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g7524
发表于 2017-3-24 00:20:54
第十五章险死魔头手幸逢太岁临
郭彤听到“暗镖”这两个字,目光不由得转向西门举,突然发觉他背后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箱子。
那箱子四四方方,有一尺见方。从隐隐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来是铜做的,外面包着一方青绸子——不知道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否则,西门老爷子万万不会这等重视。
这可好,驼子那边刚刚放了口风,西门举这边立刻打上了招呼!
这番话,西门举也说得十分干脆,明显地告诉对方,自己此刻保有一趟暗镖,要对方高抬贵手,卖个交情,千万不可染指。
驼子嘻嘻笑道:“依我驼子看,老爷子这番话多余。如果你老说的那个姓岳的大盗真要跟老爷子过不去,嘿嘿……只怕你老爷子千防万防也难以躲过麻烦的!”
西门举神色一振,不悦地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驼子嘻嘻笑道:“那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光棍一点就透’,这就是老爷子你平常为人好,又不招惹道上的朋友,你赏人家一口饭吃,人家心里怎会没有数?能不对你老爷子给予照顾?”
西门举以他在江汉地面上的声名德望,听了这番话,那张紫黑的脸膛阵阵冒光。
驼子见状,话里有话地问:“这么说,老夫倒是领了情了!”
西门举哈哈一笑,挺了一下腰杆儿,道:“掌柜的这番话说得真够意思。只是,据老夫想,那位岳朋友买老夫的账,除了放交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驼子挤了一下三角眼,嘿嘿笑道:“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看,没其它原因啦。”
“怎么没有?”西门举睁大了眼道,“那是因为我西门举背后这口剑不是好招慧的,任何人要是想在我西门举眼皮子底下闹什么鬼吹灯,他可得小心一下我西门举的这把宝剑,先自问一下能不能赢得过我这把家伙!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郭彤听到这里,心里由不住动了一下。好呀,这一下他们双方可是叫上阵了,我倒要听听这个鄂中巨盗怎么回答?
驼子听了,那张黑脸忽然现出一片苍白!三角眼里,现出了一种“狞厉”。
嘿嘿笑了几声,脸色又趋于缓和。
“老爷子话可也不要说得太满了啊!”他吃吃笑道,“据我所知,那个姓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别人不犯他,他是不犯人;别人要是真跟他叫阵,嘿嘿……他可是不会轻易服输的啊!”
单手托塔西门举一推桌面,碗筷“哗啦”一声大响,怒声道:“怎么,不服气?掌柜的你就传过话去,叫那位岳朋友来找老夫试试看!”
驼子“笃笃”两声,用力地把一双刀栽在菜板子上,眼看着就要说出难听的话来。
那个婆子却哑着嗓子笑道:“驼子,盛饺子吧,都快煮烂了!”
驼老人那双三角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嘻嘻地擦了一下剁肉的手,拿起漏勺就去盛饺子。
紫衣老人西门举也忽然平下了气,笑着坐了下来。
这时,那个老婆婆高声道:“啊哟,今天可真是好生意,又有客人来了!”
人们被她这么一吆喝,都向外面看去,一骑黑马带着滚滚一团黄沙,风驰电掣般地飞驰了过来!
紫衣人西门举向外看了一眼,遂问儿子:“是咱们那位贵客么?”
说话时,那骑黑马已来到了眼前里许光景。
马上人一身皂白色衫子,头上戴着一顶“马连波”大草帽。
由于草帽的帽檐极大,遮住了这人的上半边,面目看不太清楚,只是在马跑动时,可以若隐若现地看见这人有一双浓黑的眉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各人抬头注视的一刹那,那匹大黑马已把来人驮到了亭子边。
陡然间,大黑马陡立前蹄,发出了唏哩哩一声长啸,地上黄尘扬起了丈许高,马上那个豪迈汉子却未摔下来!
黑马不服缰勒,再次怒啸着,带着马上汉子围着亭子频频直打转儿。
那汉子左手轻轻一托帽檐,向亭子里瞄了一眼,众人这才有机会看清他。
一张“国”字脸,上额和下额一般宽,扫帚眉,狮子鼻,大嘴,两处腮帮子上生满了黑糊糊的一层短须。他围着亭子转了几转,也没有下马,使得西门一家子心里纳闷不已!
单手托塔西门举看了儿子一眼,示意他盘问对方一下。
蓝衣青年西门云飞立刻由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跨出亭外,向着马上那个浓眉汉子抱了一下拳:“朋友,下来喝杯酒吧,在下西门云飞有礼了!”
西门一家人,在江汉武林道是如何声望!对方只要是武林中人,在这个地面上,断断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个姓氏。
然而马上这个汉子听罢西门云飞的话,翻动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个转儿。
“抱歉!”这个人冷冷地笑着,“在下跟朋友还有约会,不能在此逗留……”
声音虽低,却带着磁性口音——一种本地很少听见的“关西”音韵。
西门云飞怔了一下:“那倒巧得很,我等也在等位朋友,足下是——”
浓眉汉子忽然岔口道:“在下是跟人约定,要取一样东西。那东西至为名贵,绝不能跑光露脸,这地方只怕是不太适合……”
这个人那双黑光铮亮的眸子瞄了正在掌勺的驼子一眼。这时,驼子也在看他。两个人四只眼睛,有意无意地凑在了一块儿。
浓眉汉子赶忙把头往下低了一些,驼子更是急着把脸偏向一旁,似乎双方都不愿意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那浓眉汉子说了这几句话,向着马前的西门云飞注视了一眼,即调转马头,哼了一声,陡地驰马而去!
随着马股之后,腾扬起大片黄尘,把对方这一人一马吞噬了个干净!
西门云飞望着那汉子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道了声“怪事”,蜘蹰着走回亭子里。
西门云飞刚刚踏进亭子,他爹爹西门举站了起来,喝道:“掌柜的算账!”
驼子嘻嘻一笑,两只油手在下身围裙上擦着,嘴里讷讷道:“贵人光临,这顿酒菜让我驼子请了吧!”
驼子的老婆也嚷着:“我们绝不能要西门大爷的钱,绝不能要!”
西门举嘿嘿笑道:“笑话,我们岂有白吃白喝的道理?玉英给钱!”
那个俏丽的小媳妇答应一声,取出一些碎银。
西门举哈哈笑道:“怎生这等小家子气?”
说时随即由摊开的银包里,拿出了一块重有二十两的银子,转身双手递上。
“老哥,西门举承你们夫妇盛情招待。这一点银子,不成敬意……”
驼子嘻嘻一笑,道:“不过几十个小钱的酒菜,大爷你却给上这么多。好家伙,二十两!我驼子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摇着两只手,足下频频向后退着,那副样子真是惹人发笑。
单手托塔西门举哪能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当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笑道:“掌柜的这是嫌少了!今天事忙,改天自当会有一番人心,老夫等这就告辞了!”
说罢,当即把那锭银子向石头桌子上一放,平手一抚;待他手掌离开时,那锭重约二十两的银子,已深深陷入石面之内,最上面与桌面一般平齐!
这一手功夫,虽然是一般江湖武林人物惯施的伎俩,却大有不尽相同之处!
即以眼前情形而论,坚硬的青石台面到底较诸一般木质桌面要硬上许多,是以西门举这一手功力,也就越加显得惊人!
西门举朗声大笑着:“打扰,打扰,”与家人陆续地翻身上马。
驼子追出来躬身哈腰地打着拱,他女儿睁着一双挺机灵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驼子的老婆,却一时行踪飘渺,不知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驼子频频地打躬道:“老爷子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家三日早已抖动缰绳,三匹马箭矢也似地飞驰而去。
一直看到他们走得没有了影,驼子才眨着两只三角眼,慢吞吞地转回来。
郭彤一直是个冷眼旁观者,这一切都不曾逃开过他的眼睛。
他曾经注意到了西门举手掌压银锭,也注意到了驼子婆婆假借拣柴而溜进树林……
现在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驼子拿着刀在石桌子上挖银子。
当然,这不过是掩饰而已!
过了一会儿,驼子的老婆回到了亭子里,郭彤注意到她头发上沾满了树叶。
回来之后,她一声不响地低下身子去在木桶里洗碗,驼子借着送碗之便把身子凑了过去,两口子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忽然,驼子回过身来大声道:“丫头,把那头小驴子牵出来,我要进城去买肉。”
大姑娘答应了一声,到后面牵驴子去了。
郭彤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拴着三头小毛驴。
驴子牵出来,驼子收拾了一下身上,脱下了围裙,背了一个蓝布包袱。
老婆婆叮嘱道:“这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照顾着,可不要把到手的大肥猪让人家弄走了。”
驼子哼了一声道:“他跑不了的。”
老婆婆送他上了驴,又道:“要不要丫头跟着你去一趟?”
驼子摇摇头:“用不着。”
休看他个头儿不高,身子可处处透着利落。他单手在驴背上轻轻一按,“呼”一下子坐在了驴背上。
坐定之后,驼子才道:“明天晌午要是我没信儿,你就到城里去接应……”
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左右看了一眼,放低声音道,“多半是住在快活斋,入夜我就……”
驼子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照顾你的生意去吧!”
他边说边策动缰绳,胯下小毛驴甩开四蹄,一溜风似地向前奔驰而去。
郭彤看到这里,即站起来道:“算账!”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么?”
郭彤点点头,手指前面问道:“借问这条路通向哪里?怎么走法?”
婆子沙哑地干笑了几声,道:“你大概是刚由外地来的吧?敢情连汉阳府也没来过呀!”
郭彤这才知道,前面镇市竟是汉阳府城大镇,当下道了谢,结了酒资,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还是走水?”
郭彤笑道:“当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从这里到府城,少说还有百八十里路呢,这会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这要等个机会,看看是不是有骡子车经过,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搭个便车坐坐!”
郭彤告了扰,步出亭外,无巧不巧,一辆篷车风驰电掣般地奔过来。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气,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下省了走路了!”
说话之间,那辆大骡车已乒乒乓乓地来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挥手令车子停住,赶车的五旬开外的一个小个子,头上戴着破毡帽,一只手把着老长的一根旱烟袋杆子,另只手拢着两匹牲口的缰绳。
老远的地方,就见他用力地扯着缰,喊着牲口:“吁——吁——”
骡车停了下来,郭彤上前抱拳道:“老乡,是往汉阳府去的车么?”
赶车的那个小老头挤着一双小眼睛,想是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看着郭彤道:
“就你一个人么?”
郭彤点点头,小老头翘起鞋底,一面磕着烟灰:“你去汉阳府?那就上车吧!”
郭彤抱拳告了扰,遂攀上了车座。
车把式重新装上了一袋烟,向着老婆婆笑道:“大婶子,给我来两张油饼,半只鸡。”
老婆婆招呼女儿把饼送去,收了钱。赶车的把壶里灌满了水,甩起大鞭,“叭”地响了一声,那辆骡车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动起来。
这时候,太阳已微微有些个偏西。虽说是秋高气爽的时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热。
一阵阵暖风由水面上飘过来,江上有几只白鹭缓缓地飞着,景象极为宁静。
车把式又耍了两个响鞭,把长鞭插向座旁,拿起烟袋继续就口抽着。
“我说,”车把式眯着一双小眼,徐徐地喷出了一口烟,道:“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来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车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我早年去过一回。嗯,说起来该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贵姓呀?”
车把式笑道:“姓郭,郭子仪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赶车的笑道,“原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呀。我说,郭东家,你上汉阳是投亲还是办事?”
郭彤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找个人!”
赶车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进了城住在哪里?”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斋的客栈,你知不知道?”
赶车的“啊”了一声,回头看了郭彤几眼,道:“快活斋?那是城里第一块大字号,我当然知道,怎么,你要住在那里?”
郭彤点点头道:“不错,我打算住在那里。”
赶车的听后情不自禁地回过头,频频打量了他几眼:“倒看不出,东家老弟台你还是个土财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么,我又怎么会是土财主?”
赶车的道:“能在快活斋里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钱有势,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哈哈……幸会,幸会!”
郭彤这才知道那快活斋是专为豪门所设,自己别只顾了跟踪人家看热闹,而忽略了眼前任务,想着不禁有些气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所要寻觅的那个叫崔奇的前辈,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汉阳之北,此行亦是顺路。眼前既然自己无意间发觉了黑道劫财的勾当,站在侠义的立场来说,纵不便插手干预,也应该设法暗中向物主点明,让他提高警觉。
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杂,那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家人又走得张皇,没有说话之机;后来又见驼子夫妇的一番勾搭,才使他发觉到这件事态的严重,不得不随后赶上。如能找到西门家人相机进言,点破驼子的阴谋诡计,也算是善事一桩!
他想到这里,遂向赶车的问道:“刚才亭子里卖酒的那一家人,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做生意么?”
“可不是!”车把式道:“那个驼子姓岳,这里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别瞧他们开着这么个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们卖的酒,都是亲手酿制,味道醇极了,叫做‘汉阳红’,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刚才喝的就是那种酒,味道怎么样?”
郭彤点点头道:“怪不得呢,味道确是不错。当家的,你们认识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车把式咳嗽了一声,道:“那一年涨大水,这一家子人说是祖产被水给淹了,后来就飘落到了这里……”
“说也奇怪,”车把式又道,“照说,这爷娘三个这些年该是存了不少钱了,满可以开个像样子的大酒馆,用上几个伙计,何必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这可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这个车把式嘴里,打探出驼子的一些怪异行踪,却没有想到出诸他嘴里的却是一些家常废话,也就没有兴趣再去多问。
骡车在铺着平平一层黄沙的地上放速前进,郭彤靠着车上载的软软的棉花,耳中听着“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松弛,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车把式还在有一句没一名地说着话,没有听见郭彤的回话。
扭过头一看,才知道他睡着了。
傍晚时分,骡车在一条宽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来。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随身衣囊由车上跳下来。
车把式手指着巷口对面的那座巍峨建筑道:“喏,那就是这里最讲究的快活斋。”
说话时,正有一辆四轮马车,驶向那客栈的正门。两个身穿长大褂的听差,赶上前拉开车门,迎接着车厢里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斋门前的一溜子高挑长灯可都点着了。八名身穿青布长大褂的茶房,分两列站立在门侧左右。
透过敞开的门,往里面看,各种鲜花开得五彩斑斓,高悬的鸟宠子里面的八哥鸟不时地跳上跃下。
郭彤看了几眼,摸出一块碎银赏与赶车的把式,道了声谢,即将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快活斋。
站在快活斋门前的几个伙计,眼看着来了这么一个布衣少年,气势堂堂,一时还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先进去的那个白胖子的跟班儿,倒也未加阻拦就让他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
远远注视着他的那个车把式,只当他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快活斋的大门,见状不由得大感惊奇,摇着头赶着骡车走了。
郭彤扛着行囊,摇摇摆摆地走进快活斋的大门,见里面好大的一片地方,假山、花圃、亭台楼榭,无不齐全,大别于一般客栈。
鸟语花香声中,郭彤一径来到廊舍尽头,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青布长大褂的伙计。
郭彤叫住他,道:“喂,伙计!”
那个伙计站是站住了,却现出瞧不起人的样子,斜过眼睛问:“什么事?”
郭彤瞪着眼睛道:“我是来住店的,竟然没有人来照顾我,岂有此理!”
那个伙计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屑地道:“你是来住店的?”
“当然。”郭彤怒声道,“我是跟着前面那辆马车一块来的,你们是顾前不顾后!”
那个伙计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哈腰道:“噢噢噢……原来是崔五爷手下的人,你怎么不早说呢。对不起,对不起,请跟我来吧!”
郭彤把眼睛一瞪,正待发作,转念一想,自己果真表明身份,很可能对方根本不予接纳,倒不如将错就错,先住下来再说。
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辩白,冷笑了一声,遂跟在那个伙计身后向前步进。
穿过了一个洞门,脚下踩着花岗石甬道,来到了一排房舍。
那个伙计回过脸陪笑道:“是小的疏忽了,以为崔五爷只带来了两个人,原来还有一个,请教贵姓?”
郭彤道:“我姓郭!”
那个伙计抱拳笑道:“郭爷还请多原谅!”一指那排房舍,“其实空房多的是,咱们掌柜的只当崔五爷身边一定带着很多人,所以把整排房子都事先空了下来,郭爷你请!”
伙计随即掏出钥匙开了门,把郭彤请进了房里。
那房子虽不似正房那般宽敞阔气,但在郭彤眼里已是十分难得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坐了下来。
当下,那个伙计忙着给他打水洗脸,沏茶铺床,忙成一团。
郭彤问道:“这里住栈,一夜房钱多少?”
伙计龇牙一笑道:“郭爷还用问这个?这整个的客栈一总还不都是崔五爷的吗,只要郭爷你乐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说白了,还不都是一家人吗?”
郭彤心知,伙计误会他是那个崔五爷的身边人。听口气,那个崔五爷原来竟是他们这所客栈的大东家,这就难怪了。想想不禁好笑,也就不与说破,有了这层关系,那伙计自然百般巴结讨好。
一会送茶,一会送饭,郭彤也就老下脸皮,来个样样享受。等到吃完了饭,那个伙计兀自赖在房子里不走。
几经犹豫之后,他才讷讷地道:“郭爷,小的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郭爷肯不肯帮忙?”
郭彤怔了一下道:“是什么事?”
那个伙计龇牙笑了一下,搓着两只手道:“是这么回事,小的姓张叫张有财,来到快活斋也有五六年了……”
郭彤点点头道:“怎么样呢?”
张有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这么回事,郭爷,小的听说襄阳快活斋有一个账房先生出了缺,不瞒郭爷说,小的自幼念过几年书,也学过几天算学,自信记个账什么的还不会误事,只是……嘿嘿……”
他汗颜地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小的如今这个身份,别说在崔五爷身前说话了,简直难得见上一面。郭爷是五爷跟前的人,见面的机会非常多,所以小的是想……是想……”
郭彤这才明白对方是什么心意,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襄阳那家分号,有一个账房先生出了缺,张老兄是不是想顶那个缺?”
张有财鞠躬打揖地道:“是是……全赖郭爷大力成全、大力成全!”
郭彤眼见对方一脸谄媚之态,心里大生恶感。
他听罢,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吧,这件事,就看你是不是有造化了。过两天崔五爷正好要去襄阳,我就见机给你说上一说,可不一定能成功。”
张有财听了,顿时大为欣喜,千恩万谢不已。
郭彤趁机道:“噢,对了,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可知道?”
张有财立刻道:“谁呀?”
郭彤说:“这个人大大有名,就是人称单手托塔的西门举,不知是否住在这个店里?”
张有财道:“是父子媳妇三个人一块来的,是不是?”
郭彤点点头道:“不错,他们住在哪里?”
张有财想了一下,说道:“在北院里,郭爷找他们有事么?我这就找他们去!”
郭彤道:“使不得,你千万不要惊动他们,只把他们下榻的地方告诉我就行了。这件事是崔五爷暗中关照我办的,可不能出岔子!”
张有财连口答应道:“是么……既然这样,郭爷请随小人走上一趟,容小人指点西门一家住宿之处也就是了!”
郭彤点点头道:“这倒可以。”
二人出了栈房,天色早已大黑,只是这快活斋里外一片通明,处处笙歌管弦,交织出此刻的欢乐今宵!
张有财眉开眼笑地同郭彤来到了所谓的“北院”。这虽不若前院那般华丽雅致,却极为宁静,不似前院那般乱嚣。
当他们走到一个亭子时,张有财左右打量了几眼,指着前面一排栈房道:“努,如果小的记得不差,西门举一家人就在第二第三两间房里……”
话方出口,即见那第二扇房门“咿呀”一声敞了开来,由里面出来一个红衣少妇。
郭彤眼尖,一眼看出了这红衣少妇正是西门举的媳妇儿,人称红尾蜂的沈云英。
由于方才郭彤与她在小食亭子里共同进食,彼此总算照过面。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郭彤还不打算同她见面。
不意,他方自转过脸来,却出乎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年岁约在三旬上下,一身黑色长衣,长到几乎可以垂落地面,白惨惨的一张长脸,活似一具僵尸,那深深嵌在眶子里的一双瞳子,更具阴森之感。
郭彤原以为亭子里空无一人,乍然发觉,不免吃了一惊。
黑衣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原是眨也不眨地向正面那排房舍注视着,这时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郭彤身上。四只眼睛对视之下,黑衣人森森地笑了笑。
“朋友贵姓?”这人拱了一下手,点头道:“幸会幸会!”
郭彤道:“郭——”
他说了这个字,向张有财道:“我们走吧!”即步出亭外。
方自跨出亭外,耳边却听得亭内那个黑衣瘦子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凡事可有个先来后到!”黑衣人嘴里喃喃地道:“朋友,你晚来了一步。”
这几句话虽像是自言自语,却是有所为而发。郭彤一听,登时大吃一惊,倏地回过头来。
黑衣人见状,轻声道:“这买卖可是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要想动人家,可得先衡量一下自己啊!”
他边说边自暗中站起,抖了一下身上的黑绸子长衫,向另一面步出。
郭彤不禁怔了一下,一时弄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
张有财也跟着在一旁发愣,郭彤向他挥了一下手,道:“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
那个张有财答应了一声,打躬而去。
郭彤独自个在亭子一角坐下,先时由对面房中步出的那个红尾蜂沈云英,一路姗姗地来到了近前。
郭彤不自然地笑了笑,欠了一下身子,正想开口说话,红尾蜂沈云英却冷笑了一声: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一只手叉着腰,怒视着郭彤,“白天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彤情知她是误会了,便深深一揖道:“西门娘子请了,在下姓郭,单名为彤……”
“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沈云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郭彤愕了一下,道:“西门娘子不要误会,在下是白天用饭时,听到了你的名字。”
沈云英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敢心生歹念!不给你一点厉害,怕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话声出口,身躯略晃,捷若电闪般地闪了过来。郭彤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妇人已扬手一掌,直向郭彤脸上打来。
郭彤身子向下一矮,一股疾风直由头顶上掠了过去。
沈云英一掌落空之下,紧跟着她玉手轻翻,由上而上,直向着郭彤当头直拍过来。
这一手翻天掌,小妇人施展得极见火候。郭彤只觉得一股压力,直贯顶门而下。此时此刻,只要略显犹豫,定将为其击中。
惊心之下,郭彤不假思索地霍然亮起掌心,向对方扣了过去——“叭”一声迎了个正着。
郭彤一时性急,绝没丝毫轻薄之心;等到双方手掌接触,才忽然想到了对方乃女子身份,却已收势不及。
他心中一急,猛地用力拧手,施出了全身劲道,猝然向外甩出。
须知,郭彤虽然不具有什么特殊功力,但是他早年在家曾随师父练过鹤爪之功,浸淫有年,手掌上具有惊人的力道,以眼前而论,这一拧一甩之力何止千斤?
红尾蜂沈云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等神力,一时大惊失色,想从容化解,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郭彤反手拧摔之下,沈云英整个身子有如一只大鸟,霍地腾空直起,足足被抛起了丈许高,直向着一旁猛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间,猛可里一条人影“刷”一声亮身而出。此人乍然现身,陡地高举双腕,把沈云英直坠下来的身子接到了手上,随即轻轻放下。
是时,郭彤由于冒失出手,心中正感孟浪。他见来人托住了沈云英,虽然心中一松,却意想到对方不肯放过自己。
果然,那个乍然现身的人,正是那个叫西门云飞的蓝衣青年。他与沈云英是夫妇,郭彤白天在小食店时已经认定。
当下,郭彤不待对方发作,慌不迭上前抱拳道:“西门娘子万请海涵,请原谅在下一时失手之误。”
话未说完,西门云飞冷笑道:“去!”
足下一个跨进,陡地抡起右掌,直向郭彤迎面劈了过去。
郭彤猝然觉得对方这股掌风其力绝猛,打算运起全身之力接住对方一掌。
不意,郭彤尚未来得及提聚真力的当儿,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叱道:“云飞!”
西门云飞的招式眼看着就要出击的当儿,霍地坐腰收掌,硬生生地将递出的手掌收了回来。
郭彤觉得身上一轻,抬头一看,才见远处房檐下站立着一个长髯老者,正是那个颇具盛名,人称单手托塔的西门举。
蓝衣青年西门云飞,对于父亲似乎很是畏惧,不敢再行出手,回身向父亲道:“爹爹快来,这个人——”
立在瓦檐下的西门举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许多事,回来!”
说了这句话,随即转身回房。
西门云飞应了一声:“是!”狠狠地瞪了郭彤一眼,转向妻子道,“云英,咱们走!”
郭彤抱拳道:“西门少侠慢走一步,在下有重要事情见告!”
可是对方连头也不转地一径去了。
郭彤暗忖道:我这是何苦?罢罢,这个闲事我不管了。
越是不想管闲事,却偏偏有许多闲事要他非管不可。
就在他转过身来的一刹那,那一条黑影就像一缕轻烟,蓦然拔空而起。
郭彤慌不迭地把身子向着亭柱后面一闪。其实,他这一番应措纯是多余,对方是不会发现他的。
那人猝然拔身而起,轻若无物地落在瓦脊之上。
夜行人现身之处,乃是第二排房舍,距离着郭彤站立的地方,少说也有十来支距离。
这时入夜不久,竟有人这般出没,不禁使郭彤大感惊异。当下,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直向对方盯过去。
夜行人端的是好身法。
在郭彤暗中注视之下,这人不过是冒了个高儿,随即落身直下。到他一双足尖方自触到瓦面,顿时全身下伏。动作之灵活,简直形同猫般灵巧,一落一伏,丝毫不着痕迹。
他紧紧地趴伏在屋脊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向一边注视着,显得此人内功十分精湛。
郭彤由于有见于先,依然能辨其大概;否则,一任你观察如何仔细也难以看出。
双方距离甚远,郭彤却能依稀看见这个人的轮廓——瘦白瘦白的一张尖脸,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衣,使他忽然记起先前在亭子里所看见的那个中年黑衣人。
就外表而论,这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
郭彤心里一惊,暗忖道:“你也未免胆子太大了,这个时间,竟敢下手行劫不成?”
思念之间,对方已有所异动,手足并用,一阵窸窸声中,顺着屋脊爬出去三四丈。
这时郭彤已经认定,原来对方所注视之处竟是西门父子下榻的那排房舍,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底数。
他只当西门举的这一趟暗镖,仅为驼子岳罡夫妇所探知。这时看来,知道的还不少,起码眼前的这个瘦子是清楚的。
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也就越加放不开对方。
房上那个夜行人好大胆,就见他手足并施,不知着力何处,猛然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哧”一声,好快的身法。
郭彤心里吃惊,眼看着对方这个夜行人足足窜出了四五丈距离,就空一个折滚,使了一招云里翻身,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样一来,郭彤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一点不错,正是刚才自己在亭子里看见的那个瘦若僵尸的中年汉子。
很显然,他是冲着西门那家子来的。
就见他身子站定之后,那双光华毕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向正面的两间房门—
—西门父子居住之处。
黑衣汉子看着看着,那双白瘦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凌厉表情,唇际两道纹路,深深陷下去,现出颇为不屑的神情。
即见他缓缓伸开了两只瘦手,正面对着一扇房门比了比,身子一转移向另一扇房门,又比了一比,倏地打了一个旋风,飘出丈许以外。这些动作,他施展得极为轻微,没有带出一点点声息。
郭彤由于自幼奔波江湖见识广,夜行人这些动作一经落在眼内,顿时使他想到江湖黑道上一种名叫“量天尺”的手法。
那是一种江湖黑道人物,用以采探大户人家的特殊手法,其用意是在勘测对方房间内的空间到底有多大。手法与计算都至为微妙,非局外人所能了解到的。
可是有一点他似乎没有料到,以西门举的老练沉着,当不会任凭他称心如意。事实上这个黑衣人的一切,早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黑衣人这里方自庆幸的当儿,猛可里就见迎面房门陡地大开。随着敞开的房门,一人怒叱道:“打!”
紧接着“嘭”的一声,一蓬光雨,直朝着黑衣人正面飞射过来。
黑衣人惊呼一声,拧身疾窜而起,身法极为轻快。尽管如此,那蓬银色光雨也沾着了一些,使他身子下落时打了个颤儿。紧接着,他足尖力点,奇快如矢地穿身而起,一路轻登巧纵地直向着院墙外翻去。
房子里的西门父子自然是不放过他,极其快捷地追了去——一条,两条,三条,西门举连同他儿子、媳妇都追了出去。
一逃一追,转瞬之间已消逝无踪!
郭彤心里一动,有意要看个究竟,不意他心里方自动念,即见紧接着西门父子邻舍的那扇房门,忽然“吱”地敞开来。借着当空有限的那点星月之光,使得郭彤看清了对方的一个大概。
一看之下,郭彤内心为之一动,暗忖道:好个老小子,你果然露了面了。
站立在门前的这个人,身材不过五尺来高,黑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三角眼,这个人正是日间开设小食店的那个驼背老者。
只是有一点,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驼子,若非是郭彤对他有深刻的印象,简直难以认出。
原来,他的驼背竟是装出来的!
他虽然开了门,却并不急于外出,只是静静地站在当门,转动着一双眸子。他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忽然一转身子闪到了隔壁房门。
身法之快,简直令人不及交睫。
郭彤暗忖了一声:不好!
当下,实在顾不得自己的功夫是否能对付对方,只是倏地纵身而起,直向着西门举的住房扑了过去。
他身子一扑向房前,忽然站住,心里忖道:“我岂能这样贸然闯入?万一西门父子这时转回,不分青红皂白,岂非跳入黄河洗不清了?”
这么一想,顿时站定脚步,没有轻举妄动,遂由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并选好了一个避身之处,将石子打了出去。
“笃”一声,石子破窗而入。
郭彤也就在这时施出全身之力,霍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对面屋檐上落去。
他的身法实在是相当快了,可是房子里的那个巨盗云里翻岳罡较他更快。
就在郭彤身子方自腾起的一刹那,猛然间窗门大开,先时潜身进入的岳罡进而复出,如同穿云飞燕一般地落在一堵高墙上。
郭彤虽然身法快捷,却仍然落在了对方眼中,耳听得背后的岳罡一声冷笑道:“相好的,你还想跑么?”
他嘴里说着,施展出流星赶月轻功身法,循着郭彤背后追了过去。
郭彤一摸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厉害暗器,却有几粒佛门菩提子。当下,急扣掌心倏地一个快速滚翻,施展满天花雨手法,把一掌菩提子全数打出。
随着对方猝然击来的暗器,云里翻岳罡霍地向下一蹲,双掌同时运力劈出,一阵叮咚之声,暗器全数都反弹了出去,纷纷溅落在屋瓦上。
云里翻岳罡愤怒之下,身形陡然腾起,在空中手脚齐张,活似一只大青蛙,直循着郭彤身上落下来。
这一式身手,他施展得极为快速,身子一经挨近对方,倏地手脚齐施,其力万钧。
郭彤心里一慌,“叭叭”两声,上面着了一掌,下面着了一脚,郭彤觉得再也站立不住,一个筋斗,直向旁边坠去。
“噗通”一声,摔得真不轻。
郭彤咬牙切齿地忍着痛疼,一个骨碌翻身站起来。眼前人影一闪,云里翻岳罡到了他面前。
岳罡的身势,其快无比,身子向下一落,眼看着郭彤已经跃身而起,怎能就此放过?
就见他右手抖处,乌光一闪,一支判官笔直直地点在了郭彤前心位置。
郭彤用劲一挺,还想闪开,哪里来得及?只觉得透过对方铁笔之锋,传过来一股尖锐的力道,全身由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登时动弹不得!
云里翻岳罡一经注视对方的脸,不禁登时一惊,狞笑一声,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子!”
岳罡边说边持紧铁笔,要向对方当胸扎去。
郭彤心里一急,脱口道:“且慢!”
云里翻岳罡一听,登时中止了动作。
他扬了一下眉毛,翻动着一双小眼道:“怎么回事?”
郭彤冷冷笑道:“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下此毒手?”
岳罡怔了一下,冷哼道:“你可认得老夫是谁?”
他说着,故意伸了一下背部,下意识地表示自己不是驼子——这虽然是极为微细的小小动作,却能现出一个人的内在情愫。
郭彤当然洞悉他的用心:对方希望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自然,如果郭彤一语道破,这条性命就万无保全之理;如果装糊涂慌称不知,说不定还有活命之机。
这么一想,郭彤睁大了眼睛,在对方的脸上迷糊地转了一转,摇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岳罡嘿嘿一笑:“真不认识?”
郭彤摇摇头:“真不认识,你……到底是谁?”
岳罡挑动了一下眉毛,心里暗忖道:“莫非这厮真的不曾认出我来?”心里一乐,遂嘿嘿笑了几声。
郭彤在对方说话之时,已窥出了他眸子里隐现的杀机,暗忖不好。也无暇再与对方胡言乱语,便乘对方得意发笑之际,忽地一个快速滚翻,滚出了丈许以外,左手抓起了一把沙土,用力向对方脸上掷了过去。
云里翻岳罡倒不曾想到,对方死在目前,还会有此一手。当下身形闪了闪,让开了郭彤掷出的那把沙土。是时,郭彤早已翻身跃起,手里的木棍用足了力道,猛力向岳罡当头直打了下去。
岳罡铁笔一迎,“当”地架住了对方的棍势。
郭彤虽然与对方仅动了三招两式,却知自己绝非是对手。
值此性命相关之际,岂能束手待毙!
当下,霍地跳身而出,扯高了喉咙,大声嚷道:“强盗杀人,有贼呀!”
静夜里这声嘶喊自是惊人!
随着他的喊叫,有几间客房顿时亮起了灯光。
郭彤叫声出口,再也没有心情恶战。于是,足下一点,运出了全身气力,霍地纵身向着最近的院墙上落去。
云里翻岳罡切齿恨声道:“小子,你是找死!”
休看他个头儿不高,脚下却是快到了极点。足尖点处,其快如风地蹑到了郭彤身后。
一双判官笔倏地抡起,用连环双投刺手法,直向郭彤后腰力扎下来。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眼看着岳罡这双铁笔几乎扎在了郭彤背上,猛可里一股风力直袭向岳罡后背。
一条人影,凌空直由岳罡头上掠了过去。
这人随着掠身之势,陡地飞起右脚,直向岳罡后脑上猛踢了过去。
云里翻岳罡想不到猛可里竟然会杀出了个人来,如果他不抽招换式,眼前休能逃过背后人的暗算。
心里一惊,即时把递出的一双判官笔用力收回,就势向前低头一个前扑,滚了出去。
这人飞足而踢不过是个幌子,倒也并非真地打算伤对方。当下身子往下一坠,落在了郭彤身边,忽然分出一只手抓住了郭彤的左臂,嘴里叱道:“走!”
郭彤只觉得对方力道至猛,只得随着这人的腾起之势,一并纵了出去。
这人决计要把岳罡诱出栈外,是以身子一经腾起,毫不停留,一连着六个起落,带着郭彤翻出了客栈院墙外。
墙外是一片宽敞的菜园,这人单手搀着郭彤,施展出陆地飞腾之术,双脚几个起落,窜出十数丈外。
菜园之中,搭有一个茅篷,像是为守菜园的农夫而设。是时,郭彤被这人快速地一阵拉奔,只累得频频气喘。直到此刻为止,连对方的脸还不曾看上一眼。
二人身子方经站定,身后的云里翻岳罡已怒啸着赶到。就脚程上来说,显然较诸前者慢了许多。
前面人把他诱来菜园,就是要给他一个厉害。他身子方站定,右掌一推郭彤肩头道:
“小伙子,一边凉快凉快去!”
虽然像是随便一掌,郭彤却感觉到大大吃受不起,足下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被推的肩头火辣辣爆热。
是时,云里翻岳罡,已来到了近前。
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白眉、白发、白须,外加上一袭月色长衣。这人很有一把子年岁了,光光的一颗头,被月光一照,闪闪生辉!
郭彤这才看清了这个人,给他的印象,简直有如画上仙人一般!
云里翻岳罡身子一扑到,嘴里怒哼一声,两支判官笔“当”一声交击,却又分开,分向着对面白衣老人两肋上点了过去。
出乎意外,白衣老人站在那里的身子,动也不曾动一下。那姿态,简直宛若未觉。
云里翻岳罡的双笔,扎了个正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快速地收回了递出的双笔,身子一拧,旋身而出,落在了丈许外的一堆土上,把身子定了下来。
“相好的!”岳罡双笔交叉前胸,“当”地响了一声,那双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对方。
“请报出万儿听听!姓岳的可栽不起这个筋斗。”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这一开口说话,郭彤才听出了他话声之中,带有极为浓重的陕西口音。
云里翻岳罡似乎已经认识到对方这个人不是好惹的,是以言谈神态,处处都显得特别谨慎。就以先时动手出招,却又中途撤回那一手而论,即透着他对来人大大存有戒心!
这时,岳罡冷森森地笑道:“老朋友,你这是在盘我的底吧?嘿嘿……我姓岳。相好的,你呢!”
白衣老人又嘻嘻笑了一声:“你还不配问我姓什么,就是我说出了名姓,你也未必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临时顿住,点点头道:“姓岳?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人称云里翻的岳罡了?”
岳罡后退一步,冷笑一声:“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岳罡。相好的,你八成儿就是冲着岳某人来的吧!”
白衣老人眨着一对瞳子,摇头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你还不配,我老头子眼睛里,你还挂不上号儿;不过,话可得说回来,你在这个地面上小有名气,我倒是久有这个念头,想会一会你!”
换上另一个人,要是胆敢对岳罡用这种口气说话,岳罡势将当场发作,必不与其干休。
然而,对当前这个老人,他却显现出少有的涵养与耐性:非但不曾发作,反而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老爷子,你太看得起我姓岳的了!”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看清对方个子不高,缓缓地向下蹲了一些,两支乌油油的判官笔笔锋下垂,反扣在掌心里。
“有两条路你可以走!”白衣老人对着面前的岳罡道,“第一,当着我面前,把你一双腕子给废了。这样做,虽然很痛苦,可是总还能保全住你一条活命!”
像是大堂里审案子的大老爷,丝毫没有妥协的口吻。
“第二……”他轻松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废了你的双手,也行,那可就得把你那条命给我留下来。只要你点点头,我保证你绝对活着出不了这所菜园子。”
云里翻岳罡先是神色一变,紧接着仰天怪笑了一声:“好说,好说,老人家你对我岳某人可真是太照顾。姓岳的活了这么一把子年纪,今天晚上才算见识了高人,哈哈!”
他虽然脸上笑着,表情却变了。
白衣老人仍然是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连脸上的那些笑意也和先前一般无二。他那双细长的瞳子,直直地看着对方,不曾移动过。
20090216
发表于 2017-3-24 00:22:42
第十六章珠具定风力人无抗暴能
白衣老人虽然是温和的一种表情,却使得名震湘鄂的巨盗岳罡从心底滋生出了寒意。
“老爷子,”他接下去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居然就要摘我的脑袋瓜子,手段也未免太厉害一点了吧!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你总得说出个名堂,叫我岳罡心里明白,就是摘了我的脑袋瓢子,心里也得有个数儿,是不是?”
“嘻嘻!”白衣老人仍然带着那种笑,“你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但见他一双袖子霍地向后挥了一下,直立的身子陡然间向前窜进了丈许。
休要小看了这一式不显眼的动作,如果你心思够细,即能看出这个动作截然不同一般。
原来,他前进之势,完全是借助那双袖子。直立的一双膝盖连弯也不弯一下。在内功中,这种前进之力,诚所谓传闻中的“气行”之术,武林中真还不曾多见呢。
云里翻岳罡,不愧是老江湖了。一刹间,他那双三角眼睁得极大极大的。
其实,他早已蓄势以待。对方老人既已摆明了态度,眼前似乎只有决战了。
难得对方恰在这当口欺身而进,岳罡不得不下手给他一个厉害。
起先,在二人见面之初,岳罡早就将一双铁笔里贯足了内力。这时迎着白衣老人前进的身子,他陡然间双腕翻处,一双铁笔夹着两股尖锐风声,疾若电闪星驰般,直向着白衣老人前胸两肋处飞到。
岳罡这番出手,当得上早有存心,大有奋椎一击之势。慢说敌人是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堵石墙,也能为之洞穿。
可是这个白衣老人显然不简单,迎合着电闪飞来的两道乌光,就见他双袖乍分,长袖卷处,闻得叮当两声脆响,铁笔为之卷出十数丈外。
岳罡不禁大吃一惊:眼前白影一闪,白衣老人猝然欺身而近,岳罡只觉得身上一紧,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道直叩前心,将身子镇住。
岳罡一惊之下,怒叱一声:“闪开!”
他双掌一合,猝然以双撞掌式猛力向外推出,借势身子一个飞转,飘出丈许以外。
只是随着白衣老人的身势转处,岳罡立刻又为对方强大的内功潜力镇住。
眼看着白衣老人长襟飘飘地继续向前踏进。
每踏一步,那种无形的强大压力也随即增加了一些,岳罡心头一寒,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对方抗衡。
两股内力交集之下,岳罡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怒哼,一时脸色涨成了通红。
白衣老人不当回事似地微笑着,继续向前踏进。他每踏一步,岳罡即感觉到强力相逼的痛苦。如此三五步后,岳罡已由不住喘出声,脸上微微现出了汗珠……
“且慢!”岳罡喘着气说,“老爷子你请报个万儿吧,也好叫我岳罡临死之前落个明白。”
白衣老人听了,倒是停住了脚步。
“好吧,”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岳罡,“你听着,我老头子已经很多年不问世事了,你一定要问我的名字,我还真有点难以出口。”
岳罡眼睛里充满了惊吓:“大丈夫还怕报个名号?岳某洗耳恭听。”
白衣老人讷讷地道:“好吧——”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上的满月,颇有感触地笑道:“今夜是满月之夜,三十年前,也是一个满月之夜,我曾在汉阳府干了一件体面的事!那一夜,我曾经在那里杀了几个人!”
岳罡冷森森地问道:“杀了些什么人?”
白衣老人喃喃道:“十二银龙!”
这十二银龙四个字一入岳罡耳中,顿时大吃一惊,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哦,”岳罡惊异地看着他,“杀害了十二银龙的竟是你……”
“不错,是我。”
“那么,你就是那个人称‘鬼太岁’的神秘人物了?”
这时,岳罡只觉得头皮一阵子发炸,全身战惊不已。
原来,这地方对于老人的传说早已不胫而走,简直把他形容为鬼魅一样可怕的人物。
传说之一——这个人曾经在一夜之间,将称雄川鄂三十年之久的黑道魁首人物十二银龙杀了个精光。
之二——横行湘江的“排教”,曾拥有数千门下,势力之庞大,尽人皆知,然而他们的首领八太公以及七堂长老,却因为开罪了这个鬼太岁,亦都相继身遭横死。这件事,较前一件事更加震惊武林。为此鬼太岁的大名,便传散开来。
之三——鬼太岁也曾与正派人物作对,在三年之内,曾经不动声息地将湘鄂境内大大小小六个正道门派铲除干净。妙在这些正派人物,虽遭闭门之羞,却无一人胆敢对此事稍作评论;其中之一,无意中道及鬼太岁其名,第二日竟然无疾而终。
有了以上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鬼太岁其名如同鬼一样,深深震撼着这里黑白两道每个人的心。
是以,有人把鬼太岁其名,比作十殿阎罗,因为只要他让你死,简直无异于阎罗王下的旨意,诚所谓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命到五鼓?
有人把瘟疫与鬼太岁联在了一块儿,因为凡是有鬼太岁名字出现的地方,这地方必将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二十年来,鬼太岁正如同十殿阎罗或是瘟疫一样地在执行他的死亡任务。然而,却不曾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够道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以及他的行踪。
鬼太岁诚如一阵鬼风,阴森森地吹进每一个人的内心,又像一块寒冰那样奇寒砭骨,以至于紧紧地冻结了人们的嘴!
岳罡岂能未有所闻?又岂能不为所惧?
现在,这个神话般的人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予岳罡的感触岂止是惊异而已?
一刹间,他面色惨变。
“哦,不,这是不可能的事……”岳罡足下踉跄着,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叫道,“绝不是真的!”
“你为何当成是假的?”
被称为鬼太岁的白衣老人忽然张开了嘴,一股阴风冷飕飕地直向着岳罡脸上吹来,后者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股阴风似使岳罡不再怀疑,加深了鬼太岁就是白衣老人的可信性。
登时,岳罡就像一块石头那般地怔在了当场,一动不动。
白衣老人一直显现在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片阴森与冷漠。
“其实你所知道鬼太岁这个名字是假的!”白衣老人冷冷地道,“我真正的名字,好像早已为武林中所淡忘,不过,对于这个新外号,我并不讨厌。人家既然这么称呼,接受了又何妨?”
岳罡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在一番阴晴不定之后,缓缓点了一下头:“由尊驾所显示的武功看来,你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鬼……鬼太岁!”
“你到底是相信了。”
岳罡道:“只是我与你并无仇恨,你怎能对我下此毒手?”
鬼太岁冷笑道:“你我虽然无冤仇,只是我欲除你之心,却是早已有之,你可知道为什么?”
岳罡摇摇头:“这个正是岳某想不通的,岳某愿闻其详。”
鬼太岁哂道:“很简单,这个地面既有我在,就绝不容你猖狂!诚所谓卧榻之旁,岂能容人酣睡?废话少说,岳当家的,你就快出手吧,我这里接着你的就是……”
岳罡身子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人家你要三思!”
鬼大岁不悦地道:“废话少说,相好的,你亮招吧!”
岳罡被逼得无路可走,简直无可奈何,他紧紧地咬着牙齿,一双凌光四射的眸子,频频在对方身上转着。
蓦地,他身子向后一个倒转,施展出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嗖”一声纵了出去。
虽然身法至为轻快,却依然躲不过鬼太岁的凌厉杀手。就在他身子刚自纵出的一刹间,鬼太岁已电闪星驰般地跟了上去。起身,落下,看来简直形同一式,速度之快,令人不及交睫。
岳罡身子方自站起,鬼太岁已鬼影子般地来到了近前。
他猝然递出了一双手掌,其势极快,却似松不带劲,只一下,正好击在岳罡两肋之上,后者身子就飞鸟般地腾了起来。
旁观的郭彤目睹及此,禁不住大吃一惊,眼看着岳罡的身子高抛当空,就像是一枚大球,在空中一连打了几个转儿,斜着身子直落下来。虽然仍能勉强站立不倒,却由不住一连打了几个踉跄“噗通”栽倒,呼地喷出了—口鲜血。
鬼太岁发出了一声怪笑:“老小子,别逞能了,回家准备后事去吧,再拖延可就来不及了。”
岳罡脸色狰狞,虽然是在夜色之中,一旁的郭彤亦能看出他凌光四射的那双瞳子。
他显然知道伤势极重,哪里还敢逞能斗狠?
“好……你竟敢向我下毒手……”岳罡一连咳嗽了几声,大声地喘息着,“姓岳的只要入地,天涯海角都要找着你,我们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太晚了!”鬼太岁笑道,“也许你还不清楚,我就对你实说吧,你已中了老夫的红绵掌力了;就算你功力再高,至多也挨不过三个时辰,回家料理后事吧!”
岳罡一时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噗通”坐倒在地。
鬼太岁仰起头嘻嘻一笑,侧过头来,向着旁边旁观的郭彤递手相招道:“来来,小伙子,咱们走吧!”
话方住口,即听得岳罡一声大叫,陡然间双手齐出,由其掌心里同时飞出两口飞刀,“哧哧”两道白光,一经出手,作弧状直向着鬼太岁两处太阳穴飞来。
这种打法称得上既快又准,却又手法特别,确实大异一般,无奈这个叫鬼太岁的怪老头子,确实是过于厉害些;就见他两手倏地一分,分别把直飞两处太阳穴的一对飞刀捏在手上,随即手指用力,叮当两声,双双折断落地。
“回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个老头子说了这一句,缓缓转身而去。
踏过这片菜田,眼前是一片茶园。那些看来高矮如一的茶树,是种在或高或低的层层土丘上。看过去密密麻麻,不知展延多广。
被称为鬼太岁的那个长发老人,甩着一双肥大的袖子直在前面走,郭彤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后面跟着。
眼前,来到了一处高起的山丘地方。
鬼太岁站定身子,郭彤忙跟上来,累得气喘如牛,大声地喘息不已。
“你慢走一步,”郭彤微微定了一会儿才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一哂道:“你被我救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有什么稀奇?”
郭彤抱拳道:“小可姓郭名彤,萍水相逢,多谢搭救,请受我一拜。”
说罢一揖到地。
长须老人哈哈笑道:“你这一拜算是什么玩艺儿?是拜师之礼?那倒巧,我老头子倒还没有弟子。不过,要想拜我为师,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还要好好观察你几天再说。”
郭彤笑道:“你老误会了,小可还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胡说!”老人瞪着眼睛道:“救命之恩,岂是能谢得了的?嘿嘿!你以为拜上这么一拜,就能了事?荒唐……真荒唐!”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那么尊驾的意思……”
“哈!问得妙!”老头子吹了一下胡子,“这件事你也不用忙,先回客栈去,也许我还有事得找你。”
郭彤心里不禁一愕,一时摸不透他是什么路数;不过自己受他救命大恩,却是事实,对方既然开口有事要自己帮忙,是不好推辞的。
他略一盘算,遂点头道:“好吧!既然这样,小可这就回去了,老前辈你若有什么差遣随时知会一声就是。”
长须老人点了点头道:“好吧!只是我要告诉你——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彤道:“小可明白,这件事既然有你老人家插手,足可使一干宵小却步,西门老爷定将感激不尽。”
长须老人听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西门举与你是什么关系?你这般向着他?”
郭彤摇摇头:“你老人家误会了,小可与西门一家非亲非故,并不认识。”
“哼!那样就好!”长须老人冷冷地道,“既然这样,我劝你还是少管他的闲事。”
郭彤欠身道:“小可武功不济,这件事势难插手,原本就无能为力。”
长须老人“嘿嘿”一笑,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一两天内我自然会去找你。”
郭彤这时近看对方,只觉得他一双瞳子光华内蕴,每一转动精气四溢,分明内功已臻极境——方才也曾目睹,的确高不可测。那云里翻岳罡,该是何等厉害角色,想不到在此老手上根本施展不开。以此判来,这老头儿功力简直骇人。
他不禁心里一动,暗中把对方老人拿来与那个杀人魔王向阳君金贞观作一比较,却也不知道他们双方那一个更为高超。
长须老人一笑道:“你怎么不走?”
郭彤恍然道:“小可就要走。”
老人道:“且慢。”
郭彤道:“老前辈有什么交待?”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今年多大了?”
郭彤迟豫了一下,道:“小可二十一岁了。”
老人道:“你练功不精,但出手却有大家之风,可曾拜师习艺?”
郭彤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老人冷笑道:“为什么闪烁其词?”
郭彤轻叹一声:“那是因为小可曾有拜师之机遇,却未能成为其实。事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深深感到遗憾不已……”
老人那双深湛的眼睛紧紧地逼视着他,问道:“你的话倒也实在,须知武学一途,较之文学更需明师指点,一着之差,势将贻误终身,是以求师不可不慎,你不必为既往后悔。说不定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是很喜欢你的一身纯朴,看来倒像是一块练武的材料。果真你我有一番遇会,倒也是天作之缘,你的福份可就大了。”
郭彤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未尝不为之忐忑不定,只是一想到“静虚”老方丈死前的一番叮嘱,自己势将寻到那个隐居当世的前辈奇人野鹤崔奇,将老方丈的情形作一番交待,未来怎样,且要看他如何安排了……
这么一想,不禁使他顿时触及达云寺的血海深仇,内心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番伤感。
只是这番仇恨,他却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于是轻叹一声,转身而去。
客房里亮着一盏灯,荧荧灯光映着在座的父、子、媳三张脸。
单手托塔西门举紧皱着一双浓眉,冷哼了一声,道:“想不到我们这一趟江湖行走,虽然行踪隐秘,仍然惊动了这么多人,看来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妙。”
西门云飞道:“爹爹不必担心,我想一俟四明山一阳神君所派使者到来,这件事也就有了依靠。凭着一阳神君的大名,哪一个不要命的胆敢轻犯其锋?”
西门举冷冷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此番前来的人,到底不是神君本人,不过是他派来的一个使者而已。我是担心,这个使者是不是有足够的武功能够担当重任……为父手上的货,如果就此交给他,实在有点放心不下,这件事着实有些头痛。”
他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媳妇听到这里,挑了一下蛾眉道:“这位使者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凭爹爹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和他接头,他该早早出来才对,这么藏头缩尾,实在有些失体。一阳神君的威名,都让他丢完了!”
西门云飞不高兴地道:“你不要胡说,一阳老前辈既然派人前来接物,这件东西又这么重要,这个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迟迟不出也许是有什么原因……”
“云飞所见甚是!”西门举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也是这么认为。”
西门云飞皱了一下眉:“莫非是有什么人盯上了他?”
“很可能!”西门举接道,“你们莫非忘了小饭店的那个驼子?”
红尾蜂沈云英岔口道:“什……么?卖饼的那个驼子,莫非他真是你老人家所说的那个……”
“错不了,爹的眼睛还能看错了人?”西门云飞冷笑一声,“我看着他也有些像……”
沈云英接着道:“啊,这么说那个老婆婆,就是惯施两个飞棒槌的雷姑婆,那个姑娘是——”
“玉罗刹——岳飞花!你别看她装模作样的那种神儿,其实那个丫头一肚子鬼主意!”
沈云英道:“我听说过,她擅施袖里飞针,专伤人一双眸子,百发百中万无一失,哼,不过,这一次他们要是胆敢向我们出手,看我不给她一个厉害才怪呢!”
西门云飞发觉到爹爹脸色不妙,忙以目光向妻子示意,沈云英遂闭口不再多说。
西门举哼了一声,讷讷地道:“俗谓:‘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这句话果真不假!想不到我很久不出来,第一次出来就有这么多麻烦……唉,早知道……”
“早知道”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不过从他的表情上看来,似乎颇有悔恨出来这一趟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又激起了无比豪气。
“我就不信,哼哼!”西门举一只手捋着长髯,道,“什么人有这个胆子,敢跟我西门举过不去?再说他们要是探听知道了这票子货与一阳神君有关,就算向老天爷借上一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
西门云飞点头道:“爹爹说得是,那我们何不把招牌挑明了,让他们这帮子家伙止步?”
西门举摇摇头道:“不行,这么做,一来一阳神君可能不悦,再者也有损为父的盛名。无论如何,这件东西,我要亲手交给一阳神君本人。”
西门云飞道:“爹说得对,只是神君派来的人怎么还不来呢!事情会不会出了什么变化?”
单手托塔西门举摇摇头道:“神君何等身份?言出必践,再说他派来的人既然已经照了脸,就一定会来。”
话方出口,只听得窗外一人朗声笑道:“老爷子称得上料事如神,请恕在下迟来之罪。”
语音方落,即听得“哗啦”一声震响,虚掩着的两扇窗屏,蓦地敞了开来。
就在窗开的一刹间,一条人影怪鸟般地闪了进来。房内老少三人都站了起来,却见来人身高六尺开外,浓眉大眼,生就的一张“国”字脸、狮子鼻、大嘴巴,两腮上各自炸生出一绺子短髯,一根根挺刺着。
再看这人身上那件皂色长衫,高高拉起,扎在腰上,露出了内着黄茧绸的一双裤管,足下是一双护着双踝的多耳麻鞋,头戴一顶大草帽,背上斜插着一双长柄短剑——好怪的一身装扮。
这人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显示出刚毅气息。
双方一见面,西门举老少三人,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日间在食亭用餐时,所遇见的那个骑马汉子。
这汉子上前一步,向着西门举抱拳微揖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名震三楚,被称为不倒镖王的单手托塔西门老爷子了?失礼,失敬!”
西门举抱拳道:“不敢,尊驾太抬高老夫了!还没有请教这位壮士贵姓,上下怎么称呼?”
那汉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一口关西音调,“在下谷天雨,来迟一步,令老人家久候,罪过之至!”
单手托塔西门举嘿嘿笑道:“壮士说哪里话,请坐下说话!”
谷天雨向着西门云飞夫妇抱了一下拳,就正中一个座位上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西门云飞站起来,正要过去把敞开的窗子掩上,关西大汉谷天雨却笑道:“少君还是任它敞开着的好,以防隔窗有耳!”
西门云飞愕了一下,站在窗前。
谷天雨笑道:“少君莫非不懂?窗扇敞开着,便于‘一目了然’,可以使宵小遁形!”
西门举一笑:“好一个使宵小遁形,云儿,回来坐好!”
西门云飞答应一声,返身坐下,不免向这个关西大汉多看了几眼。谷天雨那副尊容,看起来呆头呆脑,事实上并不呆板,足证“人不可貌相”!
谷天雨朗笑了一声,道:“西门老爷可知道,如今这处快活斋,已是八方风雨荟萃之所,有不少眼睛注意着你我,不可不慎!”
西门举怔了一下,手捋银髯道:“怎么,谷壮士发现了什么?”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门老爷是明眼人,在下这双招子可也不空,什么事又能瞒得过你我?”
西门举听了,呵呵笑道:“谷壮士可真当得上神目如电,无所不知了。不错,适才不久老夫这间房里,确实摸进来了一个点子,只是他没有占着丝毫便宜,谷壮士大可放心!”
谷天雨嘿嘿笑道:“西门老爷可曾把这个人摸清楚了?”西门举摇摇头道:“当时天太黑,那厮被老夫追踪至旷野荒郊,被迫与老夫过了几招,不是老夫对手,遁林而去!”
谷天雨道:“西门老爷居心太仁厚了,这类狼子居心叵测,这一次放了他,保不住下一回不生事。为今之计,下手予以歼灭为好!”
西门举听罢这几句话,颇不是滋味儿。
因为论辈份说,西门举是长辈,论年岁更不知要大过多少,可对方这几句话显然有谴责之意。
西门举一向目无余子,若非对方身份特殊,只凭这几句说词就能立刻翻脸。
他却吞下了这口气,“嘿嘿”笑了几声:“谷壮士有所不知,那厮武功亦非泛泛之辈,再者老夫还没摸清楚他的路数……”
“哈哈!”谷天雨大笑道,“西门老爷不必为这件事烦心,一切都由在下处理妥当了!”
西门举怔道:“谷壮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天雨粗哼了一声:“西门老爷有所不知,尊驾与那厮在荒野对搏之时,在下适巧在侧,故而旁观了一些时候……”
“噢?”西门举十分惊讶地道,“这么说……”
谷天雨冷冷道:“是以,那厮虽然侥幸自尊驾手中逃得了命,却不会由在下手上逃开!”
“啊!”西门举闻言,钦佩道,“高明之至,谷壮士是如何将他发落的?”
谷天雨笑道:“在下甫离四明山,入江湖不久,对江湖人事一知半解,不敢率尔下手,将那厮置以致命,特别以我四明山铁指定禅神功,将那厮定在当处,听候西门老爷发落!”
西门举抱拳道:“佩服!佩服!”
“啊!”一旁的西门云飞睁大眼睛道,“铁指定……禅?这门功力,我听人说过,据说一经点中,三个时辰之内不经救治解开,即有丧命之危,不知是也不是?”
“少君所说甚是,但是却也有不尽之处!”
“是么?”
“少君所说的三个时辰,倒也不假。”谷天雨道,“那是因为这种功夫一经点中人身,任何人也无法解救!”
西门云飞一惊:“莫非连谷兄自己也解不开么?”
谷天雨点点头:“正是如此!”
“啊!”西门举顿时由位子上站起来:“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他吧!”
谷天雨道:“老爷子不必急在一时,时间还多的是。现在离天明不及一个时辰,等天亮以后,我们再去看他也不迟!”
西门举点点头,就原位坐了下来。
一旁的西门云飞忍不住道:“谷兄可知那厮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路?”
谷天雨嘿嘿笑道:“少君问的甚是,这人的底细我早已摸清楚了,这人倒也小有来头。”
说到这里,他向西门举瞟了一眼:“老爷子,你可曾听过一个叫老无常谢天九的人么?”
西门举“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也得到了消息。哼,真是鬼迷了心窍!”
谷天雨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据在下所知,知道的人还不在少数,老爷子该特别小心才是!”
西门云飞惊道:“怎么,莫非谷壮士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谷天雨点点头道:“在下不曾听见什么风声,只是在暗中发觉到一两个可疑的角色,现在还言之过早,且留待往后观察吧!”
西门举冷冷笑道:“这样也好,老夫就在这里等着他,看看什么人胆敢动老夫!”
谷天雨道:“家师因感这件东西关系到我师门兴衰,并恐老爷子身边人手不足,是以责成在下负责接引,不知这件东西可在老爷子手上?”
“哈哈!”西门举大笑了两声,道:“当然在我手头上,谷少侠莫非还有置疑不成?”
谷天雨摇摇头:“老爷子你误会了,只是这件东西对我师门关系太大;家师既经交待,在下便不敢不特别小心。老爷子,你可否赐在下一阅?”
西门举微微盘算了一下,笑道:“有何不可?”
他随即招呼儿子道:“云飞,把窗户关上!”
西门云飞立刻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把窗户关上。
谷天雨接道:“老爷子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有在下与老爷子在此,料想还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
西门举点点头:“说的是!”
说话间,即见他双手解开了系在前胸的麻花扣结,将背在背后的一个黑漆小箱子解了下来。
西门云飞与他妻子沈云英立刻偎近过来,一副生恐蓦生意外的样子!
西门举叹息道:“此宝传颂武林多年,老夫久已闻名,想不到竟是神君师门故物。
这一次能由老夫亲自负责押送,真是荣幸之至。那位老前辈既肯将贵门宠物发还,足见与令师已化却前嫌,实在可喜可贺!”
谷天雨嘿嘿一笑,道:“这件事其中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老爷子尚不能尽知……”
他边说边伸手接拿那具木匣。
不意,西门举后退一步,嘻嘻笑道:“此宝不便假手于人,老夫承托于那位前辈时,对方曾经关照,必须面交于令师,尚请少侠勿怪!”
谷天雨愕了一愕,嘿嘿笑道:“老爷子莫非连在下也信不过?”
西门举笑道:“谷少侠请勿误会,老夫只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谷天雨扬动了一下浓眉,道:“这么说……老爷子对在下身份还有所怀疑!”
他冷笑一声,伸出左手,现出了无名指上戴的蓝色宝石戒指。
“西门老爷当能认得,这是家师饮誉江湖的一件信物吧?”
“这个……”
西门举一面吟哦着,两只眼睛注视着对方手上戴的戒指。
“哦,”他讷讷道,“老夫记得令师当年行走江湖时的信物,乃是一只三色魔环,莫非就是这指环不成?”
“岂容老爷子为此见疑?”
说话时,只见他另一只手指,轻轻地摸了下那只戒指。登时,那只闪烁着蓝色光华的宝石戒指,变成了红色,光彩夺目!
谷天雨手指再摸,却又闪现出一片黄光,真像变戏法儿,把一旁的老少三人看直了眼。
西门举哈哈大笑了几声,朗声道:“妙极了,妙极了!不错,这正是一阳神君成名江湖的三色魔环,足证少侠身份无误!”
谷天雨“嘿嘿”一笑:“既然这样,老爷子当肯将敝门之物,发交在下一观了?”
“这个……”西门举目光一转,点头道,“少侠要求并不为过,只请少侠观鉴之后,仍交老夫,一待抵达四明山,面交令师之后,也就没有老夫的责任了!”
谷天雨沉声道:“这个自然。”
西门举自恃武功,又以儿子、媳妇俱在近侧,料必这个谷天雨不会有什么花样,再者对方既然出示了师门三色魔环,已足可证明他身份无误。
有见于此,他随即不再多疑,当下把手上那个木匣子递了过去。
谷天雨接在手里先掂了掂,右手轻启,遂把那个镂有空花,内置厚垫的匣盖揭了开来。
一蓬宝光,由匣内射出,映得人的眉发皆银!
好大的一颗明珠,足足有一只茶杯那般大小,霞光四射,耀目难开。随着匣盖的揭开,一股奇冷气息由珠身四溢开来。在场老少,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谷天雨看在眼中,随后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在下师门九代相传的镇山之宝——定风天珠。”
说罢,遂将盖子盖好。
盖子一经盖定,那冷森森的逼人寒气,顿时消逝。
西门举微微一笑,道:“少侠可曾验定了?”
谷天雨点点头:“验过了,一点都不错,正是我四明山九代相传的定风天珠。”
他轻叹了一声,又道:“老爷子有所不知,四明山巅敝观里少了这颗宝珠之后,多年来常闹风患,时有灾难,落石伤人无数,家师亦不能照常静坐,损失功业至大……此珠归还之后,这一切现象料不会再发生了!”
西门举见对方陡然间面罩秋霜,微微一愕。
只见谷天雨浓眉乍挑,厉叱一声道:“闪开!”
话出掌出,随着他一声断喝,右手五指倏地齐张而开,直向着西门举力击过来!
谷天雨功力深湛,这一掌必然经过一番内力贯注。是以,一掌击出,真有拔树开山之威!
斗室之间,哪里容得这等巨大力道?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耳鼓发麻。
在他这股巨大掌力攻击之下,休说是正面的西门举吃受不住,就连站立一旁的西门云飞与沈云英也被谷天雨所发掌力逼得双双退后!
由于这股掌力太猛烈,三人退势也就无法收住,接连撞在了墙上,整个客房就像是遭到了地震那般,大大地摇动了一下!
谷天雨显然早经盘算在胸,是以就在他掌力递出的当儿,身子霍地腾空而起,右掌倏劈,发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
巨响声中,整扇窗户顿时被震得粉碎!
就在窗扇破碎时,谷天雨已挟抱着那颗明珠闪身如电地向窗外纵身遁出。
西门举似乎陡然由梦中惊醒一般,怒叱一声,双手同时递出,用排山运掌的功力直循着谷天雨背后追了出去!
紧接其后,西门云飞、沈云英双双跟踪纵出。
西门举身法尤其快,身子一经扑出,正当谷天雨背后。他脚下施运出全身之力,双脚力点之下,一双手掌用连环掌式,直向谷天雨背后击了过去!
这一手功夫,西门举施展得果然极为厉害。
前行的谷天雨既敢以一犯三,当然绝非弱者。这时见他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翻,右掌平出,直向着西门举手掌迎去。
两股巨大的力道,猝然间迎合到了一块!
西门举,既然博得了“单手托塔”的外号,足见他手掌上的功夫,该是如何惊人。
果然,两只手掌猝然交接之下,谷天雨立刻现出了不敌之势。他惊呼一声,整个身躯有如惊起的巨鹰,霍地腾空而起,足足翻出数丈以外。
西门举脚下一垫步,第二次运掌待向对方身上击去,谷天雨却先发制人,侧身现掌,“哧”地发出了一口柳叶飞刀。
这口飞刀一经出手,倏地划出了一道白光,直向单手托塔西门举脸上飞过来。
这么一来,西门举不得不把递出的手掌临时抽了回来,坐身、反掌,用删掌之力,只一下就把飞来的那口刀夹于指缝之间。
这一刹那,西门云飞夫妇已双双扑到了近前。
西门云飞怒叱一声:“大胆狂徒,看打!”
说时迟,那时快,手掌力推之下,发出了一掌暗器五雷珠——一种类如枣核镖大小的暗器。一经出手,“嗡”然声中分散了开来,直朝着谷天雨的全身上下袭来。
谷天雨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子一下后仰,倏地施出了一招蜉蝣戏水,“哧”一声,身子飞出丈许以外。
耳听一阵“叮当”声响,一掌五雷珠全数散落在地,都打了个空。
是时,沈云英却由一侧面出。随着她落下的身躯,一口银光刺目的长剑,陡然间脱鞘而出,直向着谷天雨身上招呼了过去。
这个谷天雨果然非寻常之辈,眼看着沈云英手上这口长剑,夹着一股剑风,向着他当头直劈下来。他却不慌不忙地向外一个侧滚,就势反身现手,中食二指曲弹之下,“当”的一声,把对方那口长剑弹向一边。
“小娘儿们!你也来凑热闹?去吧!”
谷天雨右脚翻处,一脚直向沈云英身上踢过来。
“噗”一下,踢了个正着。以谷天雨脚上功力,这一脚踹了个不轻,沈云英被踹得一个筋斗直翻了出去。
眼前形势是谷天雨以一敌三,就人数上来说,他显然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况,只是他技高胆大,看来余勇可贾。
“老匹夫,用不着不服气,你跟我来!”
他嘴里叫着,足下力顿,施展出轻功绝技。只见他身子倏起倏落,一路纵跃如飞,向客栈之外遁出。
西门一家自是紧追不舍,一遁一追,刹息间已追出客栈之外。前行的谷天雨固然身法极快,可紧蹑其后的西门举,更是绝不含糊。
原来,西门举因被骗失宝,感到羞愤难当,决计要将宝物由对方手里夺回来。
双方追遁之间,西门举已把自己轻易不用的兵刃离魂子母双圈撒到了手上。
这个老头儿轻功身手,显然较诸谷天雨略胜一筹。这时,愤恨头上,脚下不禁施出了全力,追了个首尾相衔。
“小辈!你竟敢戏弄老夫!”
嘴里叫着,他身子猛扑面上,双手抖处,哗啦啦铜环响动,一双离魂子母圈已兜头盖顶地直循着谷天雨头上招呼下来。
谷天雨在遁走途中,把一口奇形兵刃断肠刀取到手上。
断肠刀,乃是一把略呈弯度的尺半腰刀,形若残月,施展时贴腕而出,上锁咽喉、中破肚腹、下勾脐胯,称得上狠厉兼俱!
仰身,托刀——好漂亮的一手刀法。
“呛啷”一声脆响,断肠刀迎着了离魂圈,双方兵刃一触之下,谷天雨旋身如飞,飘出八尺开外。
西门举焉能放得过他?第二次厉吼一声,双圈高举,用连环双打之势,紧追谷天雨身后,直向他顶门抡了下来。
谷天雨这口尺半短刀,浸淫极为杰出的厉害招法。刀光如虹,刀势迤逦,叮当声中把西门举的双环左右拨开。
一刹间,他那张“国”字脸上,显现出极为凌厉的杀机,足下一个抢步,硬硬地把身子切了进去。
这一手刀法,看来较诸前一手更见狠厉。
眼看着他那口紧贴手腕的尺半腰刀,蓦地向上飞起,刀尖朝上,有如一把凌厉的钢钩,直勾西门老爷子的肚腹。
“哧”一声,刀光眩目难躲。
西门举嘴里“啊”地惊呼一声,想是双方欺身过近,一时架避不及,眼看着那一弯状若残月的刀光跳动之处,西门举壮健的长躯猝然打了个颤抖,在他前胸开了一条尺许长的口子。
西门举总算识得厉害,急忙凹腹吸胸,硬生生地将胸腹部位向后吸进了数寸。即便这样,对方那口锋锐的腰刀,仍然沾着了一些。
西门举一惊之下,沁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溜子踉跄,斜出了七八步,脸吓得雪也似的。
这时,谷天雨一声狂笑,道:“老儿,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
话声一落,蓦地足下踏进一步,把一口断肠刀陡地由下而上翻起,直向西门举当胸挑了过去。
此时此刻,西门举由于双方距离过近,又当新创之际,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
站在一旁的西门云飞与沈云英,目睹此番情景,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只是以他二人所站立的位置,要想上前抢救,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此一刹间,当空一声冷笑道:“小子,欺人太甚!”
话到人到,恰如神兵天降,一团黑影连带着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陡然间自天上落下一人。
随着他下落的身势,一只甩起的大袖,夹带起一股凌人的巨大风力,直向着谷天雨脸上卷了过去。
这股风力必然是极其强劲,使谷天雨大大地吃受不起。当即,随着风力,一截衣袖有如金刀,直劈向谷天雨的脸面!
谷天雨足下一个踉跄,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同时让开了对方劈面而至的袖角。
值此同时,对方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断肠刀锋利的刀锋。
谷天雨一惊之下,本能地大力夺刀。一夺之下,只觉得手腕子上一阵酸痛,那口状如残月的断肠刀已到了对方手上。
西门举死中幸逃,西门云飞夫妇正好同时扑上,会同西门举呈三角之势,把来人钳制在中。
但见来人一身雪白、白眉、白须,外加一件月白的长衣。
只从白衣人外表上看来,这个人显然很有一把子年岁了,光秃秃的头顶,闪闪生光。
来人身材高大,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脸上神情似笑不笑,凝视着谷天雨。
谷天雨怒啸一声道:“老匹夫!”
“哧!”一股巨大的掌力,直向着白衣老人击出。
谷天雨出身四明山一代武尊一阳神君门下,功力自是可观。这一掌击出,真有雷霆万钧之力。
他没有想到,这个白衣老人竟能直挺挺地经受住这一掌。
掌风过后,谷天雨本身,反倒摇晃了一下。他脚下用错综步法,向左面错开了一步,回身掉势,第二次劈出一掌。
这一掌显然较前一掌大有不同:前一掌之力纯厚,有如钢杵撞身,而这一掌却是由侧面击出,薄如刀刃,改击而劈,有如锋利的钢刀。
白衣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大袖倏地扬起一股风力。这股风力和谷天雨劈出的掌力甫一交接,顿时化为子虚,归于无形。
谷天雨的惊异,可想而知!
只是不待他再有所异动,西门举已由侧面猛扑了上来。他双掌齐出,排山运掌,霍地向谷天雨背后猛击过来。
谷天雨已是惊弓之鸟,强敌临面,自然无暇顾及背后。西门举的进身,真当得上“趁虚而入”。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巨风忽然由侧边袭出,不偏不倚,正好与西门举所发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块。
两股风力交集之下,西门举顿时大感不支,足下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几步,才把身子站住。
惊惶甫定之下,一打量风力来处,不禁使他呆了一呆。原来,出手发招,将自己掌力格退的不是别人,偏偏又是那个白衣老人!
这就令西门举想不通了,他原以为白衣老人方才出手将谷天雨击退,必是自己一边,现在却又像是在帮助对方,不使其丧命于手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西门举可就愣住了!
“你……”西门举莫名其妙地抱了一下拳,“尊驾是……”
白衣老人冷笑一声,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细长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面前四个人全然在目。
“西门老儿,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盯向谷天雨道:“这位想必是四明山的来人了?”
谷天雨呆了一呆,实在说他已被白衣老人上来的奇技吓呆了。他印象里,除却师父一阳神君之外,他还没见过白衣老人这般功力的人。
以他的见识,这个白衣老人,分明是练成内炁之功。以他的功力,休说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就连师父一阳神君亲自出手,也未见得就能制胜对方。一时翻遍记忆深处,就是想不出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物。
白衣老人一开口道出了他的出身,不禁使得谷天雨吃了一惊,却也下意识地激起了他的一番豪情,由不住狂笑了一声。
“不错,我正是四明山来的!”谷天雨粗声大气地道,“老头,既然你知道四明山的来人不是好相与,我劝你还是少管为妙,要不然……可是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一旁的西门举怒声道:“小子信口雌黄,无耻之极!”
话声微停,转向那个白衣老人道:“尊驾请了,这小子乃是四明山一阳神君的叛徒,他假借神君的名字,把师门至宝骗到了手,尊驾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逃过。”
他越说越气,霍地咬了一下牙,突地直向谷天雨身前扑了过去。
白衣老人一声断喝:“闪开!”
和先前一般无二,就见他大袖乍挥,一股凌人劲道直向西门举身上卷了过来。
虽然西门举功力充沛,却难以担当白衣老人这一拂之力,随着白衣老人拂出的肥大衣袖,他身子就像是翻云的鹞子一般,霍地腾翻出去,起落之间,翻出丈许以外。
这么一来,西门举那张老脸,有些吃不住了。他长眉一挑,向着白衣老人厉颜道:
“尊驾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插手干预老夫之事?”
白衣老人冷哼一声:“哪一个干预你们的闲事了?西门老儿,我劝你稍安毋躁,嘿嘿……不是我小看你,你要想跟我动手,还差得远呢!”
西门云飞眼看着父亲受辱,不禁蓦地火起,右手抬处,“呛啷”一声,把一口长剑拔在手中。
“老匹夫,欺人太甚!”
话声甫落,人如飞隼般地扑了上去,掌中长剑闪出一道银虹,直向白衣老人前心就扎。
西门举想不到儿子有此冲动,见状急呼道:“云飞!”
似乎是慢了一步!
白衣老人好像只会抡施一双衣袖,眼看着他白袖乍分,就像是一只翩翩展翅的蝴蝶。
大袖翻处,“呛啷”声响中,对方掌中的长剑卷上了空中。
非但如此,他的另一只衣袖,在同时之间由西门云飞身前拂过;后者身子打了个急颤,定身不动,敢情是被点住了穴道!
西门举大吼一声,刚要扑身向前,只觉得白衣老人身上猛可里袭过来一股凌人的罡风。其势绝猛,一经袭人,透体生寒。
凡是内功达到一个相当水平的人,都能识出这种自练罡气的可惧!
西门举不愧见多识广,虽然在急怒攻心之下,亦不会全然不顾自己性命,一惊之下,顿时不敢妄动——倒是西门云飞的妻子沈云英,不识厉害。
她眼见丈夫受制于人,早已不顾生死,狂扑过去,正好迎着了白衣老人的护体罡气。
两相撞击之下,只听得沈云英尖叫一声,整个身子被弹出丈外,“噗通”倒卧在地,登时人事不省!
西门举目睹及此,一时发眉俱张,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媳妇,真不知顾哪一边好!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老儿,你用不着慌,你那儿子,不过是为我袖风点了穴道,只要我老人家高兴,随时就能把他解救过来;倒是这个小媳妇,不知天高地厚,为我罡气所伤,多少伤了些元气,回去要躺上几天才能复元。”
西门举一听儿子无恙,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直到现在为止,对方的那股子罡气仍然直射向他身上,觉得有如置身寒冰,简直不敢妄自移动一步。
听了白衣老人这番话,他冷冷一笑,道:“尊驾这种非敌非友的作风,实在令老夫难以臆测,有什么事你就当面说吧!”
白衣老人笑道:“当然有事,不过不关你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向着冷眼旁观的谷天雨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道:“把东西拿过来!”
谷天雨呆了一呆,剔眉道:“什么?这是我师门之物……岂能容你……染指?”
“哼!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你……”谷天雨频频后退着,“你是休想!”
“好!”白衣老人道,“看样子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话之时,他身子偏过了一个方向。谷天雨立刻遭遇到如同西门举同样的感受,登时面色大变。
他费尽了心机,才将这件宝物骗到手里,要他双手献给别人,如何舍得?
聆听之下,他手上着力紧紧把那个匣子抱在手上,冷笑一声,道:“哼哼,你大概还不清楚,我不妨告诉你。这件东西,乃是我师门镇山之宝,家师在武林中的身份,谅必你也有耳闻……你可想到这件事情的后果将会如何?嘿嘿,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衣老人一声怪笑,道:“小辈无知,这些话还要你来告诉我么?实在告诉你吧,你那个老鬼师父,早年欠了我一番人情债,这些年我懒散成性,一直深居简出,未曾去找他讨债。现在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再去找他了。小子,把东西给我留下,我饶你一命,要不然,哼哼,你可是自己找倒霉!”
在他说这番话时,就见他一双细长的眸子时睁时闭,其内精光四射,尤其是透过对方身上所传来的那股罡气,更有节节逼人之势!
谷天雨虽然出身四明山,为一阳神君麾下四大弟子之一,内外功力俱是相当可观,只是当他面对白衣老人的功力时,却丝毫不敢妄动!
这一刹那,他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嘴里“哦”了一声,一时神色大变。
“我明白了……”他讷讷道,“你……你可是崔……”
白衣老人突地发出了一声怪笑,声震四野,谷天雨到口的话由不住吞到了肚子里。
笑声一停,这个白衣老头目光炯炯地盯向谷天雨:“小子,还算你有些见识,不错,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你心里知道是谁就够了,用不着说出来。”
谷天雨聆听之下,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饶他再是称强好胜,也禁不住对方威名所震。一想到师父所道及此老的一切,真恨不能当时有个地洞,好让自己钻进去。
他怔了一怔,由不住向着正前方的这个白衣老人深深打了一躬:“原来是崔……请恕弟子无知之罪,还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饶过了弟子这一回,改天当随同家师共向你老人家请安问好!。”
这番前倨后恭,使一旁的西门举看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好不纳罕。一时也想不起对方这个白衣老头儿,到底是什么路数。
总之,谷天雨却似打心眼儿里对这个白衣老人服贴,频频向对方打躬不已。
白衣老人端的软硬不吃,一副极难说话的样子。
目睹着谷天雨的变化,他频频摇头道:“小子,你用不着给我来这一套,你那点鬼心思我清楚得很。哼哼,要是依着我老人家当年脾气,早就一巴掌结果了你。现在年岁大了,涵养好多了,虽然你那个老鬼师父对不住我,可是看在这十年他闭门思过的份上,我也就不怪他了。废话少说,小子,把你手上的那个箱子给我留下,走人!”边说边移动脚步,缓缓向谷天雨身前走去。
谷天雨顿时脸上大为紧张:“老……老前辈……这件事请恕弟子万难从命……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务请开恩!”
话声未完,当前的白衣老人,身形疾闪,有如浪花一片,直向着谷天雨身子扑去。
谷天雨早已防到了对方有此一手,见状猛地向后就倒,只是妙在对方所加诸在他身上那种奇异力道,简直像一幢有形的力罩,早已紧紧把他罩住,哪里由得擅自移动!
当时情形,实在出人意外。
谷天雨身子向后一倒,恰似倒在一团极富弹力的气垫之上。随着他倒下的身势,蓦地又被反弹了回来!当时只觉得手上一紧,那个抱在怀中的匣子,已到了对方手上,面前人影一闪,白衣老人已掠出三数丈外。
西门举见状猝然吃了一惊,自是放他不过,心里一急,也不再想自己是不是对方敌手,一心念着匣中宝物遗失不得,大叫一声,全身猝然腾起,直循着白衣老人扑去。
值此同时,谷天雨也由另一面侧身猛扑过去,二人无形中对白衣老人构成了夹击之势。
眼看着两团黑影夹击在一起,那个老人却似野鹤穿云般地腾身而起!
谷天雨、西门举那么快速的身子,竟然都落了个空,若非即时收住势子,险些撞了个满怀。
月色之下,就见那个白衣老人起身似鹤,极其潇洒飘逸地落在一株秃树梢上!
白衣猎猎,长发飘飘,看上去神仙般的潇洒。
西门举目睹之下,大叫一声,第二次扑了过去,他既号“单手托塔”,可以想知掌上功力了得!
他眼看着押送的宝物落在对方手里,一时羞愤交集。
随着那声怒吼,他整个身子霍地腾空而起,直向着白衣老人落身的大树帽上坠了下来。
白衣老人目睹之下,呵呵一笑,只听他落身的那棵大树帽子“哗啦”一声大响,白影闪过,真似野鹤翻飞,落在另一株大树上!
西门举自是不依,紧跟着一杀腰,再次扑纵过去。可是,他身子方自纵起的一刹那,白衣老人早已先他而起,又纵向另一棵大树上。
附近有十数株大树,高可参天,彼此距离少则两丈,多则七八丈不等。在白衣老人眼里,好像距离相等。他身形纵处,有如星丸跳动,片刻之间便穿行了一周。
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西门举了。
他虽然轻功颇佳,一向引为自负,可跟眼前这个白衣老人比较起来,就明显不及了;若非借助于树梢上的弹力,有几次简直难达彼峰。
白衣老人显然没把他看在眼中,是存心拿他作耍。
是以,在他们绕行三四周后,西门举就落后不及了。非但如此,白衣老人反倒来到了他的背后!
西门举被耍得咆哮如雷,身子一个倒翻,施展出沉重的内气功力——莽牛气功!随着他倒仰的身势,两只手掌同时递出,夹着雷霆万钧之力,直向白衣老人当胸猛击过去。
掌力一经撒出,西门举在空中已万难收势,倏地直坠下来,呼啸一声,排山倒海般地直向着白衣老人正面冲击过来!
白衣老人呵呵一声大笑,站立在树梢上的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仰——凭着右脚脚尖一勾立身的树枝,偌大的身子向后倒挂下来。
西门举发出的掌力,排山倒海般地直由树帽子上刮了过去!
耳听得“哗啦啦”一阵疾响,一时间枝飞叶扬声如巨浪,其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西门举这一招没有伤着对方,可就失去了制胜对方之机,再也没有出手之力。
果然,他身子方一落地,树尖上的白衣老人飞星天坠般地忽然落了下来!
西门举再想回身应敌,哪里还来得及?他觉得双肩上疼痛得厉害,不容他有第二个念头,整个身子已吃对方霍地抡起来摔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一株大树上。
看来,对方是故意要给他吃些苦头,这一摔之力颇是可观,只听“咔喳”一声脆响,那株大树竟然从中一折为二。就算西门举练过横练功夫,也是够受的。他闷吼一声,当场昏死了过去!
现场五个人,除去白衣老人之外,倒有三个不能动了。谷天雨几次三番作势待上,只是当他目睹着对方白衣老人那种气势,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他呆呆地站在一隅,简直吓直了眼。
面前人影一闪,白衣老人已站在他的面前。
谷天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讷讷道:“你……”
“别害怕!”老人道,“你已是我掌底游魂,要杀你早就杀了,不会留到现在!”
谷天雨打了一个寒颤,铁青着脸道:“你……想干什么?”
白衣老人冷笑一声:“想干的已经干了,不会再有什么别的事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一旁倒地的西门举道:“这个老东西,虽然沽名钓誉,自大自夸,倒也无恶,就这么死了,也太冤枉,还有他那儿子、媳妇,受伤都不算轻,按说该死的是你这小子,现在我破例留着你这条命,把他们三个交给你,你看着办吧!”
他缓缓走到了被点了穴道的西门云飞跟前,起手一掌拍在他背上,西门云飞被打得身子向前一跄,“哇”地吐了一口气,顿时解开了穴道,只管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衣老人手指着倒在地上的沈云英道:“这个小媳妇的伤势不轻,回去以后要好好躺在床上,睡上个十天半月,才能慢慢下地。哼,看在我们平素并无怨仇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论究了。”
他边说边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瓷瓶,晃了一下,像是里面的存药不多。
“这是我家多年前自炼的八宝续命神丹,能够起死回生,给他们翁媳各人服下一些也就没有事了,这可是我的德举,以后再要犯在我手里,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话声一落,抖手将手上瓷瓶打开,谷天雨伸手接着,觉得对方手劲奇大,一只手掌震得麻辣辣的生痛。
经此一闹,他才知道对方真个厉害,端的是不易招惹;自己再不知趣,硬缠下去,将丢脸更大,说不定连性命也要赔上去。
只是,这口气实难以下咽。
那颗定风神珠既遭对方抢去,他实在是无法返向一阳神君那里交差,他原想,将这颗神珠占为己有,倒没有顾忌到如何向师门交差之事;这时失去了,反倒令他想到了这个关节,一时忧心万状。
这时见对方扔下了药瓶正要离开,不禁忙上前一步唤道:“崔前辈。”
白衣老人嘿嘿笑道:“你这小子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谷天雨忿忿地道:“前辈抢得了宝物一走,又叫我如何向师门交差,倒不如眼前给我一个干脆的好!”
白衣老人嘻嘻笑着向谷天雨走来,谷天雨吓得节节向后倒退不已。
“怎么,你想死么?”白衣老人呵呵一笑,“那容易得很。”
谷天雨大骇道:“不……”
白衣老人冷笑道:“想怎么着?”
谷天雨叹了一声,一时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看着对方咬牙发愕。
“小子,你用不着给我咬牙。”白衣老人道,“你这个样子,我老人家看的多了,你那点鬼心思我还不清楚?这颗定风珠就算在你手里,你会交给你师父?算了吧,我反倒给你解了围……”
谷天雨狠狠地道:“家师对这颗宝珠期念甚殷,岂容前辈就这么劫走?哼,我劝你老人家还是三思的好!”
“你少放屁!”白衣老人瞪圆了眼睛道,“他放不过我,我还放不过他呢,你小子把我的话带过去,就说我等他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他要是没来,我可是带着珠子云游四方去了,那时候他再想找我,可就千难万难了。”
说罢,霍地拔身而起,淡月稀星之下,宛若白云一朵,只不过在那棵大树梢上闪了闪,随即无踪。
西门举这一觉足足睡到第二天过午才醒转,见儿子西门云飞与谷天雨,正愁眉不展地向他凝望着。
西门举乍见谷天雨,忽然触及前情,倏地由床上坐起来。不意,这一起来牵动了腹上的伤!他哼了一声,又缓缓地躺下来。
“好小子!”他狠厉的一双瞳子,盯着谷天雨,恨不能把他吞下去,“你来干什么?”
“爹!”西门云飞在一旁安慰道,“你老人家不要再发脾气了,谷大哥已经知道错了……眼前我们第一要务,就是想法子把那颗珠子弄回来,其它的事就不要再谈了。”
西门举狠狠地盯着谷天雨,冷冷一笑道:“算了?我这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真想不到竟然栽在这个小辈的手里。嘿嘿,咱们走着瞧吧!”
谷天雨浓眉一挑,似是忍下了气,冷冷地道:“老爷子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跟你一样?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
他“嘿嘿”一笑,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这都是那个老杂毛,我真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
西门云飞在一旁道:“爹,刚才我与谷兄商量了半天,已经把劫珠子的这个老头子的底细摸清楚了。”
谯城云峰
发表于 2017-3-24 00:22:43
第十七章妄想作奇袭险遭死亡殃
“啊——”西门举神色一振道,“他是谁?”
谷天雨冷冷地道:“提起这个人,你老一定很清楚。”
西门举一怔:“你早就认识他?”
谷天雨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人是江湖上老一辈人中一个最难缠的人物,你老当然知道……”
“他是谁?”
“这人姓崔,单名一个奇字。”
西门举忽然全身抖了一下,双目上翻道:“野——鹤崔奇?竟会是……他?”
“前辈说对了。”谷天雨道,“就是这个人,是个最扎手的主儿。”
西门举长长地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西门云飞在一旁眼巴巴地道:“爹,你老既然知道这个人,咱们就得快想个法子,把东西弄回来,要不然可怎么向那位老前辈交差?”
西门举叹息一声,苦笑道:“傻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要是这个人真是野鹤崔奇,那可就完了……这颗珠子就要不回来了。”
“为……什么?”西门云飞大惑不解地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西门举喃喃地道,“这个老怪物,居然还活着……他如果是意图出山,我看这个天底下,是没有人能够制服他。”
西门云飞呆了一下:“他真有这么厉害?”
“你哪里知道,”西门举苦笑着摇摇头,道,“完了,完了,原来是他……竟会是他……”
谷天雨冷冷笑道:“前辈你也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了,据在下所知,这个姓崔的,固然当得上一代怪杰,可也不是真没有人敢碰他。”
“那么,你的意思是……”
“在下认为,眼前起码就有两个人可以对付他。”谷天雨皱了一下眉,道,“只是……”
西门举冷冷地道:“什么人?”
谷天雨讷讷道:“其中之一就是家师一阳神君。”
“嗯!”西门举徽微点了一下头,“可是,你师父能出来么?再说,即使他能出山,也未见得就是崔奇的对手……”
西门云飞忍不住道:“谷兄,你说的是两个,还有一个又是谁?”
“这……”谷天雨偷眼看了西门举一眼道,“这个人,就是那位将明珠发还家师的那位老人家了。”
“哼……你说的都是废话。”西门举冷笑道,“我当然知道,问题是我怎么有脸去见他?我怎么给人家开口?”
谷天雨冷笑道:“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事到如今,又能够瞒得了谁?”
“哼哼!”西门举频频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给我说这些?要不是你,岂会生出这些事?”
谷天雨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这姓崔的要是早有居心,我们谁又防得了?”
西门举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言以对。
谷天雨察言观色道:“我师父那边,目前不宜让他知道。他那个脾气前辈想必也是知道的……再说他目前身子骨也不利落,我看只有前辈你出面去给老人家谈一谈了!”
西门举道:“我没脸见他!”
谷天雨忙接道:“前辈可以把一切过错推在我身上,我师长也就不会对前辈你有所责难了。”
一旁的西门云飞点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爹,我看事不宜迟,你老人家就勉为其难,去找找他吧。”
西门举长叹了一声,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位老前辈却是有名的不好说话,他与我二十年相交,情谊深厚,想不到第一次重任见托,即生出此事,真叫我难以开口。”
谷天雨冷冷地道:“前辈这么说可就错了,这要看什么人。遇见了崔奇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西门举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讷讷道:“我临行之前,在此老面前还夸下了海口,这么一来,真是人丢大了,我这又是为了什么……”
他气得呼呼直喘,身上的伤也痛了起来。
西门云飞好言劝了半天,才把他说服了。
次日随即起程,向来路折回,去拜访那个讳莫如深的武林前辈去了。
夜晚,天黑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大风呼啸着由瓦面上刮过去,瓦上的积雪被刮得纷纷溅起,打在窗子上叮当作响。
整个客舍在此风势里,被掀起一阵轰轰声,真有天摇地动的感觉。
郭彤倚床角坐着,两只脚插在厚厚的被窝里,只觉得出奇得冷,两只耳朵都冻麻了。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到一边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杯子,唏唏噜噜地喝着,才觉得身上有一些暖意。桌子上有现成的饼,他撕下一大块,傻子似地吃着。
他怎会变得如此模样?连这间客房的大门也不敢出一步?
从中午开始,他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像是看见了鬼似地。
真鬼他倒是没有看见,却看见了一个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一个人!一个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人。
这人是谁?向阳君金贞观!
真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在这里发生了。
情形是这样的,郭彤中午吃完饭回来,在门口无意间发现西门举一家人离店。记得来时,他们是骑马,离开时居然雇了一辆车。西门举与他那个小媳妇沈云英好像身上都不怎么利落,被搀上了车。他儿子西门云飞一个人押着三匹马,紧紧在车旁跟着,还有另外一个胡子大汉(谷天雨)也跟在一块儿。一行四人,像是有什么急事,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郭彤看得莫名其妙,刚要转身回店的一刹那,竟发觉到那个魔王向阳君的到来。
那一刹间,郭彤几乎吓呆了。他如果不马上转身进店,差一点就给对方碰了个照脸儿!
妙的是,他进来,向阳君也跟着进来了。敢情他也是来住店的,与郭彤住在同一个客栈之内!
从那个时候,郭彤就开始战战兢兢起来,整个下午没敢迈出客房一步。
傍晚时候起,他唤来了一个小伙计,打发他去买了几个饼,顺便问到了向阳君这个人。得到的结论是,对方果然在这间客栈落了脚,就下榻在前院东侧一间客房里。
由于向阳君奇特的装束和他神威的造型,自他一踏入这所快活斋客栈,立刻惊动了所有的人。大伙儿纷纷打听这个怪人的一切,是以郭彤的询问,也就不会引起这个伙计的任何置疑。
郭彤原打算马上离开,可是昨日遇见的那个白衣老人要他不要离开,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他商量……
再者,他实在怕一出门就被向阳君给撞见;一旦碰上,那可是飞蛾扑火啊!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追杀,这一次碰上,再要想逃得活命,可就千难万难了。
心里愈想愈害怕,却又愈是忍不住好奇。
勉强在床上守了一个更次,他悄悄下了床,决心要去探查个究竟。
他可是一点也不能马虎:当下换上了布鞋,把一双裤腿紧紧地扎住,佩好了暗器革囊,把灯拨到最小,仅仅剩下豆大的一点灯光,这才拉开风门,来到了外面廊子上。
这一霎儿,他心里虽然十分紧张,可是又有另一番意念,如果机缘凑巧,干脆下手把这个人杀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这个念头不禁大大地鼓舞着他,一刹间使得他杀机猝起,反倒不似先前那么惊慌失措了。
当下,他即内提真力,顺着廊子脚下,快步来到了前面那进院子。
这时天交四鼓,整个客栈内外听不见一点点声音。冷风贴着雪面吹飘在人身上,简直叫人打哆嗦。
郭彤站定了身子,偌大的院堂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只见一盏黄纸灯笼,挂在树梢上,迎着风势滴滴溜溜地直打转儿。
由于有了前番窥伺西门举失风之事,郭彤不得不抖擞起精神。当下,贴着瓦楞一直前进,前行了百数十步,就看见了侧面的那排房舍。这时候,那一排房子里,还有两间亮着灯光。
郭彤老远地打量着,不只一次地提息运气,使自己不沾一些浮力,才向事先打量好的向阳君那间房子行去。
他虽然在达云寺未入门墙习技,但因为早年曾经对武术下过苦功,轻功还是不弱的。
这一次,他施展出踏雪无痕的功夫,果然甚见功力。人影连闪,直落对方窗下。
郭彤当然知道向阳君是何等角色,是以站立在雪地里,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他定了一会神,闭住了气息,才轻轻向窗前移近。
窗户上糊的是桑皮纸,厚厚的不透一点风,郭彤伸出小指,以指尖沾了些唾液,轻轻在窗纸上点了一下,即现出了一个小小月牙缺口。
虽然是极为细微的小小动作,郭彤亦不能丝毫马虎,他伫立窗前,先留神倾听了一下,听到一种奇怪地“吱呀”声!
等到他慢慢地把眼睛凑向纸窗,才看清楚了房中的一切。
显然,房中所显示的一幕使他吃了一惊。
黯淡的灯光之下,他看见向阳君赤膊着上身,盘膝坐在床上。
几个月不见,对方所显示的那种豪迈气息,看来有增无已,像是较之昔日更具有野性,脸上的胡子也像是有很多天没刮了,黑糊糊一片,算得上根根见肉。
这么冷的天,他非但赤裸上身,而且还显得很热,全身上下蒸腾着一片白雾,一颗颗的汗珠子挂在脸上。整个躯体,连同着他那张脸显示着一片红光,乍看起来,真会把人吓上一跳。
这时就见他两只手不停地在胸前来回盘弄着,像是在滚弄着一只大球,他必然是施展出全身之力,以致于每一盘动,木床即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就这样,他来回不停地两只手继续盘个不休。
窗外的郭彤看到这里,不着声息地悄悄后退了一步,心里吃惊不小;仅凭猜测,他已经知道,对方是在锻炼内功。
郭彤见状,心里真是紊乱极了。
他仔细忖度着这个方向,算计着向阳君正是置身于自己正前方的笔直方位,由此而前,隔窗发出暗器必可使对方负伤甚或致命。
脑子里一经着念后,郭彤杀机顿起。
当下,探手自革囊里摸索出一口薄刃飞刀,他双手夹住刀身,长吸了一口气,提运出全身劲力,贯注于两臂之上,正待向正前方假设目标掷出飞刀。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陡然间身后一股疾风袭到。
郭彤简直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发痛,已被那人抓住了后颈。
耳边上却听得一个甚为熟悉的口音道:“小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
“快走”二字方落,整个身子已随着那人猝然腾起的身势,霍地腾空而起。
郭彤忽然发觉到正面向阳君所居住的那间房内,灯光蓦地熄灭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发觉到对方房中灯光乍熄的一瞬,他整个人已随着背后那人落足于高有三丈的一所楼廊之上。
随着那人的手势一带之下,两个人一起伏身地上,掩住了身子!
惊慌中,郭彤一打量身后那人,白发白须,一身雪白的长衣——敢情正是先前救助自己的那个老人。这就是说,他是第二次得益于白衣老人。
“老前辈,你……”
才说了这么几个字,即被白衣老人一只手捂住了嘴。老人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把他想抬起的头给压了下去。
二人借以藏身的那个地方,正好是该处楼廊的一个拐角,面前有一根柱子,可掩饰住二人的身子。
白衣老人虽说是技艺出众,可是这一刹那,也显现出了十分谨慎的神态:坐着的身子,紧紧贴着柱子,由下而上根本无法看见他的一鳞半爪。
这个位置,郭彤、白衣老人却可以清楚地看见房中的一切。借着些微的灯光,郭彤看见了院子里的情景,由不住吃了一惊。
那个向阳君,这时霍然来到了院中。
他身上披着一袭黑色长衣,已非赤裸之身。伟岸的身材站立在雪地里,黑白分明,显得更加魁梧。
他很可能已经听见了什么声音,一双光华闪烁的瞳子缓缓地转动着、搜索着。
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白衣老人也显得很严肃,一声不吭地直瞅着对方,脸上露出一种希冀、惊诧的表情。
向阳君看着看着,忽然身势转动,在地面浮雪上踏行了一周。
他虽然体态健大,可是轻功甚佳,偌大的身子踏行于雪面上如浮光掠影,丝毫不着痕迹。
看到这里,白衣老人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神情益加惊诧。
忽然,向阳君站住了脚步,就见他弯下身子,仔细地在雪地里搜索着什么。
郭彤不由住略吃了一惊,情知对方必然是搜索雪面上的脚印。他的心由不住通通跳动不已,所幸现身之始,即施展了踏雪无痕的轻功绝技。
可是,话虽如此,在向阳君精邃的目光注视之下,依然为他察出了端倪。
他在窗前那块地方,发现了郭彤留下的一双浅浅脚印,黑俊的脸上,随即带出了一片冷笑。
既已证明有人来过,向阳君可就不欲善罢干休了。
就见他身形略闪,鬼影子似地掠上了自己下榻的那幛房舍的屋顶之上。
夜风呼呼,吹刮得他身上那袭肥大黑衫噗噜噜连连作响。他站立在屋顶上,一双眸子显得十分灵活,远近楼舍,一一在眼。
白衣老人看到这里,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郭彤随即觉出耳边响起了一丝细小声音:“这个人是个罕见的厉害人物,你要想办法先转回房去,我随后就来。”
郭彤正要站起,却被白衣老人按住。
“傻小子,不是这么个走法。”他是以传音入秘的功力,将话声输送到郭彤身边,“等我用调虎离山之计,将这个人诓离眼前,你就赶快乘机离开。进房以后,千万不要出声,熄灯就寝。我自会与你联络,你可听清楚了?”
郭彤点点头,表示遵命。
原来,白衣老人手上已备好了两枚铜钱,这时将其中之一运用指力弹出,落于十数丈外瓦面上,发出了极为轻微的一点声音。
果然,向阳君被那一丝声音所吸引,捷若飞云般地赶了过去。
把握这一瞬之机,白衣老人用手在郭彤背上一推,示意他道:“快走”
此时,他手上的第二枚铜钱也已弹出,落处较第一枚铜钱犹要远上一程。
郭彤在他一推之下,及时平身双足用力,“嗖”一声纵身而出。
借助白衣老人手上之力,足足飞出七八丈开外,落在一株大树上。
对于向阳君,郭彤早已是惊弓之鸟,是以他身子方一落下,随即快速地弹起。这一次,借助于树枝本身弹力,一下子足足把身子弹起来八丈高下,忽悠悠地落向后院。
然而,向阳君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愚蠢!
就在郭彤身子一落下的同时,面前人影猝闪,向阳君已然去而复返。
他已发觉到自己可能受骗,壮大的躯体一经落下,紧接着再次腾起来,起落之间,有如巨鹰翻云,“呼”一声落身于郭彤先时藏身的那处楼廊上,身法之快,真令人不及交睫。
是时,郭彤虽然得以侥幸脱身,现场的白衣老人却依然守身廊角。
其实白衣老人所以把郭彤先行遣离,未始不心存着会一会向阳君这个奇人。
白衣老人既然心存此意,对于眼前的向阳君便跃跃欲试了。
带着一声长笑,白衣老人如同飞雪一片,倏地直袭到向阳君身前,后者几乎还没有弄清楚方向,白衣老人已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一团白影,夹着大股的袖上风力,“呼——”一声,直往向阳君脸上拂来。
前文亦曾叙述过这个白衣老人一鳞半爪,得悉他即为多年前隐姓不出的风尘异人—
—野鹤崔奇。
此人之功力,尚可由他在对付西门举、谷天雨等人时看出,确是有极高造诣,尤其是两只袖子上,简直有令人出乎意外的功力。
这时,面迎着向阳君的突然来到,白衣老人的一双大袖同时挥到,整个楼廊在他双袖凌然巨力之下,都为之震动不止。
向阳君似乎不曾想到对方有此一手,加以对方功力是如此猛劲,一任他身怀不世绝技,仓促面临之下,亦不禁吃了一惊。
面迎着崔奇的进攻身势,向阳君偌大的身子霍地向后一倒,楼板咯吱吱一阵疾响,楼舍再次晃动了一下,向阳君的身子遂被迫得倒穿了出去。
崔奇一出手即把对方击退,样子显得甚为得意。
他长衣飘飘,极是潇洒从容地站立在楼廊之上,等待着对方的攻势。
果然,向阳君心有未曾,去而复还,一去一回,风掣电驰地再次登上楼廊!
他足下一沾着地面,已经看见了长衣飘飘,站立在楼廊正中的崔奇。
彼此都当得上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奇人,四只眼睛初一接触,就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彼此心里都存下了相当的戒心。
向阳君一连向前踏进了几步,白衣老人——崔奇丝毫没有退缩。
“阁下,”他抱了一下双手,“幸会了。”
向阳君睁大了眼睛:“你是谁?方才站立在我窗前的人就是你么?”
崔奇点点头,道:“不错,只是随便走走,并无打扰阁下之意!”
“哼,说得好!”向阳君冷冷一笑,“事实上,你却是打扰我了。”
崔奇嘿嘿笑道:“阁下功力不凡,老夫好不钦佩,如有冒犯之意,那也是老夫心存钦佩将阁下诱出,萍水论交而已。”
向阳君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笑容:“说得好!”
说了这句话,向阳君脸色陡然一变,冷冷地接着道,“不过,这恐不是尊驾的真实意图吧!”
“嘿嘿!”崔奇向前面迈了几步,“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盛气凌人,老夫确实是一片真心,阁下莫非对老夫这个陌生人还有什么见疑之处?”
向阳君冷哼了一声,道:“但愿你言出由衷,否则的话……”
崔奇哈哈笑道:“年轻人,你一向都这么自负么?须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向阳君点点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这些话我都懂得,还是先请教吧!”
他边说边抱起了双拳。
崔奇摇头道:“不不不,老夫正有向阁下请教之意!能有阁下这身功夫的人,在武林中当然绝非是无名之辈。”
向阳君道:“我姓金,金贞观,冀州人,老人家该你的了。”
崔奇猝然间吃了一惊,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双眸子,在对方脸上打了个转,抱拳道:“失敬、失敬,原来阁下就是新近出道、名满天下的向阳君,幸会,幸会!”
老头儿嘴里说着,着实吃惊不小。
“久仰阁下前此在南岳论剑时,技压群雄,一枝独秀,新领了武林权杖,已是誉满乾坤的当今武尊,呵呵……当真是来头不小!”
崔奇说至此,连连抱拳,向对方打躬不已。
向阳君轻哼了一声,道:“听足下口气,大有不服之意,金某人此次出道,有会尽天下武林同道的决心,老朋友,你报上个万儿吧!”
崔奇摇头道:“那倒不必,老夫这个名字不怎么响,不说也罢。”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听阁下之言,倒也是无独有偶。足下所言,与老夫此行宗旨相仿佛,也罢,咱们就来个不打不相识吧!”
说到这里,脚下向前踏进了两步,右手骈中食二指,向着向阳君右肋下就点。
一股尖锐的风力,随着他递的指尖,突地点向向阳君“乳中穴”,真有洞石穿木之势!
向阳君神色微微一变——他已断定出不是好兆头,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尤其不便向对方示弱。
鼻子里哼了一声,突地凹腹吸胸,把上胸吸进了一半尺,同时右手轻起,用“金切手”招式直向着崔奇那双手上切会。
崔奇冷笑道:“好!”
他手掌倏翻,巧运拇食二指,拿向向阳君的曲池穴。
二人手掌很快地交接在一块,一合即分。
整个楼舍为之震动不止。
崔奇足尖轻点,斜着身子穿了出去。
“姓金的,你这里来!”话声出口,起落之间,已扑向楼下院中。
向阳君“哼”了一声,壮躯起处,飞星天坠般地落了下去。看起来,二人落势像是平排同坠。
待到双方身子一经站定,却是脸对脸。
“老头儿,你欺人太甚!”
话声出口,向阳君身躯霍地向下一坐,右手五指箕开,用五指灯灿绝招陡地直击崔奇的脸部。
崔奇哑声笑道:“好招!”
他不退反进,身躯霍地前挺,右掌也学样儿张开五指,蓦地用力击出。
只听得“叭”的一声,两只手掌竟然迎在一块了,十指力合之下,两只手掌紧紧相贴着。
彼此的身势,都似乎摇动了一下,却都保持着平静。
如果仅仅由他们相接的一双手掌上,简直看不出什么名堂。然而,如果能够注意到他们伫立在雪地里的一双脚步,那就有文章了。
他们双方对面而立,身轻似羽,四只脚浮立在厚厚的雪面上,足下白雪不曾陷下丝毫足印。
只要观察到他们彼此这一身轻功,便可知道两人的一身内功已至登峰造极的地步。
两只手掌紧紧相贴着。
崔奇脸上显现着一丝微笑,一双细长的眸子眯成了两条缝,却由那双细缝里闪烁出灼灼精光。
向阳君却是表情俨然,丝毫不形于色。
这个样子,他们足足相持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忽然,双方同时把身子向下一矮,像是彼此商量好的一样,同时把手掌撤了回去。
激烈的战斗,就在这一刹间,展了开来:向阳君往左面转,崔奇向右面旋。
两个人在疾转一圈之后,倏地会合到了一起。
向阳君猝然双手齐开,拉开了大鹏双展翅架式;崔奇右手直竖起来,比了个直劈之势。
两个人不等招式递出去,却都忙着收了回来。
野鹤崔奇一声低叱,霍地向前一个跃进,下身盘足,“唰”一脚直往向阳君足踝上扫去。
向阳君腾身一跃,拔起了数丈。
野鹤崔奇亦紧跟着拔身而起。
夜空里,两个人就像是冲霄而起的一双大雁。
霍地,他们双方迎在了一块,淡月稀星之下,一阵子纠缠疾滚,天星飞坠般地直落下来。
在将落未下的一刹之间,他们竟然相继向对方发动出快速的杀手,都约莫递出了六七招之多。
紧接着,二人同时落了下来。
像是分飞的一双燕子,一个东、一个西倏地分了开来。这一次接触,似乎是颇具实力的一次接触。
他们分开后,两个人站立的方位,恰是这片场地的两个边端。双方距离,约在六七丈左右。他们遥遥互望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一句话。
甚久之后,崔奇才缓缓地抱了一下拳:“领教了……”
向阳君也缓声道:“好说,足下功力之高,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见甚为杰出的几个人之—……”
才说到这里,崔奇忽然仰面向天,“哈哈”笑了两声。
向阳君神色一凝,道:“足下因何发笑?”
崔奇笑声一敛,道:“金小友,你对老夫的盛誉,却是大大的不敢当。”
他面色一整,冷峻地道:“老夫对于你此行也略有所闻,希望你在这两湖地面上仅属过境而不会盘恒甚久,否则只怕彼此有点不大方便。”
向阳君冷哼了一声,道:“听你的口气,想必是不容我在此立足了?”
崔奇嘿嘿笑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向阳君神色一凝,摇着头冷笑道:“不,金某人生平有一忌讳,那就是绝不受人要挟。”
“这么说,你是存心与老夫蹩一蹩了?”
“老人家你看着办吧。”
“你不妨再想一想。”崔奇冷笑道,“这汉中地面上,是容不下你这一号的!”
向阳君摇了摇头,道:“我看还不至于吧!”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崔奇冷森森地道:“小伙子,天下地方大得很,你还是到别处去吧,这里容不下你!”
“哼哼……”向阳君发出了一串冷笑,道,“那么,我就多住一天,在这里住四天。”
崔奇怔了一下:“好吧,四天就四天,我等你四天。”
“对不起!”向阳君改口道:“那我就住五天!”
崔奇挑动了一下眉毛:“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向阳君道:“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崔奇寒声道:“这么说你是要接着我的了?”
“随时奉陪。”
“好……”崔奇怪笑了一声,“你等着吧,我一定来。”
向阳君笑道:“不仅是你的人要来,你的东西也不要忘了一块拿来。”
“啊——”崔奇顿时神色一震,倒退了一步,打量着向阳君,“看起来,你是有所为而来了。”
“这还用得着说吗?”向阳君笑了一下,“如果金某人这双招子不空,那件东西八成是落在了老朋友你的手里了。哼哼……老朋友,你怎么拿的,我希望你怎么给吐出来,我等着你。”
崔奇狞笑了一声:“好,小子,你等着我的吧,我走了……”
他霍地腾身而起,直由向阳君头顶上掠了过去。在经过对方头上的一刹那,蓦地身子向下一沉,飞出右足尖,直点向阳君眉心“祖窍”。
这一手却是出人意料,又快,又准,又狠。
只是向阳君已经注意到了对方有此一手。
如此,就在对方快速的身手里,即他右手蓦地向空中抬了一下,手指和脚尖经过巧妙地接触,二人即分了开来。
崔奇的身子,极其轻巧地落在了对面瓦脊上,随即发出了一声狂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等着瞧吧!”
人影略闪,夜色里有如长烟一缕,瞬息间消逝无影。
向阳君微微呆了一晌,冷笑着转回房中。
纸窗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郭彤应了一声,匆匆上前打开来,白影略晃,崔奇掠窗而入。
郭彤随即关上了窗户。
崔奇的声音说道:“点着灯,不要紧!”
郭彤答应了一声,亮着了火折了,顿时房子里大放光明,看见那个白衣老人脸色有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灯点着了,熄了火折子。
郭彤退向一旁坐下来,道:“老人家,你怎么这么久才来,莫非跟那小子照了脸了?”
“岂止是照了脸,”崔奇冷笑了一声,“我们动了手。”
“啊!”郭彤吃了一惊,“你们动手了?”
崔奇点了一下头,抬起手来,指了一下桌上的瓦壶:“喂,给我弄碗水来!”
郭彤应了一声,倒了一碗茶,双手捧上。
崔奇接过了喝了两口,放在桌子上,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木制的药筒,由里面倒出来一粒黑色的药丸吞到肚子里?
“你老这是怎么了?”
郭彤在一旁看得有些儿震惊。
“没什么!”崔奇摇摇头,“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他那一双惊异的眸子里,闪烁着炯炯寒光,道:“哼,我就不信……终日打雁竟会叫雁嘴啄了眼!”
郭彤讷讷道:“老前辈,这个向阳君端的可不好惹!你老人家可要千万提防着点儿啊!”
“向阳君?”崔奇偏过脸来打量着他,“你也知道他?”
郭彤苦笑一下:“岂止是知道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嗯,”崔奇注视着他,“是怎么回事?听你口气,你和他之间好像还有梁子?”
“唉……这个……”
提起这件事,郭彤可是感触良多:“你老人家也就别问了,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是死冤家、活对头,一照了面,非得死一个才成,这死人八成儿是我。他功夫太高,我简直连他身边也挨不上!”
崔奇翻了一下眼皮:“真有这么大的仇么?”
郭彤又叹了一声,往事如烟,可真应上了不堪回首那句俗话了。
“老人家,你们真的动了手了?”
“那还假得了?”
“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崔奇苦笑一下,“勉强称得上不分胜负。来,小伙子,你把灯过来,瞧瞧我这只‘尊足’要不要紧,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把右脚跷了起来。
郭彤莫名其妙地把灯靠近了那脚。
崔奇呲着牙,先解开了紧束在足踝上的扎腿,脱下了布鞋,里面穿着蓝布长袜子。
“哼,好小子!”
他一面说着,往嘴里面吸着气。那样子像是忍着痛,等到他脱下了袜子,郭彤吓得抖了一下手,差一点把灯给砸了。
敢情崔奇那只脚,整个的脚背上,都现出一片黑紫颜色,脚面肿泡泡的。
看到这里,崔老头子脸上蓦地罩起了一片阴森,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即把袜子穿上。
“你老这是怎么了?”郭彤战惊惊地道,“受伤了?”
“嗯。”崔奇用手抚按着受伤的那只脚,脸色很难看。他不时地眨动着眸子,像是在运思着什么。
郭彤由于对向阳君这个人有着特殊的记忆,见状顿有所悟。
“啊!”他吃惊地道,“看情形,你老人家大概是中了他的太阳神功吧!”
“太阳神功?”
崔奇显然为之一惊。
郭彤连连点头道:“老前辈你莫非还不知道?这个人最出名的功夫,就是太阳功。
不过,奇怪……据我所知,这门功夫好像应该是在太阳底下才可以施展……晚间怎么会……”
崔奇道:“你说得不错,太阳功,不错……”
崔奇连连点着头,像是茅塞顿开。
他冷笑了一声,点头道:“天底下也只有这种纯阳的功力,能够破我的混元真气,我原先还在纳闷,你这么一提,倒是解开了我的谜结了。”
郭彤怔道:“可是太阳功,不是必须要在太阳底下才可以施展么?怎么……”
崔奇摇摇头:“不然,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冷笑一声,喃喃道:“昼吸日菁,蓄之海底,可暖百穴,虽隆冬寒夜,赤膊去衣而不觉其寒,用以制敌,枯其精脉,凝其血,摧其五行而制死……”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话声,苦笑道,“这就不错了,这就是太阳功,运之于掌谓太阳掌,运之手指曰太阳指。”
他倒抽了一口气,咬了一下牙,又道:“好厉害的太阳指!老夫今夜总算见识了。”
郭彤惊道:“要不要紧?”
崔奇苦笑道:“无妨,要是换另一个人,只怕这时早已无命,而我练有洗筋易髓之功,倒可以平安无事。哼,这一点也许是那个向阳君事先没有想到的!”
郭彤总算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可是……你的伤……”
“这只是一时气血不畅,他的纯罡指力伤了我的‘鹰白’穴门。他虽施展了太阳功力,却并没有收到他所预期的效果,不过……”他微微一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道,“话虽如此,这个向阳君的功力着实不得了——真可以称得上是我生平第一大敌了……”
他一面说,频频冷笑不已,随即端起了面前的一碗白水,一饮而尽。
“小伙子,”他把身子倚向墙角,讷讷道,“你可是看见了吧!这个天底下,到处都有能人异士;你厉害,人家比你更厉害……老夫这一次出来,总算遇见了厉害对手。
哼哼!”
一连哼了几声之后,他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像是向阳君适时地出现,正好符合了他潜在的愿望。
郭彤甚为担心地道:“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老前辈你对他可要千万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忍下这口气算了。”
崔奇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么?其实,我与他并无仇恨,只是遇上了,总要见个真章儿。”
微微顿了一下,又讷讷地道:“我已给了他四天时间,四天之内要是能知趣地离开汉阳,我也就省了事,绝不会去找他麻烦。”
郭彤皱了一下眉:“可是他要是不离开呢?”
“那他是存心给我过不去,说不得我们就得见个高下了!”
郭彤道:“可是,你老人家有把握胜过他么?”
“这个!”崔奇冷冷一哂,道,“到时看吧,现在还不知道,到底鹿死谁手。”
郭彤不再说什么,一双眸子缓缓转着,心里情不自禁地暗忖着:“这个老人家到底是谁?看他武功的确不弱,较之已死的静虚老方丈也不逊色,说不定向阳君此行遇见了他,才算是遇见了真正的对手……”
转念又想:“说不定这个人武技高超,向阳君不一定能胜过他;果然如此,岂不正合了我的心愿?我又何必苦苦予以阻止?”
这么一想,觉得甚是有理。
然而,有些话他却不得不予以点醒。
“老前辈武功盖世,说不定对方向阳君这个人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只是……”
略一犹豫,他即接下去道:“你老人家也许还不知道,已经有很多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人,都丧生在此人的双掌之下,老前辈知道么?”
崔奇怔了一下:“啊?”
可是接下去,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抹冷笑。
“颇负盛名的人?”他冷笑着摇头道,“一个真正身怀绝技的人,绝不可能享有很高的名望;反之,那些并无什么真实武功的人,却能沽名钓誉,得享大名。这道理很简单,如兵法所云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那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
郭彤点点头道:“你老人家说得不错,但是并非没有例外,否则也就没有‘实至名归’这句话了。”
崔奇点头道:“说得好,我们且不要再为此争执。你刚才说到几个颇有盛名的人,丧生在向阳君手里,这几个人都是谁?”
郭彤想了一下道:“据悉死伤在向阳君手里的人数极多,只是对我却没有什么印象,我所知道的,只是他在洞庭岳阳一个地方的作为。”
崔奇点头道:“岳阳府确是藏有几个能人异士,莫非竟听任这个小辈胡闹不成?”
郭彤道:“你老说的那几人是谁?”
崔奇闭上双眼道:“苍海客齐天野该是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人了,据我所知,他在洞庭以西盘踞了相当长的时间,目前也不会离开。”
郭彤一笑,道:“除了这位老前辈,你老认为洞庭地面上,还有些什么能人异士?”
崔奇点点头,神秘地笑了笑道:“当然还有,还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不会轻易过问外事罢了。”
郭彤道:“这个人是谁?”
崔奇摇摇头道:“不说也罢,对方既已心存避世,不希望世人再听到他的名字,我也就不必再说他了!”
郭彤怔了一下,遂道:“那么,除了这个人之外,你老人家看看三楚地面上,还有些什么能人异士?”
崔奇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捋着下颔上一绺长须,点了一下头道:“这个……据我所知,好像还有盛家兄弟两个!武功自成一家,如这几个人肯为正义挺身而出,那么向阳君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郭彤摇摇头道:“不见得!”
崔奇十分奇怪地转脸看着他,问:“怎么?”
郭彤冷冷一笑,道:“看来老前辈确实避世甚久,居然连最近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事实上,你老人家以上所提到的三个人,如今都已作古,不在人世了。”
“啊——”崔奇吃了一惊:“难道说他们都死了?是怎么死的?”
郭彤冷冷地道:“死因相同,俱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上,这个人你老人家自然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崔奇脸色忽然间为之大变。
“什么?……你的意思,难道说,他们三个人,是死在向阳君……那个辈手上?”
“老前辈说得不错。”郭彤冷笑着接下去道,“事实上确是如此!”
“这……”崔奇摇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
“事实俱在,你老人家岂能不信?”郭彤振振有词地道,“你老人家如果到岳阳地面上走上一转,就会发觉到那里处处张贴有缉拿向阳君的公文告示,上面对于你老方才提到的三个人死因记述甚详,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崔奇听了,神色微微变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
甚久他才摇了一下头,讷讷道:“果真如此,这个向阳君实在是太厉害了,只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郭彤冷笑道:“后辈猜想,不过是武林中的逞强斗狠而已,这个人似乎想杀尽世上所有的英雄好汉,独霸天下……”
“哼!”崔奇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也许你说得不错,如果他真有此意,他将会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碍和困难!”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就在岳阳附近西塘,那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少见的奇人,向阳君如果惊动了他,可就有好看的了!”
提起这个奇人,崔奇脸上现出了一种默默的痛苦,那是混合了歉疚与怀念的综合表情!
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在一种漠漠惆怅和淡淡轻愁笼罩之下,他忽然变得心事重重了。
听到了西塘这两个字,郭彤吃了一惊,想到了师门达云寺的猝经剧变,老方丈以及各堂长老的死,他的心就像忽然压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块那么重。
“你老说的是西塘?”他奇怪地问崔奇道:“西塘住着一个什么人?”
崔奇摇摇头,大有欲语还休的意思:“我说过不提他,结果还是又提到了他……事实上,我这个老朋友已非尘世凡俗之人,他目前已是一个出家人了。”
“啊——”郭彤几乎惊得由位子上站起来,“出家人?莫非你老说得这个人,是达云寺的静虚老上人么?”
崔奇目光一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老前辈,如果我告诉你那位静虚老方丈曾是我的师尊,你会相信么?”
“这——”崔奇摇摇头,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是静虚老和尚的弟子,你今天的身手必然是相当可观了。”
郭彤苦笑了一下:“你老说得不错,按常情说,事实确是应该如此,却也有出乎常情的时候哪!”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入门太晚,而老方丈提前故世!”
“提前……故世?”崔奇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白眉连连眨动了几下,道,“你说什么?”
郭彤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老前辈,那位静虚老方丈已经死了,这件事莫非你老人家也没有听说过么?”
一阵苍白快速地由崔奇脸上闪过,郭彤很清楚地看见他两处太阳穴上的青筋跳动。
这一刹那,对他来说不啻是五雷击顶。
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良久,他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缓缓地移向郭彤:“小伙子,你别是在信口胡说吧?”
郭彤摇摇头道:“天下最无聊的人,也绝不会拿别人的生死来开玩笑,更何况静虚老方丈是我最敬重的师尊,我岂能信口胡说?”
崔奇凝目注视着他,忽然叹息一声,点点头不再言语。
忽然,他的双眉一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那盏油灯蓦地跳了一下。
“老和尚你死了?”
声音沙哑,却倾泻着无比的愤怒,那双眸子里滚动着说不出的凌厉狰狞。
然而,这般气势,却没有维持很久,他紧接着又垂下头来,脸上的神采刹那间由愤怒变成了无比的悲伤。
郭彤不禁为对方这种大异寻常的举止,惊得呆住了。崔奇这番举止确是发自内心,丝毫不曾有做作的成份。
然而当他目光再次接触到郭彤时,才恍然由睡梦中惊醒,回到眼前现实了。
“小伙子!”他脸上绽开了一丝苦笑,“你不要笑我的失态,如果你是我,只怕痛苦得更不能自禁……唉,想不到我短短二十年不履江湖,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想不到的变化。”
他说到这里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一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他把自己浸浴在冷风里,一直过了很久,才回过身来。
“这事发生多久了?”顿了一下他才改口道,“我是问你老和尚死了多久?”
郭彤想了一下道:“有三个月了。”
崔奇点点头:“他是怎么死的?”
“是……是被人杀死的。”
崔奇冷笑了一声:“什么人?难道说又是向阳君这个小辈?”
“不错,就是他!”
崔奇陡然一震,两道白眉倏地直竖了起来。他摇摇头道:“这一次我可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郭彤望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说的句句是实言。”
“哼,我对于老和尚的武功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他那一身内外功力,只怕当今天下,很难找得出三四个人是他的敌手;向阳君即使练有太阳掌至阳至罡之功,也难以是他的对手,怎会丧生在这个小辈之手?”
郭彤叹了一声道:“老方丈一身武功,的确是当世罕见,然而向阳君的武功却也有令人难以忖测之高奥,否则老方丈也就不会丧生在他手上了……”
崔奇哼了一声,凌然道:“我不信!”
他转了个身子,重重地在一张木椅上坐下来:“你再说得详细一点。”
郭彤叹了口气,一双眸子转向桌子上的那盏灯。跳动的灯焰、炸开的灯花,一刹间把他带回到昔日达云寺的痛苦回忆之中。
“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喃喃地道,“我只能长话短说,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向阳君在岳阳的大开杀戒,而遭到了官府的问津,有一位府街的大班头铁掌刘昆,他与老方丈颇有素缘……”
崔奇听到这里,摇头岔口道:“老和尚吃斋念佛之人,怎么会与六扇门里的人交往?
这一点有欠情理。”
郭彤苦笑道:“这一点后辈也是百思不解,不过自从后辈进入达云寺之后,短短年许时间,那位岳阳府的刘大班头,确是常常拜访老方丈。”
“老和尚可曾见他?”
“老方丈原本是不接见外客的,可是对于这个人,却是破格相待……好像老方丈有不得不与他相见的特别苦衷,这一点就非后辈所能想得通了。”
崔奇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想必是老和尚当年为俗时,曾有几桩不小的案子,落在了这个鹰爪子的手上。他虽然落发出家,但那捕头仍有借口困扰于他……老和尚这么一来,可是为自己惹下了麻烦了,又该如何讲?”
郭彤苦笑道:“详情是否如此,后辈就不知道了。”
“你当然不会知道,当年老和尚称雄武林耀武扬威时,只怕你还没出生呢。”
微微停了一下,他看着郭彤道:“好吧,你再说下去。”
郭彤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向阳君在岳阳杀人之事,我们在庙里也所闻不多,只是知道那个刘捕头曾经到庙里求见老方丈,请他老人家出山,主持正义……”
崔奇点点头道:“这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后来呢?”
“后来情形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郭彤也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那一夜,老方丈事先由卦上测知有一场浩劫面临,并测得当夜有人要登山造访,于是差人事先在庙外等候。果然,到时候就来了三个俗客。”
崔奇一怔道:“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郭彤道:“除了方才我说的那个刘捕头之外,另外还有年纪甚轻的兄妹。”
他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这对兄妹事后我才知道姓雷,乃是武林中颇有身份的人物:哥哥叫雷铁军,妹妹叫雷金枝……”
崔奇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郭彤道:“这对兄妹,你老人家当然没有听说过,可是他们的祖父,却是一代武学的鼻祖,与老方丈当年齐名,而且交非泛泛。我一提起来,你老人家一定知道!”
“是谁?”
郭彤顿了一下,道:“那就是世居东海七巧岭的青蟒客雷蛟。”
“原来是雷瘸子,我认识他!”
郭彤又接下去道:“那夜刘捕头带着雷氏兄妹一起去找向阳君……那位雷少侠与刘捕头都为向阳君所伤,尤其是雷少侠伤势极重,像是有性命之忧。老方丈本诸慈怀,不得不赐以援手救助。”
“嗯!”崔奇缓缓点了一下头.“不错,老和尚的那两手医术,真可以称得上当世无双,尤其是那一手金切玉膏之术,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啊,是了、是了!”
他忿然明白过来,不胜感伤地道:“老方丈为他们疗伤,可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郭彤黯然点头道:“据后辈所知,老方丈因受不了他们的一再请说,就答应了下来。
唉,他老人家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在这个时候犯下了大错!”
“老和尚神机妙算之人,竟然也会失算?”
“可不是。”郭彤叹息了一声,道,“原来,向阳君那时不慎为雷姑娘所伤流了些血,据老方丈说,向阳君失血之后必将有一种……什么现象,这一点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
崔奇冷冷地说道:“是反潮现象。”
“对对对……是反潮现象!”郭彤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赞道,“你老人家果然见闻深远,无所不知。”
崔奇冷冷一笑,道:“说下去。”
他像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事件上,显得有些意不旁瞩。
郭彤遂接下去道:“老方丈因断定向阳君有反潮现象,在六个时辰之内不能行动。
以此见告,刘捕头便大喜过望地匆匆赶回……”
说到这里,他临时顿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事情就出在了这里,这个消息不知道谁泄露了出去,以至于刘捕头扑到时,那个向阳君竟然藏躲一旁……非但这样,据事后我由别处探知,刘捕头等一行竟然都遭了毒手,死于向阳君之手。”
崔奇点头道:“说下去。”
郭彤道:“这些情形,老方丈虽不曾目睹,却由卦上探出了一个大概,可怜老方丈……”
微微一顿,他接连叹息了几声才道:“可怜老方丈虽然事先已由卦上测知了大凶之兆,然而他自己却未能躲过这步劫难,最后依然落得身遭横死……真是可怜之至!”
崔奇皱了一下眉冷笑道:“老和尚一身功力何等了得,岂会不是向阳君这个小辈对手?依老夫所见,老和尚即使不能取胜于他,至不济也能保一个平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丧生——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郭彤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怪那个向阳君来得过于神速,老方丈原待以先天之气补后天之功,施展澄波返渡将功力补足。果真如此,那个向阳君是否能胜过老方丈可就难以预卜了。然而,向阳君来早了一步,以至于老方丈功败垂成,而死于非命。”
“这就是了……”崔奇冷冷一笑道,“果真这样,老和尚可真是命该如此了……难道他没有想到拖延战术么?”
“怎么没有想到?”郭彤沮丧地道,“若非这样,达云寺的几堂大师也就不会平白丧命了。”
崔奇“哼”了一声,道:“老和尚应该物色一个身边护禅的得力手下,使他免于张皇困惑!”
郭彤苦笑道:“这一点他老人家也想到了。”
崔奇道:“是么?”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那个人就是我!”
“是你?”崔奇的眼睛,在他身上快速地转了一转,“这倒是失敬了。”他双手拱了一下,“小哥,这么说起来你当是老和尚最心爱的一个弟子了。”
“不瞒你老人家说,”郭彤讷讷着道,“老方丈对我这个弟子实在是期望甚大,只是……唉,只怪我获他老人家赏识为时太晚,以至于空列门墙,对他老人家的盖世武技,连一层皮毛也没有学到。”
“这个我知道,不过你肯定打好了相当的武学基础。”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一上来就看上了你的原因。”
崔奇说到这儿,眸子频频在郭彤脸上打转儿:“现在又加上了老和尚这一层原因,我就更放不过你了……小子,你可愿意拜我这个师父?”
郭彤先是一阵惊喜,可是紧接着又兴起了一片犹豫,似有难言之苦。
崔奇不禁翻了一下眼皮:“怎么,你不乐意?”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请你老人家不要介意,实在是老方丈在临死之前,已经交待了我,要我不要轻意妄图复仇。后辈对于你老人家一身武学,虽然极为仰慕醉心,却不能有违老方丈之临终遗命,这一点务必要请你老人家见谅。”
崔奇聆听之下,不禁呆了半晌,喃喃道:“老和尚难道还有什么知己的朋友么?
不……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哼哼!”
他目光一扫惊诧的郭彤,冷冷地道:“我太了解老和尚了,据我所知他生平几乎没有几个朋友;有之,也都是一些与他意气不合的人,能够承他死后见托之人,简直可以说没有。”
“不错,”郭彤道,“即使是他老人家的仇人、敌人,也都对他心存敬仰!”
“嗯!小哥子,你这句话说得好。”崔奇喃喃地道,“即使是他的仇人,也都是对他心存敬仰。嗯,事实的确如此。”
他蓦地转过脸盯向郭彤道:“说,这个人是谁?”
“这……”郭彤摇摇头,吞吐道,“对不起,我想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崔奇怔了一下:“莫非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