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key
发表于 2017-3-24 00:23:09
第十八章惊心动魄夜消魂夺魄人
郭彤摇摇头讷讷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也许那位老前辈不太喜欢人家提起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据老方丈说,那位前辈生性十分固执,而且埋名隐姓有二十年之久,是以……”
崔奇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又如何知道他下脚之处?”
郭彤道:“后辈只知道他老人家居住在鄂省狼牙山,却并不知他老人家的详细住处。”
他忽然中止住要说出的话,原因是发觉到对方听到狼牙山三字时,神色为之一变,便问:“你老人家怎么了?”
“哼哼……”崔奇冷笑道,“你刚才说那人居住在什么山?”
“是……是狼牙山呀。”
“狼牙山?”崔奇那双眸子又移向郭彤脸上,道,“这么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大概是姓崔的了?”
郭彤大吃一惊,大喜道:“咦!你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崔奇冷冷一笑道:“这人大概名叫崔奇吧?”
郭彤更现惊异,讷讷道:“莫非你老人家认识他?”
“哼哼……你先不要问这些。”崔奇讷讷道,“据我所知,那崔奇与老和尚可称得上仇深似海,二人曾经赌过咒、发过誓,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恶毒咒语,老和尚岂能在临死之前改变了初衷?这件事诚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郭彤睁大了眸子道:“原来这样……后辈确实不知道。不过,老方丈却交待了在下几句话,到时面对那位前辈,自然会说得一清二楚的。”
崔奇呆了一呆,道:“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么?”
“这个,”郭彤苦笑了一下,抱拳道,“老前辈,不觉这句话问得过于唐突么?”
忽然,崔奇像旋风一样地扑到了他身前,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厉声叱道:“说,老和尚交待了你一些什么话?快说!”
郭彤只觉得对方抓在肩上的那一只手,宛如一把钢钩,那么有力地抓下来,真有皮穿肉裂之势,痛得他全身打起了哆嗦。
对方这等大失常态的举止,不禁激起他一腔怒火。
当下,他由不住冷哼一声,右手乍翻,用浪打礁崖掌力,一掌直向崔奇当胸推去。
当然,他绝无意伤害对方,只是想以掌力迫使对方离开而已。然而,崔奇是何等身手之人,岂会为他掌力所中!郭彤当时只觉得掌力方自递出一半,那只胳膊立即一阵发麻、动弹不得了!
这时,崔奇脸色一阵铁青,道:“小辈,你要给我动手,还差得远呢。说!老和尚都关照了你些什么?”
郭彤道:“想不到你老人家是一个如此蛮横而不讲理的人……我看错人了!”
“混蛋!”崔奇大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郭彤怔了一下,涩涩地道:“你老人家不说,我怎会知道你是谁?”
“该死,该死……”
崔奇睁大了眼,郭彤可以清楚地看见散布在他眼睛四周的红丝——可见这个老头儿是十分震怒了。
“告诉你吧!”崔奇凌厉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崔奇。”
郭彤顿时觉得头上“轰”一声,呆住了。
“这……这是真的?”
“谁还骗你不成?”
说了这句话,崔奇忽然松开了紧抓在他肩上的手,蓦地后退,坐到一张椅子上。
一刹间,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先前的一番盛怒,似乎在极短的一刹那为之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郭……彤!”他唤着郭彤的名字,讷讷地道,“说吧、说吧,老和尚要你告诉我些什么呢?”
郭彤缓缓地站起来,先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对方抓脱了臼的肩骨,然后道:
“老人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胡闹!”崔奇眼睛里忽然涌出无比怒火,“你要再问一句,我可就要活劈了你!
我崔某人生平在世,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郭彤见他说得真诚,相信绝非虚语。
由于这番话实在来得过于突然,一时使得郭彤简直无所适从。
停了好长的一会儿,他才缓缓走过去,冉冉拜倒道:“这么说,崔老前辈在上,后辈实在是太失礼了。”
说罢,向着崔奇深深地拜了一拜。
野鹤崔奇冷冷一笑道:“站起来吧!”
“是……”郭彤答应着,站起一旁。
“哼!”崔奇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老远地打量着他,“现在该我对你表示怀疑了,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呢!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彤怔了一下,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对我表示怀疑?”
“口说无凭,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捏造的?”
“我没有捏造的理由!”
嘴里这么说着,内心却对当日老方丈的未卜先知大是钦佩。
当下他遂后退一步,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布包,冷冷地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看证物,我这里倒是有一件。”
他边说边解开了那个小小布包,里面是一串黑光净亮的沙门念珠,一颗颗都约有拇指盖那般大小,彼此磨擦发出“琤琮”之声——正是静虚老方丈在生之日从不离手的东西。
崔奇乍睹之下,不禁脸色微微一变,道:“拿来我看。”
郭彤答应了一声,上前正待将手上佛珠交上,忽然又收了回来。
想起了老方丈当日所交代,他目注着对方的脸,喃喃道出了“红叶凋零”四个字。
崔奇先是一愣,随即现出了一片戚容,仰首长叹道:“秋蝉兄,你当真是个有心人,多年来还不曾忘记了这个约会,红叶凋零,物故人非,唉唉……”
说话间,那双眸子里情不自禁地滚出了点点珠泪,一颗颗晶亮有光,自脸上滑落而下,那是一种垂暮人的伤怀。目睹之下,令人辄生无限同情。
是时,郭彤已双手把佛珠送上,崔奇接了过来,手指摩挲着每一颗珠子……
“这就不错了,正是老和尚的心爱物件……”他苦笑着道,“老和尚既肯将这件贴身之物交与你,足见你方才所说不假……唉,难道老和尚除此之外,对你别无所差了?”
“不!”郭彤双手合十礼拜了一下,由对方手上接过了佛珠,“老方丈不曾忘记与老前辈以往的过节,特别嘱咐后辈向老前辈你讨还旧债,后辈不敢藏私,这就有一句说一句了。”
崔奇脸上,一阵子发白,颓然坐了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老和尚说得不错,论及当年之事,我确实欠了他太多。
可是,他也……唉,他已经死了,我又何忍苛责于他……”顿了顿又道,“也罢!”他似乎为自己下了个决心,“我知道,老和尚要你投奔于我,乃是看中了我‘压箱子底儿’的一套玩艺儿。好吧,你就跟着我吧,看着老和尚的面子,我绝不会亏待你。从今之后,你就是我‘野鹤’崔奇的心腹弟子。我这一身武功非你不授,就成全你的一番苦心孤诣吧!”
郭彤一直担心着崔奇这个人不易找寻,想不到一番误打误斗,竟然会在眼前邂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由于这番邂逅来得过于突然,他一时难以适应,只管直直地看着崔奇发呆,却不知如何自处。
崔奇嘿嘿一笑,目注着他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郭彤一惊之下,赶忙向着崔奇行了一礼,道:“老前辈成全造就大恩,弟子当永世不忘,这里先行敬谢了。”
崔奇“呵呵”一笑,道:“这么说,你是决定拜我为师了?”
郭彤摇摇头道:“老前辈万勿见怪,弟子前已向静虚方丈跪行拜师大礼,且曾入达云寺带发修行,算得上是半个出家人,对于老前辈不便再行拜师之礼,以师尊相称,这一点万请老前辈破格成全。”
崔奇一听,神色霍然变了,冷笑道:“岂有此理,你当我‘野鹤’是什么人?既不是我崔氏门中弟子,焉能身受我崔氏不传之盖世绝技?不行,不行,这一点万万办不到!”
郭彤愣了一下,苦笑道:“老前辈如坚持此意,弟子岂能相强,人各有志,也只有就此叩别,各行其事了。”
说罢上前一步,向着崔奇深深一揖,即退向一旁坐了下来。
崔奇呆了一下,冷笑道:“好个倔强小子,老夫偌大年纪,岂会向你低头?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明天我听你回音。此刻夜深,我先去了。”
说完,穿好鞋袜,自位子上站起,满脸不悦地向外步出。
郭彤因见他足下受伤,生恐他行走不便,连忙抢前一步上去搀扶他。
崔奇身子一闪,道:“用不着,不碍事。”
拉开了风门,一阵冷风袭进来,桌上的油灯顿时熄灭。
崔奇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里,看着郭彤冷冷地道:“切记,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向阳君那个小辈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被他发觉你住在这里,只怕连我也救不了你!”
郭彤心里虽是不无愤慨,可对方是与老方丈同一辈份、武技伯仲的人物,深知自己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当下,抱拳恭施一礼,道:“弟子遵命!”
崔奇翻着一双小眼,在黑暗中打量着他道:“我看你灯也不用点了,这就睡吧,我去了!”
话方出口,足下略一划动,鬼影子似地掠了出去,闪了一下,随即无踪。
郭彤生怕自己住处为那个向阳君摸知,当下悄悄步出室外,在门前附近打量了一周,四下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偶尔过来的阵阵寒风,把屋檐上的积雪,花球似地一团团吹落下来。
夜已深,寒露侵衣!此时此刻,可真当得上“呵气成冰”,冻得人全身打颤,连骨头都阵阵发酥。
在院子里站着可真不是个滋味。
郭彤自忖着那个向阳君,还不至于真地找来这里,心里略微放松,随即转回房中。
不意,他方自踏入门坎,陡然间就觉得颈后一股极其尖锐的风力透逼过来!
经验告诉他,只有运用强烈内劲的兵刃,才能有这等威力。此时此刻,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是难以向对方出手反搏的。
郭彤一惊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顿时呆住了。
背后那尖锐的内家力道,并不曾丝毫减退,尤其是射刺的那个位置,正当后颈要害,一经剑气逼入可真不是好滋味儿。
“你是谁?”
“我是我!”
语音冰冷。出乎意外的,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不禁使得郭彤大吃一惊,由不住想回头看个究竟。
不意,他的头还不曾回过一半,即觉出颈项后一阵刺痛——对方那口剑几乎刺进了肉里!
耳边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许乱动!”
剑在人家手上还有什么话好说?
郭彤当然不敢动作。
“过去!”那个女人指使说,“把门关上。”
宝剑的剑尖就指在他的后脖上,若是不遵命行事,对方只顺势向前一推,他这条命可就被结果了。
没有别的办法,郭彤缓缓走过去把门关上。他走一步,身后的人跟着走一步,尤其妙的是对方手上的那口剑竟然一如前状地指在他的颈后,令他心理大受威胁。
“好了!”那个娇滴滴的声音道,“现在给我规规矩矩坐到一边位子上去。”
声音虽是娇嫩,却十分严肃,带有命令的口吻,丝毫不容他不服从。
就在前面那句话方一离口的当儿,郭彤就觉得颈后忽然为之一松——那女子已收回了剑。
郭彤纳了一阵子闷,才依言走了过去,坐下来,就势转过身来,向对方打量了几眼,黑影中哪里能看得清楚?
如果窗门不关,尚可借着外面的雪光,将情景看个大概。可是此刻房门一关,屋子里黑黝黝的,真是伸手不辨五指!
昏昏暗暗,恍恍惚惚,反正看见那么一个人儿。
郭彤想仔细认清对方那一张脸,只是房内实在是太暗了,一任他睁大了眼,看了又看,也难以把对方看清楚。
“对不起——”郭彤抱了一下拳,“请恕在下认人不清,这位姑娘你是……”
“不要管我是谁!”那个女人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的时候,这你要记住!”
郭彤怪纳闷地:“可是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我也照样不认识你!”
她说了这句话,微微顿了一下,立刻接道:“人不一定非要认识才能说话,最知心的朋友也是由陌生相交开始的,是不是?”
“这——”郭彤点点头道,“姑娘这句话说得有理,的确是这样。”
他环顾了左右一下道:“这房子太暗了,待我点亮了灯再说!”
在说话之前,他已借着把胳膊放置在桌面之便,压着了一个火折子,话声一落,陡地探手取了过来,待机一晃,“呼”一声,发出了尺许长短的一根火苗子。
借着火光一亮的当儿,他已看见了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子有一副国色天香的姣好面容。
似乎只容许他有一睹之机,那个少女当即发出了一声喝叱:“大胆!”
玉手倏起,“哧”地劈出了一股疾风!
郭彤连看第二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觉得那只手腕子上一阵发酸。手上一抖,掌内的火折子“叭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随着对方少女出的手势,郭彤觉得前胸一阵子发痛。那姑娘一只纤纤玉手,整个地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只痛得全身打了个疾颤。
“记住!”那姑娘用十分冷酷的口气道,“下次,不得我准许,做这些无聊冒失的事情,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记住了没有?”
语音冷峻,较之方才更加凌厉。
郭彤讨了个无趣,一时脸上讪讪,好不失意。只是这么一来,却激发了他无比豪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一经传入少女耳中,立时出现了剑拔弩张之势。
“怎么,你不服么?”
“岂止不服!”郭彤冷冷地道,“姑娘与在下素不相识,平白无故如此欺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须知士可杀而不可辱。姑娘若不能说出一个道理来,在下就算拚着一死,也要争个是非黑白!”
那个坐在黑暗中的姑娘,听到这里由不住“噗哧”发出了一声低笑。
“你说得倒好!”她喃喃地说道,“看起来,你是对我一百个一千个不服的了?”
郭彤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我干什么要对你服气?”
那个姑娘忽然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好吧,我们暂且不谈这件事,郭彤,我想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了!”
郭彤一惊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还知道你别的一切!”
“这……”郭彤仔细地打量着对方,摇头道,“我不相信!”
“不信我就说给你听听!”她即含笑道,“第一,你叫郭彤,这个不说了;第二,你出身西塘的达云寺!”
郭彤心中怦然动了一下。
那个姑娘缓缓地接下去道:“达云寺的老方丈静虚和尚,就是你师父。而且,我还知道,这个静虚方丈有个俗家名字叫任秋蝉……对不对?”
郭彤霍地由位子上站起来道:“你到底是谁?”
“用不着急!”那个姑娘微微笑着道,“等我说完了以后,才该你说话!”
郭彤先前已领教了对方的武功,心知这又是一个厉害扎手的人物,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他真有说不出的沮丧,可真是应上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那句话了,想不到自己这次走江湖,竟然会遇到这么多横逆之事。尤其令他懊丧的是,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具有那么好的功夫。别人不说,就以眼前的这个姑娘来说,显然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就令他莫测高深。
想到这里,郭彤便由不住地向对方打量了几眼。
由于那双瞳子已习惯了室内的黑暗,多少可以辨别一些物件。再看那个姑娘,便可以看见一个大概轮廓。
长眉、杏眼、挺直的鼻梁……
除了一身黑光锃亮的长衣之外,姑娘还穿着一袭黑披风。结领处,银光闪烁,似是结着银色的扣花。足上套着与她衣服一般黑亮的软皮蛮靴。
她直直地坐在角落里,膝盖上放着一口长剑,长长的剑穗垂落地面。
“看够了吧?”黑衣少女偏过头来盯着他,“你不会认识我的,可是我对你却已经留意了好几天了。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现在就接下去——”
她眨动着那双完全没有敌意的眸子,讷讷地道:“而且我知道任秋蝉这位老前辈已死了,死在一个叫向阳君的手里,是不是?”
“不错!”郭彤点了点头,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不妨都说出来吧!”
“好吧!”
黑衣少女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用着渗有“苏川”音调的京腔接下去道:“我还知道,你现在性命随时都有危险,因为那个叫向阳君的人,一旦找上了你,你就完了。”
“那也不一定!”郭彤不禁有些气恼,“我与他不是没有见过,却也活到了现在!”
黑衣少女“噗哧”笑了两声,声音很低,但是听在郭彤耳朵里,甚是好听。
“那是以前——”她说,“要是现在你遇见了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逃开了!”
郭彤冷笑道:“你还知道什么?”
“多了!”黑衣少女道,“包括你最近这两天的遭遇,我也很清楚……”
她轻笑了一声,又道:“说到这里,我倒是要向你道喜,因为你找到了一个好靠山!”
“什么靠山!”
“你还装个什么!我什么不知道?”黑衣少女接下去说道,“那个姓崔的老头子!”
郭彤道:“你是说野鹤崔奇,崔老前辈?”
“当然是他!”少女“哼”了一声,道,“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你不妨劝劝他,要他凡事不要过于自信。依我看,他那一身武功,未必就能是那个向阳君的对手,再说……”她又冷哼了一声,“向阳君与他到底有什么仇?何必非要拚个你死我活?”
郭彤冷笑一声,说道:“向阳君为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岂止崔老前辈放他不过?”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冷笑道:“这话不对,要说他逞强斗狠,要胜好强,或许有之;要说他为恶多端,那可就不尽然了!这一点,我比你了解得清楚。”
郭彤一怔,怒声道:“这么说,这位姑娘你是向阳君那一边的了?”
“这……”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那倒不一定,我以为,说我是站在中间的一个人,倒比较中肯一些!”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是天底下面的人!”
说着,她低下头笑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睛,道:“你用不着老嘀咕我是干什么的,你该相信,我对你没有怀着什么恶意。”
她微微一顿,又接道:“当然,我如果有心与你为敌,只怕你早活不到现在了。”
郭彤略微放心地道:“这么说,姑娘你是与在下站在一边的了?”
“你更错了。”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既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凄凉。又似包藏着无限神秘。郭彤可有点糊涂了,一时只管直直地看着这女子发呆。
黑衣少女冷冰冰地道:“你不要这么以为……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帮着别人与他为敌的。”
“哼哼!”郭彤冷笑道,“在下原没有借重姑娘与向阳君为敌之意,只是就凭姑娘这几句话,便猜测到姑娘绝非正道中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道中人。”
郭彤不禁呆了一呆。
黑衣少女道:“可是我也不是什么邪道的人。”
“那你是……”
“我是属于我自己一道的人。”黑衣少女微笑了一下,“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任何人活的,对于我所行的一切,我只本着自己认定的意思去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就是我的道。”
郭彤点点头:“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此行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黑衣少女道:“是从遥远的天山来的,来的目的,嗯,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郭彤道:“姑娘的目的与在下的作为可有什么关连么?”
黑衣少女轻轻一笑,道:“你很聪明,这么拐弯抹角地跟我说话,我可以告诉你,多少有一点关连。”
“与那个向阳君有关?”
“这个……”少女摇摇头,“对不起,你是得寸进尺了。”
郭彤刚要说话,少女忽然站了起来,以手指按在唇上,小声道:“噤声。”
郭彤顿时住口,不再说话,倾耳细听了一下,除了一点风吹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那个黑衣少女,却清楚地辨知了什么。
她脸上现出一片神秘的微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来了。”
郭彤心里一惊,仍然是什么也听不见,黑衣少女小声说了这么一句,遂闭嘴不言。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郭彤觉到窗外起了一阵小风,像是有雪屑飘落在瓦檐窗户上那般声音。不过,“刷刷”那么响了两声,即趋于安静。
透过白白的窗户,可以看见一些婆娑摇动的树枝。然而,此刻在郭彤的感觉里,却似有“风声鹤唳”的味儿,只当敌人俨然站立在窗外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少女微微笑道:“好了,他走了。”
郭彤好像堕入五里雾中,怔了一下,道:“谁走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声,道:“还会是谁?当然是你最怕的那个向阳君了。”
郭彤一时愕然,说真的,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阳君那个人,在他心里已构成了极度沉重强烈的威胁。一提起他来,就禁不住心惊肉跳,想不到自己心里的隐秘,居然会被对方一照面的当儿就看了出来,猝然被对方揭穿,脸上禁不住有些儿讪汕。
停了一下,他才讷讷道:“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怎么不会找到这里?”黑衣少女冷冷笑道,“想不到我无意之间的来访,倒救了你一条命。”
“救了我一条命?”郭彤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还不相信?”黑衣少女道,“要不是我把你这里的灯弄灭了,只怕现在你已经没有命了。”
郭彤一时无话好说,因为对方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果真如她所说,如果这屋子里燃有灯光的话,势必会引起向阳君的疑心,再想逃得活命,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心惊肉跳,却又庆幸地看了那个少女一眼。
黑衣少女一哂,道:“我说得对不对?你可领情?”
郭彤点了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只是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少女道,“别人的事我还可能不大清楚,可是向阳君我却是太清楚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信不信由你。”
郭彤眨了一下眸子,讷讷道:“你刚才说,你是从天山来的,可是?”
少女点头道:“不错呀!我是天山来的,怎么?”
郭彤显然是想到了一个人,禁不住吃了一惊,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认了一下对方,讷讷道:“难道姑娘你是天山冷魂谷来的?”
黑衣少女听了,甚久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道:“你也知道冷魂谷这个地方?”
她微微一笑,接下去道,“不错,我就是冷魂谷来的,怎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郭彤立刻接下去道:“这么说,姑娘你可是姓毕?”
黑衣少女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讷讷道:“不错,你认识我?”
郭彤道:“那么,你一定就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那位毕无霜毕姑娘了?”
黑衣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毕无霜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么?”
“那倒也不尽然!”郭彤道,“一般人对她是不清楚的,只是较高一层的武林人士,大都对她的名字不陌生!”
少女道:“这么说,你显然是武林中高一层的人士?”
“那可是不敢当!”郭彤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师门中的人物,如姑娘所说的那位静虚老方丈,以及一干长辈等……这些人都是足足可以当得。对于姑娘你的大名,却是知悉甚清!”
少女笑道:“你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毕无霜?”
郭彤一怔:“难道不是?”
少女一双澄波眸子转了一转,点头道:“好吧,就算是吧。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对外张扬的。你要是对外泄露一个字,我可是放不过你!”
郭彤心里动了一下,得以证实了自己对她的猜测,暗忖道:“啊,原来她果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毕无霜姑娘!”
他久闻这位姑娘的大名,悉知她的武功造诣。
不知是传说对她过于夸大,抑或有什么其他因素,渲染得这位姑娘简直有通天彻地之能,似乎她的武功较诸那个向阳君还要高出许多,以致于向阳君处处都在躲避着她……
这么一想,对于郭彤来说,不禁在潜意识里生出了一番鼓舞,大大生出一番敬仰。
当下,他情不自禁地由位子站起来,抱拳道:“原来足下就是毕姑娘,失礼、失礼!”
黑衣少女含着一抹娇笑道:“你虽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但是对你说来,却并无好处,因为我绝不会帮助你与向阳君为敌,这一点你要清楚。”
郭彤冷笑道:“姑娘又何必关照,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并无所求,你大可放心。”
“这样就好!”
这个看来神秘的毕无霜姑娘,随即由暗影中那个角落处缓缓地站了起来。
“倒看不出来!”毕无霜缓缓地道,“你还挺有骨气的,你的这一个想法能够坚持到底才好!”
郭彤由于在暗室里停留了甚久,一双眸子早已适应眼前的环境了。
彼此对面相视,他已能更清楚把对方看个仔细,无可否认,呈现在眼前的那张脸确实是他毕生以来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张脸。
郭彤绝非是一个性好渔色之人,自他懂事以来,对于异性一向缺乏兴趣。这一性格的偏差,常常为人奇怪,也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这也是他所以醉心佛学禅宗,而在年纪轻轻的少年时光,选择了皈依佛门。
然而,这一个似乎已经认定的事实,却在这一刹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他目睹华无霜的一刹那,他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颗心只管“通通”
跳动不已,脸上更情不由己地发起烧来。
毕无霜已经由对方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寻常的光采。
她神色立刻一凝,那双和对方互视的眼神里陡然显现出精锐光华。郭彤恍然一惊,连忙把投视对方的眼神移向别处。
毕无霜原本的一些不悦,在目睹及此之后,不禁化为乌有。她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莞尔道:“郭兄,我今夜冒昧来看你,当然并不仅仅是告诉你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郭彤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哼了一声,使得他没有勇气再看对方一眼。
毕无霜冷呼了一声,道:“你听见了我说的没有?”
郭彤点点头道:“听见了。”
这句话,形同幼儿与长上对答。自己怎么忽然间被对方给改变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毕无霜道:“你听着,我要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地住在这间房子里,不能乱动,你可愿意?”
郭彤看了她一眼,本想顶她几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情不由衷地点了一下头。
当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言行并非本意时,却已慢了一步。
毕无霜因见他答应得这么快,脸上大是喜悦,含笑道:“谢谢你,其实这么做,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郭彤心里说不出的懊丧,偏偏那双眼睛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要看上对方那么一眼,而且总会带给自己一些不宁静!
他镇定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你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
毕无霜道:“我能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不能告诉的,你勿须知道,另外……”
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瞟了对方一眼,“还要麻烦一下,请你转告那位崔老前辈一声,要他最好退出这一是非之地。”
郭彤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崔老前辈也不要与向阳君为敌?”
毕无霜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毕无霜缓缓地道,“老前辈的武功当然很高,只怕也不易胜过他……万一要是胜不过那个向阳君,可就与他老人家颜面大有关系:这就所谓‘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为他老人家着想,这件事是大大不上算的。”
郭彤硬下心冷冷一笑:“这恐怕不是姑娘的本意吧,你岂能事事为人家打算?”
毕无霜道:“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妨转告崔老前辈,要他老人家最好退出,要不然惹出来的事情,可就不是他老人家所能担待得了的!”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她一面说,一面移步窗前。
也就在她身子方一接近窗前之初,两扇窗随即大张开来,毕无霜亭亭娇躯,活似一只墨蝶,夹着一阵风,呼地穿窗而出。随着她穿出的身子,两扇窗子霍地又自行关上,发出了“匡”的一声大震。
郭彤一惊,忙上前打开了窗户,探身往外看了一下,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他关窗闭户,摸着黑上床就寝,脑子里全是这个姑娘的影子,乱糟糟的。
再者,那个野鹤崔奇,也是致使他心情烦乱的主要原因。当初老方丈要他投奔崔奇,固然含有请他造就成全之意,却不曾明白交待要他改拜崔奇为师。须知武林之中,对于改拜师门一项最称大忌,况乎这个崔奇据郭彤所知与老方丈过去还有过不可化解的过节。
虽然这段既往老方丈不曾提起过,临终更有“不予追究”之意,却亦有“无可奈何”的遗憾在内……郭彤对于这个崔奇多多少少在潜意识里总有一些敌意,要他改拜此人为师,打骨子里不心甘情愿。
偏偏是老方丈要他前来投奔,在形势上万难摆脱。再者,这个崔奇对他又有过两度救命之恩,更使他感觉到欠了他一大笔情谊,于公于私,都使他无法摆脱。
眼前的情势发展,的确是微妙之至,自己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得以摆脱的强敌,竟然旋踵间聚在了一块儿。
目前情形较诸昔日要险恶十分,只要有些微疏忽,败露了踪迹,就有性命之忧。
郭彤费尽了心机,才得苟全活命。所以他不愿就此葬送,就得加意提防,以期度过眼前难关,谋定后策。
这一夜他辗转难宁,待到双眼困倦,不得不合拢入睡时,东方已现出了朦胧的乳白颜色。
大雪纷飞。
一夜之隔,使得这快活斋客栈,又换了一番景象。前夜余雪未退,此番又再着以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积雪足有尺半深浅;累积在树叶上的也有数寸深浅,微风摇过,簌簌落下一天银花,景致甚为美丽。
客栈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什么声音,更不见一个闲人。一只大黑狗由那边屋檐下缓缓地走出来,抖落身上的雪花,由这一边跑到那一边,留下一道清楚的脚印子。那印痕极像是梅花的片瓣,随着黑狗的身后一路拉下来清楚人目,自有其宁静潇洒的一面,煞是好看。
顺着这条长廊,箭也似地直接下去,那里有一幛八角形的建筑,悬有一方长匾,匾上书着“如意厅”三字。
说白了,这如意厅不过是客栈里附设的一处酒馆而已。
冷天,人们很容易想到去吃东西、饮酒。
手持酒壶的这个人是个好魁梧的汉子。
虽然是大冷的下雪天气,他身子依然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长衣。湖青的绸子面,前心后补处绣着一轮血红色的大太阳。
这种季节里,目睹着对方这般穿着,似乎有一种极不调和的感觉。
岂止此一样,包括这人那副魁梧的块头,以及头上那一条老长的发辫,那么红的脸色……都是不常见的。
南岳一会,向阳君技压群伦,那一根象征天下唯我独尊的武林权杖,原已到手。不意,在最后关头,竟然杀出了那个天山魔女毕无霜。
向阳君就匆匆地有如败军之将逃离了现场。
时光匆匆,数月之后的今天,他又奇妙地现身于此,却似乎仍未能逃开那个有“天山魔女”之称的少女跟踪,这也许是他未能想到的。
如意厅里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几个客人。
第一个,是个五旬左右的瘦小汉子,披着一件老羊皮袄褂。这人眯缝着两只眼,手上拿着老长的一杆旱烟袋。可能在他手上已把玩多年,太湖斑竹的烟袋杆子,滑溜得显出黄玉般的光泽。
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进门之后,一双细小眸子转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走向一个角落坐定。
随着这人进来不久,一连又进来了四个披着蓑衣的汉子。
进门之后,他几人卸下蓑衣,抖一抖,雪花籁籁,落满了一地。一个小伙计赶忙凑过去,用扫帚清扫干净,几个人却已经在正中那个圆桌四周坐下了。
四个人除了外着的一袭蓑衣相仿佛,里面的穿着大异其趣,年岁也相差甚多,不像来自衙门的官差。
一个是年近古稀的白胡子老头,一个黑矮四旬汉子,另外的两个人是介乎于三旬四旬之间的青年汉子,一人衣蓝,一人衣白。蓝衣人高发挽髻,背插双刀,白衣人长眉俊眼,虎虎有威。
这四个人,从外貌气质上看来,怎么也不像是一条道儿上来的,事实上却是一条路上来的。
彼此招呼了一声,各自拉开坐椅,排场地坐了下来。
这里原本坐满了八成,现在忽然加上前后这五个客人,顿时热闹多了。
黑矮的四旬汉子,手里掂着一个蓝布包袱,用力地往椅子上一放,发出了“当啷”
声,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里面包着的是铁器。
那汉子一经坐定,随即大声吆喝着:“小二过来!”
显然,绝非本地江汉口音,而是北地齐鲁之音。他的这一声吆喝旁若无人,称得上声震四座。
在座的每一个人,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
黑汉子似是警觉,后又被同桌的那个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恍然有所悟地低下了头。
待到堂倌匆匆跑过来请问时,那个白胡子老头只低低地吩咐了几句,较之先前黑汉气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紧靠着轩窗,独酌自饮的向阳君,对进出的人根本不予注目,惟一使他感兴趣的就是手上的酒。
斜刺角落里那个先走进来的瘦小汉子也是一杯在手,其乐无穷地独自饮着,所不同的是,向阳君常常是酒到杯干,而这个人仅仅是浅尝为止。
向阳君所注意的,仅仅是杯中酒。
这个人不但注意酒,还注意人。
他不时地剔动了一下眉毛,有意无意地向着对首角落里的向阳君瞄上一眼,骨子里像是藏有很重的心事。
尽管是屋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里面却和暖如春,洋溢着一番温暖。
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瘦子点了一小锅羊肉。趁着那个伙计给他上菜时,就见他小声地嘱咐了几句。那个小伙计先是一怔,随即惊骇地看了他一眼,嘴里答应一声,匆匆掉头而去。
须臾,小伙计同着一个胖胖的管事先生来到了瘦子面前。
瘦子那一双细小的眼睛,向着四周扫了一眼。就在这一刹间,又陆续进来了几个人。
即使不常在外面跑动的人,也能认出来,来的这几个人是官面上的人物,为数总有十个之多。
进门之后,这些人迅速地散布开来,分别站立在每一个边沿角落里。
看到这里,那个管事胖子的神色不禁猝然一变。
却见独坐自饮的瘦小汉子,由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向着胖子晃了一晃,嘴里说了几句什么。
胖管事立刻唯唯称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向着对角的向阳君看了一眼,随即匆匆离开。
一会儿,所有的伙计都出动了。
几个伙计一个个挨桌子传送着话儿,大家伙纷纷起身离座退开。
先时黑压压满一屋子人,不过瞬息之间,便走散一空了。
说是走散一空,未免有点过甚其词,起码三个桌子上还有人。
一个是出示身份的四旬瘦汉——似乎是官府一个颇有身份的人物,这一点只由他方才对胖管事的表示即可认定。
另一桌,即是那个白胡子老头等四人的一桌。
再剩下,就是临窗一隅的那个向阳君了。
整个食堂乱哄哄的,客人嚷着会钞,然后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引起了乱嚣的一阵喧哗。
然而,对于向阳君这个单独的客人来说,像是什么也不曾觉察。他只是注意着手上的那一壶酒,不时地仰起脖子来,把满满的一杯酒注入喉咙里,对于手握刀柄怒视着他的一个人也不瞧上一眼。
眼前一番混乱渐渐归于宁静——由乱而静的气氛;最容易让人体会出来。
无异,那个先来的瘦小汉子,是这些后来人的一个头头——但见他放下手上的酒杯,轻轻地咳了一声。
十几个散立四周的彪形大汉,一眼即可看出是食公粮的。他们听了这声轻咳之后,都向前移动了几步,而且目标是一致的。
说得明白一点,数十道目光都交集于向阳君的身上。
然而身受众目盯视的向阳君,却作出一副俨然未知的模样。
当然,他绝不可能是真的“未知”。
他又缓缓地往杯子里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干。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发觉壶空了,便抬起脸来喊道:
“小二……”
锋利的眼神,就像是两支利箭,直射向柜台——咳,柜上空空的,哪有一个人?
不要说是小二了,就连坐在柜上收钱的那个胖管事也没影了。
向阳君挑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第二次唤道:“小二!”
这一声,比刚才一声嘹亮多了,却仍然不见一个人影跑出来。
正中座头上那个白胡子老头呵呵笑道:“二黑子,你就行行好,这位贵客嚷着要酒,店伙计又不在,你就劳驾一趟吧,反正柜上多的是,是不是?”
黑壮汉子的外号叫“二黑子”,高声应答道:“行……”随即由位子上站了起来。
就见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衫裤,嘻笑着一张黑脸,晃晃荡荡走进了柜台。
敢情这帮子官府里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向阳君的厉害——那倒未必,如果真地不知道,也就不会来这么多人了。
他们没想到向阳君这个人的扎手劲儿,这话倒是真的。
黑汉子拧着身子,那副劲儿就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不时地咧着嘴笑上那么两声。
柜台里边堆放着十来坛子酒,红布包口儿,上面写着“醉月轩”三个大字,每一坛都有十来斤重。
“二黑子”本名叫徐天雷,有个外号叫“大力神”。要论力气,整个汉阳府他可数第一。这么多年以来,还没见过他输给什么人。
这时,他是存心要在大家面前显摆显摆威风,就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勾着酒坛子的坛耳,一满坛子酒就提了起来。
大力神徐天雷一来自信一身神力无人可及,再者可是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再加上官府里的平日威风,他怎会把向阳君看在眼睛里?
整屋里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人,这几个人的眼睛却都直不愣登地直瞧着他。可以预见,一待这坛子酒送到,势将爆发出那股火爆的场面。
说时迟,那时快。
蓦然间,就只见大力神徐天雷倏地一个快速转身,随着他的转身之势,嘴里一声叱道:“看酒!”
二字一经出口,一股疾风扫出,空中忽悠悠荡出一团黑影。
这坛子酒一经抡起来,可真有“飞流星”那番气势,由其直奔的势子看来分明直袭向阳君——要是一下子抡着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眼看着黑呼呼的这一坛酒,立刻照顾到了向阳君的头上。这时,向阳君才忽然惊觉过来,右手倏起,手中竹筷往上一举,刷啦啦一阵子响声。
嘿,可真是好戏连台!
就像是表演杂耍似的,眼看着向阳君手上的一根筷子,插挑在飞来那坛子酒的坛耳里;就凭着细细一根筷子的力量,竟然力挑不折,那么大的一满坛子酒,只是忽悠悠地在筷子上打转儿,发出刷啦啦的响声,筷子却是连弯也不弯一下。
虽然只是随便的一手活儿,可是看在内行人眼睛里,可就大有文章。
座上的白胡子老头,以及独坐的那个削瘦汉子,看到这里都由不住吃了一惊。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坛子酒又由向阳君手上飞了出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满满一坛子酒忽悠悠直向着大力神徐天雷当头直砸过来。
徐天雷吃了一惊,倏伸双手向着来坛接去。凭着他一身神力,小小一坛子酒还难不住他。话可得说回来,这坛子酒接是接住了,那股子后劲儿,却使他向后摔了个筋斗。
只听见“噗通”一声,直挺挺地仰身摔倒在地上,顿时手臂齐根发麻,半截身子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这番情形在现场人看来,都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独座上的那个瘦削汉子蓦地眉头一皱,手拍椅柄怒声道:“放肆!”
话声出口,即见他霍地由座位上挺身站起,只是有人更要较他快上一步。
事实上,那个白胡子老头以及他同座上的两个年青汉子也已跃跃欲试。
独坐的那个瘦削汉子,原本正要发作,中座的白胡子老头,对他欠身拱了一下手,前者遂又坐了下来。
白胡子老头那双眸子,在同座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一转。后二者早已按捺不住,同时掠身而起,身子向前一扑,极其轻快迅速地来到了向阳君座前。
向阳君在此二人扑上时,对他二人简直视同未见。他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睁又闭地半开着,加上浓眉下垂,简直摸不清他的视线所在。
高发双刀汉子,身任汉阳府马快班头,此人姓李单名一个序,人称“旋风双刀”,一双钢刀有风雨雷霆之势。
那一个白衣长眉汉子,与李序一堂当差,身手却要较李序要高上一筹,人称玉面哪吒江涛。
论及二人虽说是吃的一口衙门饭,却绝非是一般衙门里所谓的那种酒囊饭袋,原因是当今汉阳府的府台大人虽是二甲进士出身,却是生性好武,生平最喜结交怀有奇异武功的能人异士,座中那个身披着老羊皮袄褂、手托斑竹旱烟袋杆儿的五旬汉子,即蒙他待若上宾,礼聘在府的一名异人。
这人虽说目前只是府台大人官邸的一个清客身份,却负有指挥督导这些捕快的权力。
眼前蓝白二汉身子一左一右,已把向阳君钳制居中。
高发双刀汉子一经站定,当下环抱双拳,嘿嘿笑道:“朋友,好身手;光棍一点就透。朋友,你的案子犯了,在下李序和这位江爷都是在汉阳府当差,闻知你大驾来此,就匆匆赶来。唉,得要劳你一趟大驾,走一趟衙门吧,嘿嘿……”
这个人连连抱拳,口发笑声。那双看来凶悍的瞳子,只管骨碌来回不停地在向阳君身上转动。
旋风双刀李序说了这番话,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向阳君这个怪人,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是时,先前被酒坛子砸倒在地的那个黑汉子大力神徐天雷,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远航
发表于 2017-3-24 00:25:08
第十九章技高敢拒捕艺绝迭伤人
徐天雷原想在向阳君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却没有想到不仅威风没有显成,反倒出了洋相,差一点连老命贴上。
这个脸他如何丢得起?这时眼看李、江二位代自己出面,居然与对方以礼相待,徐天雷这口气是万万掩忍不下的。当下怒吼一声,倏地打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向阳君座前。
“呔!小子,看拳!”
这一声怒叱一出口,他的两只拳头就像一双铁锤,陡地朝向阳君头上砸下来。
向阳君不过是抬了一下头而已。
妙的是,大力神徐天雷的那双铁拳,看上去是那般着力,落下来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可不知为什么,在距离向阳君半尺左右之处,忽然间遭遇到了阻力。
徐天雷的两只拳头就像击在一个气垫上,砰然高高地跳了起来。
随着向阳君的身躯向前微微一挺,徐天雷这一下子苦可是吃大了。
就见他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噗通一声,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次,较诸上一次可要厉害得多。他倒在地上的身子,连连打了好几个滚,身子才坐起来一半,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登时昏死了过去。
这番情景,看在各人眼中都由不住吓了一跳。除了那边座位上府台官邸的那个清客以及那个白胡子老头以外,别的人似乎还看不明白这番微妙情势。
翻穿皮袄的那个瘦削汉子“嘿嘿”一笑,大声道:“好个扎手的小子,晏老大,这下你可是遇见了厉害对头了!”
那个白胡子叫晏长川,人称“铁罗网”,身任汉阳府三班总捕头,由于早年出身正宗武林门户,手底下确有几分真功夫。自从投效公门之后,很为上司看重,在地方上也确是干了几件事,破了些重大案子,是以江汉地面上,一提起铁罗网晏长川,鲜有不能道其详者。
铁罗网晏长川一着眼向阳君的那般身手,顿时知道今天这个差事不好当;弄不好,这半世盛名就得埋葬于此。
这时,被那个府台大人的贵宾出言一激,心里那份懊恼可就不用提了。
他刚要站起来亲自应敌,旋风双刀李序、玉面哪吒江涛已双双代他出手。
旋风双刀李序首先出手,只见他身子向前一欺,怒叱一声:“大胆!”
李序练有鹰爪功,两只手往下一分,直向向阳有前胸抓来。
只听见“噗”一声,两只手抓了个正着。
旋风双刀李序心里一阵高兴,十指上倏地一阵用力,猛地往上一抡。
他心里满打算对方既已被自己十指抓住,万难逃开,只消把对方举起抛出,就算伤不了他,也必能为自己这边长些威风。
事情万万不如他所期望的那么简单。
旋风双刀李序两只手方自运功扳起,猛可里透过自己的双手,只觉得对方躯体内一阵子发热。
这种感触,极其特别,迅着闪电,等到李序觉出不妙时,已如同着了电,全身一阵疾抽,那股子传入体内的热流,简直像一锅沸汤泼入内脏。李序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是担当不起。“啊呀”两字一经出口,整个身了已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眼看着他倒下的身子打了一个滚儿,突然间缩成一团,就不再动弹了。
最奇怪的是,眼看着他身上的肌肤,由原来的淡黄色,迅速地转变成深黄。
不及交睫的当儿,那种深黄色又变成了一片枯黑。那番形象,简直就同火堆里烧焦了的尸体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李序惨叫倒地的一刹间,那个叫玉面哪吒江涛的捕快,已由向阳君左侧疾闪而进。
人到剑到。
这也许是他比那个李序高明的地方,一口青钢长剑,夹带着一股尖锐的风声,直向着向阳君顶门直劈下来。
看到这里,座上的那个白胡子老头——铁罗网晏长川,忽然大叫道:“不行!”
话声出口,江涛的剑几乎劈在了向阳君头上。
面对着烁目的这片剑光,就见坐着的向阳君霍地昂首挺脊,盘绕在他脖子上的那条大辫子突地抡了起来。
“呛啷”一声脆响,辫子缠住了剑锋。
紧接着向阳君一声喝叱道:“去!”
辫势轻甩之下,江涛偌大的身子怪鸟似地腾了起来,忽悠悠足足拔起来丈许高下,“砰”一声,撞在了屋顶上。
紧接着是江涛的一声闷叫,掌中剑“呛啷啷”脱手撤出,整个身子忽悠悠直落了下来。
座口那个江阳府大捕头——铁罗网晏长川一声吆喝道:“呔!”
喝声出口,人已飞身而起,双手突出,已把由空直坠的江涛接到手上。
玉面哪吒江涛总算比他那个伙伴旋风双刀李序有点出息,人虽然没有当场昏过去,却也吓得脸色发青,一时噤若寒蝉!他闷不吭声地走到一旁坐下来,只管连连喘息着,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向阳君那双炯炯放光的虎眼,直直地盯向那个白胡子老头晏长川身上,大有逼其出手之意。
晏长川果然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冷冷笑了一声,慢慢地来到了向阳君桌前站住。
“好高的身手!”晏老头一面说,发出了一声干咳,拱了一下手,“金当家的,光棍一点就透,咱们是干什么的,兄弟你一过招子就清楚明白,用不着老夫再多说!”
顿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朋友你是五湖四海长跑的好汉,不能不知道杀官拒捕是个什么罪名吧?老夫看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要不然,只怕彼此不太方便!”
向阳君哼了声道:“怎么个不便?”
晏长川一只手捋着胸前长髯,那双细长的眼睛缓缓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
“老弟台,我认识你,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一号,可是老夫要提醒你,这个地方可是不同别处。老弟台,你要仔细盘算盘算,最好不要在这里惹事生非才好!”
“哼——”向阳君冷冷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犯我,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冷笑了两声,接下去道,“不要说这小小的汉阳,就是皇帝老子的脚跟底下北京城,在我金某人眼睛里也没有什么两样!”
“哈哈——”
一阵子怪笑,发自斜刺里的那个角落里。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发觉到这阵子笑声是发自那位府台大人的清客之口!
笑声一顿,就见这个翻穿羊皮袄的瘦削汉子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滴滴溜地在向阳君身上一转,打着一口关外的生硬口音道:“年轻人,话可不能说得太狂了。”
他说到这里,一连喷了两口烟,用力地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磕了出去。
“哈哈——小伙子,不是我姜某人说大话。今天,我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脱离这个地方!”
向阳君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脸上毫不在意地笑道:“噢,这么一说,金某人倒不得不试一试了。”
“你就试试看吧。”
“还没请教足下的大名?”
“我姓姜——”姓姜的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屑地道,“我的名字你也不必问了,在长白山练过几年功夫,人家都管我叫姜四先生!”
“姜四先生?”向阳君莞尔一笑,道,“我看,阁下很快就会变成僵尸先生了!”
自称“姜四先生”的那个瘦削汉子,先是脸色骤变,后又缓和下来。
“足下死在眼前,还有如此好的采兴,佩服!”向阳君的目光一扫白胡子老头,“晏老师可以动手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通天能耐!”
铁罗网晏长川黯然地点了一下头:“四先生请放宽心,晏某人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倒是插翅能飞!”
话声一落,就见他上身一抖,披在肩上的那一领披风自行脱落。
大家伙也都看见,就在此老左面肩头上,斜搭着一捆怪物件。熟悉此人的,都会认出来,正是此老仗以成名江湖的铁罗网。
铁罗网晏长川这个外号,正是因此而来。
认识此人的,当然也都知道,晏长川这么些年以来,仗着这面铁网,不知折了多少武林朋友的万儿,多数人也都知道,此老在这面铁罗网上可是有真功夫,一经撒开来,三丈方圆内外,不要说是偌大的一个人了,就是一只飞鸟,也难以逃开!
晏长川更有个奇怪的习惯,平素外出,身上那一袭短披风从不离体,即使居家也是一样,什么时候见他敞开披风,必然要出手对敌。
是的,就在眼前晏长川卸下披风的这一刹间,大伙内心禁不住怦然大动了一下。
果然,那领披风方自一脱的刹那便听见“刷啦啦”一阵子疾响,间带着一阵细密的银铃声响,空中忽然像散开了一大片黑云……
就在大片黑云之间,点缀着密密麻麻的银星,有如深宵云汉的一天星斗。
晏老头这一手铁臂撒网的功夫,端的是厉害之极,果然有惊人之处!
这一面大铁网一经散开来,不要说向阳君这个人在其控制之下,就是他坐的那个圆桌面,也在网罗之下,要是在露天野地里,可以任意纵高窜矮,或许还有闪躲的余地。
然而眼前局限在堂室之内,想要从容化解,可真是谈何容易?
事情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出人意料!
眼看着这面铁罗网高云盖空般,直向着向阳君当头落下来的一刹,猛可里,像似由向阳君身坐之处,猝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力道。
这股奇异的力道,竟然使得那面下落的铁网一时难以落下,先是就空停顿,网上百十银铃“哗啦啦”响个不休,继而就空打起转儿来。
眼看着这面大铁网转动得速度惊人,网内数十枚锐利的小小钢钩,一枚枚清晰在目,可以想见这面铁网落在人身上,乱钩分尸的情景,该是多么凄惨!
然而,那面大铁网,无论如何也难以落下。晏长川怒啸中一连带动了手上钢网无数次,铃声大噪。奇怪的是,空中的大网除了团团打转之外,就是不能落下分毫!
众人目睹此种情景,不禁发出了一阵惊乱。众目交投下,只见坐着的向阳君一只手掌缓缓扬起,五根手指作力弯曲,像是在向空中抵挡着什么,连续不停地抖动着;每抖动一下,空中的那面铁网即发出叮铃铃一片银铃脆响声。
看到这里,发网的晏长川脸上猝然间浮现出一片铁青,想是悟出了对方功力的厉害,足下由不住一个踉跄,向后倒退了一步。
紧接着即见坐着的向阳君,霍地向外用力一抖那面大铁网,倏地反落下来,反朝着晏长川当头直罩了下来。
这一手非但出乎现场众人意外,简直也出乎发网的晏长川本人意外!
黑色的网面,有如一片乌云,没头盖脸地直向着晏长川当头罩落下来,总算他熟悉这扇铁网的收发手法,一经发觉不妙,赶快运用手法,用力向后一带网带,呼啦一声疾响,那扇大黑网被带出两丈开外,人没有网着,倒网着了挺大的一个圆桌面。
随着晏长川的手劲力带之下,只见整个的一张圆桌,连四五只板凳一并腾空飞了起来。
紧接着,“砰”一声大响,砸在了墙上……
铁罗网晏长川愤怒之下,用力地一振手上铁网,把网中已经稀烂的圆桌给倒了出来。
他那一双眼睛,刹时间变得血也似红:“好小子,算你有种!”
他嘴里喝叱着,足下一个箭步,猛地跃身而起,把手上的铁网合成了胳膊粗细的一条长软鞭,随着他的这声喝叱,直向着向阳君当头直打下来。
向阳君鼻子里厉哼一声,右手倏地往中一举,“噗”一声,抓住了下落的那截钢鞭。
铁罗网晏长川身子霍地直落下来,这老头儿一身伎俩显然是不止于此,就见他身子一经落下,大吼一声,右手倏地向后一带。
这一带之力,显然大有可观,眼看着向阳君的身子有如“空中飞人”,顺着晏长川带动的手势,足足飞出去一丈之外。
食堂内的这班子捕快看到这里,都由不住大声地叫起好来!
他们都曾见过晏长川过去施展这面铁罗网的威风,那是一撒、二收、三抡,端的是厉害之至。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可还从来没有见过晏老班头给人家动手而走过下风,尤其是在老班头施展这面大铁网时,当者无不疏于招架。
即以眼前晏老头一收之势而论,可称得上有千斤之力;接下去的那一抡更是力道绝猛,就算你是个铁人也能给摔扁了。
果然,就在大家伙心里念及此的当儿,铁罗网晏长川已施展出他最称厉害的第三式杀手。握着此一刻时机,就见他手上的铁网猛力地向后一带,作势抡起。
“带”,没有带动;“抡”更没有抡起来。
向阳君非但没有被摔起来,反倒好好地站在地上。
再一看,被晏长川扭成了软鞭似的大铁网一端,紧紧地握在他手里,一双亮光炯炯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晏长川。
那条铁网所化成的软鞭,被扯得笔直笔直的,因间或抖动而发出“叮铃”声!敢情这两个人借着手上这面网子,较量起内力来了。
不过是极为短暂地相持,汉阳府的三班大捕头就明显地显出了不支。倏地发出了一声轻咳,足下由不住向前跄了一步。
铁罗网晏长川足下不动尚可,这一移动,再也难以把持住均衡的力道,并且随着向阳君右臂一振之势,身子忽地腾空飞了起来!
晏长川飞身而起,“砰”地撞在了窗框子上,使一整排长窗稀烂片碎,晏老班头的身子就像元宝似地翻了出去。
只见他出去,可没见他进来。原来,这位汉阳府的大班头身子才一摔出去就摆平在地上,当场昏死了过去。
这番情景,瞧在每个人眼睛里,可真是吃惊不小!
很快地上来了几个人,把负伤的总捕头给搀了下去。
十数名武功杰出的捕快,眼睁睁地看见老捕头负伤昏死的全部过程之后,一个个就像石头人似地愕住了。
现场人数虽多,看来好像没有一个再敢向对方出手了。
这话也不尽然,起码有一个人心还不死,决计要给向阳君几分颜色瞧瞧。
坐在角落里翻穿皮袄的姜四先生,忽然像山鸡叫唤那般地发出了一阵子怪笑。
怪笑过后,姜四先生迈着一双八字脚,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咳!金朋友,好功夫!”
向阳君圆睁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姜四先生在向阳君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昂然气宇之下,不得不定下了脚步。
“姓姜的!”向阳君冷冷地笑着,“我知道你身上有真功夫,只是我还是要奉劝你安分一点的好。”
姜四先生仰天打了个哈哈:“请教!”
“很简单!”向阳君直截了当地说,“因为你还不是我的敌手。”
“何以见得?”
说到这四个字时,姜四先生手指用力一收,眼前一根大木柱顿时籁籁落下大片木屑,被抓下了拳头大小的一团破痕。由此可见,此人指掌上的功力确是非同一般。
然而,向阳君并未看在眼中。
他冷冰冰地道:“我知道你使的是太乙清波功……”
姜四顿时神色一变。
向阳君接着一笑:“虽然这门武功可以称得上武林绝响,可是在我来说,对此功的路数倒也知道一些。”
“哼!”姜四冷笑了一声,“阁下好像无所不知,倒要洗耳恭听。”
向阳君“哼”了一声:“太乙清波功起自北宋,为淮南世家卢铁九所创始。自此开始,武林天下仅有卢家单传,除了卢家嫡系子孙外,只规定由其掌门人传给一个杰出的本门外姓弟子。”
向阳君说到这儿,看了看姜四,又接着道:“还有,卢家在传与外姓弟子的手法中,留下了一两手绝活儿,是以就太乙清波功而论,卢姓与外姓之间在成就上有甚大差别。”
姜四先生嘿嘿一笑:“你果然知道得不少,却未尽知神髓。因此也就可以猜想到,你不可能会是这一门神秘武功的对手。”
“为什么?”
“为什么?”姜四先生呲牙笑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因为这一门功力,目前在江湖上已是绝无仅有。”
他遂把手上旱烟袋杆子,往脖子后面一插,拱了一下手:“恕我姜某人说一句狂话,当今天下,除了我姜某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擅施这一罕世绝功;阁下想要防躲我的功力,怕是很难。”
“一点也不难!”向阳君冷笑一声,道:“足下想必是卢氏第十七代嫡传的弟子了?”
姜四由不住后退一步,那双细长的眸子情不自禁地睁大了许多:“姓金的,你敢情是个有心人呀。要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有心人。”他接下去道:“既然这一切我都没有说错,那么我猜想足下你就是辽东豹卢飞的嫡传弟子了?”
姜四又是一惊。
“倒是看不出来,”他缓缓地说道,“你年岁不大,却有这番阅历。不错,卢飞老剑客,正是先师。你应该知道,他老人家在三年以前作古了。”
“当然我不会忘记!”向阳君叹息一声道,“事实上令师在世之前,与区区在下还曾经有过一段相当时间的盘桓……”
“胡说!”姜四陡然拧起了双眉,“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向阳君接下去道,“我只问你,令师在去世之前,可曾在碧竹堡停留过一段时候?”
姜四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道:“不错,碧竹堡原是本门武术发源地,那里有本门数代先人留下的房舍,先师在彼亦有修真之处,这又有什么不妥?”
向阳君道:“本来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金某人曾在那里与令师相聚了十日,同作高深武功的探讨。”
姜四怔了一怔,摇头道:“这件事我可是难以置信。”
“不容你不信!”向阳君接下去道,“我与令师在碧竹堡十日盘桓之中,头五日较量内功,双方不分胜负,第六日较量剑术,令师以清波剑术略胜一筹。”
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叹息一声道:“贵门清波剑功,果然厉害,堪称盖世无双!”
“哈哈……”姜四狂笑一声道,“你才知道么?”
话声一落,他身子已陡然腾身而起。
一起一落,快若鹰隼。
等到他身子方一落下,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匹练般地由背后击出。
这一剑其快如风,闪亮如电,果然当得上剑术中的上乘手法。
剑光一闪之中,一点银星直取向阳君咽喉部位。
向阳君似乎早已留意及此,在对方剑尖直袭咽喉的一刹间,但见他左手倏起“铮”
的一声,已拿住了对方的剑尖。
这真是触目惊心的一刻。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根本看不清姜四先生是怎么出剑的,因为手法太快了。然而,比姜四的剑更快的是向阳君的手。
手指触拿在剑尖的一刹,毋宁是快若电光石火。
“唏哩哩”一声轻颤里,泛起了大片寒光,眼看着持在姜四手里的那口长剑,弯得就像是一张弓。一任他施出了浑身之力,却休想能够把这口长剑向前推进分毫。
“哼哼!”向阳君眼睛里交炽着怒火,“足下这一手剑法较诸令师可差得太远了。”
姜四长眉频挑,掌中剑又徐徐向前推进了一些,可是不及交睫的工夫,却又被向阳君运施在手指上的力道逼了回来。
姜四再经着力,把剑身向前推进了一些,可是又被逼了回来。
如此三度进退之后,姜四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片赤红,紧接着沁出了汗珠。
忽然他轻叱一声道:“看打!”
左手翻处,五根手指形成鸡啄形状,直向着向阳君当头顶门之上猛力“啄”了下来。
这一手依然不出向阳君意料。
姜四的手指下啄的一刹间,正是向阳君另一只手扬起的时候,一下一上,也不知他们双方到底是否接触到了,只见姜四的身躯陡地向后面一个倒翻,射出了两丈开外。
眼看着他身子落撞在一张圆桌面上,单手在桌面上按了一掌,施了一式狸猫戏檐,一个疾滚,把身子飘了出去。
摔是没有摔着,却也饱尝虚惊。
眼看着他那张瘦脸,忽然变得雪白。更令人吃惊的是,原先执在他手里的那一口长剑到了对方向阳君手里。
向阳君仍然保持着原先拿剑的姿态,只用两根手指头紧紧夹着剑尖。
姜四看到这里,再也按不住心里的怒火,发出了一声怒啸,第二次把身子直向对方身前扑纵了过去。
这一次较之上一次又面临新的情况,向阳君左手平着向外一递,五根手指头有三根是弯曲着的。
这个手诀果然具有无穷的威力。
姜四身子在面迎着对方这般手势之下,倏地倒退了五六步,一连打了好几个踉跄。
“啊——”他极其惊惶地道,“这是我太乙清波门的如意金指手法,你……怎么会学得到?”
“哼哼!”向阳君目射精光道,“不错,这正是你们太乙门中的不传绝技,也正是破你们这门功力的不二手法。姓姜的,你如果不信,可否现在就来试一下它的威力,看看是真是假?”
姜四吃惊到了极点。
“你……”他紧紧地咬着牙,脸色青黄不定,“说,你是怎么偷学的?”
“偷学?”向阳君仰天狂笑了一声,“金某人生平,绝不会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姜老大,你一定要问这事的根由,我不妨告诉你,这是令师心甘情愿地传授给我的,你可相信?”
姜四那双眸子一下子瞪大了许多,却又缓缓地收成了一道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
“信不信由你。”向阳君冷冷笑一声道,“令师以打赌输给了我,自愿甘心以你们太乙门十样绝技传授与我,自然我也不会白占他便宜,也传授了他几样本门绝技。只可惜天不假年,想不到他这么快故世,对于整个武林来说,令师的死,实在是一件难以补偿的损失……”
姜四微皱了一下眉,真有点将信又疑。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你以为呢?”
“我……”姜四摇头冷笑道,“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我当然要试试!”
话声刚落,姜四陡地腾身而起。
显然,他还有点不相信对方手诀的真实性,不惜再次以身相试。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右掌一领,用劈挂单掌,“哧”一掌直劈向阳君的面门。
向阳君决计让他吃些苦头,依然使出如意金指手法。
两只手甫一交接的当儿,只听见向阳君吐气开声地轻轻“嘿”了一声。
猝然间,姜四先生与先时一般模样,“噗通”一声,再次摔在了一张圆桌上。
姜四右足一点桌面,身子快速站起来,然后又弹了起来,依然没有摔着。
对于一个像他这般自视极高的人来说,这种羞辱无论如何是难以掩忍的。
果然,就在他一招失手的同时,身子第三次扑了过来,嘴里一声喝叱,两只手就像是两把利剑,一左一右,同时插向向阳君两肋。
姜四原先手中长剑,早已到了对方手上。而现在他竟然无视那口剑已为对方掌握,身子向前一欺,两只手同时递到。
向阳君一声朗笑,道:“好!”
身子轻轻一晃,退出丈许以外,姜四足下一点,跟势疾进。
向阳君身子方一落下,姜四跟踪来到了面前。
向阳君一声叱道:“看剑!”
他手上原就执着姜四的长剑,话声出口,剑光一闪反向着姜四脸上直劈下来。
然而,这个姜四果然有难以预料的奇特技巧。
迎着向阳君迅若闪电的一口长剑,就见他双掌陡地向前一探,“叭”一声合在了一块。
妙的是向阳君手中的这口剑,竟然会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方的双掌之间。
向阳君一声叱道:“好招法!”
姜四得势不让人,这一手阴阳双合剑,显然是他们太乙门中不传之秘,而接下去的一手飞足点天灯尤其是妙绝武林。
眼看着他身子向下一收一脚直踢向阳君面门。
这一手,果然奇妙,手足并施,令人防不胜防。
姜四的脚,不啻带有千钧之力。二人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实在是不易躲防。
智者不惑!
对于向阳君来说,姜四的这一连两手绝活儿,似乎都在他算计之中。
迎着姜四飞来的这一脚,向阳君凌厉地喊了一声:“好招法!”
他舍弃长剑不用,身子蓦地向下一矮,右手如潜水鱼向下一沉,紧接着飞抛而起。
“噗”一声,可就拿住了姜四的脚脖子,不等着姜四再施花招,就见他向上一抬手,把姜四的一只脚拿在手上,接着左手向外一展,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压在了姜四肩头上。
这些动作,向阳君施展得极为快速,简直不给姜四以任何争胜之机。
姜四所施展的手法不谓不快,奈何抵不住向阳君这般快速的手法。于是,在利刃加项之下,一任他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能不张皇失色。
最使姜四感到尴尬的是,一只脚还在对方手上,自己单脚站地——那副样子简直就别提有多狼狈了!
“怎么样!”向阳君一双眸子隐隐作怒地盯着他,“姓姜的,你可认栽了?”
姜四脸上一刹间变幻了好几次颜色,只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这脚。
向阳君冷笑一声道:“看在令师与我的一番情谊上,暂时放过了你,心里应该有个数:凡事可一不可再,再要碰到我手里,可就不会这么轻松好说话了。”
向阳君说罢,松开了对方的那只脚。
姜四身子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一时面红耳赤,正要说些什么,只见面前剑光一闪,身后剑匣“锵”的一声作响,敢情是对方退回来自己那口长剑,不偏不倚地正好插落在身后剑鞘之内。
这一手意外的举动,使姜四到口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
老半天,他才阴森森地冷笑一声道:“金朋友你先慢一步高兴,这趟子差事可不是由我姜某人所差遣,你虽然胜过了我姜四,却难以逃得开眼前上千的官兵,况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即为向阳君仰天的一阵子朗笑声打断了。
“怎么!你莫非不以姜某人之言为然么?”
“姜老四!你最好还是少造些孽!”向阳君笑声一停,道,“快点传下话去,吩咐这些人,要他们赶快退下去,我当可念在彼辈无知,不与计较;要不然,他们可就倒了霉了。”
“你还敢怎么样?”姜四色厉内茬地道,“莫非你还敢杀官拒捕不成?”
“还是那一句话。”向阳君慢吞吞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叫他横尸当地!”
姜四咬了咬牙,双手往上一抬,“哧哧”两缕尖风由手里发出。
出手的是一对精巧细小的瓦面透风镖,每一支镖尾之后皆系有一块红绸子镖衣。只见红光一闪之下,两只透风镖已临眼前。向阳君眼光微张,两只手倏地翻起,大袖间带起了呼噜噜一阵疾风,把飞来的一双透风镖抓在手里。
于此同时,发镖的姜四双袖乍开,向外飘出了丈许以外。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即见两条人影,一左一右,捷如电闪星掣,直向着向阳君猛袭了过来。
这两个人,显然是后来进来的那伙子捕快。二人都穿着灰色号衣,一人施的是链子枪,另一个施的是双铁尺。
两般兵刃,随着二人同时袭上的身子,电光石火般,冲着向阳君头上招呼下来。他们两个人实在是来对了时间,活该倒霉。就在他们双双投进的身影里,向阳君发出了手上那一对小小红镖。
红镖乍一出手,发出了两缕尖鸣声。空中的两个人惨叫一声,双双跌落下来——俱为钢镖洞穿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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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0:25:29
第二十章抬枪伤硬汉设阵索仇家
这番景象,看在众人眼中,都由不住吃了一惊。
风门猝开。
一个穿戴着全副盔甲的武职军官扑了进来。
紧随在这名军官之后的是一小队子抬持着白木抬枪的兵勇。
这一小队子兵勇,为数当在十数名左右。
这类抬枪,本朝试用不久,看起来十分笨重。每一支都选用白杨木做枪身,配以几近丈许长短的一根枪管,份量很沉重。故此,需要两个人搁置在肩头上,合力才能移动,另外还有一个手持火把的人紧紧随着,以备随时点燃火绳发射枪丸。
这么一来,每一支枪都得占用三个人。
随着这名军官身后的是四支抬枪,算一算当有十二个人。
这名军官乍一进来,立刻向旁边闪开,即见身后的四支抬枪,左右各二,倏地分开来。
“呔!”那名武官手指着向阳君大喊一声道,“大胆的强盗,你还敢杀官拒捕不成?
还不束手就擒,真想死么?”他手指向阳君对随后兵勇比划着道,“给我围上。”
抬枪的兵弁一声吆喝,迅速散开来,四支枪由四个不同方向指向正中的向阳君,形成了严密的四角包抄之势。
在场人当然知道这种火器的厉害,此刻见状,自忖着向阳君这个人必死无疑,一时忍不住,俱大声叫起好来。
一旁的姜四看到这里,嘿嘿一笑道:“张营官,没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就地受缚,一条是送他上西天!”
被称为张营官的那个武官,聆听之下,向着姜四抱了一下拳道:“先生说的是,卑座接应来迟,实在罪过之至!”
姜四嘿嘿一笑道:“不迟、不迟,可要小心着点儿,这个人可是扎手得很。”
张营官打了个哈哈道:“就算他是金钢铁罗汉,又怎能跟火药枪子儿拼,姜先生,这件事就看卑座的吧!”
他足下向前跨进一步,手指着向阳君道:“怎么样,你可服从?”
向阳君在他们彼此对答之时,脸上丝毫不曾显现出怒容。这时闻言,更是从容!
“你是做梦!”他讷讷地道,“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哼,还差得太远!”
话声一落,倏地隔空一掌,直向着张营官身上劈了过来。
双方距离,至少也有好几丈远近,只是张营官感觉出发自对方掌心的沉重掌力,身子跄了一跄,明显地向后退了一步,一时间脸色变得雪白,直觉得右面肩头宛若中了利斧般的疼痛。
有了这番感受,张营官实在是忍无可忍,厉声道:“给我开枪。”
话声一落,就见连接枪身的那根火线闪了一闪,耳听得“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烟雾起处,铁砂枪子儿,就像是出巢的蜂群,往向阳君全身射去。
想象中,那个向阳君无论如何难逃一死了。然而,他确实有过人的能耐,火药抬枪轰然大响中,也正是他双掌齐出的当儿。
他竟然施展本身所练的乾元罡气之力,去硬硬地接架对方的枪子儿,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为数千百的铁砂子儿,虽不曾被他所发出的掌力击落,力势却明显地减弱了。
此刻,只见向阳君整个身子霍地凌空升起,其势绝快,有如电光猝闪,只一下就把全身紧紧地贴在了屋顶上。
就在他的这个动作乍一完成的同时,耳旁遂听见刷啦一片响声,铁砂枪子儿把半面墙打了个千疮百孔。
这一枪竟然全数落了空。
紧接着贴在屋顶上的那个向阳君身势一转,有如飞云一片,凌空而下。
也就在这一刹那,那个张营官第二次喝叱道:“放!”
火光再闪,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
向阳君其时已如神龙天降般地飘落下来,只是比起对方的铁砂枪子儿,仍然慢得太多了。
双方这种快速接合,简直使人惊心动魂。向阳君设非能化为一阵清风,是万万难以逃开这万千铁砂罩体的厄运的。
危机的一刹间,见他一双衣袖霍地向外拂出。
这双衣袖原本是用来对付张营官这个人的,只是眼前自然是顾念自身命要紧。
是以,在他双袖乍然挥出的一刹间,他已将对方照顾到上半身的一片铁砂子儿悉数地全都卷落在地。
即使这样,他仍然无能防范下半身的那一半铁砂枪子。
随着向阳君落下的身子,眼看着大片铁砂子儿过处,包裹在向阳君下半截身上的那一袭湖青色的长衫,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一片鲜红血渍,紧跟着由那些破处渗了出来,看上去简直是半截血人!
向阳君中枪负伤,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眼看他伟岸的身子,有如一截倒下的铁塔,直直地倒了下来。
向阳君嘴里发出惨厉的一声怒啸,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饿鬼。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犹自余勇可贾。
就见他直倒在地上的身子,狂风般地再次扑起。
这一次事发突然,是任何人也不会料想到的,更不会想到这个向阳君在重伤倒地的情况之下仍然出击如此快捷。
那个发号施令的张营官同样未曾料到。
眼看着向阳君窜起的身子,就像一阵风、一片云。在张营官还未认清来人的一刹那,向阳君的一双手已深深地插进了张营官的胸膛。
“哧——”两股血苗子足足窜起尺把高!张营官的身子蹒跚了一下,随即倒了下来。
就在向阳君掌毙张营官的同时,身势箭矢也似地穿窗而出。
眼看着向阳君滚出的身子,在地上极其迅速地打了一个滚儿,倏地掠了起来。
就他掠起的姿态来看,伤势已达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随着他高高举起的双手,只一下就攀着了房檐下一根横出的梁柱。
像是荡秋干,一式快速地飞荡,“嗖”一声,穿出了三四丈远,伟岸的强健躯体已经落在了对面屋顶之上。想是身子过重,以至于大片的屋瓦被他落下的势子压了个粉碎。
壮大的躯体,眼看循着那个破洞窟窿直坠了下去!
就在众人惊心动魄之时,向阳君落下的身子又霍地腾了起来,紧接着,“刷刷刷”
一连四五个飞纵,隐身数十丈院墙之外。
惊魂乍定的那位姜四先生见状,直恨得连连叹息不已。
姜四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唉,唉!不用再打了,不用再打了!”
旁观者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团,是时,先前被摔昏了的那个老捕头铁罗网晏长川,由一旁一拐一瘸地走了过来。
“四先生,那家伙受伤了……”晏老头狠狠地道,“一点没错,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姜四冷冷笑了一声,道:“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跑了!”
“他跑不了的!”晏长川紧紧地咬着牙,“凭他那样子,是跑不远的!”
“对!”一个留胡子的捕快接道,“我看他说不定一出客栈就得倒下来!”
晏长川挥着手道:“郭头儿,你这就带些人追上去!看见了他,给我格杀勿论!”
那个被称为郭头儿的,立刻吆喝手下匆匆向栈外奔去。
姜四摇着头苦笑道:“没用了,没用了……”
晏长川冷笑道:“依四先生之见,又该如何?”
姜四翻了一下细长的眼睛道:“姓金的那身能耐,不是你我所能望其背项的,老兄刚才也领教过了……凭这几个无能之辈怎么能行?”
晏长川咬牙切齿地道:“哼!这小子就算他长了翅膀,我看也飞不出江汉地面。以敝人所见,不如禀明知府大人,发出通缉告示,会同这里的统兵大人,多派出一些火器营里的弟兄,咱们给他来个挨家挨户地搜查,就不相信他能跑了。”
姜四点头道:“长川这个办法也许还能行,不过——”
这位府台大人府上的清客,那张脸看上去简直如丧考妣,“晏老哥,你可曾忘了,你我出来时,在大人面前是何等自负地夸下海口,这一次败北而归,少不得……”
晏长川先是怔了一下,却又哼声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过那厮被抬枪子儿伤了,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老头儿说到这里,由不住挑了一下眉毛道:“只要他跑不掉,早晚能被咱们给逮着。嘿嘿,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呢!”
姜四侧视了他一眼,冷笑道:“不是我给你老哥浇冷水,凭他的一身功夫,再加多少人,也是无济于事……”他微微顿了一下,讷讷道,“他的确伤得不轻……而且我看他短时之内不易行动,这倒是一个擒他的好机会!”
“我就是这个意思呀!”晏长川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道,“四先生,你的意思是……”
姜四道:“刚才我与他对手的时候,测出了他练有一种奇异的内功。我久闻此人精于太阳神功,在烈日骄阳下,可以平添十分威力,却想不到在屋子里面依然有这等功力,真令人难以想象……”
“先生的意思是……”
“凡是练有高深内功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身上见血!有句话,不知老哥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
“血炸一条龙!”
“血炸一条龙?”
“不错!”姜四不愧出身名门,“还有一个另外的称呼叫做反潮,你可听说过?”
老捕头“哦”了一声,缓缓地点着头道:“这个称呼我倒是听说过!”他脸上的神色紧接着一振,“怎么,莫非这个姓金的……”
“不错!”姜四好像忽然悟到什么,“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向阳君眼前只怕会有如此一步厄运,嘿嘿……弄不好,他的一条命就会丧生在此!”
老捕头冷笑地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姜四精神一振,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就赶快分头快找,侦查出他的去向!”
晏长川阴森森地笑道:“你放心,他跑不远的,就算他跑到天边,我也能把他找着!”
姜四点头道:“也只有看你的了!”
晏长川道:“四先生不用关照,今日一会,此人已与我不共戴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不杀他我誓不为人。敝人这就回转,紧作策划去!”
姜四苦笑道:“好说,我也要回去了,这里的残局就由你老哥收拾吧!”
说完拱了一下手,干咳一声,遂独自步出,留下晏长川愣在那里,连连翻着白眼—
—他原想把这个收拾残局的头痛事推给姜四,却没有料想对方倒推给了他!
晏长川吃粮拿饷,比不得姜四的清客身份;姜四可以抖手一走,他却不行。无奈之下,只得作一番清点,收拾残局,硬着头皮回去据实交待。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休。
郭彤在床上辗转翻动着,久久不能入睡。日间有关向阳君所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心里就像是包了一团火。
他曾不止一次地企图潜到向阳君住处去打探一下究竟,可总是提不起这个勇气。现在,他终于下了决心,诀计去察看一下,如果对方真是受了重伤,倒是一个下手复仇的机会。
他心里这么想着,悄悄披衣而起,携上长剑,倾听了一下,才拉开风门,闪身向外。
一阵冷风袭过来,冷得他激灵打了一个寒颤,两个耳朵痛得刀割般的难受。他顺着廊沿下,往前迈进了几丈,来到了通向前院一处月亮洞门。
圆圆的洞门两侧,各插立着一盏高挑风灯,其中一盏已经被风雨熄灭了,剩下的一盏欲熄还燃,摇摇晃晃散发出一片昏黄光华。
郭彤由于数次尝过向阳君的厉害,深知对方绝非好相与,又因野鹤崔奇的警告,是以心中存下了戒心,一点不敢大意。
他顺着前院屋檐,悄悄地来到后院,认定了向阳君所居住的那间房屋,纸窗黑糊糊的,不见一些儿灯光,也许房间里没有人。
正当他意欲向前袭近时,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小子,你还是少惹事吧!”
说话的人声音放得低低的,声音熟得很,来者乃是野鹤崔奇。
“老前辈,你也来……了?”
“嘘!”崔奇轻轻嘘了一声,小声道,“来!”
一转身,顺着廊下纵了出去。
郭彤赶忙追上去,崔奇在前领着他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亭子,郭彤跟了进去。
黑暗里,能清楚看见崔奇那一双光华炯炯的眸子。
“小子,你想死么?”
“死?”郭彤莫名其妙地道,“怎么回事?莫非那个向阳君没有受伤?”
“哼!”崔奇冷冷地道,“你好像知道的还不少呢?不错,他是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郭彤怔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岂不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崔奇摇摇头:“你真聪明,你想到的人家难道会没想到?告诉你吧,姓金的小子,根本就不在房里。”
“那……房子里没有人?”
“房子里是没有人,可是房子外面的人可就多了!”
“房子外面?”
郭彤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实在不明白这位老前辈的语意。
崔奇冷笑道:“这一点你就不明白了,你可知道如今官府急于捉拿向阳君之心,胜于你我?以此刻而论,在向阳君住处附近,早已埋伏了干练捕快,还有火药抬枪。你冒然前往,万一把你误认成向阳君,只怕你就难以保持全身了!”
郭彤心里一动,着实吃了一惊,暗忖好险,即使不若崔奇说得这么严重,就算被他们误为向阳君一伙,加以押扣查询,也是不值!
这么一想,他就不再吭声了。
他停了一下,才讷讷道:“这么说,那个向阳君果真是没在屋里?”
“那还用说?”崔奇冷森森地笑了一下。
郭彤道:“那么,他现在……又在哪里?”
“哼!”崔奇冷笑了声,道,“别急,我快找着他了!来,我们回去说话,这地方已被人发现了。”
话声才歇,只听见哗啦一声,一道强烈灯光匹练似地直射了过来。
郭彤遂听见崔奇的声音说道:“不要出声,鹰爪子盯上我们了。”
所谓“鹰爪子”,是指官府的公差捕快而言。
是时,那道灯光在崔郭二人头顶上盘旋了一些时候,突地收了回去。
郭彤方自抬头起来,又被崔奇按了下来,道:“来人了。”
话方出口,即见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同时来到了面前。正如崔奇所说的那样,来人俱都穿着时下的衙门官衣,佩带着长剑。
二人身手显然相当高明,想是事先发觉有异,是以一经现身,“哗啦”一声灯光突地射出。这一次因为取位较低,崔奇、郭彤很难掩饰。
两名公差相继喝叱一声,一左一右快如闪电,直向着崔、郭身侧逼过来,两口剑左右同时挥落,发出了锐利的尖啸,首先向崔奇斩落下来。
这一来他算是碰见了厉害对手了。
就在这两口剑交插着下落的一霎儿,崔奇陡地一个快速滚翻,一片衣袖有如飞云出轴,迎着来犯的两口长剑。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长剑忽悠悠直飞向当空。
紧随着这一式身手之后,崔奇的一双手已左右递出,只听得“噗噗”两声,分别点在了来人的“心坎穴”上。只见他们身子一阵子打颤,立即动弹不得!
此时,有人大声吆喝着:“点火,用枪来轰他们!”
郭彤心里一惊,却被崔奇一把抓住了背后:“快!”
二人凌空拔起,有如穿天之鹤,高高落于一座屋顶之尖。
崔奇早已防着了有此一招,是以身子一经落下,猛可里拉着郭彤就地一滚,耳听得“唏哩哗啦”的一阵屋瓦破碎之声,有如戏檐之猫,直向着屋下坠落下去。
也就在此一时刻,耳听得火枪“轰”一声大响,一大片铁砂子儿,一齐打在了屋檐上,瓦屑纷飞四溅。
就在这阵混乱之中,崔奇已挟着郭彤坠身于庭院之中,接着是连续几个快速飞身,随即消失无踪。
在距离客栈三数里外的一处亭子边,野鹤崔奇停了下来。
郭彤也气喘吁吁地随后跟上来。
二人落坐亭子里,甚久不发一言。
郭彤喘息了一阵之后,道:“好险!”
崔奇冷笑了一声,道:“我曾嘱咐过你,叫你不要离开房子,尤其不该再到那个金贞观住处窥探,你为什么不听?”
郭彤呆了一下,讷讷道:“这……个……弟子因为听说姓金的受了伤。”
“哼!”崔奇插口道,“他虽然负了伤,却也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今夜若非遇见我,你能活得成吗?”
“弟子惭愧之至!”郭彤缓缓垂下了头。
“惭愧?”崔奇气呼呼地道,“这已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我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郭彤闷不吭声地点了一下头。
“这件事既然有我出面,一切你也就不要再多管了。”崔奇道,“远说三天,近在今日,我一定能把他下脚的地方摸清楚。哼哼……你师门的仇恨,我就立刻替你解决了!”
他冷笑着站起来,道,“你师父临死之前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你的安危我不能不管。来,现在你就跟我走!”
郭彤怔了一怔,道:“去哪里?”
崔奇没有回答,只管往前走,郭彤无可奈何地在后面跟着。
他们来到一处荒道,崔奇忽然站住了脚步:“这个向阳君你跟他动过几次手?”
郭彤想了一下道:“记不得了,大概总有好几次吧?”
崔奇冷笑道:“老和尚呢?”
郭彤道:“先师与他交过两次手。喔,那真是两次惊心动魄的战斗!”
“但是结果老和尚败了!”
“只怪事发仓促,先师又在病中,未能行澄波返渡之功,以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唉!”崔奇重重地叹息一声,“这个向阳君竟然会有这等身手,的确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说了,我只问你,老和尚曾与你提到向阳君一旦受伤将发作一种怪症么?”
郭彤点点头:“提到过。”略作停顿,又说道,“您老问的可是一种被称为反潮的症状?”
崔奇笑着点头道:“不错,这种症状还有个名字被称为‘血炸一条龙’。看来,眼前这个小辈正是面临这一危机;若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他,必可致其于死地。”
郭彤一想,确是如此,不禁心里一动:“只是你老人家怎会知道他藏在哪里?”
崔奇手捋银髯,冷森森地一笑:“他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或许就藏在不远的地方。”
郭彤精神一振:“既然这样,弟子就随你老人家在四处寻找一下,看看他藏在哪里?”
崔奇摇摇头:“话虽如此,我担心你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你跟着反而碍事。”
郭彤忿忿地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各行其事好了,弟子暂行告辞。”遂向崔奇深深一拜,就要告退。
崔奇斥道:“站住!”
郭彤回过身来:“老前辈还有什么差遣?”
崔奇圆瞪着一双眸子,在他身上骨碌碌转个不停,转动了一瞬,凌声道:“好小子,跟你那个死去的师父敢情是一个脾气。小子,你不必在我面前使性子,要不是你那个死去的老鬼师父把你托给我,我才不管你的闲事呢!”
他口气一松,又叹息道:“好吧,我答应你跟在我身边。只是有一样,你得听我的吩咐,千万不能糊涂行事。要不然,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有法子救你。”
郭彤一心想着为师门复仇,自然满口答应。
崔奇随即往前面走了几步,在一处大石上坐下来。郭彤跟过去,也坐在一块石头上。
崔奇看了他一眼,讷讷地道:“这附近百里内外地势,我都了如指掌,姓金的小辈就算他能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却也逃不过我如来佛的手心儿!”
郭彤点头道:“老前辈的意思,向阳君会藏在哪里?”
“哼!”崔奇慢吞吞地道,“这个不难。”
他即由袖筒里面抽出了一个牛皮纸卷儿,转脸向郭彤道:“你身上带没带着火折子?”
郭彤道:“带着。”
他话音刚落,就掏出来迎空一晃,噗嗒一声,亮起了栲栳大小的一团火光,附近寻丈以内顿时亮了起来。
明灭的火光,照着崔奇所摊开的那张牛皮纸地图,但见图上点线交错,有三处画着明显的三角记号。
崔奇指着道:“这里是一个关帝庙,这是一个废置的城门。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藏人,但是姓金的不会藏在那里。”
他的手指移向另一处:“这里是前朝王爷的一处王府废墟,占地很大……哼哼……
我看这个地方是最有可能,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一定藏在这里。”
他边说边把图纸折叠起来,收入怀里,站起身道:“走,现在我们就找他去。”
天色带有几分朦胧的明意。
草棵上炫耀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寒冷的风一阵阵吹袭着,显示着这冬尽春临的最后肃杀!
眼前大片的空地里,点缀着峥嵘起伏的城堡、宫室、回廊、石亭、长桥,渲染出昔日那种巍峨、庄严,却难以抵得住眼前的肃索与寂寞。
这就是那座崔奇嘴里的昔日王府。
站立在歪斜半倒的巍峨大门前,崔奇、郭彤的眼睛向前注视着。
“就这个地方。”崔奇道,“他一定藏在这里……”
郭彤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们就搜吧!”
崔奇眸子里闪烁着精光:“这片地方太大,我们还是分头搜索为好。”
郭彤应了一声,陡地拔出了剑。
“不要冲动!”崔奇道,“你先站着,我有几句话要关照你。”
“老前辈,你说吧。”
崔奇冷冷笑道:“我估计他受伤不轻,足以形成方才我所说的‘反潮’情形。话虽如此,你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要你紧紧记住几点:第一,如发现他盘膝坐地,那正是他在运施功力,你可千万不能偎得过近!”
郭彤静静聆听着。
“因为——”崔奇接下去道,“他虽然伤势发作,行动不得,可是藏蓄于丹田之内的元气内功并未消失,在环身五尺内外仍有足够能力制人于死命;你如贸然欺近,必将受害,切记、切记。”
“第二,”他接下去道,“这个向阳君诡计多端,很可能有所伪装,你如果发现他任何异状,都必须保持着高度警觉,不可贸然行事。”
他冷笑一声,缓缓接下去道,“我这里有样东西,原是要准备拿出来对付你师父老和尚用的,老和尚既然死了,正好用来对付这个小子,哼!”
说时,他由腰上解下来一个长形的布袋,由袋子里取出八杆小小的三角旗帜。
旗帜色作暗红,每一杆,都约有三尺长短,尾端呈尖锥形状,可以插置泥土上。
郭彤觉得奇怪,不禁问道:“老前辈,这是干什么用的?”
崔奇冷笑道:“用处可大了。”
他手势一抖,“呼”地张开了一面。但见那三角形的暗红缎质旗面上,绣有一颗金光四溢的珠子。
崔奇再抖开一面,旗上图案一模一样。
是时,崔奇已把其中四杆旗帜交到了郭彤手上。郭彤怔了一下道:“干什么?”
崔奇道:“这是我穷十年心智所练就的‘无相智珠八旗阵势’,其中奥妙绝非一般常设阵势所能比拟。哼哼,向阳君小辈就算他有托天的能耐,只要为我阵势所困,也只有坐死之一途。”
郭彤心里一惊,当下将四面旗帜紧抱怀内,道:“只是……老前辈,这些小旗子怎么个施法弟子却是不知。”
“你当然不知。”崔奇道,“这八旗阵势,除了我本人以外,当今武林还无人知晓,详细情形一时也难给你说清楚,你眼前也无须知道,只要知道一下简单的用法就行了。”
他于是简单地传授道,“我这阵势,虽是名谓‘八旗’,其实只有四个旗门,叫他四旗阵亦未尝不可,计分‘劫’‘困’‘杀’‘死’;就算对方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也难脱困,更何况姓金的小辈还重伤在身呢!”
他遂将这阵势的布置用法,草草给郭彤讲述了一番,并嘱咐他将这四面旗帜在什么方位插置。
郭彤牢牢记住后收下了旗子。
崔奇又关照道:“你务必要记住,自身切莫踏入旗阵之中;否则,可就难免受害了……你我各持四旗,如能联合使用,威力将是极其惊人。好吧,我们就分别搜索吧。”
他说罢,纵身消逝于王府一角。
由于这座王府废墟占地极大,他们二人便分头搜索。一个奔头,一个奔尾。
且说郭彤遵照崔奇的指示,匆匆腾身奔向王府废墟前院,在一爿昔日丹墀之处站定。
风势频起,冷气袭人。
不知为什么,郭彤忽然引发起一种深切的感触,对于即将从事的任务,潜生出一种犹豫。
向阳君金贞观那张英俊的脸,自此静静地浮现眼前。那张脸不仅限于凶猛凌厉,而且具有纯情正直的一面。
郭彤却无法忘却死去的静虚和尚,以及达云寺那些死难僧人。
一想到这里,郭彤心里立刻充满了仇恨,恨不能立刻寻到向阳君,逼着他偿还血债。
他小心地踏进了正厅。
不意他方一进入,立刻心里一惊——吃惊的又何止他一人?
原来,这座半塌的正厅里已聚集着好几个乞儿——二老三少。
一对老夫妇,两个中年穷汉和一个穿着尚算清爽整洁的姑娘人家。
这几个人原本各自拥被而眠,郭彤的踏进,使得五人都吓了一跳,惊讶地向郭彤看来。
这可是郭彤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也突然愕住了。
看看这五个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吧!
老的一对,看上去没有八十也七十开外了。男的面若重枣,大耳垂肩,前额上箍着一道黑色的玉石箍子,身上披着一件千疮百孔的旧袍。但是,如果认真细看,这件袍子的格式及其质地,是当今一二品大员身上所着的朝服官衣。
老头子的那种气势也透着不凡,穷苦固然早已定局,偏偏却还保留着一些子旧习倔强,只要看看他那双松弛眼皮内所包藏着的威仪即可得知!
紧偎在他身边睡着的那个老婆婆,也是大异寻常!
老婆婆,满脸皱纹重叠,一身骨瘦如柴。
就在郭彤踏进时,这婆子才惊惺地由一旁拉过一件短袄披在身上。
短袄外衣如同那个老公公的长袍一样,看似破旧不堪。但在扬动之时,郭彤发觉袍子竟是只有一二品大臣才能穿的紫貂皮里!
不用说,这个老婆婆同老公公一样,四只眼睛,用极其惊愕的目神直直地向郭彤盯视着,使得郭彤不得不把眼光转向那三个年轻人身上。
两个年轻的穷汉,看上去都在三旬上下,看样子像是兄弟两个,虽是穷迫眼前,倒也有一些子硬朗气,都生着一双浓眉,直直地睡在地上。看看那副身子骨,真是好个头,大概都在六尺开外。
这房子里惟一显眼的就是那个大姑娘了。
二十上下的年岁,明眸、皓齿、白生生的,怪清秀的一副小模样儿。
头上梳着两条大辫子,身上穿着洁净的白衣裳,白皙的颈项上还戴着黄澄澄的金锁片,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五个人当中,只有这姑娘睡在床上,而且在她与其他四个人之间,象征性地悬挂着一层薄薄的幔帘,用以间隔。对于正面踏进来的郭彤来说,却是一目了然,并起不了遮拦作用。
当她猝然发觉到郭彤这个陌生人踏进时,不禁花容变色,由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慌不迭将一件长衣拉起来裹住身子。
这时,两个年轻汉子双双跃身站起。
“瞎眼的狗才!”年岁较长的那个人开口骂了起来,“你是哪里闯来的野人?”
郭彤下意识地觉得有些理屈,被对方这一喝斥,由不住后退一步,发起愕来。
发话的那个青年,形象至为气愤,颇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武的样子。
倒是那个老头儿还讲一些道理。
“长文!”老头子大声叱道,“不得无礼!”
骂人的青年被老人这么一喝,顿时不再耸动,匆匆穿好袍袄,退在一旁。
老头子披着长袍,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怒视着郭彤,大声喝道:“小田,想是又偷懒睡着了吧?”
郭彤心里一惊,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
一念未完,即听得身后一人应道:“回大人,小的在,不敢偷懒。”
老头子怒声道:“还说没有偷懒,人都闯到我们房子里来了!”
这个派头极大的穷老人,频频向着郭彤挥手,道:“你还不出去,等会儿老夫再跟你说话!”
郭彤被他这么一叱,才想到自己站在这里实在不像话,嘴里说了一声对不起,慌不迭地退到厅外。
哪里晓得,他这里方一退出,猛可里肩上一沉,已被一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肩上。
再听得一人用破毛竹般的声音道:“好小子,我打死你个混球!”
手劲儿敢情大得很,只听得“噗噗”两声,把郭彤身子打得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
一惊之下,郭彤慌不迭地打了个旋风转儿,跃出去两丈开外,才算没有出丑!
他惊魂甫定,把身子站住才发现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是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身高体壮、模样儿黝黑的青年。
这少年面如黑炭,生着两只红眼、白森森的一嘴牙齿,模样儿简直惊人!
再看看他的一身穿着,只见他上身披着一袭破麻粗衣,下身黑布长裤上打着许多补钉,裤脚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两只生满长毛的黑腿。
郭彤见对方这副面相,已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只听得他那破锣似的嗓子又是一声大吼,再次向郭彤冲过来。
这一次郭彤有备在先,自然不会为他所乘!
黑小子身子一经扑进,两只手陡地张开,施出大力直向郭彤左右两肋击来。
郭彤双臂一张,硬生生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黑小子用力往里挤按,郭彤用力往外挣,两个人扭成了一团。
黑小子手上不得闲儿,嘴里更不干净:“哪里来的冒死鬼,胆敢愣闯老大人的住处,今天我打死你。”
话声未落,已吃郭彤抬腿踢中心窝,硬生生地把他给踹了出去。
由于彼此并无仇恨,郭彤自然不会猝下杀手。
那黑小子虽是天生的神力,又学得几手拳脚,到底比不得郭彤名家传授,这一脚就把那黑小子给踢了出去。
这一来,算是把那个黑小子给挡住了。
黑小子一个骨碌由地上跳起来,圆睁着两只大眼睛。正要再次发作,传来一声深叱:
“小田,不许你来硬的!”
声音苍老,却十分洪亮!
遂见由那个破废大厅内,走出了前见的几个人。
走在最前的是那个发话的老公公,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不用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儿子,最后才见那个年轻姑娘搀着老婆婆出来。
为首的那个老公公,身上穿着满是补钉、又旧又脏的朝衣。他人穷志不穷地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不用打架,有话好说!”
被称为“小田”的那个黑小子,立刻躬身抱拳,称了声:“是,老大人。”
“老大人”展动着他那一双白秃秃的眉毛,怒目视向郭彤,道:“你——”手指了一下,“你这个混小子,是干什么的?说!”
郭彤实在有点糊涂了,这么一家子人,离奇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彤听了老人的问话,抱拳道:“老人家休要出口伤人,在下姓郭,这地方原是无主之处,无心闯入,唐突之罪,尚请勿怪!”
瘦老头子一听,不禁火冒三丈,厉声道:“胡说八道,无主之处?你竟说这旧王府是无主之处么?简直是信口胡说,岂有此理!”
两个年轻人更是满脸怒容,大有动手之意。
被称为小田的那个黑小子,往前跨进一步道:“老大人请赏下名帖,容小的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送将官府去。”
瘦老头子摇头道:“那倒用不着。”
他把那双炯炯闪烁着光亮的眸子转向郭彤:“说,你是干什么的?”
郭彤歉然地笑了笑,道:“在下郭彤,方才已经说过了,误闯尊处,实在抱歉,这就不再打扰了,告辞!”
说罢深深打了一躬,转身离去。
不意,他这里才自转出一步,就被拦住了去路。
那个名叫长文的青年却气势汹汹地拦住郭彤的去路:“你还不能走,等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尽管郭彤有几分不悦,可又觉得遇上这样一户不着边际的人家,实在不宜多惹事。
他想到这里,只好把恶气吞到肚子里。
瘦老人看着他,冷冷地道:“你以为不说出来,我就不知道你的来路了么?快点说实话吧!”
郭彤苦笑了一下:“老人家你要我说些什么呀?”
瘦老人道:“你是不是京里姓燕的打发来的?”
“京里姓燕的?”郭彤真有点糊涂了。
“姓燕的是干什么的?他打发我来干什么?”
瘦老人身边的另一个青年,怒声道:“你少装蒜吧,姓燕的那一点鬼心思,难道我们不知道么?他这老狗把我们一家人害到如此地步还不知足,居然想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瘦老人听至此,说道:“精武,不要乱说话!”
少年被这么一叱,顿时不再多说了。
郭彤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心里一动。由对方话里略作推敲,已猜出了一个大概。
瘦老人一双眸子,一直在他脸上不停地转着,像是审视他是否有伪。
停了一会儿,他轻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当真不知情么?”
郭彤茫然地摇摇头:“我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老人家……请教你贵姓大名……怎么会下榻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为“长文”的青年大声道:“爹,不要跟他多说什么,还是拿你的名帖,由孩儿同小田把他押到官府去吧!”
瘦老人冷笑了一声,没答理他,只管紧紧地盯着郭彤:“你问老夫姓甚名谁?好吧,老夫我就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轻轻咳了一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夫姓覃,名辉,这座王府当年被封为‘鄂’王的覃王爷正是老夫的嫡亲伯父。老夫也曾官至布政使,为当朝一品之尊!”
郭彤怔了一下,着实吃了一惊。
瘦老人哼了两声,道:“自从先王被奸宦诬陷丧命之后,老夫亦被削去了官职,可恨奸贼燕伯陵竟图害我全家于死,连番派人逼杀,老夫在浙省旧居不得安宁,辗转逃来此地……”
“嘿嘿!”他频频冷笑道,“先王爷虽含辱九泉,满门尽歼,旧王府也遭破坏,但是到底是我覃家的故居,哪一个能阻止老夫来此安身?哪一个又敢随便擅自闯入?”
郭彤嘴里“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了其中道理,不觉对传奇的一家人多看了几眼。
他后退了一步,抱拳道:“这么说,在下确是昧于无知,冒犯尊驾全家,实是罪过之至!不过……在下因有重务在身,一时半刻尚不能离开贵处。这一点,还要请老大人多多原谅!”
瘦老人“哼”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郭彤正色道,“不是在下危言耸听,老大人的府第,目前怕是隐藏着危机,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瘦老人先是一怔,遂冷冷一笑,说道:“老夫一家人,饱经迫害,目下已到如此光景,除了父子腆颜偷生留有这几条命外,倒也看不出还会有什么危机存在!”
名叫长文的青年怒声道:“爸爸不要听他胡说,以儿子所见,这个人八成是那个奸官燕伯陵所差,来此谋取我们一家性命的!”
“不……”瘦老人缓缓地摇着头,“这倒不像……老夫这一生阅人无数,自信这双眼睛还不花,大概不会看错了人!”
他目光一转,再次盯向郭彤,脸上神色和缓了些:“年轻人,你当真不是姓燕的所差么?”
“在下已经说过了!”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相信你就是了!”
瘦老人微微一怔,眨动着眼睛道:“你刚才说,你姓什么来着?”
“在下姓郭,名叫郭彤!”
“郭先生,老夫自信双眼不花,你大概练有相当的武功!”
“这个——”郭彤点头道,“不错,在下是练过几天功夫,不过略窥武学门径而已!
老先生,你何以问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