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魔界》

凤栖梧一面继续走前,内力一面迫到火折上,那个火折子也因而越来越干爽,也当然越来越光亮了。
  他却是不能够令火折子的火焰稳定下来,摇曳的火光照耀下,那些扶桑武士的浮雕也当然更显得狰狞可怖,呼之欲出。
  再前行,突然一阵羽翼拍击声,几只飞鸟羽翼在拍着疾飞出来。
  凤栖梧下意识偏身一闪,一只飞鸟在火折子旁边飞过,将那个火折子也撞击得从凤栖梧的右手飞脱出来,飞堕进水里,眼看火光迅速减弱,便要熄灭,突然又从水里徐徐升起来,却已变成了碧绿色。
  凤栖梧诧异中伸手要接,那个燃烧着碧绿色的火折子却在他的手伸到便移开。
  他探手再探手,那个火折子移开又移开,始终与他的手保持三尺的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凤栖梧细看再细看,还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身形暴长,探手抓去。
  这一扑便扑进了另一个境界。
  凤栖梧有这种感觉,在他的眼中,那刹那,非独火折子一分为二,连他的身子也一分为二。
  他看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火折子由那个火折子分出来,也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突然出现在自己前面。
  惶惑同时他一个身子不由扑前去,抓向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他的身手本来非常敏捷,这时候却变得那么的缓慢,周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阻力,且亦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总是不能够将本身的气力痛痛快快地用出来。
  这种感觉有如梦魇,说不出的难受,他探手再三,不由自主叫出来,然后他的身子突然一快,终于追上了那个自己,二合为一。
  凤栖梧绝对有这种二合为一的感觉,那种身不由己,力不从心的感觉与之同时消失,整个人也感觉充实,前所未有的充实。
  这时候他才发觉周围的环境已完全改变,脚下的已不是石块,也不见水光,两旁也不是石壁浮雕,飘浮在半空中的火折子赫然已变成千百个。
  他也就立在一个不停在幻变,完成没有方向感的一个怪异的图案中。
  火折子也就是图案的一部分,跳跃的火焰使得整个图案更加有动感。
  凤栖梧开始有目迷五色的感觉。
  图案随即转动,越转越快,凤栖梧一个身子随即亦感觉转动起来。
  他不想转动,这个念头才起,身不由己的感觉又来了,他轻喝一声,收摄心神,盘膝坐下,随即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感觉,闭上了眼睛,最低限度应该改变视觉的影响,哪知道眼睛虽然闭上,那种图案仍然在脑海中盘旋不开。
  突然一声鼓响轻轻传来,所有映像刹那间完全消失。
  凤栖梧脑海刹那一片空白,很自然的将眼睛张开来。
  眼前是一片烟雾迷离,烟雾下一片水面,凤栖梧赫然就坐在水面上的一个木造的平台上。
  他难免又是一阵诧异,一手按着琴弦戒备,目光四顾,只是烟雾迷离。
  自己怎会坐在这座平台上,这到底又是什么地方?他想不透,也看不透。
  “哟——”的又一下喝声,同时“咚——”一下梆鼓的声响。
  烟雾刹那完全消散,一座水殿随即出现在凤栖梧的眼前。
  那座水殿完全是扶桑结构,由木柱承接。
  木柱的下截浸在水中,水殿前一道宽阔的木梯从殿台上垂下来。
  凤栖梧置身的平台就浮在木梯前面。
  殿台上一面奇大的屏风,上画着一轮明月、一株雪松、还有一只孤鹤。
  看着这样的一面屏风,凤栖梧不由有一阵凄冷的感觉,再看见坐在屏风前那个女人,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那个女人赫然是与石壁当中的那个女人浮雕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活人与浮雕的分别。
  她左手将一个梆鼓放在肩膀上,右手仍按着鼓面,突然又往鼓面上连拍两下,“哟”的娇喝一声,才将梆鼓放下来。
  四个侍女坐在她右侧,正在烧着茶,坐在她左侧的赫然是那个紫衣少女,幽怨地看着凤栖梧,可是到凤栖梧望来,连忙偏过脸去。
  那个女人也就在这时候开口:“贵客远来,有失远迎。”
  凤栖梧应声:“不敢当——”接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还不是一样?”
  “那我怎么会……”
  “机缘、造化、什么也好,来了就是来了。”她的语声越来越阴沉。
  “尚未请教高姓大名?”
  “水天娇——”她的目光转向那个紫衣少女:“我的女儿水灵。”
  凤栖梧一怔:“我还以为你们是姊妹。”
  事实她们的相貌有些相似,年纪看来亦接近。
  “你倒也懂得说话。”水天娇目光转向那四个侍女。
  茶已经烧好,四个侍女与水天娇的目光接触,一齐点头,将茶具捧起来,移步到水天娇面前,将各盛着一杯茶的两张小几放下。
  凤栖梧这时候忍不住又问:“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我看见……”
  水天娇笑截:“是非黑白,不能够只看表面。”
  凤栖梧点点头,随又问:“那到底是什么回事?”
  “公子难道连喝完这杯茶的耐性也没有?”水天娇接转向水灵:“灵灵——”
  水灵如梦初觉的:“女儿在——”
  水天娇笑问:“你忘了我怎样教你,有客人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怎样做?”
  水灵惶然颔首,上前将左面盛着茶杯的那个小几子捧起来,偷眼看着凤栖梧,目光才垂落在茶杯上。
  在她的眼中,茶杯内盛着并不是茶,乃是紫黑色、血浆也似的东西,不住地冒着泡沫,几条尸虫在当中浮沉。
  在她的眼中,那座水殿也非独不是那么美丽,而且经已被烧毁,到处都是烧焦了的木板木柱,连水天娇后面的屏风也不例外。
  水天娇即时催促一声:“还不送过去?”
  水灵回头望了水天娇一眼,一声:“是——”
  在她的眼中,水天娇面色青碧,丝毫人气也没有,那四个侍女根本就是四个骷髅。
  梯级亦是焦焦烂烂,凤栖梧所坐的平台亦是由焦破的木板合成。
  她眼中所见与凤栖梧所见的完全两回事,凤栖梧当然不知道,看着她走下梯级,移步上平台,将杯几放在自己面前,不由得眼睛发直。
  水灵的一举手一投足那么优雅,超然脱俗,简直天仙一样,唯一不像的只是眼神太幽怨,找不到丝毫的欢乐。
  传说中的天仙都是充满了欢乐。
  “公子——”水灵双手离开几子,幽怨的唉一声,欲言又止。
  “我叫凤栖梧。”凤栖梧拿杯在手,在他的眼中,杯中浮沉着几片青碧色的茶叶,色美味香,绝对是一杯难得尝到的好茶。
  “凤公子,请——”水天娇那边已将茶捧起来,仰首一饮而尽。
  “好茶!”凤栖梧连随举杯,亦是一饮而尽,他绝无疑问是一个很小心的人,可是在他的眼中,那杯茶并无不妥。
  水灵看在眼内,神色一阵紧张,看似要阻止,却又不敢阻止的。
  在她的眼中,这杯茶并不是茶,凤栖梧嘴唇立时被染红,一条尸虫犹挂在嘴角上。
  凤栖梧却毫无感觉,这杯茶进口完全没有茶味,却竟连喝进去的感觉也没有。
  茶杯中仿佛根本没有载着什么,凤栖梧一切感觉那刹那亦仿佛完全失去。
  这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足以令凤栖梧产生这种现象,然后他连知觉也失去。
  “公子——”水灵脱口叫出来。
  凤栖梧倒在木台上,肌肤闪动着一点点的红光,看来是那么的怪异。
  水天娇面上露出了妖异的笑容:“茶好茶坏,又怎能够只凭主观判断?”
  凤栖梧没有反应,水灵惶然回过头来:“娘亲——”
  “这个必定是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世,才能够这么容易闯进这个阴气这么旺盛的地方,难得他内力深厚,血气充足,一般千百个人的血气,相信都不及他一个人。”
  水灵一下子站起身子:“他可是一个好人……”
  “胡说——”水天娇微喟:“没有人是好的。”
  “他……”
  “送上门来是天意,天可怜我困在这里十八年。”水天娇放声大笑:“只要吸掉他的血,相信我便立即可以离开,出外报仇雪恨,不用等到吸足七七四百九十个生人的鲜血才可有这种生机。”
  笑语声一落,水天娇长身而起,回舞一周,烟雾翻滚飞扬,手探处,凤栖梧的身子竟然相应离开平台,飞投到她面前,凌空飘浮着。
  水灵连随上前:“方才他不肯在背后暗算我,可是真的一个好人。”
  水天娇摇头:“又来胡说了。”
  “你放过他,女儿替你找其他更多的人……”水灵哀求。
  “我不想再等了。”
  “娘亲——”
  “滚开——”水天娇把袖一拂,“叮当”一阵声响中,水灵倒飞了出去。
  那“叮当”声响发自水天娇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环铃,她右手随着抬起来,那尖长锐利的指甲挥出,一划之下,凤栖梧的衣襟便刀割般分开。
  水天娇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所觉地回头一望,浓雾中是亮光涌现,面色不由又一变。
  “天亮了。”水灵叫出来。
  水天娇无可奈何的一挥手,将凤栖梧掷在水灵面前:“看稳他,有甚么错失,唯你是问。”
  她的身子随即倒飞向石壁,那四个侍女的身子亦同时倒飞,先后潜进石壁内,变成五具浮雕。
  水灵目光一转再转,回到凤栖梧面上,摇头一声叹息,再望向光源那边。
  光源在逐渐增强,水灵举袖挡在眼前,沉思了一会,再望向水天娇的浮雕。
  “他是不肯杀我才跑到这里来,我实在不忍心看见他死在这里,总之,我一定会替你找来足够的生人。”水灵说着将凤栖梧抱起来。
  石壁即时一阵震动,水天娇的神态仿佛又起了变化。
  水灵再往石壁看一眼,一咬牙,抱着凤栖梧往外走。
  石壁震动得更厉害,阴风呼啸,鬼哭神号。
  水灵忍不住一再回头,到底没有将凤栖梧放下,一直走进雾气中。
  迷离的光影,在雾气中,她的身影也变得濛淡。
  水天娇绝无疑问不是一个凡人,这个有如天仙一样的少女到底又是甚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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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以为中邪毒,实妖魂附体

  清晨,雾仍浓重。
  水灵将凤栖梧放在浮在水面的一条巨木上,一手抱着凤栖梧那面古琴,一面拂袖以内力催动那条巨木离开石壁。
  风吹急激,江涛起伏,回头望去,石壁在她的眼中仍然不住的震动,石壁下的江涛拍打得更加狂烈。
  她的神态更惶惑,到感觉那块石壁仿佛在向前移动,拂袖不由就更急。
  巨木在水烟中迅速穿过,浓重的雾气突然奔马也似向后倒卷,拥着那块石壁,看来非独不像雾气,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在震怒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怒气。
  水灵催动那条巨木更急了。

×      ×      ×



  巨木泊岸,凤栖梧仍然昏迷不醒,水灵将他放在树下,挑起那面古琴的丝线一端,压在凤栖梧咽喉的穴道上,随即弹起来。
  弹出来那种声响非常怪异,在凤栖梧肌肤上浮动着的血红光点随即闪灿跳动,有如蛇游蚁窜,慢慢的聚成一线,一直向凤栖梧的嘴唇游窜出去。
  混浊的血浆里,爬着一条条尸虫,流过石面,滴进水里,冒出一股股白烟。
  水灵的神态越来越疲乏,凤栖梧的面色反而逐渐正常,到他吐出了最后一点那种血,琴弦亦从他的穴道上弹起来,落回琴身上。
  水灵按弦喘息,汗落淋漓,一会才拿出一方绣帕,印去凤栖梧嘴角的血渍。
  凤栖梧眼盖即时一阵颤动,终于苏醒,睁开眼睛来,看见水灵,挣扎着爬起来,还未开口,显然便是一阵恶心欲吐的感觉。
  然后他看见了石上混着尸虫的血,鼻子抽搐了几下,恍然的道:“我喝的不是茶?”
  水灵喘息着道:“都已经被我迫出来了。”
  “也是你将我救出来的?”
  水灵点头,突然以手加额,要上望又不敢上望的表情,凤栖梧不由仰首望去。
  太阳正从云层中露出来。
  “我要走了,否则——”水灵一个头垂下来,不堪阳光照射也似的。
  凤栖梧看着奇怪:“否则甚么?”
  “我是见不得阳光的。”水灵一个身子摇晃着。
  “怎会这样?”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水灵这句话出口,身子经已摇摇欲坠。
  “不可能!”凤栖梧冲口而出。
  “若是再给日光照耀,我……我会——”话口未完,水灵已经有昏眩的反应。
  凤栖梧连忙一把扶住,推测着:“莫非你娘亲在你身上施了甚么邪术?”
  水灵摇头,凤栖梧接道:“以我看,你是被迫做你不喜欢做的事,那个水天姬与你真的是母女关系?”
  “我要回去。”水灵挣开了凤栖梧的手,移动脚步,才走出一步,便昏倒在地。
  凤栖梧及时又扶住,一面呼唤:“灵灵——”
  水灵没有反应,一探脉搏,凤栖梧不由吓了一跳,触手有如寒冰一样,再看,竟然有一丝丝淡淡的烟雾从水灵的肌肤上散发出来。
  那不过片刻,水灵肌肤上竟然披上了一层薄霜也似的。
  “怎会这样的?”凤栖梧实在想不透,束手无策地呆了好一会。
  以他的侠骨柔肠,即使水灵对他没有救命之恩,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别人没有办法,苦大师应该有的。”他突然叫起来,抱着水灵疾掠了出去。

×      ×      ×



  那是一株千年古树,枝叶繁茂,占地甚广,无数树须从枝干上垂下来,有些纠缠在一起,一束束的,整株古树远看去有如一座小树林。
  粗大的主干上有一座小屋,底下四面以木柱支撑着,看来其实不像是一间屋,但除了“屋”这个字,实在不知道该叫做什么。
  苦大师也就是住在这个地方,这时候他却不在屋子内,他背负着双手,在树须间穿来插去,好像在散步,又好像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他的头半秃,散发披肩,半秃的头顶上有九颗佛印,只看这九颗佛印,说他是一个和尚,绝没有人怀疑,而且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可是,他身上穿的却是一袭道士的袍服。
  这令他看来有些滑稽,他的相貌更滑稽,五官都攒在一起,怎样看来也好像在笑着。
  在树须间穿来插去的除了他还有一个秃头的小伙子,也是五短身材,颈挂着佛珠,身穿着道士袍,一面的笑容。
  这是他的徒弟,叫做小苦,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徒弟他一向认为是自己的福气,虽然小苦的脑袋不大灵光,但最低限度,连他的装束动作都已学得差不多。
  他年轻的时候脑袋也一样不大灵光,所以他认为只要加以改造,再加上人生经验,逐渐便会灵光起来。
  这个时候回来他多数去睡觉,可是今天不知怎的,总是没有睡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
  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习惯便是打圈子,有时候几个圈子打下来他便知道不舒服的原因,可是今天到现在仍然茫无头绪。
  小苦好像只是在看着他,但交错而过,眼神便闪动,好像要转身跟他说什么,却始终没有。
  两个人在树须间转着转着,终于相连在一起,很突然的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苦大师随即伸手往小苦头上敲了一下,说:“最后警告,你若是再学我这样子走路,我便要你的命。”
  “师父!”小苦摸着光头:“我是你的徒弟,当然言行举止,学到十足。”
  “混账东西,我教你学问你却是一成也学不到,不教你的,你却是学得这么成功。”
  “这不是证明徒弟在某方面实在非常有天份?”
  “好!懂得这样回答我。”苦大师一个出其不意,伸手又往小苦的光头上敲一下:“你现在是没事做,在这里团团乱转的了。”
  “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张天师所有大人物我都已上过香,叩过头,金刚经什么经我都已念过一遍,袈裟度牒、桃木剑、灵符、法水诸如此类的我也已弄妥,一有生意上门,立即便可以动身的了。”小苦口若悬河的。
  苦大师奇怪的听着,突然问:“你今天干什么?这么勤力,吃错了药,还是做错了什么要搏取我的好感?”
  “没有这种事。”
  “没有——”苦大师偏着头,盯着小苦。
  “没有。”小苦打了一个寒噤。
  苦大师冷笑两声,也没有再问下去。
  “师父——”小苦恭恭敬敬的:“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教请教。”
  “请教?”苦大师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时候你学得这样文雅的?”
  小苦耸耸肩膀,问:“人怎么一定要死?”
  苦大师一怔,道:“这个问题倒不简单。”
  “所以徒弟到现在还是想不透。”
  “这是因为你的脑袋不大灵光。”苦大师打了一个哈哈,道:“其实,也并不太复杂,那是自然的规律,有生必然就有死。”
  “其他的东西呢?”
  “一样道理。”
  小苦突然伸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破碎的墨砚来:“师父,这样说来,是你这个墨砚死期到了。”
  “什么?”苦大师瞪大眼睛,不相信的望着那个墨砚。小苦吓了一跳,方待说什么,苦大师已一把将他手上的墨砚抢过来:“岂有此理,我跟你讲过多少次,这墨砚乃是王羲之送给我太公,我太公传给我祖父,我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的宝物,王羲之就是用这个墨砚,字才写得那么精彩,你,你竟然将它弄成这样!”
  说到最后,苦大师已没有怒容,却变得苦口苦面。
  “它,它的死期既然到了,我就是不接触它,它也是难逃一死。”小苦在发抖,结结巴巴的。
  苦大师怒不可支地接着喝问:“是哪一个替你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我——”
  “你有这个头脑?”
  小苦眼珠子乱转,苦大师霍地突然转身,手一指:“是你!”
  凤栖梧从树干后转出来:“有生就一定有死,没有破坏又怎会有建设?”
  “有道理。”苦大师目光回到小苦面上:“我看你的死期也到了。”
  “师父——”小苦苦口苦面的:“这次可够苦的了。”
  凤栖梧随即走过来:“不怕生坏命,最怕改坏名,你叫做苦大师也就罢了,怎么连徒弟也改名叫小苦?”
  苦大师翻眼瞪着凤栖梧:“你知道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顿了一顿,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很快活,很开心的了?”
  凤栖梧笑容一敛,叹息:“我——”
  苦大师截道:“你这个人要不是惹了一身麻烦,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我像是这种人?”
  苦大师连声冷笑,爬上树屋下悬着的绳梯,到一半才回头:“你这么多办法,自己想办法解决好了。”
  也不等凤栖梧答话,手脚一快,爬进树屋内。
  才爬进去,一抹青光便照来,不由他一阵霎眼缩头,样子更显得滑稽。
  树屋内遍放僧道茅山的诸般法器,还有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张天师、钟馗等的雕像画像。
  水灵也就给放在屋当中,身上青光闪耀,极其妖异。
  苦大师细看一遍,脱口惊呼:“怎么这样的?不简单,不简单。”
  他膝行上前,打量着水灵,抓耳扒腮,搓手抹面,一副老鼠拉龟,没处着手的表情。
  凤栖梧小苦相继爬进来,看在眼内,小苦立即回看凤栖梧一眼:“师父好像也没有办法。”
  “这是意料中事。”凤栖梧故意的:“我早就作好心理准备,看他也是不成的了。”
  “胡说——”苦大师头也不回:“我不成还有哪一个成?”
  “好极了,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凤栖梧打蛇随棍上,也算准了苦大师的反应。
  苦大师果然中计,随口应一声:“放心,交给我!”
  话出口他才突然省觉,回头望着凤栖梧:“你这个小子——”
  凤栖梧笑笑,道:“答应了,休得反悔。”
  “你这个小滑头。”苦大师接骂:“早知道你就是爱弄陷阱,让我上当。”
  凤栖梧摇头:“老朋友,帮帮忙,若是你这个老朋友也不帮忙,还有哪一个肯帮忙?”
  “跟你交朋友,可不是一件乐事。”苦大师大摇其头:“这个女娃子……”
  “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是老相好?”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在你眼中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好?”
  “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才不理会你们的关系。”
  “总之你一定要帮忙。”
  “可是不敢担保。”苦大师只得很认真的。
  “以你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苦大师偏头想了一会,道:“似是撞邪,又像是鬼上身,极有可能中蛊,但又极有可能被人下毒。”
  “对你来说可都是简单。”
  “也不一定。”
  “你还未能够确定?”
  “你当我是什么?神仙?”苦大师又瞪了凤栖梧一眼:“活佛?”
  小苦插口道:“师父有时候真的是生神仙、活佛爷一样,非常人能及。”
  “小苦——”苦大师一喝。
  “徒弟在。”小苦慌忙应一声。
  “还不准备东西?”
  “哪一种的?”
  “哪一种都要准备。”苦大师大喝一声:“师父今天要大显身手。”
  凤栖梧有些担心的道:“你其实不敢肯定,每一样都要一试。”
  苦大师苦笑:“哪有你这种人,一下手便将我的底子全抖出来。”
  凤栖梧只有苦笑,到这个地步,亦无计可施,除了苦大师,事实亦没有人能够帮忙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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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般法器都准备妥当,苦大师随即将一块点上了一个朱砂圆点的白布缚在头上,然后戴上一对铜耳环,再以法水一喷双手,抓起桃木剑铜铃,烧黄符,茅山佛道,诸般伎俩都施展出来。
  小苦一旁侍候,叫什么立即送上什么,凤栖梧帮助他解决了墨砚的事件,他当然不会令凤栖梧失望。
  水灵始终没有反应。
  苦大师最后喷出了一口烟雾也似的法水,一把黄豆接洒在水灵的身上。
  水灵的身上一阵青光乱闪,面貌朦朦胧胧的仿佛在变,变成水天娇那样子,但随即又变回本来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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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之同时,魔壁内水烟迷离,水天娇的浮雕蠢蠢欲动,终于变成活生生的从石壁上脱出来,落在水殿上、屏风前。
  四个魔女紧接着出现在她面前,冷不防她突然尖叫,双袖一拂,都化作骷髅,飞摔出去,散落在木板上,随即又聚合。
  水天娇没有理会,突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探,往前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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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着的水灵同时跃起来,与水天娇的动作一样,双手一探,抓出,抓向苦大师的咽喉。
  苦大师桃木剑挡住,大喝一声:“张天师第十八代弟子在此!”
  水灵双手抓在桃木剑上,一把将桃木剑夺过来,折为两截,抛过一旁。
  凤栖梧脱口一声:“灵灵——”扑上前。
  水灵霍地转身,露出狰狞的神态,双手插向凤栖梧的咽喉。苦大师手中铜铃及时送到,挡在水灵的双手前。
  水灵把手一翻,铜铃便从苦大师手中飞出,飞上半天,“叮当”不绝。
  小苦长身要接,还未接触到,那个铜铃突然又弹起来,一阵摇动乱响,只听得小苦一阵昏头昏脑,摇摇欲坠,水灵随即伸出手抓来。
  苦大师当机立断,一脚将小苦踢飞出去,水灵一把抓空,转抓向苦大师。
  一柄铜钱剑紧接在苦大师手中出现,他大叫:“捉鬼大师钟馗十九代传人来也!”铜钱剑迎向水灵。
  水灵双手毫不犹疑的抓下去,钱剑立时碎开,无数铜钱漫天飞舞。
  “灵灵——”凤栖梧再上,正好迎着水灵的双手,一阵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一惊急退,双袖已然被撕裂,苦大师双手捧着的那个木鱼,及时挡在他与水灵当中。
  “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苦大师口诵佛号,同时敲响木鱼。
  水灵双袖飞卷,一个“鹞子翻身”,一脚将苦大师手中的木鱼踢飞走,撞向小苦。
  小苦眼快手急,及时将那个木鱼接住,却没有那个本领及时将木鱼上的力道卸去,立时连人带木鱼倒飞出去,撞碎一面窗户,飞出了窗外。
  水灵腰身一折,倒翻回来,双手再抓向凤栖梧。
  凤栖梧只怕伤了水灵,不敢硬接,左闪右避,苦大师一旁诸般法器施展开来,无一有作用,都被水灵击飞。
  水灵连扑凤栖梧都被苦大师阻止,一怒之下,又转扑苦大师。
  这一次的攻势更猛烈,苦大师闪避同时转身拿起钟馗的画像挡去,水灵却随手抓碎,再来张天师的画像也是一样遭遇。
  水灵对这些根本了无畏惧。
  苦大师也真的是山穷水尽,树屋中所有的塑像画像诸般法器全都被他搬了出来,一股脑儿飞向水灵,但都被水灵完全接下,反摔回去,半空相撞着,立即爆碎。
  苦大师凤栖梧仓惶闪避,虽然狼狈,但并无损伤,树屋却经已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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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灵的动作绝无疑问是完全受水天娇的控制,水天娇一个身子在水殿中凌空飞舞,双手或撕或抓,那动作与树屋中的水灵完全一样。
  她的神态也越来越狰狞恐怖,翻滚着的身子骤长,向洞口飞射过去。
  迷漫的烟雾中突然亮起来,她同时一声惊叫,双手挡在眼前,向前飞射的身子随即倒飞向后,倒飞回水殿上,跟着消失在石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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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终于亮了,鸡啼声传来,水灵的动作便变得与水天娇一样,倒退到树屋的暗角,以袖遮面。
  苦大师凤栖梧这才松过一口气,再看水灵,已经摇摇欲坠,终于倒下。
  凤栖梧急忙掠前去,一把扶着,苦大师本来担心水灵使诈,但细看不像,也就更加奇怪了。
  “她是人一个,怎么听到鸡啼声便恐惧成这样子?”苦大师追问。
  凤栖梧苦笑,道:“她说过她不是一般人。”
  “那是什么人?”
  “她可又没有说,我也看不出来。”
  “怎么你就是知一些不知一些,胡里胡涂的?”苦大师环顾一眼,看着七零八落,一角已崩塌下来的树屋,大摇其头。
  “完了!”他再转向凤栖梧:“老弟,我好像没有什么跟你过不去。”
  “老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子。”凤栖梧无可奈何,只有苦笑。
  “你可就笑得出来……”
  “我这是苦笑。”
  “苦?拆的又不是你的屋子,苦什么?”苦大师一面看又一面大摇其头。
  小苦就在这时候灰头土脸地爬进来:“师父,你老人家怎样了?”
  苦大师回头看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活着啊。”
  “不过好像我们这屋子一样,骨头快要散掉了。”
  苦大师也没有理会他,回顾凤栖梧:“这个账可是不易算。”
  凤栖梧又苦笑:“我以为你一定可以应付来……”
  “哪一个说我应付不来,只是未清楚来龙去脉,不知从何着手。”苦大师接问:“你这个灵灵到底是哪儿找来的?”
  “那个叫做鬼怒江的地方。”
  “鬼怒江?”苦大师一怔。
  “近日那附近不时有琴声传来,令人魄散魂离,然后次日江面上出现许多浮尸,伤口只是一点,武林中人不少都怀疑是琴丝所伤……”
  “江湖上以琴为武器,以琴丝伤人的,好像就只有你一个。”苦大师笑了:“看来你的麻烦不少啊?”
  “也所以我才跑到那里去一看究竟,结果却在浓雾中找到了一块在江面上的石壁。”
  “那块石壁可是有许多扶桑武士的浮雕,妖魔鬼怪也似,当中还有四个婢女侍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凤栖梧点头,苦大师叹了一口气:“你早一些告诉我,事情便不会变成这样,我这里也不会给弄到支离破碎。”
  “我可是没有机会说清楚。”凤栖梧接问:“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事情我是不知道的?”苦大师突然伸手往小苦头上一敲:“都是你这个小子,若不是墨砚的事,这个小滑头又怎会不将事情说清楚。”
  小苦摸着秃头,苦着脸,慌忙退开。
  凤栖梧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样应付?”
  “我们?”苦大师大摇其头:“你就是喜欢将麻烦拉到我身上。”
  “你其实只是信口开河,并不清楚的。”凤栖梧只有又用激将法。
  “你这个小滑头,又来了。”苦大师立即听出来:“总之,现在跟你怎样说你也不明白,我也没有这个空。”
  凤栖梧接问:“你是要先将事情解决才有心情?”
  “解决?我怎样解决?”苦大师又摇头:“早知道是这样,我便立即将你赶出去,怎也不会让你将这个女娃子留在这里。”一顿他又喃喃自语道:“不留在这里可也不成,哪有时间送到去?”
  凤栖梧追问:“送到哪儿去?”
  “少林寺心镜大师那儿。”苦大师冲口而出。
  “只有心镜大师才能解决?”凤栖梧再问一句。
  小苦紧接一声:“还是心镜大师高明,师父技不如人。”
  “废话!”苦大师回身一巴掌将小苦打翻,接向凤栖梧:“你现在马上将人送去,第二天入夜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到少林寺。”目光随即又转回小苦面上:“你也是。”
  小苦一怔:“这件事可是跟我没有关系。”
  “你凭什么留在这里?”苦大师怒骂:“你跟他不是很要好?”
  “其实也不是很要好。”小苦看了凤栖梧一眼。
  苦大师冷笑:“你是看见他大祸临头,跟他走在一起不难会惹祸上身,才会说这句话。”
  “徒弟像这种人?”
  “不是像,根本就是这种人。”苦大师摇头:“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这个师父难道还看不出来?”
  小苦大摇其头:“徒弟若是这种人,师父还会要这个徒弟?”
  “有道理,我这个做师父的应该不会看错人,收错徒弟的。”苦大师目光一转:“那你是决定随他到少林寺去一趟的了?”
  小苦只有硬着头皮点头,目光转落在水灵面上:“以师父来看,好像方才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苦大师毫不考虑的:“极有可能。”
  小苦欲言又止,凤栖梧忍不住追问:“其实这到底是甚么回事?”
  “简而言之,就是鬼上身。”苦大师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小苦立即嚷起来:“我可是最怕鬼的,看来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这里可是更加麻烦。”苦大师沉着声,道:“一到夜间,那只鬼一定会全力进攻这里。”
  “可是,灵灵到时已远离这里的了。”
  “你告诉那只鬼这件事?”苦大师反问。
  小苦怔住,苦大师无可奈何的一摊双手,沉声道:“为师一片苦心,你既然不领情,也就留在这里好了。”
  “我!”小苦望着凤栖梧,猛挤眼睛。
  凤栖梧目光在水灵身上,没有在意,苦大师好像也没有看到,点点头:“这其实你也是一片好意,要与为师共患难。”
  小苦不由得苦着脸:“师父——”
  “师父总算没有看错人,没有收错徒弟。”苦大师一手落在小苦肩膀上,道:“好徒弟。”
  “师父——”小苦看看支离破碎的屋子,简直要哭出来。
  苦大师沉吟着突然摇头:“可是我生平只得你一个徒弟,若是也死在这里,岂不是没有人继承衣钵?”
  小苦立即接上口:“徒弟也是这样想。”
  话口未完,他已挨了一个巴掌,苦大师随即笑道:“大祸还未临头,你便要开溜,我是瞎了眼,收着你这个徒弟。”
  小苦一看苦大师那张笑脸,便知道上当,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
  “快滚快滚——”苦大师随即挥手,一面喝令凤栖梧,道:“还有你这个小滑头。”
  凤栖梧如梦初觉,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怎样,我若是跟你们在一起,那东西追上来,岂不是死在一块儿?”苦大师大摇其头,道:“想来想去,还是这里安全。”
  “真的是这里安全?”小苦插口问一句。
  苦大师立即又一巴掌掴去,这一次小苦总算有防避,及时闪开。
  凤栖梧苦笑一下:“那东西今夜其实一定会跑到这里来的。”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在这里。”苦大师瞪着小苦及凤栖梧。
  “你现在明白你师父的一番苦心了。凤栖梧目注小苦。
  “明白——”小苦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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