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胭脂劫》

烟雨迷蒙。
  天气与昨日并没有多大分别,雨清晨开始落下,午后仍未竭。
  烟雨下,城西郊就像是一幅米元章的山水画。
  这幅米画中现在是奔驰着一辆四马大马车。
  整个车厢都漆成黑色,帘子并没有例外,甚至连那四匹马,都无一不是黑色。
  车把式身穿黑衣,手中那条鞭子的鞭杆竟然也是黑色。
  车厢顶还插着两支黑色的五角小旗,迎风“猎猎”飞舞。
  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辆马车都慌忙走避,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辆马车属于什么人,但这辆马车的外表显然就已是死亡与邪恶的象征。
  行人中也有在江湖上行走的朋友,他们虽然不在乎那些,可是看见车厢顶插着的五支黑旗,亦连忙将路让开。
  惹得起中州五绝的人实在不多。
  那五支黑旗也就是中州五绝的标识。
  出城三里是一片杂木林子,道路从林中穿过。
  马车才驶进林中,三十丈外路旁的一株树立即“依呀”的倒下。
  倒向对面,正好将路截断。
  马车飞快,迅速驶至。
  车把式无疑是一个好手,一眼瞥见,连忙将马勒住。
  马车仍然冲前几丈才停下来,距离那株树已不到三丈。
  车厢两边的门户几乎同时打开,两个黑衣中年汉子探首出来。
  “干什么在这里,将马车停下?”
  车把式吁了一口气,道:“前面突然倒下一株树,拦住了去路。”
  “倒得这么巧?”
  “只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将我们截下吧。”
  “是哪一个如此大胆,难道他看不出这是什么人的马车?”
  说话间,那两个黑衣人先后将头缩回,车厢门户旋即打开,相继跃出四个黑衣中年人,方才探头外望的那两个亦在内。
  与之同时,一个白衣人沿着那株断树缓步从林中走出来。
  散发披肩,白衣如雪。
  ——沈胜衣!

×      ×      ×



  树林中那条路烟雨下仿佛就笼罩在淡薄中。
  沈胜衣走到路心停下,一脚踩在那株树干上,冷然盯着从马车下来,那四个黑衣人。
  他左手反握着一支剑。
  剑闪亮,他的眼瞳更闪亮!
  那四个黑衣人一眼瞥见,左右涌上前,当先那个戟指沈胜衣,喝问道:“这株树是你弄断的?”
  沈胜衣不假思索,点头道:“是!”
  “断得倒巧!”
  “我弄断这株树的目的,本来就是在拦住你们的去路。”沈胜衣左手一翻,“笃”一声,将剑插在树干上。
  “你吃了豹子肝,狮子肚,胆子包着身?”
  “若是胆不大,焉敢如此做?”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的马车?”
  “中州五绝!。”
  “好啊,你这是存心生事来的了。”
  “正是!”
  沈胜衣直认不讳,那四个黑衣人反而踌躇起来,一人轻声道:“这小子好像大有来历。”
  另一人应道:“否则他怎敢如此?”
  “你猜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天晓得。”
  “若是他动手,我们又如何?”
  “自然揍他一个狠狠的,看他一副书呆子模样,我们四个人不成还怕了他。”
  “不错,不错!”
  四个黑衣人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为首的那个回向沈胜衣,道:“中州五绝你小子又可知道是什么人?”
  沈胜衣淡然说道:“五个职业刺客而已。”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而且我还知道车厢内载的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
  “一副棺材!”
  四个黑衣人一怔。
  沈胜衣接道:“棺材里装的是谁我一样知道!”
  “你说,是谁!”
  “柳孤月!”
  四个黑衣人又是一怔,为首的那两个脱口道:“你怎么全知道?”
  沈胜衣冷冷的道:“我重回柳堤之际,柳孤月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几经打听我才知道是你们的所为,知道你们一定会经过这里。”
  “所以在这里阻截我们。”
  “一些不错!”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我杀柳孤月之时,我就忘记了一件事。”
  这句话入耳,四个黑衣人全都变了面色,一人失声道:“四爷是你杀死的?”
  “你……好大的胆子!”
  “废话!”沈胜衣冷笑:“胆子不大,如何敢杀柳四?”
  另一人立时瞪眼道:“朋友,真的是你杀的才好承认!”
  “要怎样你才相信?”沈胜衣目光陡亮!
  那个人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为首的那个连随试探问道:“四爷什么地方开罪你?”
  沈胜衣道:“他没有开罪我!”
  “那么……”
  “你们莫非还未知道当时他调戏一个少女?”
  四个黑衣人相望了一眼,为首的又道:“那个少女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沈胜衣冷冷的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你们相信也听过。”
  “然则你是一个侠客了?”四个黑衣人相顾冷笑,一人接说道:“你若是侠客,杀人后怎么一走了之?”
  沈胜衣道:“总得先安置好他们。”
  “他们?皖西双义的韩方与及那个少女?”
  “你们的消息倒也灵通!”
  “却不知道你这个侠客!”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到来!”沈胜衣语声一沉:“否则你们枉杀了别人,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况且还可以借此扬名天下,这种好机会你当然不肯让给皖西双义的!”
  沈胜衣冷笑,道:“柳孤月算是什么东西!”
  四个黑衣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们实在奇怪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不将柳孤月放在眼内。
  沈胜衣瞟了他们一眼,接问道:“听说柳孤月有好几个手下,平日专替他打听消息,想必就是你们了?”
  四个黑衣人不约而同点头。
  沈胜衣又问:“你们现在将棺材送去哪里?是不是暗器无敌孙杏雨那儿?”
  “这个你……也知道?”
  “孙杏雨乃是五绝的老大,而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人无不行踪飘忽,你们不将棺材送到他那儿,又送到什么地方?”
  “你莫非想到那儿给与孙大爷一个交代?”
  沈胜衣大笑,道:“孙杏雨必会走来找我,哪用我奔波!”
  “你到底是哪一位?”
  “正要让你们知道!”沈胜衣突然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剑,举步跨过树干。
  四个黑衣人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
  沈胜衣脚步不停。
  四个黑衣人一退再退,为首的那个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沈胜衣仿如没有听到。
  为首那个黑衣人左右望了一眼,道:“我们四把刀不成就这样给他唬住了?”
  其余三人不觉摇头。
  那个黑衣人接道:“瞧他这样子若非醉酒,他又有皖西双义一旁协助,凭他一个人,如何杀得了四爷?”
  左右三人齐齐点头。
  “四对一我们总不成收拾不了这个小子。”
  “收拾了他,孙大爷面前少不了我们好处。”
  “却要活的!”
  四个黑衣人倏的住口。
  沈胜衣离他们已不足半丈。
  呛啷声突起,四把刀一齐出鞘,四个黑衣人四面散开,将沈胜衣围起来!
  沈胜衣冷笑收步。
  唿哨的一下破空声响,一条马鞭猛若毒蛇一样凌空飞来,卷向沈胜衣的脖子!
  那个车把式竟然是第一个出手。
  他显然也是练家子,那条马鞭使开来,声势也甚是吓人。
  可是沈胜衣右手一扬,便已将鞭梢抄住,再一拉,那个车把式松手不及,就连人带鞭,从车座上掉下来!
  四个黑衣人乘机发动,四把刀分从四个方向杀上!
  沈胜衣看在眼内,松开握着马鞭的右手,突然一声暴喝。
  喝声有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四个黑衣人不由都心头一震,攻势亦一凝。
  沈胜衣也就在这时候出击,颀长的身子呼的凌空横飞,右掌斜切在一人握刀的手腕上,双脚亦左右同时踢中了两人的肩头。
  呛啷的一刀落地,被掌切中手腕的那人呼痛倒退,被脚踢中肩头的两人却连人带刀飞起来,摔出半丈!
  沈胜衣左手剑亦同时刺出,叮一声,震开了为首那人下劈的长刀,身形一落,剑再一展,剑光就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忙叫一声:“手下留情!”面色惨变。
  沈胜衣的剑并没有刺进去,冷冷的一笑,道:“这一次饶你的命,只是这一次!”缓缓收剑。
  那人混身都虚脱一样,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手中刀不觉堕地。
  沈胜衣没有再理会,大踏步向那辆马车走去。
  没有人敢胆阻止。
  那个车把式看见沈胜衣走近,更就连滚带爬的慌忙躲开。
  沈胜衣一直走到车厢后面那扇门户之前,霍地出拳!
  “轰”一声木屑纷飞,那扇虚掩的门户被他硬硬一拳击碎!
  车厢内放着一副棺材。
  沈胜衣右掌一翻一插一托,将棺材从车厢内拖出。
  四个黑衣人与那个车把式只看得瞠目结舌。
  蓬一声,棺材弹落地上。
  沈胜衣一脚踩上棺盖,左手剑一落,刷刷刷刷的在棺盖上刻下了三个字。
  就是“沈胜衣”这三个字。
  那四个黑衣人看在眼内,才真的慌起来,齐都面如土色。
  他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沈胜衣,对于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
  沈胜衣收剑转身道:“告诉孙杏雨,人是我杀的,我亦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罢休,在他们找我的同时,我也会找他们。”
  说完这番话,沈胜衣才举步离开。
  从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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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三更将至,孙家庄的厅堂仍然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柳孤月那副棺材就放在厅堂的正中,孙杏雨就面对着那副棺材,高坐在一扇山水屏风之前。
  这中州五绝之首,比其他四绝更像一个读书人,城府之深沉,手段之毒辣,亦是在其他四绝之上。
  杀人在他可以说是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他曾经花了七天七夜来杀死一个人。
  那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已简直不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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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剑急骇电奔,拳发流星驰

  在孙杏雨的左方,坐着郭长溪。
  “神拳”郭长溪。
  他与孙杏雨是完全两样的一个人。
  孙杏雨高逾七尺,身裁颀长结实,三牙掩口胡须,他却是四尺也不到,矮胖而臃肿,皮光肉滑,一根胡子也没有!
  他穿着一袭锦衣,贴身之极,可以看得出,身上并没有任何兵器!
  他身上事实也从来不带任何兵器!
  因为他的一双手就是兵器!
  据说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挨得住他的铁拳开碑裂石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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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松风坐在孙杏雨的右边。
  中州五绝之中就是他最不像读书人。
  读书人绝不会终日拿着一柄大斧头。
  那柄大斧头差不多有两尺丁方宽阔,柄长半丈,粗如儿臂,竟然也是铁打的。
  没有千斤之力,休想使得动它。
  白松风却能将它舞得风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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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剑”杜飞云并没有高坐在堂上。
  他负手站在棺材之前。
  五绝之中,年纪最轻的是他,出道最晚的也是他,但死在他剑下的人,却只在“鬼斧”白松风之下。
  他也是五绝之中,除了孙杏雨,最像读书人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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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送到来不久就被打开,现在仍然未阖上。
  柳孤月的尸体毕露在灯光之下。
  他含笑而逝,嘴角现在仍然挂着笑容,这时候看来自然说不出的诡异,脸色更有如死鱼肉一样!
  棺盖斜靠着桌子,放在棺材的旁边,刻在上面的“沈胜衣”三个字正对着四绝。
  看见这三个字,四绝的心中就有气。
  纵横两河十年,从来没有人敢胆正面冒犯他们,现在非独有,非独杀了柳孤月,而且拦途截车,留名棺盖之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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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透窗,灯摇影动。
  郭长溪突然怒吼挥拳。
  “轰!”一声,放在他身旁那张几子迎拳碎裂。
  杜飞云霍地回首,白松风微一欠身,孙杏雨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这个若非聋子,神经必定坚韧如钢丝,那份镇定已到了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地步。
  偌大的厅堂,就只有他们四人!
  堂外却站着四个劲装疾服的大汉,院中花树间亦隐约有人影闪动。
  这都是中州五绝的手下,他们都听到那一声巨响,但没有理会!
  今夜他们都有他们的职责,在未经许可之前,他们绝不敢擅离职守,更不敢踏进厅堂半步。
  整个庄院在棺材运到之后不久,就开始全面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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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长溪一拳碎几,怒气仍未消,大吼道:“这个姓沈的小子,若是落在我手中,管叫他粉身碎骨。”
  杜飞云忽然道:“四哥未必是沈胜衣杀的。”
  郭长溪道:“不是沈胜衣,谁能够一剑将老四刺杀!”
  白松风亦道:“老四那四个手下虽则武功有限,也不是不堪一击之辈,可是那个人还是一招就将他们四人击败!”
  一顿又道:“不错,江湖上藏龙卧虎,未必沈胜衣才有这种本领,但,有这种本领的人,应该不会冒充别人的名字。”
  杜飞云道:“我没有说那个人不是沈胜衣。”
  白松风道:“既然如此,四弟又怎会不是他杀的?好像这种成名的英雄,难道还会占别人的便宜。”
  郭长溪接道:“除非棺盖上刻的那三个字并非‘沈胜衣’!”
  他冷笑又道:“可是我看来看去,那分明就是‘沈胜衣’三个字!”
  杜飞云手抚棺盖,道:“字并没有写错,我也没有看错。”
  郭长溪道:“那么你还说老四不是沈胜衣杀的?”
  杜飞云道:“当然有原因。”
  郭长溪不耐烦的道:“快说分明。”
  杜飞云道:“二哥也听到的了,根据我们的手下调查所得,四哥在调戏那个少女的时候,在场的就只有皖西双义!”
  郭长溪道:“他们动手的情形却没有人看见,姓沈的那时候才经过才出现难道不可以。”
  杜飞云道:“可以当然可以,问题却又来了。”
  郭长溪道:“还有什么问题?”
  杜飞云道:“从四哥身上的伤口我们可以发现,四哥是被一支利剑从后心刺入,穿透前胸而死亡。”
  郭长溪道:“这又怎样?”
  杜飞云道:“好像沈胜衣那种所谓英雄侠士怎会背后杀人?”
  郭长溪沉默了下去。
  白松风接口道:“当时也许情势危急,皖西双义生死间发,为了救人,迫使沈胜衣不能不往背后袭击。”
  杜飞云不禁点头,道:“如此也不无可能。”
  孙杏雨即时双手一分一按,道:“大家静一静,听我几句话。”
  杜飞云三人一齐转过目光,望着孙杏雨。
  对于这位大哥,他们一向都是既敬且畏。
  孙杏雨半身微欠,道:“老五的怀疑,我也有同感,但无论杀老四的是否沈胜衣,我们都非要杀沈胜衣不可!”
  杜飞云道:“如果真的不是他杀的,我们似乎没有必要招惹他。”
  孙杏雨道:“可惜他拦途截车,留名棺盖这件事现在已经开始传开去,除非我们兄弟从此退出江湖,否则就必须杀死沈胜衣。”
  杜飞云道:“这是面子问题。”
  孙杏雨颔首道:“况且我们五人乃是结拜兄弟。”
  杜飞云道:“不错不错。”
  “再说——”孙杏雨语声一沉:“即使我们罢手,沈胜衣也不会罢手。”
  杜飞云诧异的道:“为甚么?”
  孙杏雨道:“从他的行动看来,显然深信我们四人必定会找他算账的,所以我们就算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来一个了断。”
  杜飞云说道:“那么,老大的意思就是……”
  “杀死他。”孙杏雨沉声道:“只有杀死他才能够彻底的解决问题。”
  一顿又道:“正如他,要解除一切威胁,亦只有杀死我们这一个办法。”
  杜飞云微喟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与他决一死战好了。”
  孙杏雨忽然一笑,道:“五弟好像很怕这个人。”
  杜飞云道:“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个人在江湖上声名这样响亮,当然有他厉害的地方。”
  孙杏雨道:“倒在这个人剑下的,事实亦不乏高手之中的高手。”
  杜飞云道:“这就是了,老大平日岂非时常说,能够的话,最好就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孙杏雨道:“现在这件事,都是无可避免。”
  杜飞云笑笑,道:“以老大推测,这一次我们有多少分胜算?”
  孙杏雨斩钉截铁的道:“若是以四敌一,一必败,四必胜。”
  郭长溪插口问道:“若以一对一又如何?”
  孙杏雨沉吟道:“我们四人只怕无一是他敌手。”
  孙杏雨道:“这几年有甚么人倒在他剑下,那些人的本领怎样,多少你应该也有些印象。”
  郭长溪说道:“我知道金丝燕,雪衣娘,拥剑公子他们都是倒在他剑下,但好像金丝燕这些人又岂能与我们兄弟相提并论。”
  孙杏雨笑问道:“老二难道有把握一个人将沈胜衣槌杀拳下?”
  郭长溪没有作声。
  白松风接口道:“不过,沈胜衣可不是一个傻瓜,当然知道以一敌四,非死不可。”
  孙杏雨道:“应该知道。”
  白松风道:“如此又岂会给机会我们联手来对付他?”
  孙杏雨道:“他不给机会我们,我们给自己制造机会。”
  郭长溪急问道:“如何制造?”
  孙杏雨道:“我们先派人去探听他的下落,然后一齐去找他,去杀他。”
  郭长溪道:“现在他只怕已经来这里找我们。”
  孙杏雨两眼望堂外,道:“纵使现在他已经来到了门外,也绝不敢踏进庄院半步。”
  白松风道:“这里到处机关埋伏,他进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孙杏雨笑道:“正如你所说,他并非一个傻瓜,所以他说尽管说,绝不会闯进来的。”
  白松风道:“以我们那些手下的探听本领要将他找出来,相信并不困难。”
  孙杏雨沉吟着道:“尽管如此,我们也大意不得。”
  他坐直身子,微喟接道:“这一战,将会是我们四人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一战,非独斗力、还要斗智。”
  杜飞云倏然的问道:“我们那些手下找他不到呢。”
  孙杏雨冷淡的道:“我另有安排。”
  杜飞云道:“愿闻其详。”
  孙杏雨道:“在找沈胜衣的同时,我们还要派人出去找那个少女与韩方。”
  杜飞云道:“这两人现在是必已被沈胜衣收藏起来。”
  孙杏雨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消除后顾之忧。”
  杜飞云道:“所以要找到他们只怕比找到沈胜衣更加困难。”
  孙杏雨道:“无论是否能够找到他们,七日之后,如果我们找不到沈胜衣,我们就散播消息,说韩方已经落在我们的手上。”
  杜飞云道:“何不说那个少女也……”
  孙杏雨道:“那个少女姓甚么,名甚么,我们可是不清楚。”
  杜飞云不由颔首,道:“沈胜衣得知韩方落在我们手中,难道就会来抢救?”
  孙杏雨道:“若说人在这个庄院之内,他定必查明是否事实,绝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否则,他必会前去一看究竟。”
  “此所谓艺高人胆大。”
  “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附近等他。”
  “只是在附近,如果韩方真的在我们手中,也等他将人救出,才中途出击。”
  “如此,韩方便成为他的累赘。”
  孙杏雨阴然一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杜飞云道:“那是说,韩方便真的落在我们的手上,我们也要暂时保留住他的性命了。”
  孙杏雨道:“杀韩方容易,杀沈胜衣困难。”
  杜飞云颔首说道:“困难的应该先解决。”
  孙杏雨道:“不过,真个找住他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先问清楚一件事。”
  杜飞云道:“四哥真正的死因?”
  “正是。”孙杏雨又是一笑,这一次的笑容冰雪也似冷酷。
  冷酷而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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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
  深夜。
  韩方只知道现在已夜深,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更点。
  他现在正卧在一间山神庙的神台之上
  这间山神庙则远在荒郊之中,距离最近的一个村落最少也有三里。
  虽然是夜静,三里外的更鼓声绝对传不到这里。
  韩方当然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中州五绝的手下现在必然到处搜寻自己的下落,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够放心睡觉。
  他到过吴县。
  龙飞武三娘经已离开。
  他沿途追寻,一面向环翠山庄走去。
  十日后,龙飞武三娘必会在环翠山庄等候胭脂,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消息送到去!
  因为他知道中州五绝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同时,也在搜查胭脂的下落。
  虽然他绝不在乎自己,却关心胭脂的安危。
  好像胭脂这样可爱的少女,他实在不忍心让她遭遇任何的伤害。
  何况胭脂还救过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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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山神庙显然已荒废了不少时日,败坏不堪。供奉的山神泥像只剩半截,无从分辨到底是何方神圣。
  东面的墙壁倒塌了一大爿,凄冷的月光斜从缺口处射进来,正射在韩方的脸庞上。
  月光照耀下,韩方的脸庞更见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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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外草虫唧唧,异常凄怆。
  这凄怆的虫鸣声突然断折。
  卧在神台上的韩方几乎同时跃起来,“霍”一个滚身,滚落在神台下,原放在身边的那把长刀经已紧握在左手中。
  他着地一滚即起,躬身从神台下走出,轻步走至门左侧,长身一靠,贴着墙壁倾耳细听。
  门外脚步声“悉索”响动,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如此深夜,那些人走来这里干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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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声倏的停下,一个声音响起来:“就是这里?”
  另一个声音应道:“不错。”
  “我们在附近监视已经三个时辰,并未有看见他离开。”这个声音又不同。
  “好,很好。”又一个声音。
  然后所有的声音完全静止!
  韩方紧握长刀,一动也不一动。
  霹雳一声大喝刹那暴起:“韩方,出来!”
  韩方没有理会。
  那个声音稍停又喝道:“你不作声也没用,我们知道你躲在庙内。”
  韩方仍然不应。
  那个声音接喝道:“再不走出来,我们冲进来的了。”
  韩方无言冷笑,蹲下身子。
  良久,庙外猛一声:“闯!”
  兵刃“呛啷”出鞘声,衣袂破空声旋即乱响。

×      ×      ×



  月光从东面墙壁的缺口射入,惨白而凄凉,忽然一暗。
  三个黑衣人凌空飞来,“飕飕飕”几乎不分先后从缺口飞入。
  西面墙壁那一道破烂不堪的窗户同时碎裂,亦窜进两个黑衣人。
  庙内外人影飞闪,也有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韩方把握机会,长身挥刀。
  寒光一闪,锐利的刀尖砍进了一个黑衣人的咽喉。
  血还未标出,韩方的右脚已疾踢在另一个黑衣人的小腹之上。
  那个黑衣人怪叫一声,连人带刀被踢得飞了起来。
  韩方左脚连随一顿,身形飞射,从他们之间窜了出去。
  冲进来的几个黑衣人一眼瞥见,身形急收,一人大喝道:“哪里跑!”
  另一人却高呼道:“截住他。”
  语声未落,韩方已窜出庙门外。
  四个黑衣人幽灵一般正站在庙门外,各握着兵器,如狼似虎。
  飞蜂钩,日月轮,天门棍,霸王盾,四个黑衣人手中的竟然全都是外门兵刃。
  这四种兵器既难用,又凶毒,他们手底下毫无疑问,都有几下子。
  韩方的目光一落,心头不禁一寒,去势亦一顿。
  闯进庙内那几个黑衣人迅速追出。
  韩方耳听脚步声响,咬牙闷哼一声,向前继续冲去。
  站在庙前那四个黑衣人盯紧着韩方冲到,“轰”然齐喝一声,四种八件兵器疾展。
  韩方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刀斩向手持日月轮的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不等刀到,偏身向右迅速扑移五步,手持霸王盾的那个黑衣人身形同时左移,与手持日月轮的那个交错走过,正好挡在韩方面前。
  霸王盾也就是刀盾,圆如满月,边缘嵌满了一支支月牙般的尖刃,护身固然好,伤敌亦不稍逊于任何兵刃。
  “当”一声,韩方长刀斩在左方的那面霸王盾之上。
  那个黑衣人呲牙一笑,左右手及时一错。
  韩方那把刀铮的立刻被夹在双盾的中间。
  手持日月轮的那个黑衣人连随折回,双轮斜切向韩方的左腕。
  韩方冷眼瞥见,却不松手,空起左脚,踢向那个黑衣人的胯下。
  那个黑衣人也算眼利,偏身急闪。
  手持霸王盾的那个黑衣人暴喝一声:“脱手!”乘机一翻双盾。
  “吱”一声,韩方那把刀的刀锋被双盾扑出了两条白痕,终于把持不住,脱出左手。
  左右两条天门棍,一双飞蜂钩跟着袭到。
  棍敲膝盖,钩锁肩膀。
  他们显然都无意击杀韩方。
  因为这是命令!

×      ×      ×



  钩未到,棍未到,韩方就“哇”的一声怪叫,整个身子蟒蛇般一翻,避开天门棍,扑向手持飞蜂钩的那个黑衣人!
  那双飞蜂钩“嗤嗤”的在韩方左右肩头上划开了两道血口!
  韩方仿如毫无感觉,箭矢般从中射入,左手一摇,捏住了那个人的咽喉!
  “喀!”一声实响,那个人的一对眼珠几乎从眼眶内突出来,一条裤子刹那湿透,腥臭攻鼻!
  他当场气绝,身子连随被韩方撞翻地上!
  韩方亦收势不住,扑倒在尸身之上,耳后风生,他不假思索,连随滚身!
  他虽然反应敏捷,手持一双霸王盾的那个黑衣人也不慢,一转一沉一压,还是将韩方压住双盾之下!
  一条天门棍连随插落!
  “砉”一声,韩方左掌尽碎,碎骨从掌心穿出,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泥土!
  那双日月轮亦自向韩方双脚切落!
  手持霸王盾的那个黑衣人急喝道:“住手!”
  “大哥少管,让我斩断他的两条腿!”口里虽然这样说,手持日月轮的那个黑衣人还是收住了势子。
  “大哥”冷笑道:“断他那只左手已够了,再断他双脚,万一禁受不住,当场一命呜呼,大爷面前,我们如何交待?”
  “可是老三的仇……”
  “大哥”目光落在手持飞蜂钩那个黑衣人的尸体之上,截口道:“事了之后,只要我们开口,何愁大爷不将这厮交给我们兄弟处置?”
  手持日月轮那个黑衣人一想,点头道:“不错!”
  他跟着一个箭步扑到韩方头前,冷笑道:“姓韩的,今夜暂且饶你一命,到我们拿住了沈胜衣,有你的好看。”
  韩方一张脸已因为左掌碎裂痛得扭曲,却始终一声不发。
  他睁大眼睛,瞪着那个黑衣人,一直到他说完话,才冷冷的道:“你们是中州五绝门下的走狗!”
  那个黑衣人手中日月轮一阵乱敲,道:“由得你怎样说,日后总要你知道我们这些走狗的手段。”
  韩方道:“大不了一死!”
  那个黑衣人忽然一笑,道:“你可曾听过我们大爷怎样杀人?”
  韩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大爷曾经足足花了七天七夜,才杀死一个人,我们跟了他那么多年,多少都学到了一些,虽然没有把握将你也杀上七天七夜,三天三夜大概还不成问题!”
  韩方闷哼,挣扎欲起,压在身上那双霸王盾却有如千斤巨石!
  霸王盾本来就是一种沉重的兵器,使这种兵器的人自然亦是膂力过人!
  那个“大哥”看见韩方挣扎,双手更用力,一面大喝道:“你们来几个人,将他捆绑起来!”
  几个黑衣人立即奔前!
  韩方嘶声道:“有种的杀我!”
  那个“大哥”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不想!”
  韩方道:“想就杀!”
  “大哥”道:“可惜我们都身不由己,可惜大爷有话在先——要活的!”
  “孙杏雨在打什么主意!”
  “便是告诉你,你又能怎样?”
  说话间,韩方已经被捆绑起来。
  ——其中一定有阴谋!
  韩方五内俱焚,却又无可奈何。
  即使知道,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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