次,可是没有用。”
  “要一个人改变一种嗜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错。”
  “二弟虽然嗜酒,性情在我们四人中,却是最温顺的一个,所以与我也一直都还有往来。”
  “嗯。”柳西川黯然叹息。
  “这说来,又已经两年多了,青凤这孩子,不知道找到婆家没有?”
  “还没有。”
  “也是时候了。”
  “待这件事了结之后,大哥不妨替她出个主意。”
  殷天赐大笑道:“这个我可不懂。”
  笑语声突断,殷天赐脸色一变,轻叱道:“谁!”霍地回身瞪著大堂右边的一扇窗户。
  那扇窗户在内关上,看来并无任何异样,柳西川应声目光一转,问道:“有人在那里?”
  殷天赐道:“我听到衣袂抖动的声音。”
  柳西川道:“是么?”
  殷天赐不答,身形骤起,大雕似地一扑两丈,人未落,双掌已劈出。
  “轰”一声,窗户碎裂,殷天赐一声叱喝,双掌一护住面门,一抵在前胸,身形一落即起穿窗而出。
  柳西川只恐有失,身形亦飞出,半空中剑出鞘,人剑化成一道飞虹。
  剑光飞处,旁边另一道窗户嗤嗤的四分五裂,柳西川人剑箭矢般射出。
  这片刻之间,殷天赐人已在院子中,张目四顾。柳西川身形一落,急问道:“可见人?”
  殷天赐道:“不见。”
  柳西川道:“大哥可有听错?”
  殷天赐道:“我碎窗刹那间,又听到衣袂声。”
  柳西川动容道:“这个人好快的身形。”
  殷天赐道:“毫无疑问,轻功的修为在你我之上。”
  “是谁?”
  “只有一个人有如此身手在窗外偷听。”
  “骷髅刺客?”
  “只有他!”
  说话间,月洞门外衣袂破空声响,还有脚步声,人影接著闪动。
  柳西川目光一转,道:“在那边!”
  殷天赐道:“不是!”
  柳西川正奇怪殷天赐何以如此肯定,殷天赐话已经接上,道:“骷髅刺客若是走动间发出那么重的脚步声,只怕早已死了一百次。”
  柳西川恍然道:“不错。”
  殷天赐道:“而且那脚步声乃是向这边移来。”
  话未完,两个捕快已经从月洞门外出现。
  柳西川道:“是那些捕快。”
  殷天赐道:“相信是听到窗户碎裂声响,走过来一看究竟。”
  那边一个捕快即时高呼道:“殷大爷,发生了什么事情?”
  殷天赐回问道:“你们可见有人从这儿走出去?”
  “不见。”
  殷天赐也不再多问,身形一拔,“一鹤冲天”,掠上了大堂的滴水飞檐。
  柳西川身形亦拔起来,几乎同时落在滴水飞檐之上。在轻功方面,他显然犹胜殷天赐一筹。
  两人居高临下,放目四顾,并无所见。殷天赐目光一顿,道:“也许已躲了起来。”
  柳西川道:“我们找他出来。”
  殷天赐苦笑道:“这个庄院那么宽阔,如何去找?”
  柳西川亦只有苦笑。
  殷天赐道:“我们也不用著急去找他,因为他一定会再来的。”
  “他这一次来到不知有何目的?”
  “一探虚实。”
  “这个人也可谓谨慎。”
  “否则怎能每一次都是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幸好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不让他知道我来找大哥。”
  “他势必见你来到,也潜进来弄清楚你的意图。”
  “现在相信他已经清楚了。”
  殷天赐颔首道:“也许他在窗外已偷听多时。”
  柳西川皱眉道:“既知道我们是联手去对付他,计划定有所改变。”
  殷天赐冷笑道:“由他。”
  柳西川道:“他在暗,我们在明,不由他也不成。”
  殷天赐一再四顾。
  飞檐上风更急,吹起了两人的衣袂,却吹不开两人心头上的苦恼。
  这个骷髅刺客若是无相干的人,他们反而就没有这么苦恼。现在骷髅刺客真来到,又倘若真的是他们的四弟,他们确实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固然不想死,但同样未必忍心刺杀骷髅刺客。因为他们对他们那位四弟,确实对不起。
  十年后的今日,他们的心情显然已与往昔有很大改变!
  一错再错?他们只怕不能够做得到。
  战既难,不战也是难。如何是好?
  三月春风,竟是如此萧索,两人心头,一片苍凉。
  酒未尽。
  柳西川、殷天赐回到大堂坐下的时候,却已没有心情喝下去。殷天赐才坐下又站起,道:“三弟,你坐在这里,我进去拿一件东西给你。”
  柳西川方待问是什么东西,殷天赐已举步疾走进室。
  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西川实在有些奇怪,但并没有追进去,依言静坐在那里。
  殷天赐也没有要他久候,片刻就从内室出来,双手捧著一个锦盒。
  那个锦盒不过半尺见方,他却十分谨慎小心地紧捧在双手之中,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捧著千斤巨石。
  但更像捧著一个价值连城,天下罕有的宝贝,唯恐一下失手,摔碎在地上。
  他一直走到柳西川面前,双手将锦盒送上,道:“三弟,这个锦盒交给你保管。”
  柳西川奇怪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殷天赐左手拇指一按一翻,将那个锦盒打开。
  在锦盒之内铺著一屑厚厚的红绒垫子,在红绒垫子之上并排放著两把金光闪亮的钥匙。
  那两把钥匙的形状非常奇怪,柄上扭扭曲曲刻著一些花纹。
  柳西川却知道那并非花纹,是西域一个国家的文字,也知道这两把钥匙的本身虽然不大值钱,但掌握著它,就等如掌握著一半富可敌国的财富。他知道这把钥匙的重要,也知道殷天赐一直视这两把钥匙犹如第二生命。
  现在殷天赐却竟然将两把钥匙送上来,竟然说交给他来保管,不由使他大感诧异。
  他不觉推椅而起,道:“大哥你……”
  殷天赐挥手截住,反问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这两把钥匙?”
  柳西川道:“还没有。”
  殷天赐道:“那么你得小心保管的了。”
  柳西川道:“大哥……”
  殷天赐截口道:“骷髅刺客相信并不是那种随便会放弃原则的人,他如果依时到来,第一个要杀的人必然是我,凭他的武功、头脑,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凭我的身手,纵使他能够得手,大概也很难全身而退,到时他纵然能逃过你的追击,第二天要杀你亦很成问题,所以你生存的机会应该很高的。”
  柳西川道:“那与这两把钥匙又有何关系?”
  殷天赐道:“我若是伏尸骷髅刺客的剑下,这两把钥匙对我根本就再没有用处,这幢庄院以及我其他的产业也是一样,所以不但这两把钥匙,就是我整个家产也准备交给你。”
  柳西川惶恐道:“这个怎成?”
  殷天赐道:“你知道的了,我是一个孤儿,到现在也仍未娶妻,最亲的就只有你与青凤,青凤是一个女孩子,亦未懂事,不交给你又交给谁?”
  一顿又接道:“在这个时候你走来助我应付困难,可见你心中一直仍然有我这个大哥,我实在高兴得很。官府那方面,等会我会交代一下。”
  柳西川道:“但是……”
  殷天赐道:“万一我侥幸逃过这次劫难,反而杀死了骷髅刺客,你将东西交回我岂非也一样?”
  柳西川不觉点点头。
  殷天赐接道:“又万一幽冥刺客真的是四弟他,成功将我杀死,而且能够全身而退,到第二天他找你的时候,你将这两把钥匙还有你的一把交给他,说不定就能够打消他的杀机,就此作罢。”
  柳西川微叹道:“四弟若是未死,又能从那里面走出来,又怎会再用得著这些钥匙?”
  殷天赐断然道:“他绝不可能从那道门走出来。”
  柳西川沉吟道:“应该不可能。”
  殷天赐道:“所以他即使走出来,也应该不可能再进去,即使能,如将那里面的东西搬出来,也很成问题,所以这些钥匙对他来说,仍是有用的。”
  柳西川道:“不过那里面的东西,大多数都不能见人,他应该明白,对于这些钥匙的兴趣相信不会太大。”
  殷天赐道:“然而他痛恨的只是我一个人,杀了我之后,气已经消很多,在甘辞厚利之下,应该会罢手的了。”
  柳西川轻叹一声,道:“怎样也好,骷髅刺客若是四弟,小弟总希望大家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谈,化干戈为玉帛。”
  殷天赐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四弟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柳西川“嗯”的应了一声。
  殷天赐“啪”地合上锦盒,道:“无论骷髅刺客是谁,这两把钥匙都交给你了。”
  柳西川尚在犹豫不决,殷天赐已将锦盒塞进他的手里,道:“三弟,你是知道这些钥匙的用处和重要性的,小心收起来。”
  柳西川道:“小弟知道。”
  殷天赐叹息道:“想我们兄弟当年就是为这些钥匙弄得关系恶化,拚个你死我活,实在无谓。”
  柳西川亦自一声叹息。
  殷天赐又道:“当年我却是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大概人老了,性情也变了。”
  柳西川道:“过去的都已经成为过去,大哥又何必再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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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阴霾处处,雷声隐隐
作者:黄鹰


  殷天赐勉强一笑,道:“一会我与你先去探探青凤,然后……”
  语声突然一顿,皱眉道:“但你我一齐前去,青凤势必会很奇怪。”
  柳西川道:“这件事大哥莫非暂时还不想让青凤知道?”
  殷天赐道:“我收到骷髅帖一事,相信她亦已有耳闻,但骷髅刺客可能是她的四叔,可能会对她不利这件事,在未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柳西川颔首道:“不错。”
  殷天赐道:“这样好了,你独个儿前去只当是无意经过顺便探采她,看她可有收到骷髅帖什么,要是没有那你就不用多说,如果她向你问及我收到骷髅帖的事情,就说已见过我,知道我已经有办法应付,其他的也就不必多说了。”
  柳西川点头道:“嗯。”
  殷天赐道:“倘若她也收到骷髅帖……”
  柳西川道:“那又如何?”
  殷天赐道:“且看骷髅刺客在何日杀她,若是在我们之后,也就罢了,倘若比我们更前,那你就先别回家,立即与她来这里见我。”
  柳西川道:“一定。”
  殷天赐接道:“话说到这里,你立即走一趟杜家。”
  柳西川欠身道:“那么小弟就此告辞了。”
  殷天赐道:“若是没有意外,后天早上你来也可以。”
  柳西川道:“岂非……”
  殷天赐道:“那正是时候,以我所知,骷髅刺客一向习惯在天亮之后才杀人。”
  柳西川道:“他该在深夜中下手。”
  殷天赐一笑,道:“那个时候谁都会加倍小心的,若是以为他叫做骷髅刺客,必然在深夜中动手杀人,只在深夜中小心防备,可就死定了。”
  柳西川道:“果然有道理。”
  殷天赐接道:“不过为免骷髅刺客冒充假扮,你我见面总要有个识别才好,不然只怕又要动手一番。”
  柳西川沉吟道:“就以……”
  殷天赐压低嗓子道:“小心隔墙有耳。”
  柳西川亦自压低嗓子,接道:“青凤的名字如何?”
  殷天赐脱口呼道:“好!”
  柳西川道:“那么如无意外,小弟后天一早必至,也趁这段时间,打点一下身后之事。”
  殷天赐道:“我有命在,绝不会让你先倒在骷髅刺客剑下。”
  柳西川微叹道:“这个骷髅刺客武功高强,且擅暗袭,大哥自己小心好了,不必为小弟而担心,否则说不定,反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
  殷天赐方待答话,柳西川话已经接上,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
  殷天赐大笑道:“不错,不错。”
  柳西川亦自大笑,举起了脚步。殷天赐一直送出门外。
  这时候,旭日已经在高墙之上。风仍紧。
  衣袂在东风中飞舞,柳西川走在阳光下,天外飞仙般出尘脱俗。
  阳光温暖,他心头亦是一片温暖,他的脸上更充满了笑容。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开心。是因为殷天赐的改变还是因为得到了那两把金钥匙?
  那种金钥匙一共有四把,四把都在手,就等于掌握著一批富可敌国的财富。柳西川现在已经得到了其中三把。
  还有一把在杜青凤那里,柳西川现在正是去找青凤。
  在扬州,杜家毫无疑问也是一户很富有的人家,却不大为人知悉。这幢庄院却并非在城中,乃是在天宁门外,瘦西湖畔。
  扬州的风景,可以说集中在瘦西湖一带。在天宁门外登舟泛瘦西湖,可到五亭桥,小金山,以至平山堂。
  五亭桥华美,小金山嫣媚,平山堂高旷,而瘦西湖却真的瘦得可怜,一束纤腰。
  楚楚有致。
  沿湖多的是杨柳,整个瘦西湖在春夏无疑就是一座绿杨村。
  这几处的风景都是美丽至极。
  杜洛在这个地方建筑他的庄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文武双全,在书画方面的造诣绝不在手中双刀之下,诗词歌赋方面也略有涉猎,性格当然是比较好静,所以庄院选择在这个地方,并不难理解。
  不过他虽然好静,对于小孩子的喧哗吵闹却毫不在乎,甚至巴不得家中多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可惜事与愿违,他始终就只有青凤一个女儿。这是他始终感到遗憾,死不瞑目的一件事。
  他已经死了两年。
  有些人认为他的死乃是思念亡妻,忧郁过甚,有些人却认为乃是嗜酒之故。这可以说都有些关系。他的确很喜欢喝酒,却是在妻子死后才变本加厉,嗜酒如狂。
  没有人能够劝止他,即使是青凤也不能。
  他是被发现死在书斋之内,倒在横七竖八的酒瓶之中,一身衣衫酒痕斑驳。
  一句遗言也没有。
  杜洛在世的时候,与殷天赐、柳西川都有来往。
  在杜洛死后,殷天赐一年中仍然会来杜家一次两次,都是游湖路径,顺便一探青凤。
  柳西川却与在杜洛生前并无两样,有空闲总会来走走,甚至住上一两天,指点一下青凤的武功。
  所以杜家上下对他一点也不陌生。
  青凤更就最高兴看见他,最欢迎他留下。在他那里,青凤实在得益不少,也所以,一听到他来到,青凤都会立即就出迎。
  今天却没有。青凤今天根本就不在家。
  柳西川当然不知道青凤不在家,也不知道在杜家门旁的一株大树之上,枝叶浓密之处,猿猴般伏著一个人。
  那个人在柳西川来到之前,已伏在那里,一身黑布衣衫,就连面庞也用黑布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闪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却并非瞪著柳西川,乃是瞪在一个灰衣人的脸上,那个灰衣人正从杜家庄门前石阶下来。
  是一个中年人,唇上长著两撇胡,颧骨高耸,一脸的失望之色。
  他脚步匆匆,从柳西川身边走过,只是瞟了柳西川一眼,并没有怎样在意,看样子显然不认识柳西川。
  柳西川同样不认识这个灰衣人,也只是瞟了他一眼。
  两人交错走过。柳西川径自走向杜家庄大门,那个人却上了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
  小舟上有一个老渔翁,听得吩咐,连忙急舟起缆,把竿一撑,“噫呀”一声,荡了开去。
  蒙面人目送小舟荡开,目光才转回杜家庄那边,充满了疑惑。应门的是杜家的老仆人杜全。他一面开门,一面道:“我家小姐要明天才回来,你难道没有听清楚。”
  柳西川一怔,道:“你在跟谁说话?”
  杜全这时候才看清楚站在门外的是柳西川,一怔道:“怎么是柳老爷?”
  柳西川道:“你以为哪一个?”
  杜全道:“方才有人来找我们小姐……”
  柳西川道:“是不是一个中年人,穿灰布衣裳的?”
  杜全点头道:“正是他,柳老爷认识这个人?”
  柳西川道:“不认识,他来找青凤什么事?”
  杜全道:“没有说。”
  柳西川“哦”的一声。
  杜全接道:“他只说有很要紧的事情,却一定要见到小姐才肯说出来。”
  柳西川道:“那么他可有说居住在什么地方?”
  杜全道:“也没有。”
  柳西川道:“姓名?”
  杜全道:“没有,不过他说过明天一定会再来。”
  柳西川道:“这个人倒有些奇怪。”
  杜全道:“我也觉得是。”
  柳西川道:“也许他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见青凤?”
  杜全道:“嗯。”
  柳西川道:“你以前可有见过那个人?”
  杜全道:“从来都没有。”
  柳西川道:“到底是谁?”
  杜全道:“相信不会是老爷的亲戚朋友。”
  柳西川沉吟不语,回头望去,哪里还有那个灰衣人的踪迹。
  这若是平日,他倒不在乎。现在却是非常时候。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骷髅刺客”抑或他的手下。
  杜全看见柳西川怔在那里,不觉奇怪起来,道:“柳老爷好像很关心这件事?”
  柳西川淡然一笑,道:“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杜全道:“柳老爷也是来找小姐?”
  柳西川道:“不错。”
  杜全道:“不是有要事吧?”
  柳西川摇头,回问道:“青凤到哪里去了?”
  杜全道:“去了她外婆那里。”
  柳西川道:“什么时候去的?”
  杜全道:“前天。”
  柳西川道:“她说过明天回来?”
  杜全道:“一定会回来。”
  柳西川道:“如果她回来,叫她不要走开,明天我会再来一趟。”
  杜全怀疑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小姐有关?”
  柳西川道:“目前还不能确定,要见到青凤才清楚。”
  杜全道:“那么小姐明天回来,我将柳老爷的话告诉她好了。”
  柳西川道:“劳烦你老人家。”
  杜全欠身道:“柳老爷这样说话,折杀老奴啦。”
  柳西川一笑,道:“青凤既然不在家,我也不进去了。”
  杜全道:“怎么不进来坐坐,喝杯茶歇一歇。”
  柳西川道:“我城里还有事。”
  杜全忽然问道:“听说城里的殷大爷昨天收到了“骷髅刺客”的骷髅帖?”
  柳西川道:“你们也听到消息了?”
  杜全道:“是小顺子进城听到的。”
  柳西川道:“不错,有这件事。”
  “听说那个刺客很厉害,从来都不失手。”
  “以我所知,这是事实。”
  “那么殷大爷的性命……”
  “骷髅刺客要杀他,我看不容易。”
  杜全沉吟道:“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殷大爷的武功非常好。”
  柳西川点点头。
  杜全又问道:“柳老爷有没有去看看殷大爷?”
  柳西川道:“已去过了,一切很好。”
  杜全还待再说什么,柳西川已转过半身,一面道:“我方才的话你老人家记稳了?”
  “是,柳老爷路上小心。”
  柳西川笑了笑转身,大踏步离开。杜全目送远去,才将大门关上。
  那个蒙面人几乎同时飕地从树上跃下,一个箭步窜至旁边一个草丛,手一探,从草丛中抓出了一顶竹笠,往头上一戴,放开了脚步,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那顶竹笠他戴得很低,遮去了他大半的脸庞,即使是有人迎面走来,不但看不到他的脸庞,甚至连这张脸庞被黑布蒙著也不易发觉。这个蒙面人显然不想别人在这个时候看见他的面目,不管任何人。
  到底是谁?骷髅刺客?目的又何在?
  方向虽然是不同,但路上有岔路,蒙面人从岔路走出来,天宁门就在他眼前,柳西川亦在他眼前。
  他遥遥跟著柳西川走进天宁门。柳西川并没有发觉这件事,径自走向聚宝斋那边。
  蒙面人走的亦是那个方向。毫无疑问他是在追踪柳西川,为什么?
  聚宝斋终于在望。蒙面人这个时候改变了方向,脚步横移,走进了路旁的一条小巷。
  左一折,右一折,横过长街,蒙面人进入了聚宝斋后面的小巷。任何地方都有它僻静的部分,聚宝斋也不例外,这条小巷就是它最僻静的部分。
  小巷的两边都是大户人家的高墙。若是在一般地方,这时候是必聚著不少小孩子在玩耍。
  这附近却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孩子根本就不用走到后巷里玩耍。
  蒙面人在小巷中转了一个弯,停下了脚步。
  一条横枝从聚宝斋的围墙上伸出来,枝叶浓密,蒙面人就是停在这条横枝之下。
  他缓缓掀下竹笠,左右一看无人,身形便向上拔了起来,掠上了那条横枝之上。
  那棵树乃是长在一个精致的院子之内,整个院子有一半地方是宠在树荫下。
  蒙面人狸猫一样伏在树上,往下望去,院子之内这时候一个人也没有。蒙面人立刻将竹笠往旁边一个树桠一放,身形旋即展开,几个起伏,到了对面那幢房子上的一个树桠中。
  那个树桠周围枝叶浓密,蒙面人身形再一缩,半蹲在那里,更加不易被发现。他探头望向那边花径。
  不过片刻,柳西川出现在花径之上,急步向这边走过来。
  柳西川其实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想赶快安置好那个锦盒。
  每当聚宝斋买进贵重的珠宝,他总是尽快将东西放好,以免有什么闪失。这并非完全因为那些东西的贵重,最主要,是他不希望有任何无谓的损失。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生意人。
  锦盒内那两把金钥匙比起那所谓贵重的珠宝更不知贵重多少倍,怎能不赶快放好?
  不过一路上,他却没有这种感觉。一直到踏入聚宝斋的大门,这种感觉才油然而生。
  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心情多少是有影响的。
  “生意怎样?”
  “不错。”
  “可有人来找我?”
  “没有。”
  “如果有,到书斋找我。”
  柳西川踏入聚宝斋大门,很自然地先问聚宝斋的掌柜生意如何。吩咐好那个掌柜之后,他就急步走进内堂,走向他那个书斋。
  也就是蒙面人监视下的那间屋子。
  那个书斋既是柳西川看书的地方,也是他收藏珍贵物品的地方。聚宝斋的伙计都知道,所以对那个书斋多少都有些避忌,未得柳西川同意,谁都不敢擅自闯进去。就算他们闯进去,又觊觎柳西川收藏的珠宝,也找不到那些珠宝的所在。
  柳西川有这个信心。
  在机关设计方面他本来就是一个高手,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一个地方他束手无策,进不去。除此之外,任何地方的机关设计都难他不倒,他都可以来去自如,这是事实。
  别人要进入他的宝库,却就困难了。
  所以他平时并不在乎店中的伙计在书斋出入,在他的书斋之内收藏珍宝之处,当然例外。
  书斋内寂静至极。
  柳西川反手将门掩上,走到对门那边照壁之前。
  那面照壁之上画著一株苍松,松干上立著两只仙鹤,对著一轮明月。画工精巧,两只仙鹤栩栩如生,骤看之下,仿佛就要破壁飞出来。
  柳西川在照壁之前停下,右手一抬,食指一出,先后在四只鹤眼之上各点了一下,然后再往四条鹤脚之上先后一按。再后他一掌拍在那一轮明月之上。
  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响即时在书斋内响起来,在照壁的右方缓缓打开了一道暗门。
  柳西川脚步不动,手指又在左边那只仙鹤的眼睛之上各点一下。又是一阵轧轧声响,在照壁的左方出现了第二道暗门,柳西川举步走进这一道暗道。
  这一切都落在那个蒙面人的眼中。他猿猴一样从树上吊下,双脚勾著树枝,双手抵住墙壁,眼睛从树下一个半开的窗户往内偷窥。
  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小心。
  柳西川完全没有发觉,走进照壁左面那道暗门之内。
  那道暗门旋即关闭。右边那道暗门亦相继自动关闭。
  蒙面人看到这里,呼了一口气,腰一弓,身子往上弯,手一搭树枝,身形迅速地往后移。
  一退两丈,回到伸出高墙外的那条树枝,在树桠取回那顶竹笠,一看小巷中无人,立即从树上跃下。
  脚甫沾地,竹笠已戴上头,脚步亦起,疾往巷外走去,头也不回。
  这一次,又是去什么地方?
  正午。阳光温暖,春风轻柔如水。
  长街上行人很多,但走到殷家庄附近,都远远避开。
  也许他们已看见埋伏在殷家庄附近的捕快,也许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无论谁走近金家庄都会被那些捕快截下来查问,这虽然对个人并没有什么损失,却费时误事。
  没有人愿意惹这个麻烦。
  江湖朋友虽然不少闻风赶来,但听到这个消息,亦望而止步。他们更不愿与官府中人接触。
  所以殷家庄门前现在仍然非常安静。
  长街上人来人往,却是始终没有人接近殷家庄,就像有默契一样。但例外始终是有的,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那两人不但没有绕道转开,而且笔直向殷家庄走过去。
  当先一人一身秋香色立蟒箭袖长衫,英俊而潇洒,正是南宫绝。阮平紧跟在南宫绝身后。
  他们已得悉殷天赐收到骷髅帖,现在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来见殷天赐。
  阮平初来,南宫绝前次亦只是偶然经过一次,逗留不到一天。对于扬州这个地方他们实在陌生得很。
  在扬州城中,认识他们的人也很少,虽然他们到来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每个角落,见过他们,知道他们就是南宫绝、阮平的人并不多。
  埋伏在殷家庄门前附近的捕快,就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此刻看见他们这两个陌生人走过来,眼瞳中都露出了警戒之色,正准备采取什么行动,捕头何方已经从那边逡巡过来,一见二人脚步立即加快,三步并作两步,截在南宫绝、阮平的面前。
  南宫绝、阮平同时缓下脚步。
  阮平目光一转,道:“这个看来是捕头了。”
  南宫绝颔首道:“应该就是,这幢庄院果真一如传说,现在已经在官府的保护之下。”
  阮平道:“凭他们保护得了?”
  南宫绝道:“这是另一个问题,无论怎样,他们总算已尽了力。”
  阮平道:“还不是殷天赐的钱作怪,若换是别人,我倒不相信他们也会如此卖力。”
  南宫绝淡笑不语。
  阮平目光再转,接道:“那些捕快埋伏的地方并不够隐密。”
  南宫绝道:“骷髅刺客要来的话,他们埋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分别。”
  阮平道:“这也是。”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何方的身前一丈。
  何方左手霍地一横,道:“来人止步!”
  南宫绝、阮平先后停下脚步。
  何方接道:“报上姓名。”
  阮平应道:“我叫阮平,这位是我家公子南宫绝!”
  何方动容道:““侠义无双”南宫绝?”
  阮平反问道:“阁下莫非就是这儿的捕头?”
  何方道:“正是。”
  阮平道:“听说这儿的捕头姓何名方。”
  何方道:“何方就是我!”
  阮平道:“我们主仆二人此来乃欲见殷天赐殷大爷一面。”
  何方道:“为了骷髅帖?”
  阮平道:“应该说为了骷髅刺客。”
  何方道:“听说两位昨天黄昏已进入扬州。”
  阮平一怔道:何大人好灵通的消息。”
  何方得意一笑,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何某人不知道的相信还不多。”
  南宫绝接口道:“我们却是方从店小二口中知道那位殷大爷收到了骷髅帖。”
  何方一伸大拇指,道:“一听到消息就赶来,公子不愧是侠义无双。”
  南宫绝道:“何大人言重了。”
  何方笑了笑,道:“可惜何某人福浅,一直都无缘认识公子。”
  话中显然另有话说。
  南宫绝听得出,道:“何大人在怀疑我是否南宫绝?”
  何方连声“不敢!”却又道:“公子可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南宫绝淡淡一笑,道:“没有。”
  阮平一旁道:“公子,南宫世家的信物……”
  南宫绝截口道:“你忘记了何大人并不是武林中人?”
  阮平点头道:“这也对。”连忙向何方道:“我们可没有戴上面具,也没有易容。”
  何方道:“骷髅刺客的真面目本来就是一个谜。”
  阮平怔住。
  南宫绝回问何方,道:“未知何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何方道:“也没有。”
  南宫绝道:“听说那被刺杀的殷大爷曾经一掌击碎一座石狮子。”
  何方道:“是事实。”
  南宫绝道:“那么可以说是武林高手的了。”
  何方道:“嗯。”
  南宫绝道:“对于武林中的事情相信那位殷大爷也不会怎样陌生,我们的身份,也许他能够分辨得出。”
  何方道:“这个嘛……”
  南宫绝接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何方尚在犹豫,阮平已插口道:“否则我们就唯有闯进去,这样一来,可就要得罪了。”
  何方一瞪眼,道:“这长街左右……”
  阮平笑截口道:“一共埋伏有二十四个捕快。”
  何方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阮平道:“也许是我的眼利。眼利且手快,脚亦是,真的闯进去,他们只怕来不及阻挡。”
  何方瞪眼道:“你敢擅自闯进别人的庄院?”
  阮平道:“只要我们并不是骷髅刺客,殷大爷一定不会计较,那么何大人要定我们的罪相信也不容易。”
  何方瞪著他一会,无可奈何地道:“你们跟我来!”霍地转身举步,走上大门石阶,探手抓住兽环,一长二短,连敲三下。
  门后捕快早已听到说话声音,听得兽环暗号,立即将门打开。
  何方立即吩咐道:“马二去通知殷大爷说是“侠义无双”南宫绝南宫公子来访。”
  那个叫做马二的捕快一声“知道!”转身疾奔了出去。
  何方回首把手一摆,道:“南宫公子,请!”
  南宫绝偏身,道:“何大人先请!”
  何方也不多说,跨进门内,大踏步向大堂那边走去。
  南宫绝、阮平先后亦举起了脚步。
  殷家庄大堂犹如王侯府邸,华丽至极,四面长明灯高悬,却不见有人。
  何方一步跨入,道:“两位请随便坐。”
  南宫绝在堂中的八仙桌旁边坐下,一面道:“何大人不必客气了。”
  何方径自坐下,道:“茶点方面,可欠奉了。”
  阮平接口道:“这儿的仆人呢?”
  何方道:“都已在昨天尽被暂时遣散。”
  阮平道:“为什么?”
  何方瞪了阮平一眼,道:“殷大爷不希望他们遭受到任何的伤害。”
  阮平点点头,道:“这个人看来还不错,可是怎么又让你们在这里进出?”
  何方道:“这不是殷大爷的主意。”
  阮平道:“那是你们大人的了?”
  何方道:“不错。”
  阮平道:“对于你们大人这番好意殷天赐当然不能拒绝。”
  何方道:“这件事我们大人也非管不可。”
  阮平道:“他其实应该知道,叫你们埋伏在这个庄院附近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何方冷笑。
  阮平道:“这不是我看低了你们,确实是骷髅刺客非同小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得来。”
  何方冷笑道:“那么你以为这件事我们大人应该怎样处置?袖手不管还是装作不知道?”
  阮平道:“他就是这样做也没有人敢说他不是的。”
  何方道:“当然,正如阮公子就算路见不平,袖手旁观,也没有人敢说阮公子的不是。”
  阮平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何方道:“我们大人也不是那种官。”
  阮平道:“是么?”
  何方忽然问道:“阮公子可是扬州人?”
  阮平道:“不是。”
  “那么可曾见过我们大人?”
  “不曾。”
  “然则我们大人是怎样的一种人,阮公子也不清楚的了?”
  阮平不能不点头。
  何方沉声道:“不清楚的事情阮公子还是不要胡乱推测的好。”
  阮平闭上嘴巴,何方亦不再说什么。
  南宫绝看在眼内,听进耳里,并没有表示意见,只是笑了笑。
  大堂又恢复寂静。
  也没有多久,脚步声就从堂外传来。
  是马二的脚步声,殷天赐紧跟在马二的后面,脚步起落,毫无声响。
  他在门外停下了脚步,目光却直射堂内,一转即落在南宫绝的脸上,道:“哪位是南宫公子?”
  南宫绝长身而起,道:“可是殷大爷?”
  殷天赐一怔,大笑道:“怎么你也这样称呼我?”
  南宫绝道:“老前辈又如何?”
  殷天赐道:“这个称呼还差不多,却把我叫老了。”
  他说著上下又打量了南宫绝一遍,道:“英雄出少年,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何方一旁亦已站起了身子,这时候忽然道:“殷大爷以前并不认识这位南宫公子?”
  殷天赐道:“是又如何?”
  何方道:“不怕是……”
  殷天赐会意道:“你莫非怀疑他乃是骷髅刺客假扮?”
  何方望南宫绝一眼,道:“我……”
  殷天赐笑截口道:“骷髅刺客若是有他这个风范,我便是死在他剑下,也是甘心。”
  何方一呆,仍然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殷天赐沉吟一下,回对南宫绝问道:“南宫望是你何人?”
  南宫绝道:“前辈何以突然提直懈七叔的名字?”
  殷天赐道:“当年十七剑客泰山论剑,可是你家七叔技压群雄。”
  南宫绝道:“这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前辈……”
  殷天赐道:“我适逢其会,看到了他震慑群雄的一剑“后羿射日”。”
  他眯起眼睛,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剑的辉煌,道:“凌空一剑,群雄失色,精彩极了。”
  南宫绝道:“晚辈也练这一剑。”
  殷天赐一声道:“好极了!”身形一偏,凌空飞起,一掠两丈,落在堂外院子之中。
  南宫绝身形一动,飕地亦掠出了堂外,阮平紧跟著,何方一头雾水,但仍然跟著,疾奔了出去。
  殷天赐身形一顿,回头道:“请!”
  南宫绝一声长啸,身形骤起。斜斜地射了出来,剑同时出鞘。
  人剑合一,刹那间化成一道飞虹,飕的一声飞射两丈!
  殷天赐即时一声道:“小心!”反手拔出了旁边一个捕快腰间的配刀,迎面疾向南宫绝飞掷过去!
  南宫绝人在半空,剑嗡的一分为九!
  刀剑刹那间相接,一阵异响,火星闪射,那柄刀已断成十截!剑从断刀穿过,入鞘,人同时落地!
  殷天赐面露惊讶之色,何方与手下众捕快更看得目瞪口呆。南宫绝从容转身,道:“可是这一剑?”
  殷天赐道:“正是。”
  一顿抚掌接道:“看这一剑,公子剑上的造诣显然犹在南宫望之上。”
  南宫绝欠身道:“老前辈过奖了。”
  殷天赐忽然大笑道:“今天早上来了一个“回凤舞柳剑”,现在再来一个“侠义无双”,骷髅刺客呀,骷髅刺客,你若是仍能够杀得了我,也就是我活该命绝!死而无憾!”
  何方一旁立即走了过来,道:“大爷洪福齐天,自当有贵人来相助。”
  殷天赐目光一转,道:“这句话虽然肉麻,现在听来倒也不觉过份。”
  何方赧然止步。
  阮平亦走了过来,道:“回凤舞柳是谁?”
  殷天赐道:“是我的结拜兄弟,也是本城聚宝斋的老板柳西川。”
  阮平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有听过柳西川这个人。
  南宫绝亦道:“恕晚辈孤陋寡闻。”
  殷天赐摇头道:“这怪不得你们,我们兄弟四人十年前便已退出了江湖,在退出江湖之前,也没有闯出什么名堂。”
  阮平又问道:“还有两位是谁?”
  殷天赐道:“一个叫做杜洛,鸳鸯双刀倒有几下,已经去世,还有一个叫做司马方,擅长暗器,却是生死未卜。”
  阮平连连摇头,这两个名字他同样陌生。
  殷天赐道:“若是十年之前,或者还会有些人会曾经听过我们兄弟的名字。”
  阮平道:“现在殷大爷的名字在扬州一带,岂非无人不识?”
  殷天赐笑道:“我那个柳三弟也是的,想不到我们兄弟在江湖上闯不出什么名堂,做生意反而干得有声有色。”
  南宫绝接口道:“老前辈可曾想到,那会是什么人请来了骷髅刺客?”
  殷天赐道:“这十年以来我虽然也曾开罪过不少人,但都是言语间无意中得罪,想来不至于非杀我方甘心,至于请到骷髅刺客动手,更就匪夷所思。”
  南宫绝道:“那么十年之前?”
  殷天赐道:“若说有就只有一个。”
  南宫绝道:“是谁?”
  殷天赐答非所问道:“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南宫绝道:“听前辈的口气,似乎不大肯定。”
  殷天赐点头,微叹道:“如果他在世,要来杀我的那个骷髅刺客只怕也不是别人,就是他。”
  南宫绝一怔,道:“哦?”
  殷天赐解释道:“因为他十年前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肯假手别人。”
  南宫绝追问道:“这个“他”到底是谁?”
  殷天赐一再沉吟,道:“在事情未得证实之前,我也不想多说他什么。”
  阮平道:“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够证实?”
  殷天赐道:“三月十七。”
  阮平道:“也就是骷髅刺客来杀你的那天。”
  殷天赐道:“不错。”
  阮平道:“万一你死在骷髅刺客剑下?”
  殷天赐道:“那是我命当该绝,你们可以找柳西川一问。”
  阮平道:“你怎么不干脆说出来。”
  殷天赐欲言又止。
  南宫绝道:“前辈若是不想说也不要勉强。”
  殷天赐道:“那个骷髅刺客若非我怀疑的那个人,柳西川也不会说的。”
  南宫绝笑了笑,道:“他若非骷髅刺客,我们同样不会过问。”
  殷天赐道:“很好。”
  一顿接问道:“听说“铁胆”周亮前几天已遭骷髅刺客毒手了?”
  南宫绝道:“这是事实。”
  殷天赐道:“周亮是你们的朋友?”
  南宫绝道:“不错。”
  阮平道:“这也就是我们追寻骷髅刺客的主要原因。”
  殷天赐道:“不难想像。”
  阮平接道:“不过即使他没有杀死我们的朋友,我们既然来到扬州,除非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坐视这个恶徒杀人。”
  殷天赐道:“南宫公子侠义无双,老夫早有耳闻。”
  阮平道:“可惜你不肯将实情说出来。”
  殷天赐道:“应该说的时候自会说的。”
  阮平道:“你大概不会拒绝我们插手这件事吧?”
  殷天赐道:“求之不得。”
  阮平道:“你老可有什么好主意?”
  殷天赐道:“没有。”
  阮平又问道:“那你老准备怎样应付?”
  殷天赐道:“等待骷髅刺客降临。”
  阮平道:“怎么不积极一点?”
  殷天赐苦笑道:“敌暗我明,而且骷髅刺客本来的面目是生得怎样,现在仍然是一个谜,除了等待他降临之外,还能够怎样?”
  阮平不由点点头,道:“这也是。”
  殷天赐道:“骷髅刺客杀人一向有自己的规矩,从未违背。”
  阮平道:“你是说他杀人之前必然送上骷髅帖,三日之后才动手?”
  殷天赐点头道:“所以他应该后天才会来,老夫斗胆请两位那天早上来这儿,并肩联手对付那个可怕的骷髅刺客。”
  阮平道:“只恐给他抢在我们的前面。”
  殷天赐道:“据我所得到的资料,这个骷髅刺客绝少在夜间来杀人。”
  阮平道:“他应该选择夜间才是。”
  南宫绝插口道:“在夜间谁都会特别小心防范,他不选择夜间动手,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殷天赐道:“不错。”
  阮平道:“偶然也会例外的。”
  殷天赐道:“他若是在夜间动手,除非出手突然至极,而且一击致命,否则纵然杀得了我,也要付出相当代价!”
  阮平会意道:“这是因为大家都在暗,谁也占不了多大便宜。”
  殷天赐道:“正是这个道理。”
  阮平道:“你对自己的本领,看来也是满怀信心。”
  殷天赐道:“这大概因为我到目前为止仍然未遇过对手。”
  阮平道:“听说你曾经一掌击碎一只石狮子。”
  殷天赐道:“那算不了什么。”
  阮平道:“哦?”
  殷天赐道:“石狮是死的,并不会闪避与反击,任何人只要在手掌上下些苦功,要拍碎一只石狮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阮平点头,突然道:“小心!”
  话未完,人已窜前,两拳齐施,“双龙出海”击向殷天赐的胸膛!
  南宫绝急喝道:“不可无礼!”却没有上前去阻止。
  其实他也想见识一下殷天赐的武功。
  殷天赐呵呵一笑,闪身让开,道:“阮朋友敢情要试一试老夫的武功?”
  阮平道:“正有此意!”一句话才四个字,他已连环击出八拳,踢出七脚!
  殷天赐一一闪开,道:“好快的拳脚!”
  阮平轻叱道:“还手!”拳脚更急,连环九拳十二脚!
  殷天赐这一次不再闪避,稳立如山,拳来拳封,脚来脚架,阮平十二脚九拳,竟无法将殷天赐逼退半步,拳脚接触处,竟犹如铁石。
  这老小子好厉害!
  他正想再出手,南宫绝已喝止道:“住手!”
  阮平这一次倒也听话,立即收住了手脚,却并未退下。
  南宫绝笑叱道:“你难道还试不出殷老前辈的武功远在你之上。”
  阮平回头道:“这才是开始。”
  南宫绝道:“武功高低,交手已知。”
  阮平道:“他要打倒我,可也不容易。”
  殷天赐道:“这个当然,老夫也只是拳脚还见功夫,阮朋友若是动到兵器,那我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
  阮平给这一捧,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道:“倒也未必。”
  殷天赐笑顾南宫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倒是至理名言,我及早退隐,现在看来亦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南宫绝道:“老前辈言重了。”
  殷天赐转回话题,道:“客气话不说了,到时两位务请来助我一臂之力。”
  南宫绝道:“一定。”
  殷天赐微揖道:“就此谢过。”
  南宫绝偏身回揖,道:“这也是我们的事,老前辈请勿如此说。”
  殷天赐哈哈一笑,道:“这一次合该骷髅刺客倒霉的了。”
  南宫绝道:“还请小心。”
  殷天赐点头笑应,道:“我原该请你们喝几杯,也算做聊尽地主之谊,可惜我现在要打点的事情实在太多……”
  南宫绝道:“晚辈知道。”
  阮平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打点?”
  殷天赐笑道:“我偌大一份产业,总要有一个明确交代。”
  阮平总算转明白,道:“你担心难逃此劫?”
  殷天赐笑语声一沉,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阮平不能不同意殷天赐的话,道:“你放心,就算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一定替你复仇!”
  南宫绝苦笑道:“你说话就是没遮拦。”
  殷天赐笑道:“年轻人说话就是鲁莽一点,亦无可厚非。”
  回对阮平道:“老夫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切拜托了。”
  阮平赧然点头。
  南宫绝接道:“如此我们告辞了。”
  殷天赐道:“请!”当先举起脚步。
  他一直送出门外,神情显然开朗了很多,脸上始终都带著笑容。虽然事情尚未解决,但得到一个南宫绝这样的人来帮忙,总是值得高兴的。
  他双掌“雷霆十七击”凌厉非凡,柳西川的回凤舞柳剑亦不是寻常可比,合他们两人之力,对付骷髅刺客他已经满怀信心,何况再加上一个“侠义无双”南宫绝,还有一个武功也不弱的阮平?
  可是他仍然安排身后事。
  因为骷髅刺客到现在为止从未失败过一次,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出了殷家庄,南宫绝、阮平原路回去。
  阮平一路目不转睛地望著南宫绝,实在很想听听南宫绝的意见,可是南宫绝一直默不作声。他背负双手,脚步很缓慢,若有所思。
  转过了街角,阮平看见南宫绝仍然是那个样子,忍不住一声呼唤道:“公子!”
  南宫绝应声侧首,道:“什么事?”
  阮平道:“我正要问公子在想著什么?”
  南宫绝反问道:“你老实说一句,殷天赐的武功是不是比你高很多?”
  阮平道:“若是论拳脚,应该就是了。”
  南宫绝道:“从何见得?”
  阮平道:“我与他拳脚相触,如击铁石,但他显然未尽全力。”
  南宫绝点头道:“这一点我也看得出。”
  阮平道:“凭我的经验,这个人显然身怀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之类的武功。”
  南宫绝道:“现在他却是扬州手屈一指的大富豪。”
  阮平道:“公子这句话什么意思?”
  南宫绝道:“以他的财富、地位,即使仍然有时间,也仍然有心情每天都练武,相信很难会像人在江湖之际那么刻苦。”
  阮平道:“应该就是了。”
  南宫绝道:“不进则退以常理推测,他的现在武功应该在十年前退出江湖时之下。”
  阮平道:“他现在的武功已经够惊人的了。”
  南宫绝道:“不过亦有可能,他早已想到仇家始终会找上门来,十年一日,始终勤练不绝。”
  阮平道:“有可能。”
  南宫绝又道:“但无论如何,以他的武功,即使是十年前,在江湖也应该闯出了一个名堂,我们却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就是他三个结拜兄弟,柳西川、杜洛、司马方的名字,亦一样。”
  阮平道:“也许他们现在都已改过了名字。”
  南宫绝道:“当然亦有可能他虽然一身本领,很少在他人面前使出来,又或者他们对于名并没有什么兴趣。”
  阮平道:“公子莫非怀疑他们的出身有些不妥。”
  南宫绝道:“殷大爷的财富来源岂非就已是一个谜?”
  阮平道:“那与我们可没有什么关系。”
  南宫绝点头道:“我们现在追究的并不是他的财富,所以无论他的财富怎样得来,无须理会。”
  阮平摸著下巴道:“那么公子的意思……”
  南宫绝道:“我们要考虑的只是他们的武功。”
  阮平目不转睛地望著南宫绝,他实在听不懂。
  南宫绝连忙解释道:“殷天赐的武功既然如此高强,他的三个结拜兄弟相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阮平道:“不错,但这又怎样?”
  南宫绝道:“骷髅刺客就是其中之一亦未可知。”
  阮平鸄讶道:“公子这是说……”
  南宫绝道:“殷天赐不是怀疑骷髅刺客也许就是某人?”
  阮平道:“可没有说某人到底就是……”
  南宫绝截口道:“他不是又说他那个结拜兄弟司马方生死未卜?”
  阮平道:“但他并没有说司马方就是骷髅刺客啊。”
  南宫绝道:“你可有留意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阮平道:“怎样呢?”
  “既非忧伤也并非牵挂,乃是不安而恐惧。”南宫绝目光一闪道:“到他谈及骷髅刺客的时候,又露出那种神情。”
  阮平道:“公子原来一直都留意他的神情。”
  南宫绝沉吟接道:“再说,那个骷髅刺客若不是他的结拜兄弟而只是他的仇家,他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你说是不是?”
  阮平道:“嗯。”
  南宫绝笑了笑,道:“却也难怪他不肯明言,我们对他来说毕竟还是陌生人。”
  阮平道:“他总该知道公子侠义无双。”
  南宫绝道:“江湖上多的岂非不是有名无实之徒?”
  阮平道:“南宫世家数百十年来,可未曾出过一个盗名欺世的人。”
  南宫绝淡然一笑,道:“有句话你总该听过的。”
  阮平道:“什么话?”
  南宫绝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阮平道:“咱们武林中人可不讲这一套。”
  南宫绝道:“你忘了殷天赐退出江湖已十年,在扬州一直就是在商场上打滚。”
  阮平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现在得到聚宝斋一走,也许柳西川肯将实情告诉我们。”
  南宫绝道:“殷天赐不肯告诉我们的柳西川也一定不会说出口。”
  阮平道:“难道我们要知道个中情形,就只有待殷天赐死在骷髅刺客剑下之后?”
  南宫绝道:“也许。”
  阮平道:“万一骷髅刺客死在殷天赐手下,又如何?”
  南宫绝道:“这件事在我们也就完了。”
  阮平道:“我们难道不再追究骷髅刺客的来历?”
  南宫绝道:“他本来是什么人与我们并无关系。”
  阮平道:“周大爷可是死在他剑下。”
  南宫绝道:“他只是一个职业刺客,只要有钱,无论谁都可以要他去杀人,我们要追究的应该是出钱买他刺杀老周的人。”
  阮平道:“公子以为他是谁?”
  南宫绝道:“老周仇人虽多,只要我们下些功夫,相信亦不难找出来。”
  阮平道:“如果能够从骷髅刺客口中得知,岂非就省事得多。”
  南宫绝道:“这相信很困难,保守秘密本来就是作为一个职业刺客先决条件,像他这种有名的刺客,便是生死关头相信也不会说的。”
  阮平道:“像这种邪恶之徒难道也会不畏死?”
  南宫绝笑道:“说了出来,你是否就会放过他?”
  阮平道:“即使不要他的命,也得废他的武功。”
  南宫绝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说?”
  阮平怔住。
  南宫绝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客栈,我去找几个朋友,打听一下殷天赐四兄弟的来历。”
  阮平道:“这地方若是有人知道殷天赐本来的身份,早就传开了。”
  南宫绝道:“单从殷天赐一个人著手,当然是比较困难,但是四个人,再加上武功特征,除非当年他们真的是无名之辈,又或者来自远方,否则总该有些印象的。”
  阮平道:“我也随公子走一趟,多结识几个英雄豪杰。”
  南宫绝道:“总有机会的,但是你现在必须留在客栈之内。”
  阮平道:“干什么?”
  南宫绝道:“以防殷天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叫人找来。”
  阮平道:“他们怎知道我们住在云来客栈之内?方才我记得并没有跟他们说。”
  南宫绝道:“若是连这个也打听不出来,何方那个总捕头就是白做了。”
  一顿接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在知道我们进来扬州后不久,相信他已经弄清楚我们落脚的地方。”
  阮平道:“万一真的有事发生了,我又到哪儿找公子?”
  南宫绝道:“我现在先走一趟城中镇远镖局,然后到城南拜访一下已封刀归隐的“奔雷刀”尚三奇尚老前辈。”
  阮平道:“我都记下了。”
  南宫绝接道:“你在客栈之内也得小心,说不定骷髅刺客已知道消息。”
  阮平抚掌道:“这个最好。”
  南宫绝沉声道:“一点也不好,他知道你是阮平,你却连他是什么样子也不清楚。”
  阮平心头一凛,道:“我会小心的了。”
  南宫绝点点头,放步前行。
  镇远镖局走天下,镖师逾百,总镖头“银钩”马伯常年已六旬,平生广结英雄豪杰,朋友之多,中原武林只怕无出其右。
  “奔雷刀”尚三奇未归隐之前,最喜欢凑热闹,武林中无论有什么聚会,除非他不知道,否则一定有他一份,识人之多,并不在马伯常之下。
  南宫绝找这两个人打听,无疑找对了人。
  可惜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过有殷天赐那样的四兄弟,他们也就只知道殷天赐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身怀绝技,铁掌开碑,柳西川是聚宝斋的大老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对于骷髅刺客的来历他们更只有摇头的份儿。
  倒在骷髅刺客剑下的人他们反倒是清楚得很,因为,很多都是他们的朋友。
  南宫绝并没有任何的收获。出了尚家,他顺道往殷家庄门外一转,又与何方相遇。
  殷家庄一带仍然那么平静,事实上亦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何方只是作例行巡视。南宫绝也没有进去,取道回客栈。
  这一夜在平静中度过。
  三月十六。
  殷家庄更显得平静。
  暴风雨到来之前,也是异常平静的。
  在殷家庄外,一连串奇怪的事情却正在发生。
  又是正午。柳西川再次出现在瘦西湖畔的杜家庄门前。
  应门的仍然是老仆人杜全,一见柳西川,神情显得有些儿诧异,仍然欠身道:“柳老爷”柳西川手一摆,道:“青凤回来了没有?”
  杜全点头道:“小姐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回来了。”
  柳西川笑了笑,道:“很好,我来得正是时候。”
  杜全还有话说道:“可是立即又出去了。”
  柳西川“哦”一声,问道:“去哪儿?”
  杜全道:“就是柳老爷的聚宝斋,柳老爷路上没有遇见我们小姐?”
  柳西川又一怔,道:“没有。”
  杜全道:“小姐是骑马去的,也许因此错过。”
  柳西川道:“可知她找我有什么事情?”
  杜全道:“大概是为了殷大爷收到骷髅帖的事。”
  柳西川道:“是你们告诉她的?”
  杜全道:“是。”一顿接说道:“当时小姐已经打算吃点东西之后,进城一见柳老爷的了,不知怎的,忽又改变了主意,匆匆从内堂奔出来,上马就走。”
  柳西川心头一动,道:“她可有说过什么?”
  杜全摇头道:“只是神情有些儿奇怪。”
  柳西川沉吟起来。
  杜全偏身道:“柳老爷请进内喝杯茶歇歇。”
  柳西川道:“不用。”
  霍地转身,脚步急起。
  杜全急叫道:“柳老爷要去哪儿?”
  “回城!”这两个字出口,柳西川人已在丈外,脚步如飞,迅速远去。
  杜全怔在那里,一脸疑惑之色,目送柳西川飞快地消失在来路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叶轻舟向这边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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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古祠惊变,绝艺骄人
作者:黄鹰


  舟上坐著昨天来杜家庄找杜青凤的那个人,身上仍然是一袭灰衣。
  小舟却已不是昨天那一艘,操舟的也换了一个穿著藕色衣裳的渔娘。
  杨柳风轻,水面无波。小舟缓缓地滑过水面,终于泊岸,渔娘娇声道:“客人,杜家庄到了。”
  语声未落,灰衣人已站起身子,道:“候我片刻。”一撩长衫下摆,跃下小舟,放步往杜家庄走去。
  “又来了。”杜全嘟嚷著停下双手。
  灰衣人那边看见,脚步加快,迅速地走上杜家庄门前石阶,一面高声叫道:“老人家,等一等。”
  杜全瞪著灰衣人走近来。
  灰衣人在石阶上停下,连忙道:“敢问杜小姐是否已经回来?”
  杜全道:“已经回来了。”
  灰衣人大喜道:“如此尚请老人家进内通传一声,说是……”
  杜全截口道:“我话还未说完。”
  灰衣人一怔,道:“莫非又已经出去?”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
  杜全点头,道:“正是,阁下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灰衣人急问道:“不知这一次又……”
  杜全道:“这一次进城找个长辈?”
  灰衣人脱口道:“是不是殷天赐?”
  杜全愕然道:“你也认识殷大爷?”
  灰衣人自知失言,双眉一皱,点头道:“认识虽认识,却攀不上什么关系。”
  杜全又问道:“那么你怎知道殷大爷是我们小姐的长辈。”
  灰衣人沉吟一下,道:“那是听殷家的管家朱培说的。”
  杜全想想道:“不错殷大爷的管家是叫朱培。”
  灰衣人叹了一口气,道:“老人家不必怀疑我,我来找杜小姐是绝对没有恶意的,非但没有恶意,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救她一命。”
  杜全一怔,道:“这句话怎么说?”
  灰衣人道:“事情必须见到小姐才能够出口。”
  一顿又问道:“杜小姐进城去到底是不是找殷天赐?”
  杜全道:“不是。”转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灰衣人不答却道:“杜小姐应该记得我的。”
  杜全道:“我是问阁下高姓大名。”
  灰衣人反问道:“老人家,杜小姐到底进城找谁?”
  杜全上下打量了灰衣人一遍,道:“去找聚宝斋的老板柳西川柳老爷。”
  灰衣人眉宇紧锁,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杜全道:“这个不清楚,不过就是要回来,相信也得半个时辰左右。”
  灰衣人微叹,道:“我来得的确不是时候。”
  杜全道:“阁下不妨进内坐片刻,也许我们小姐很快就回来。”
  灰衣人摇头道:“不坐了,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杜全道:“那么,你什么时候再来?”
  灰衣人沉吟不语,仿佛在考虑什么。
  杜全接道:“你说个时候,我转告小姐请她在庄内等你到来。”
  灰衣人仿佛没有听到,喃喃地道:“看来只有这样了。”
  杜全奇怪地问道:“怎样呢?”
  灰衣人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前道:“这封信,劳烦老人家见到杜小姐交给她。”
  杜全很自然的,将信接下,目光一落,只见上面只有“杜青凤小姐亲拆”七个字。
  灰衣人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老人家千万小心,莫要将信遗失了。”
  杜全方待说什么,灰衣人已经转身举步,疾奔下石阶。
  他脚步不停,直奔那叶小舟。
  杜全看看信,急急嚷道:“阁下,阁下……”
  灰衣人回头一瞥,又转了过去,迅速走到小舟前,纵身掠上了小舟。
  那个船娘手脚灵活,解缆开舟。
  杜全追出了门外,盯著小舟荡开,连连顿足道:“这个人真是,连姓名也不留下。”目光一转,又落在那封信之上,道:“到底这里头写著什么?非同小可,还说可以救小姐一命,不是开玩笑的吧?”
  一种不祥的感觉刹那间袭上杜全的心头,他双眉不觉紧皱起来。
  他连忙抬头再望,那叶小舟已经去远了。
  灰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门终于关上。关门声之后,杜家庄门前又恢复寂静。这寂静维持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被一阵马蹄声打破。
  青骢马,紫金鞍。
  鞍上的一个少女,穿著一袭雪白色的衣裳,外罩同色披风。
  蛾眉凤眼,白衣少女容貌漂亮,娇态中带几分英挺,动作俐落,就不看她肩后背著的长剑,从她那俐落的动作,亦不难看出她身怀绝技。
  她策马奔至杜家庄门前,才将马勒住,“唰”地滚鞍下马,牵著鞍绳走上门前石阶。还未拍门,那道大门就已在内打开,杜全探头出来,一见白衣少女,呵呵大笑道:“老奴听得马蹄声,心就想一定是小姐回来,果然不出所料。”
  这个白衣少女不是别人,原来就是杜洛的女儿杜青凤。
  她应声目光一落,笑道:“全伯来得倒正是时候。”
  杜全道:“老奴守候在门后已经多时。”
  青凤奇怪道:“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全道:“小姐在路上有没有遇上柳老爷?”
  青凤摇头道:“没有,柳叔叔方才莫不是来过了?”
  杜全道:“来过又走了。”
  青凤道:“怎么不替我留下?”
  杜全道:“柳老爷听说小姐你去了聚宝斋,立即就动身回去,留也留不住。”
  青凤苦笑道:“就是这么巧,我也是在聚宝斋掌柜那儿听说柳叔叔出城到这里,所以才赶快回来,谁知路上错过了。”
  杜全道:“事情有时往往就是这样巧。”一顿转问道:“小姐有没有到殷大爷那儿?”
  青凤道:“没有,我是打算见过柳叔叔之后,再去走一趟。”
  她沉吟接道:“柳叔叔找得我这样急,一定有事的,不知什么事?”
  杜全即时道:“柳老爷才走,昨天来找小姐的那个灰衣人又到来了。”
  青凤“哦”一声,道:“有什么话说?”
  杜全道:“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认识小姐。”
  杜青凤更加奇怪,盯稳了杜全。
  杜全接道:“他知道殷大爷是小姐的长辈,据他说是从殷大爷的管家朱培那儿知道的。”
  青凤追问道:“还说过什么?”
  杜全道:“小姐应该记得他。”
  青凤道:“这是说,我曾经见过他,认识他的了?”
  杜全道:“相信也就是这个意思。”
  青凤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面庞上可有什么特征?”
  杜全思索道:“特征倒没有,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唇上长著两撇胡子,穿著一袭灰布衣裳。”
  青凤沉默了下去,忽然道:“莫非就是他?”
  杜全道:“谁?”
  青凤不答反问道:“就是那些话了?”
  杜全道:“他还说过两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说他此来不但没有恶意,说不定还可以救小姐你一命。”
  青凤一怔,道:“他这样说?”
  杜全道:“老奴记得很清楚,的确是这样说。”
  青凤沉吟道:“你可有问他姓名?”
  杜全道:“问过,可是他不说。”
  青凤道:“也不肯留下等我回来?”
  杜全摇头道:“只留下一封信叫我一见就立即交给小姐,说非同小可,千万不要遗失了,所以我才守候在这里,等小姐回来。”
  他补充接道:“以老奴看来,事情真的有些不寻常。”
  青凤截口道:“信在哪儿?”
  杜全道:“老奴一直藏在袖子里。”连忙探手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青凤接在手中,反复看了一遍,举手拔下头插金钗,将信封挑开。
  里面放著一张折得并不整齐的信笺。青凤迫不及待的将信笺抽出来,抖开。
  素白信笺上写著两行字。
  今日酉时请驾临天宁门外仙女祠有事奉告不见不散
  信末的署名,赫然是“朱培”两字。青凤仔细看了一遍,脱口道:“果然是他!”
  杜全诧异问道:“到底是谁?”
  青凤仿佛没有听入耳,喃喃接道:“究竟什么事?”
  倏地一抬头,吩咐杜全道:“全伯替我将坐骑拉去马厩。”随即将缰绳交到杜全手中。
  杜全接过缰绳,方待再问,青凤已放开脚步,往庄内走去。一脸疑惑之色。
  事情也实在太奇怪。
  将近黄昏。
  灰衣人出现在扬州城中,云来客栈之前。他仰首盯著那块招牌,踌躇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
  一个店小二立刻迎前道:“这位客官……”
  灰衣人道:“我是来找人的。”
  店小二仍然一脸笑容,道:“小店客人过百,不知客官要找哪一位?”
  灰衣人道:“南宫绝,南宫公子。”
  店小二目光一亮,道:“原来客官是南宫公子的朋友,失敬失敬。”
  一顿接道:“不过,南宫公子外出尚未回来。”
  灰衣人一呆道:“什么?”
  店小二道:“外出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灰衣人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偏就是这样巧。”
  店小二道:“客官好像有要事?”
  灰衣人不觉点头。
  店小二道:“那找阮公子也一样,南宫公子有话交待下来,如果有朋友找他,而他又不在的话,叫我们引去见阮公子。”
  灰衣人道:“阮平?”
  店小二道:“不错,客官原来也认识阮公子,那就好办了。”
  灰衣人道:“他在哪儿?”
  店小二道:“这边,客官请。”走在前面引路。
  灰衣人沉吟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二楼,天字三号房间店小二在房间门前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间了。”举手便要拍门。
  灰衣人一手按住,道:“我自己来。”随即将一角银子塞进店小二手中。
  店小二一呆,笑容更盛,嘿嘿连声道:“这个……这个怎好。”
  灰衣人淡淡一笑,道:“一点意思。”挥手。
  “谢大爷。”店小二欠身退下。
  灰衣人又沉吟了一下,才举手拍门。
  “谁?”门立即在内打开,阮平出现在门旁,一身黑布衣裳,就像是一条剽悍矫捷的黑豹。他盯著那个灰衣人。
  灰衣人上下打量了阮平一眼,道:“阁下……”
  阮平截口道:“我叫做阮平,你是谁?来找哪一个?”
  灰衣人只答复第二个问题道:“我是来找南宫公子。”
  阮平道:“你是我家公子的朋友?”
  灰衣人摇头。
  阮平道:“我不认识你。”
  灰衣人道:“南宫公子也不会认识我。”
  阮平道:“哦。”
  灰衣人道:“因为我与他根本就不是朋友,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阮平恍然道:“你是受别人之托来的?”
  灰衣人又摇头道:“我来完全是自己的主意。”
  阮平一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家公子什么事?”
  灰衣人不答反问道:“南宫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阮平道:“不清楚,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也是一样。”
  灰衣人沉吟不语。
  阮平又问道:“莫非你让什么人欺负了,要我家公子替你出头?”
  灰衣人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阮平道:“那是什么事,快快对我说。”
  灰衣人忽然一笑,道:“人说阮公子快人快语,果然果然。”
  阮平道:“少说废话,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吞吞吐吐的人,有话快说。”
  灰衣人道:“可惜这件事只有南宫公子管得了。”
  阮平道:“所以你只肯对我家公子说,是不是?”
  灰衣人并不否认,点头道:“正是这意思。”
  阮平瞪大了眼睛,瞪著殃衣人。
  灰衣人毫不退缩,道:“相信阮公子总不会否认武功比南宫公子稍逊一筹。”
  阮平道:“这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灰衣人接道:“若说到谨慎,只怕就差得远了。”
  阮平瞪眼道:“你又不认识我,怎知道我不够谨慎?”
  灰衣人道:“这不难看得出来。”
  阮平冷笑道:“你就是看得出我的武功比不上我家公子?”
  灰衣人尚未答话,阮平说话已接上,道:“好哇,敢情你也是一个练家子,看拳!”
  话落拳出,疾击灰衣人的胸膛。
  灰衣人一怔,手一拨架开,道:“阮公子……”
  才说了三个字,阮平已向他连环击出了七拳。
  灰衣人双手急展,连封七拳,人已退出了三步。
  阮平大笑道:“怎么不还手!”双拳更急,急攻两拳,接起双脚。
  灰衣人连退四步,后背已挨上了对面墙壁。
  阮平道:“不能再退了。”拳脚齐展,四拳三脚。
  灰衣人一声叹息,道:“得罪!”身形一闪,让两拳避三脚,再接下其余两拳,立即抢上,回攻阮平三拳四脚。
  阮平道:“这才是!”退两步,拳脚再展开。
  灰衣人身手也相当迅速,封拳回拳,封脚回脚!
  阮平毫不退让,拳脚更快。一时间劈拍之声不绝,早已惊动了旁人,纷纷走过来一看究竟,见是有人在恶斗,慌忙又退了回去,只剩下几个胆大的,仍站在旁边看热闹。
  阮平并未放在心上,灰衣人神色却逐渐显得有些不安。他想退,但阮平毫不放松。
  两个人拳来脚往,越打越快,眨眼间已过了五六十招。
  阮平“咦”一声,拳脚忽一收,道:“你是少林派弟子?”
  灰衣人没有进迫,趁机退出了两步,道:“我不是。”
  阮平道:“你用的分明是罗汉拳,难道这个我也看不出来?”
  灰衣人面色微变,倏地探怀取出一封信,道:“这封信劳烦交给南宫公子,事关重要,千万小心收好,不要遗失!”语声一落,手中信刀一样飞向阮平。
  阮平急忙伸手接下,道:“内功也不错啊。”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灰衣人身形已拔了起来,掠向那边梯口。
  阮平目光一落,信封上只有六个字。
  “南宫公子亲拆”,他“哦”一声,急嚷道:“朋友你也得留个姓名才是。”
  灰衣人已经来到梯口,仿佛没有听入耳,既不回答,也不回头,身形一纵,掠下楼梯,往外疾奔了出去。
  他才奔出云来客栈,阮平亦出现在二楼栏杆旁边,手一按,身形斜刺里飞起,横越栏杆,跃了下去。
  这个人方才施展的分明是正宗罗汉拳法,为什么不肯承认是少林弟子?
  他这次来找公子到底有什么事情?信中到底又写著什么?
  没有理由连姓名都不肯留下来,追踪他!
  阮平突然生出了追踪这个念头,把信往怀中一塞,三两步奔出客栈门外。
  左右一望,灰衣人正在右边街道上急步向前行。
  灰衣人一路上再三回头,但路上人多,阮平又眼利,远见他有回头的动向,立即就避过一旁。
  对于追踪这件事,阮平似乎也颇有心得。
  灰衣人再三回头,都并无发现,心似乎放了下来,没有再回头,脚步更急了。
  阮平也放急了脚步。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发觉,在自己的前面,赫然还有一个人在追踪那个灰衣人。
  最初他以为只是巧合,但越走便越肯定,尤其在人少的地方,那个人的追踪更见得明显了。
  他若是别人,当然不容易发现,也未必会留意到,可是他却也在追踪这个灰衣人。
  这真是奇哉怪也。
  阮平实在想加快脚步,上前去揪住那个在追踪灰衣人的人,问一个清楚明白,但他还是忍下来。
  他随即发觉,那个人跟踪的技术比他更高明,虽然跟得那么近,仍然始终没有被前面的灰衣人发觉。
  灰衣人也的确并没有发觉自己正被追踪。
  一路上他再三回头,只是担心阮平追上来纠缠不清,阻碍他前去仙女祠与杜青凤会面。他一心只是留意阮平有没有追上来,并没有留意其他人。即使他留意,也未必能够发现。
  再三回头之后,他的确放下心来,在他的心中,阮平这种急性子的人,如果追上来,一定就横冲直撞,完全没有想到阮平竟然会暗中追踪。
  心一放下脚步自然就加快。
  酉时已近了。
  那个人看见灰衣人加快脚步,相应亦脚步加快。
  他是从客栈旁边的一条横街转出来,灰衣人一走过,便自跟上去。看来他一直就守候在那里。
  他身上穿著一袭黑色的长衫,腰旁挂著一把剑,头上戴著好大的一顶竹笠,压得非常低,即使是迎面走来的人,也不能够看得到他藏在竹笠下的面目。
  剑长三尺,没有任何装饰,从外表看来,毫无疑问是一柄很普通的长剑。从这柄长剑上,毫无疑问看不出剑主人的身份。
  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东西。无论怎样看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比普通人神秘一点儿。
  普通人很少将竹笠戴得那么低也不会跟踪别人。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那个灰衣人?
  出了天宁门,行人渐疏落。
  灰衣人第四次回头,仍然看不见阮平,他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这一次他看见了那个黑布长衫的人,但并不在意。
  他当然看不见阮平,因为阮平的注意力已转落在那个黑布长衫人的身上,已改了跟踪那个黑布长衫人,偶尔才望一眼在前面的灰衣人。
  跟踪那个黑布长衫人与灰衣人并无分别,阮平虽然粗心,这一点仍然想得通。他脸上的疑惑之色却更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他实在想不通。
  酉时日落。仙女祠终于在望,灰衣人笔直地往仙女祠走去。
  那个黑布长衫人却在这个时候一转方向,径往路旁的杂木林子,走在杂木林子中的小径上。
  阮平在后面当场怔住。
  这如何是好?跟踪灰衣人还是那个黑布长衫人?
  那个黑布长衫人难道并不是在追踪那个灰衣人?
  抑或他已经弄清楚灰衣人去向,放弃追踪?
  现在他又去哪儿?会不会抄捷径兜截那个灰衣人?
  阮平不由得心中一阵徘徊。沉吟片刻他才再举起脚步,并没有追向那个黑布长衫人,因为他知道如果追入杂木林子之内,一定会被那个黑布长衫人发现。他身形一动,闪入对面的另一片杂木林子,借著林木的掩护,追向那个灰衣人。
  这时候,灰衣人已经来到仙女祠的门前。
  仙女祠中一片寂静。接近死亡的寂静。
  这时候已没有人来进香,铜鼎中余香仍然白烟缭绕。
  残霞的光影从窗外透进,供奉在坛上的那个仙女浑身仿佛抹上一层金粉,无神的双眼望向门外,面容庄严而诡异。
  缭绕白烟中,残霞透进来的光辉也变得迷蒙起来。一种难言的诡异气氛充斥祠中。
  无论什么庙宇寺院其实都这样,庄严而诡异,一个人单独置身其中,心情不但绝不会感到平静安全,反而会有些不安恐惧。
  杜青凤现在正是单独一个人置身仙女祠之内,也正有这种感觉。
  残霞的光影也落在她身上,使得她看来更加漂亮。漂亮而有点神秘。
  她静立在那个铜鼎的前面,眼睛望著门那边,不觉一声微叹,道:“已经酉时,怎么仍不见人?”
  语声甫落,门外人影一闪,一个人急步走进来灰衣人。
  杜青凤目光落在灰衣人的面庞同时,灰衣人亦已看见了她,上前三步,脚步一顿,欠身道:“朱某来迟,有劳小姐久候。”
  杜青凤摇头道:“我也是刚到。”随即从腰带上抽出那封信,问道:“信是你约的?”
  灰衣人道:“正是。”
  杜青凤道:“你是朱培,殷伯伯的管家?”
  灰衣人道:“小姐仍记得小人,最好不过。”
  他竟然是殷天赐那儿的总管朱培!
  杜青凤上下打量了灰衣人一遍,道:“我两次探访殷伯伯都是你接待,虽然已事隔多年,还不会就此忘记。”
  灰衣人朱培道:“小姐原就聪敏过人。”
  青凤道:“是了,你一再找我,莫非有什么事情?”
  朱培点头道:“而且很重要。”
  青凤道:“否则你不会找得我这么急。”
  朱培道:“若是在这里见不到小姐,入夜后,我还会再找一次。”
  青凤道:“你非见我不可?”
  朱培斩钉截铁地道:“非见不可!”
  青凤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朱培道:“小姐大概已知道,殷大爷收到了骷髅帖。”
  青凤道:“我今天回家,立即就知道这件事了,你找我,莫非也就为了这件事?”
  朱培道:“不错。”
  一顿接道:“那个幽冥刺客,哼”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闷哼一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青凤口里道:“什么事?”目光却转向庙堂右面那个窗口。
  刹那间,她眼旁已瞥见一道寒芒疾从那个方向飞过来,飞向朱培的后背。
  她却来不及警告朱培,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
  朱培没有回答,霍地转身,瞪著那边窗户,痛苦至极地道:“骷髅刺客”语声未绝,“噗”地倒下。
  在他的后背心之上,赫然插著一支乌黑发亮的钉子。那支钉子也不知有多长,钉入了朱培的后心,仍然有半寸长短露出来。
  血从朱培的后心流出。紫黑色的血!
  青凤目光一落,失声道:“毒钉!”
  “追魂钉!”一个阴森的语声旋即从那边窗户之外传进来。
  青凤目光再转向那边,叱喝道:“谁!”
  “哗啦”一声,那边窗户应声碎裂纷飞,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穿窗而入,蝙蝠般落在朱培的身旁。
  祠外几乎同时响起一声暴喝道:“什么事?”
  一个人如风般夺门闯进。是阮平!
  青凤不由又一怔,黑衣人却是意料之中,道:“你也来了么?”
  阮平惊讶道:“你是谁?”
  “骷髅刺客!”黑衣人缓缓取下头上的竹笠,露出一张骷髅面庞。
  那张骷髅面庞在黑布中,惨白色,残霞的光影中闪动著一种令人恶心的光泽。
  青凤、阮平不由自主地各自倒退一步。
  骷髅刺客眼窝中那双惨绿色的眼瞳寒芒一闪,盯著阮平道:“你是一聪明人。”
  阮平一怔道:“这什么意思。”
  骷髅刺客道:“莫非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阮平道:“你……”
  骷髅刺客冷截道:“方才你若是跟进林内,第一个死的人就不是朱培,是你。”
  阮平道:“我……”
  骷髅刺客冷冷地道:“阮平!”
  阮平心头一寒,道:“你知道我?”
  骷髅刺客道:“你们一进扬州城我便已知道。”
  阮平瞪眼道:“好小子,果然不简单。”
  骷髅刺客冷笑。
  阮平目光一落,道:“这个人叫朱培?”
  骷髅刺客道:“连他你也不认识?”
  阮平急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青凤脱口道:“是殷伯伯的管家。”
  阮平目光一转,道:“哪个殷伯伯?殷天赐?”
  青凤点头。
  骷髅刺客即时道:“也是我的一个手下。”
  阮平道:“你的手下?”
  骷髅刺客道:“每一个名人的家中都有我的手下,因为每一个名人都难免有仇家,他们的仇家迟早总会找我,到时候,我安排的手下便可以替我解决很多问题,譬如说,我要杀的那个人请来了什么人帮忙,当夜住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埋伏,若是我要独立刺杀的人逃走,也无须我亲自追查他们的去向。”
  阮平倒抽了一口冷气,道:“难怪你一击即中,从来都没有落空。”
  骷髅刺客道:“可惜我的手下并不是每一个都忠心。”
  阮平道:“你是说朱培要背叛你?”
  骷髅刺客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冷笑两声,道:“我虽然并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要瞒过我的耳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阮平顿足道:“他怎么不跟殷大爷说?”
  骷髅刺客冷笑道:“我送出骷髅帖之后人也必然已混入当地。”一顿接道:“殷天赐尽将家中人遣走,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朱培的反叛更令我意外,幸好我都还来得及补救!”他的语声更阴森,道:“对付叛徒我向来只有一种办法杀!”
  阮平打了一个寒噤。青凤那边忍不住问道:“我既非名人,又从来没有与人结怨,为什么你要送给我骷髅帖,要杀我?”
  阮平听说一愕不由转望青凤。骷髅刺客目光也转向青凤,道:“你是例外的一个。”
  青凤道:“为什么?”
  骷髅刺客道:“严格说起来,殷天赐、柳西川也是例外的,没有人出钱要买他们的命。”
  青凤惊讶道:“柳叔叔也收到骷髅帖!”
  骷髅刺客道:“这个人,我非杀不可。”
  他喃喃接道:“三月十七殷天赐,三月十八柳西川,三月十九!”目光一寒,道:“就是你了!”
  青凤奇怪地道:“是你自己要杀我们?”
  骷髅刺客道:“一点也不错。”
  青凤追问道:“我与你有什么仇恨?”
  骷髅刺客道:“与我有仇的是你父亲。”
  青凤怔住。阮平忍不住问道:“她的父亲又是谁?”
  骷髅刺客道:“杜洛!她就是杜洛唯一的女儿杜青凤!”
  阮平心头一动,脱口道:“莫非你就是司马……司马方?”
  骷髅刺客浑身一震,道:“看来殷天赐告诉你们的事情倒也不少!”
  青凤接口道:“你就是司马叔叔?”
  骷髅刺客闷哼道:“谁叫你这样称呼。”
  青凤道:“我爹曾经说过他与你、殷伯伯、柳叔叔是结拜兄弟。”
  骷髅刺客冷笑道:“他心中还有我这个兄弟。”
  青凤目露诧异之色,道:“可是爹却又告诉我,你已经……已经……”
  骷髅刺客替她接下去,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青凤颔首。
  骷髅刺客阴阴一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他们都以为我必死,我偏就死不了。”
  青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骷髅刺客道:“杜洛没跟你说?”
  青凤道:“没有啊。”
  骷髅刺客道:“那你去问殷天赐,去问柳西川好了。”
  说罢阴阴一笑,又道:“不过要问就快去问,明天我必杀殷天赐,后天就是柳西川的死期。”语声一落,目光转向阮平,道:“朱培方才是去找南宫绝?”
  阮平不觉点头。
  骷髅刺客接道:“南宫绝却不在客栈之内?”
  阮平只有点头。
  骷髅刺客道:“那么朱培是否交给你什么东西,叫你转交南宫绝?”
  阮平几乎又点头,幸好刹那间他想起朱培的话,立即摇头道:“没有,他听说我家公子不在,便头也不回去了。”
  骷髅刺客盯著阮平,半晌,一声阴笑,倏地起脚,将朱培的尸体挑转。朱培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气绝,一张脸这片刻之间已变成紫色,七窍流血,一双眼仍睁得大大,也不知是否死不瞑目。
  血是紫黑色。阮平目光及处,失声道:“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骷髅刺客冷冷地道:“五云捧日追魂钉记稳了!”
  阮平冷笑道:“用暗器背后伤人算不得本领!”
  枯接刺客置若罔闻,俯下半身,双手在朱培的尸身上游移起来。
  阮平道:“你在干什么?”
  骷髅刺客双掌只顾游移,一声不发。阮平“霍”一步踏前,骷髅刺客双手即时停下,抬头盯著阮平道:“你说谎!”
  阮平哼了一声。骷髅刺客长身而起,道:“朱培交给你的东西在哪里?”
  阮平的目光不觉落在自己胸前,他马上警觉,道:“什么东西,朱培哪有什么东西交待给我!”
  他虽然否认,可是他的神态又怎能逃得过骷髅刺客的眼睛,他目光转落于阮平胸前,道:“你瞒不过我,东西现在就在你怀中。”
  阮平大吃一惊,一瞪道,道:“是又如何?”
  骷髅刺客道:“拿给我。”
  阮平手一落,搭住了剑柄,道:“先问我一位朋友!”
  骷髅刺客道:“你的剑?”
  “正是。”阮平一翻腕,剑“呛啷”出鞘。
  骷髅刺客冷笑道:“你胆敢在我面前拔剑?”
  阮平道:“有何不敢?”
  骷髅刺客道:“你学剑多少年了?”
  阮平道:“已经十二年。”
  骷髅刺客道:“不算短的了,南宫世家剑法据说天下无双,我倒要看看!”
  说话间,一只手已落在剑柄上,一拔,“呛啷”的剑出鞘,斜指著阮平。的确是一柄普通的长剑。阮平居然也识货,一瞥道:“这柄剑不好。”
  骷髅刺客道:“只要剑术好,剑好不好并没有关系。”
  阮平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骷髅刺客以指弹剑,“嗡”的一声,他冷笑接道:“我一向杀人,用的都是这种剑。”
  阮平道:“你前后杀过多少个人?”
  骷髅刺客道:“连你一共二百个。”
  阮平道:“这么巧?”
  骷髅刺客道:“所以死在我这一剑之下,你应该觉得荣幸。”
  阮平道:“只不知死的是你还是我。”
  “片刻就知道了。”骷髅刺客抖腕挽了一个剑花。
  即时“呛啷”又一声。是青凤拔剑出鞘。
  骷髅刺客没有侧顾,应声道:“柳西川之后一天,才是你死期,你著急什么?”
  青凤道:“你既然决心杀我,早三天又何妨?”
  骷髅刺客道:“骷髅帖已送出,规矩不可变。”
  青凤道:“由不得你!”
  骷髅刺客沉吟道:“好,你们一起上。”
  阮平应声窜前,长剑“嗡”一声疾刺骷髅刺客的心坎。
  骷髅刺客反手一剑撩开,回击三剑,阮平都接下,手腕竟有些发麻。
  这小子好强的内力。
  他心头一凛,不敢怠慢,追风十一剑出手,一剑三招,一招三式,眨眼间连攻九十九剑。
  骷髅刺客竟然被他迫退了三步,阮平精神大振,追风十一剑再次施展。
  这一次骷髅刺客只被他迫退一步,阴森森一笑,道:“快虽快,可惜内力不足,剑术再好也没用。”
  “放屁!”阮平大喝一声,脚踏七星,换过“惊虹七剑”,一剑七式,七七四十九剑急刺骷髅刺客。
  骷髅刺客“咦”一声,连接二十八剑,左闪一步,右避两步,再退三步,让开其余二十一剑。
  阮平“哈”一声,剑势又变,却尚未展开,骷髅刺客一剑已乘隙刺入。
  这一剑竟然封住了阮平的剑势。
  阮平暗吃了一惊,急退,骷髅刺客如影随形,手中剑始终封住阮平的剑势。
  阮平一退,再退,三退,剑势仍然施展不开,心头大骇。
  青凤一旁亦看出形势不妙,使剑便欲冲上前,但身形才起又收。
  阮平再退,偷眼一瞥青凤,大叫道:“对付这种武林败类,别管那么多!”
  他居然瞧得出青凤是不想以二对一。
  青凤听他这样说,再没有顾虑,一声娇叱,人剑飞前,剑刺骷髅刺客左肋,口中仍不忘叫一声道:“看剑!”
  骷髅刺客冷笑道:“我已经看到了。”回剑将青凤刺来的一剑封开。
  阮平剑势立时再次展开,攻向骷髅刺客。“惊虹七剑!”
  骷髅刺客脚踩七星,让开阮平攻势,同时反击青凤十三剑,青凤一一接下,剑势一变回环刺出,剑尖“飕飕”的不住抖动。
  骷髅刺客长身暴退,道:“回凤舞柳剑?”
  青凤道:“正是。”
  骷髅刺客道:“可是柳西川教你的?”
  青凤道:“是又怎么样?”
  骷髅刺客冷笑道:“你父亲鸳鸯刀法犹胜柳西川回凤舞柳剑!”
  青凤道:“偏是你清楚。”
  骷髅刺客道:“我当然清楚。”
  一顿接道:“你用剑想必是为了好看。”
  青凤一怔道:“与你何干?”
  骷髅刺客冷笑道:“我绝不相信你在双刀的造诣比不上一剑。”
  阮平一旁插口道:“你是不是要死在杜姑娘双刀之下才瞑目?”
  骷髅刺客道:“她不用双刀死在我的剑下才难瞑目。”
  阮平叱喝道:“少废话!”人剑飞前,攻向骷髅刺客左方。
  青凤同时发动,配合阮平的攻势,从骷髅刺客右方攻上。
  双剑联手,声势更见凌厉。
  他们虽然练的剑法不一样,也从未联手对敌,但武功都是得自高人指点,剑法也是非凡的剑法,一见对方出手,便已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出击才能配合。
  骷髅刺客目光一闪,“咦”一声又再长身暴退。
  像他这种高手,当然看得出刺来两剑不易化解,但像他这种高手,又岂会化解不来,又岂用后退闪避。
  他后退显然是有他的用意。
  青凤、阮平却瞧不出来。
  阮平一向就粗心大意,青凤更谈不上什么临敌经验,所以他们瞧不出来也不足为怪。
  他们只当骷髅刺客是被他们联剑迫退,精神大震,不约而同,飞身追击。
  青凤“回风舞柳”,阮平仍然“惊虹七剑”,两柄剑就像是剪子一样,凌空剪向骷髅刺客。
  骷髅刺客一退再退,阮平、青凤紧追不舍!骷髅刺客又退三步,后背已碰在正放祠中的那个铜鼎之上,身形不由一顿。
  后无退路,阮平、青凤双剑刹那间刺到。
  也就在刹那间,骷髅刺客半身一矮,左手一抄,就将那个铜鼎抄在手中,挡在身前。
  那个铜鼎少说也有百多斤重,可是骷髅刺客只用一只左手,轻易就举起来。
  “叮叮”的两声,阮平、青凤双剑都刺在铜鼎上。
  骷髅刺客左手铜鼎随即一挥。
  阮平、青凤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几乎为之窒息,手中剑同时被震了开去。
  骷髅刺客右手剑觅隙抢入空门,刺向阮平胸膛。
  好一个阮平,眼快手急,腕一转,剑及时回封,接下来剑。
  骷髅刺客道:“不错。”剑一压一绞一挑。
  一压重千斤,阮平那柄剑不由自主被压了下去。
  他吃惊还未来得及,手中剑已犹如被卷进深海漩涡,随著对方的剑势猛转了一个圈。
  到骷髅刺客剑一挑,阮平手中剑再也把持不住,长了翅膀一样,“呼”的脱手飞出。
  一飞丈八,“夺”地钉进那边一根柱子之上,入柱半尺之深。
  好深厚的内力!
  阮平大惊失色,一个念头尚未转过,骷髅刺客剑势又变,再次刺向他的胸膛。
  剑势如骇电奔雷。
  青凤旁来急救,却被骷髅刺客左手铜鼎震开!
  阮平暴退,可是那一剑却比他的身形更加快。
  生死霎间可判!
  “飕”一声暴响,一寒芒突然破空飞来,正击在骷髅刺客那支剑的剑尖上。
  “叮”一声,寒芒激飞,钉入另一根柱子之上。
  是一柄一尺不到的短剑,“夺”地钉入柱子,直没入柄。
  骷髅刺客那柄剑同时被震开半尺,去势亦中断。
  即使去势仍能够继续,却因为那一偏,刺不到阮平了。
  那把短剑的力道倒也不轻!
  没有人知道骷髅刺客的感受,那个骷髅面具掩盖了他的面庞,也掩去了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显然也非常吃惊,所有的动作刹那完全停顿下来。
  青凤一旁剑即时又已刺来,她急切救人,用的力气倒真也不小。骷髅刺客恍如未觉,但剑方刺到,他那个身子便自一闪,左手铜鼎一晃一震,青凤又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
  阮平并不是呆子,趁机偏身,一退丈八,正好退到那根柱子之下,手一翻,握住了钉在柱上的自己那柄剑。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骷髅刺客,以防骷髅刺客的追击。
  骷髅刺客视如未见。阮平忙将剑拔出,横移三步,目光转落在钉入那边柱上的那柄短剑,一脸的诧异之色。那看来只是一柄普通的短剑,在剑柄剑锷之上垃没有任何识别。
  是谁掷来这一剑及时救我一命?
  阮平瞧不出,目光再转,转向门那边。
  剑是从门外飞来!
  青凤看见阮平已安全,也放下了心,攻势同时停下,目光自然亦转向门那边。
  骷髅刺客没有例外,阴森的眼瞳似乎已凝结。
  门外并没有人,天色这时候已暗了很多。
  一股难言的寂静逐渐充斥仙女祠中。
  接近死亡的寂静。
  没有风,空气仿佛已经凝结。死寂!
  骷髅刺客打破这死寂,忽道:“门外什么人?”
  “我!”一个人应声出现。他好像从门旁闪出来,又好像从地底冒出,也好像从天而降。
  阮平、青凤目光虽然锐利,竟然瞧不出那个人是如何出现的。
  骷髅刺客呢?骷髅面具下的眼窝内隐约目光一闪。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头巾,雪白的鞋袜。出现在门外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雪白,就连那张脸,嘴唇也都没有例外,白得出奇,丝毫血色也没有。
  他的头发眉毛却乌黑发亮。因为他到底还年轻,看样子,绝对不会超过三十。
  他的样子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很英俊,只是英俊得近乎峻冷,犹如笼上一层冰雪。在他的腰间,斜悬著一柄剑,剑柄剑鞘一色雪白。
  没有风,但这个人一出现,一入眼,青凤、阮平的心头陡然就冒起了一股寒意。
  那种冷,毫无疑问绝不是因为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所影响。
  阮平不认识这个人,青凤也是。骷髅刺客同样不认识,接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背负双手,缓缓地踱进来,一面缓缓回答道:“我复姓独孤,单名秋。”
  阮平、青凤不觉相顾一眼,无不满眼疑惑。他们确实从来没有听过“独孤秋”这个名字。
  骷髅刺客也一样,摇头道:“没听过。”
  独孤秋接道:“我也有一个外号。”
  骷髅刺客道:“洗耳恭听。”
  独孤秋道:“飞雁无双。”
  “飞雁无双独孤秋。”骷髅刺客沉吟道:“这名字很好,可惜我现在才第一次听到。”
  独孤秋脚步一顿,道:“我既不好名,也不重利,不像你,所以虽然有一身武功亦不大为人认识。”
  骷髅刺客冷笑道:“你却认识我?”
  独孤秋摇头道:“不认识,若不是你方才自己说出来,我也不知道骷髅刺客原来就是这个模样,才知道你也就是骷髅刺客。”
  骷髅刺客道:“你知道江湖上有个骷髅刺客?”
  独孤秋道:“不知道有骷髅刺客的人相信不多,我虽然孤陋寡闻,还不至到这个地步。”
  骷髅刺客一指阮平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独孤秋道:“什么人也不是。”
  骷髅刺客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出手救他?”
  独孤秋道:“瞧不过眼。”
  骷髅刺客道:“你在门外多久了?”
  独孤秋道:“那位阮兄弟冲进来的时候,我正从在祠外走过,看见奇怪,也过来一看究竟。”
  骷髅刺客冷笑道:“你这人的好奇心太重了。”
  独孤秋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之一,好管闲事也是。”
  骷髅刺客道:“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孤秋道:“我只知道幽冥刺客乃是一个职业刺客。”
  骷髅刺客道:“现在这件事与我的职业无关。”
  独孤秋冷然道:“也许。”骷髅刺客道:“既然是私人恩怨,朋友你最好不要插手。”
  独孤秋道:“他们的武功若是与你差不多,我一定不会插手管。”
  骷髅刺客冷笑道:“朋友你敢情是一个侠客?”
  独孤秋道:“不少人都是这样说,我却是不以为。”
  骷髅刺客冷笑。
  独孤秋接道:“我只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骷髅刺客连声冷笑道:“你自信是我对手?”
  独孤秋道:“只凭我一个人,未必打得过你,可是,我们现在有三个人,而且一定都会全力出手。”
  骷髅刺客冷冷地道:“很好。”
  独孤秋摇头道:“不好,对你实在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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