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归来! 发表于 2017-3-24 00:30:16

第30回女人不都是弱者
    昆仑三剑客,三才剑阵展开,招式凌厉,也见威猛,饶是如此,也奈何辛源鸣不得,乍见对手第一招展开,三人齐齐眼花缭乱,宛如点点银星,自四方八面飘点而至,那剑式,刁钻无伦。三人大吃一惊,一齐疾退,那里还来得及。
    剑魔陡地猛喝:“撒手!”竟然变招换式,旱天焦雷似地轰起,直似五雷击顶。剑魔手中剑“龙腾六合”一式已然使到。
    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一阵金铁交鸣过后,昆仑三剑客齐齐倒地,倪德居与元元子手中长剑,土崩鱼烂,已然寸断,断余碎片,洒满一地,只有真玄道人那口太阿宝剑,安然无恙,但已被剑魔夺在手里。
    剑魔二招得手,仰天长啸,得意之极,啸声方落,傲睨全场,手中龙泉归鞘,擎着抢来太阿,冲着那怪道人叫道:“昆仑三剑,名过其实,全是脓包货,不堪一击,哈哈!你这怪道士,来,咱来试试!”语讫,也不管对方反应,撒手太阿剑飞去,直取怪道人面门砸来。
    怪道人不敢不接,侧身一抄,身躯摇摇晃晃,倒退两步,这才堪堪掷剑接住,但手中已是酸麻难当。怪道人惊惧之色立现,欲待逃走,已来不及,登时趑趄不前,愣在当场,却是不敢言语。
    掷剑过后,随听剑魔冷冷道:“你不带剑,就使这把吧!来,怎地呆着不动?”
    怪道人双眉紧锁,呆呆地接来太阿宝剑,给剑魔这一说话,蓦然惊觉,赔笑道:“阁下神剑,天下无敌,贫道何德何能,敢与高人比划,萤火之光怎敢比皎月。”
    剑魔一出手便败昆仑三剑客,既得意又傲慢,这时似乎意兴未阑,怪道人言语虽卑下,却是未能打动他的心。剑魔双眉一挑,道:“你不斗?那不成,既知萤火难匹皎月,又怎敢来助拳?”
    怪道人猛地一凛,苦苦央求剑魔手下留情,自说不知是他老人家驾到,才冒失至此,真是千万该死,还望剑魔海涵放过。
    倒在地上的昆仑三剑客,各各给剑魔扎了一下,血流如注,痛得咬牙忍受,秋风蹲近前来,正在为他师傅师叔师伯包扎伤口。那三人哀号辗转之时,连听怪道人卑词奴颜,向敌人讨饶,不由气往上冲,各瞪眼儿哼道:“士可杀不可辱,怪老道,你惧什么,尽是讨饶,岂不羞人?”怪老道俯首扫了他们一眼,打了一个眼色,却不理会。
    剑魔此刻已然忍耐不住,哇哇叫道:“也罢,你既这么怕死,我不用剑斗你便是,以枝代剑如何?这场比划却不容抵懒。是定下了。”
    剑魔边说边自旁边一株枫树,扳下一根枝干来,两手一拂,扫去残叶,把手一称,点头道:“来吧,别耽误,你就用太阿剑!”手中树枝一抡,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门,实走偏锋,正是奔雷剑起步之势,冷冷地说道:“接招!”手中树枝抡处,风雷骤发!
    怪道人更是一惊,眼见剑魔以枝代剑,竟也威力如许的大,一抖过后,不容不接,竖剑疾转,脱袍让位,只守不攻。须知怪道人功力不及剑魔,也非庸手,抡剑在手,使将开来,剑光霍霍,险劲飞溢,自是不弱,比成名已久的昆仑剑客,还要凌厉。
    剑魔朗朗长笑道:“这般身手不错,才配跟你家爷爷走上三招,如那三个脓包,哼!一招也受不了,岂不贻笑方家。”
    怪道人所使剑法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这种剑法,是用阴劲使出,柔丝条条,不绝如缕。剑魔抱枝在手,只顾腾挪,却未还招,似是在瞧清对方来路,过了半盏茶光景,剑魔冷然道:“原来是太真剑,像这般功力,也堪称雄天下了,哈哈哈,可惜就是遇着你家爷爷……”话犹未终,手中枝一挺,遽递一招,猛然间,厉雷行空,轰耳不绝,腾身下攻!怪道人九宫方位,同被枯枝罩住,动弹不得。怪道人正自惊疑不定,突觉手中一轻,太阿宝剑已给枯枝一弹一挑,脱手飞出,剑魔略挪身形,倏地一掠左臂,已将太阿剑接住,右手枝疾向怪道人面上点去,怪道讶然惊叫,萎地一避,剑魔手中枯枝,就如附骨之蛆,尾随跟到,堪堪朝着怪道人的气海穴点来。
    倒卧地上的怪道人惊得面无人色,闪着一双红眼,露出哀怜求生光芒。剑魔哈哈一笑,蓦然撒枝,叫道:“看在你一身武功上,不忍毁你,你留个万儿,日后好相见。”怪道人闭目待死,忽见剑魔中止枝招,生望陡兴,再听言语,慌忙应道:“贫道是莽苍山出家,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便是。”
    “赤炼人魔!”剑魔反覆吟哦,忽地手中枝在赤炼人魔身上划了几划,赤炼人魔簇新道袍,登时开花,枯瘦胸膛,给血淋淋划了几道伤痕。剑魔随划随道:“你也配称魔,就是这个魔字,我要给你教训教训。”
    赤炼人魔满肚委屈,怒火中烧,却是不敢形诸颜色,强忍起,包扎伤口,要知此时的赤炼人魔,赤炼魔掌还未炼成,故出手仍是使剑,经过这一挫折,他炼掌之心益炽,后来竟弃剑从掌,永生不再使剑。
    剑魔辛源鸣,手持太阿剑,且弹且啸,瞬即已下山去。
    剑魔一走,各人才如梦方醒,立起身来,赤炼人魔长长叹了一声道:“好歹毒厉害的剑魔!”昆仑三剑客,此时也各站在当地。真玄愁眉深锁,重忧集结,却是不敢失仪,乃以掌门人身份,对赤炼人魔一揖到地,口里称:“本门与那魔头过节,本应由敝师兄弟一力肩承,蒙道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感激无已。不料那魔头本领委实不凡,致累道长受辱,实在说不过去,敝师兄弟深表歉意,至于相助之德,只好来日回报。”说话之间,歉然之色顿生。
    赤炼人魔喟然道:“这也不干贵师兄弟事,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栽在人家手里,那有何话可说,这魔头剑术看来天下无敌,我今生也不再用剑,学得剑术也是枉然!”言下唏嘘不已。说罢便待告辞下山,忽听真玄叫道:“道长既不愿在括苍再事盘桓,敝师兄弟也无颜在此逗留,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还盼珍重,后会有期。”连连拱手,送了赤炼人魔下山。
    赤炼人魔这番到括苍山来,原也有故,两年之前,正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徒,即后来成为方洪之母的苗金凤潜逃无踪,赤炼人魔一气之下,到处搜寻,约在翌年春天,才打听得原来那苗金凤生怕遭他毒手,投奔岷江眉山,托庇在当日名满江湖的镜湖老人方镜湖门下。
    苗金凤初到之时,还是二九华年,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到得方镜湖之门,老人恰在家中。问明来意,本待不予接纳,因赤炼人魔在江湖上作恶多端,人神共厌,名声不好,收容他的弟子,生怕江湖闲话,这弟子更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心中益加忌惕,莫奈苗金凤跪在当前,就如泪人儿般地苦苦央求,老人见她委实可怜,细一端详她的样子,觉得此女端丽庄淑,知在魔窟中并未沾染,出污泥而不染,其志气人品益发使人敬重,这才毅然收留,名义上暂作女徒看待。
    苗金凤自此从了镜湖老人练功,人又乖巧聪明,什么武功,一见便晓,一练便会,老人得此佳徒,当然喜不自胜。
    乃悉心调教,不到半年光景,武功已然大进。镜湖老人原有一子,年纪比苗金凤只大数岁,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功力又高,几得乃翁衣钵。老人这时年已六旬,封剑闭门之期不远,生性未免疏懒些,故此日里苗金凤学技,倒是这位少年师兄代授,师兄妹整日厮磨一起,时间一久,难免生起情愫,苗金凤私心也极爱佩这位师兄,老人的儿子方敏,年纪又轻,人也俊逸,谁个少年,不善钟情,放着娇艳如花的小师妹,那有不爱慕之理,两人情态,渐入老人之目。
    老人对苗金凤既有好感,能讨得这般品貌双全的好媳妇,也自是方门之福,但老人心中仍有顾虑,他明知苗金凤初从赤炼人魔,今改投自己门下,还怕有别的枝节,一时拿不定注意可否讨她为媳,必须遇到赤炼人魔之后,把事澄清,方可决定,同时也怕江湖上流言,诬他乘人之危,胁迫成亲。
    因此,乃静悄悄把自己儿子叫到跟前,把原委一说,叫儿子好自为之,勿羞辱及家门。他儿子是个明白人,况兼平日孝顺,从这天起,便渐渐与苗金凤疏远,除了日常传授武功处,不再对对双双,有说有笑,即在授艺时,也总是冷起面孔,不苟一语。
    这事苗金凤却误会了,以她悲凉身世,对身旁的事,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得多,一旦见师兄态度骤变,不瞅不睬,心中难免酸楚起来,飘零孤苦身世,促她百念顿兴,以为自己会在魔窟长大,必为人所瞧不起,思思想想之下,竟出下策。
    话说镜湖老人家里,今天发生一桩大事,那日大清早,老人的儿子方敏起身练功,正在后花园练武场中等候小师妹到来,以便指授技艺,谁知等到日已晌午,家人来催往吃午饭,兀是不见师妹踪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按照常例,师妹即使贪睡迟到,也不会到这时刻,何况这是少之又少的事。无奈随着家人回至内厅,寻思:“苗师妹不练武也罢了,怎地连饭也不吃,岂不怪事,莫非病了不成?”一面心下嘀咕,一面教家人快请苗姑娘出来用饭。过了半盏茶光景,家人回报道:“苗姑娘房门虚掩,小的在门外敲了一会不见动静,一推门进,人已不见,苗姑娘不知何去,在床边台上却留下一张笺条。”
    镜湖老人一听不由吃惊起来,不待儿子说话,抢着道:“拿过来,给我瞧瞧!”家人递过笺条,方敏心焦意烦,也挤着脖子,与爹爹一起看那笺条。镜湖老人把笺条展开,但见上面字迹娟秀,认得是苗金凤的手迹,那条子,正是苗金凤留书告别。大意说:“多蒙师傅收留教海,良以蒲柳弱质,不堪造就,恐累师傅清誉,留书告辞,人不得已苦衷,尚祈师傅谅宥,至于大德,只好来世报答”等语,笺上虽寥寥数语,措词却是凄惋哀绝,有余音未罄之绪。方敏最重情义,与苗金凤情愫早生,一瞧之下,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儿。
    镜湖老人叹息一声道:“这倒是我错了,金凤年纪太轻,懂事不多,倒也难怪!”
    方敏忽矍然一凛,惨然道:“爹爹,师妹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唉,她竟忘掉强敌窥伺,万一走漏风声,撞到那魔头手里,如何是好?”
    镜湖老人微微颔首,低声道:“敏儿的话不错,在我这儿,赤炼人魔犹有几分忌惮,嘿,要是在外边,那怕天涯海角,那魔头,岂有放过之理!”
    方敏急得搓手跺脚,叠声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蓦可里,镜湖老人目放异彩,毅然道:“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到江湖去找她!”也不再言语,便教方敏拾掇随身应用物品,当天黄昏,父子两人,已然赶道上路,到江湖找苗金凤去。
    且说当日苗金凤那天受了师哥冷落,回房之后,自悲身世,哭了一场,毅然留书出走,翌日天才迷蒙,已然离去,一路忙忙,如同丧家之狗,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万缕愁绪,一片忧怀,天地虽大,却是难安蒲柳之身。
    一路赶道,见路便趱,沿着岷江而下。这岷江乃长江支流,与沱江,嘉陵江,黔江等流域,分别由西北西南各方向汇注而入,岷江源出岷江,故老传说,大明公主独臂老尼便在此间修为,这是已余遗迹,谁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尼。
    苗金凤望南而走,不知不觉已跑出数百里地,正入成都地面。成都是西蜀汉中的唯一大城,地方极是繁荣鼎盛。苗金凤料道离开莽苍魔窟,何止千里,想来可保无虞,压在心头大石,这时才悄悄放下。
    这天便在成都城郊一家小店投宿歇息,细细思量一下,再定行止。住宿两天,倒也无异,到得第三天黄昏时分,苗金凤自外边回店,猛可里但见眼前人影一晃,这人面貌好熟,苗金凤才一瞥见,已然花容失色,欲待回避,已来不及。只听一个娇滴滴带着无比妖媚的女子声音响道:“我道你这丫头飞上了天,原来却在这儿,害得我找你好苦,好妹妹,跟我回去吧,师傅气得肺都炸啦!”声到人到,面前已然站着一个道姑装束的女人,此人年在花信之外,面目姣好,满脸妖娆神气,两只眼眸不断溜动,好没正经,手里擎着一把拂尘,钢丝条条垂下。
    苗金凤一惊过后,怨恨之心骤起,也不自惊。冷冷道:“原来是大师姊驾到,小妹失迎了。”
    来人果是赤炼人魔首徒,苗金凤师姊。那道姑嘻嘻声歇,脸色一沉,叱道:“苗金凤还不快跟我走,要等着动手不成!”
    苗金凤张目四顾,只道来者不止师姊一人,须知她共有师姊三人,单这位大师姊已难应付,如是三人连手合力,要想侥逃一擒,那是做梦,而且还不知赤炼人魔有无随来,若这魔头一到,万万逃脱不了。但眼见四下里再无别人,这才稍稍宽下心儿,苗金凤人虽正派,却是机伶万分,小心眼儿一转,已然有了计较。垂首凄然道:“也不须有劳师姊动手,小妹背师远走,自知罪孽深重,已知心悔,就随姊姊去见师傅,但凭处置!”苗金凤此语,显是不知虚实,故作缓兵之计。道姑何尝不知,一来她姊妹三人与赤炼人魔各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踪苗金凤,故此时只得一人,自己武功虽高,也知道小师妹手底里不弱,翻起脸来,要擒她也自不易,二来以为苗金凤惧怕自己武功,勉强从行,然后从中设法逃脱,如是这般,则自己只要细心看觑,料也不出毛病。
    当下,脸容又易变,温言道:“师妹肯随行最好,谁不知师傅最疼的是你,正等着你去寻开心事儿,那会责备,你放心好了。”说着催促便行。
    苗金凤略一沉吟,应诺下来,便与道姑一齐入了店房,拾掇行装,随着道姑,经取道回莽苍山,才出郊外,苗金凤借故与她闲话,道姑这次虽说奉命而来,却因知这小妮子为师傅心爱禁脔,只要她肯听话,也不敢怎么难为她,一路倒也有说有笑,苗金凤何等机伶,经过旁敲侧击,已然知道这次到成都来,只得师姊一人,不由心胆陡壮,心下琢磨逃脱之计。
    要回莽苍山的路,如取捷径,必然北返经过岷山,那儿正是方镜湖居址之地,苗金凤蓦地想起一计,对她的师姊道:“南下路道曲折,但却好走路,北上却要攀山走岭,行来不便,我们不如南下。”
    道姑处处慎防苗金凤逃脱,以为师妹要走南道,其中必有诡谋,说不定在南行之路,有个什么高手在等着她,那时岂不煞费周章,苗金凤一提议,道姑心念一转,偏不答应,因为那时赤炼人魔尚未探出苗金凤栖身方家的缘故。那道姑哼道:“有捷径不走却要走远路,不知你安着什么心眼儿,哼,要是敢生异心,休怪愚姊手里拂尘无情。”随手拂尘向途旁一块青石拂去,那青石登时粉屑四溅,现出道道刻痕。
    苗金凤心里也是哼了一声,暗道:“不怕你这贱妇老谋深算,今番却着了我的道儿!”当下,也不动声息,装做无可奈何,叽叽咕咕,自怨自艾,那道姑也不理她,两人乃顺岷江北溯。
    这天,恰好岷山在望,已然离方镜湖之家不远,苗金凤心中大喜,以为镜湖老人必会出手相援,那料走出老远,仍不见镜湖老人父子影子,心中由喜转惧,又有谁知,此时镜湖老人父子已然不在,正为寻她外出。
    镜湖老人的家是在岷山之畔,岷江之邻,两人不一刻已到岷山之上,苗金凤心中失望之极,自顾手无寸铁,要想反抗,也是不易,又走了一程,苗金凤忽地止步不前,咦了一声。叫道:“师姊,此处好景致,我们何不歇歇,浏览一下。”
    道姑闻声,戛然止行,掉头回顾,淡淡道:“有什么好看?你在山里长大,难道还看不够!”
    苗金凤咬一咬牙,倏地一腾身往山下来路便闯,道姑一怔,蓦地惊觉,她已去了十来丈远,急展身形,火速赶下。
    一边赶一边口里吆喝,叫苗金凤停下。苗金凤只顾逃命,那管她的叫喊,转瞬间已至山下,苗金凤在赤炼人魔门下时,轻功算最高明,道姑又给她一下冷不提防,一时如何追她得着,自忖道:“这丫头只顾前走,待会进了村庄,白日里两人在路上追逐,岂不笑话!”一时性起,手中拂尘一掷,飞也似地便往苗金凤身后砸去。
    苗金凤正奔跑间,乍听背后风响,不自觉反手往后一接,道姑掷来拂尘,恰恰傍她捞个正着,只觉手中一颤,稳稳接住。这一喜可大,本来自己没有兵刃,竟变为对方赤手空拳,一接之际,身形略缓,道姑已然跑到眼前。
    道姑掷去的拂尘,是运起内家真力,等闲难以接着,她深知小师妹功力不及自己,料她也不敢硬接,恁地竟给她一接即稳,心中不由大讶。要知自苗金凤改投镜湖老人门下,在他悉心调教下,功力自非从前可比,况她此时已然豁出性命,威力自是倍增。
    道姑一掷不中,惊讶一过,怒从心起,双掌一错,娇声叱道:“可恶的小贱人,反了吗?凭老娘一双肉掌,还不把你制伏。”奋身跃前,便待递招。
    苗金凤虽然抢得拂尘,只因这是奇门兵刃,没有学过的很难使用,反而碍手碍脚,正踌躇间,敌招已自面门抓到,百忙中苗金凤手中拂尘上撩,“举火烧天”一式已然使出,道姑指抓已到,刚好抓着拂尘钢丝,发力一带,但听一声裂帛,道姑倒退数步,手里多了一大撮拂尾,那苗金凤却端然不动,这一较量,道姑给比下去了。
    道姑气得双颊飞霞,恨恨道:“都是老头子不好,放着绝招儿不教俺姊妹,偏教会这小贱人,自食其果!”道姑既对苗金凤功力骤增,心中惊疑,又不明就里,还道赤炼人魔偏心,瞒着她们,私下调教苗金凤,这才喃喃怨咒,那知道这功力,却是镜湖老人培植的成果。
    苗金凤这招虽未给道姑抓着,却惊出一身冷汗来,神智一复,暗连内力,顿觉倍逾平常,心中恍然,精神陡振,倒持拂尘,便用那精钢打成的拂尘柄作为兵刃,当五行剑,点穴撅使用,这一反击,妙招连绵,有如抽丝剥茧,不绝如缕。
    道姑惊诧方定,又是一凛,但见苗金凤手中拂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上下翻腾,直朝她身上三十六大要穴猛扎,急急强摄心神,小心应付,道姑年事较长,历练江湖也多,对各派武功,甚是闲熟,三十招一过,道姑已然瞧出苗金凤家数,咦地一声,叫道:“难怪小贱人功力猛进,原来使的却是镜湖老儿一路!”
    苗金凤面挟寒霜,睁着圆圆杏眼,哼道:“是当今武林高人镜湖老人的家数又怎么,既知厉害,还不快退,等着找死?”
    道姑却是嘿嘿冷笑,一双肉掌,也是上下翻飞,如旋风般的,继续递到。这道姑也非弱者,刚才不知虚实,轻估对手,叫苗金凤连连得手,这时心里也端的有气,饶是一双肉掌,劲风飒飒,苗金凤的拂尘柄使得再熟练,一时间,也奈何她不得。
    师姊妹两人就这么腾腾滚滚,兔起鹘落,缠斗不休,斗到分际,陡听一声怪啸,其声凄厉,入耳颤人心胆。道姑久战之下,心头兀是烦躁,这时忽听怪啸,不由喜上眉稍,俏声娇嚷:“师傅快来,这小贱人反了。”果然,是赤炼人魔到了。
    苗金凤花容失色,招式一缓,又给道姑迫得连连倒退,倏地一个人影,如怪鸟掠云,猛然自两人中间一落,两人由合倏分,各占一旁,这人道装红眼,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
    赤炼人魔一下地,阴恻恻一笑,冷冷道:“好大胆的小贱人,果是身手不凡,难怪敢于背叛师门。”说着步步迫近,苗金凤步步后退,已然退到一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再行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赤炼人魔到得这儿,却停下脚步,厉声喝道:“苗金凤,你背师私逃,该当何罪?”喝声方落,蓦地声调一变,曼声道:“你也知为师最疼的是你这个丫头,怎地这么傻,要到外边餐风露宿,还是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一生享用无穷!”语时,淫邪之态,溢于颜色,赤炼人魔对这一枝初放鲜花,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撷到手,依他脾气,苗金凤若非如此,不早给毙在掌下。
    一旁站着的道姑,眼见师傅如此偏疼小师妹,登时酸气洋溢,阴阳怪气道:“师傅你等什么,还不快动手,这小贱人作反啦,竟学到镜湖老儿的家数啦!”
    此语一出,赤炼人魔颜色倏变,须知武林规矩,门户界限最严,学他人武功,不管是转投别人抑或偷招,对本门来说,都是大大不敬。赤炼人魔掉头问道:“你这话可真?”
    道姑嘻嘻笑道:“怎不真,我方才还和她喂招儿玩呢。”
    赤炼人魔一气非小,哇然怪叫道:“罢了,若不把你这贱人废了,以后怎么治理门人!”欲待动手,又给苗金凤的美色慑住,迟迟未发。
    苗金凤濒于生死呼吸之间边缘,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凄怨亢声应道:“你就把我杀了,我也不怕死!”
    赤炼人魔又是一声怪啸,叫道:“你可是转投镜湖老儿门下?”他希望苗金凤不是转投他人之门,只是偷招学来,委实对这朵鲜花,兽欲未逞,下不得辣手。
    那知他的希望却落空,但听苗金凤正气凛然地应道:“你猜的对,镜湖老人武功绝世,德望兼重,拜在他门下,有何辱没自己?”
    赤炼人魔怎能按捺得住,狂吼一声道:“逆徒果然投了镜湖老儿门下,为师把你废了。”身形暴起,双掌倏发,苗金凤身在悬崖绝壁,退避无路,只有闭目待死。
    蓦地里,半空冷冷一声叫道:“就投在镜湖老人门下,你又怎奈她何,要废她怕没这般容易!”声到人到,苗金凤双目紧闭,忽觉身子一轻,急睁开眼来,只见身在半空,给一人拦腰揪起,来人身形快捷绝伦,只一瞬间,已然腾出十丈过外的平地上,苗金凤一见大喜过望,颤声叫了一声:“师傅!”
    但见这人白发如雾,一脸慈祥,正是镜湖老人到来。镜湖老人,站在当地,只顾嘿嘿冷笑。
    赤炼人魔掌力一发,虽然落空,却是威力惊人,直震得对面绝壁,砂石纷飞,登时塌了一角。赤炼人魔一击不中,回步掉身,已见救去苗金凤的是个年逾六旬,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老人身旁又多一个少年,两眼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惊,料知这老人定是武林闻名丧胆的镜湖老人,怪眼一翻道:“你这老儿可是镜湖那老贼,我的家事,你也敢管?”
    镜湖老人一声冷笑道:“她还是你的徒儿?你这魔头无恶不做,连徒儿也瞧不过眼,跑掉了,亏你还有脸出来江湖行走,今日老夫正要教训教训你这武林败类!”
    这口气赤炼人魔怎忍受得下,只见他一双火红的小眼,红得像团烈焰,闪闪四射,脸色由红变青,刷的一声,便把背负的宝剑抽了出来,手中一扬,一泓清辉,便取镜湖老人身上刺来。
    来者迅如飘飙,倒也轻捷无俦,剑锋隐含阴劲,这招式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老人见他一声不响,挺剑便刺,朗朗长笑一声,身子团团一转,身法好快,来剑虽猛,兀是连他的袍角也刺不着。这时赤炼人魔犹未炼他的赤炼掌,故只能用剑,老人一双肉掌使开,呼呼风响,赤炼人魔刺来剑锋,俱被震得歪过一边。场中各人,心中大异,这老人的一双掌,虽翻滚展开,却只守不攻,就如走马灯般地,跟赤炼人魔捉迷藏。
    赤炼人魔久战不下,心烦意焦,百忙中回顾场畔,乍见自己徒儿,目瞪口呆站着,心下一急,也顾不了江湖规矩,尖嗓直嚷:“还不并肩子上废了这老道,恁地呆立不动?”
    道姑如梦方醒,心知镜湖老人厉害,但慑于赤炼人魔淫威不敢不出手相援,谁知身形刚动,身前已被一人挡住,正是那个与老人同来的美少年。
    这美少年不消说,乃是镜湖老人之子方敏,适才爹爹使了一招苍鹰搏兔,半空里救苗金凤,及下地时,他已自前行,到这小师妹身畔,执手问好,与苗金凤离方家前一刹之冷漠神态,大异其趣,直羞得苗金凤连耳根儿都红透了,方敏正自喁喁细问心上人儿遭遇,蓦觉对方人动,已自抢先一步,拦在当场。口里叫道:“没有能耐,要以多为胜吗?羞也不羞!”
    道姑脸上一红,她的称意兵刃拂尘早已给苗金凤夺去,这刻只剩下一双肉掌,也不回话,玉掌一递,呼地便打了过去。
    少年不慌不忙,沉肘一拨,把来掌消之于无形,这一出手,道姑花容失色,刚才与苗金凤过招,已自惊异她的功力深厚,此际少年一招打到,方知他的功力,比起苗金凤来,不知要强多少倍,正自惊惶未定,少年第二招又至,但觉面前劲风扑到,势如排出倒海,随着少年清叱:“倒下”声中,道姑已给对方掌风逼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
    那边镜湖老人不比少年,一出手便用尽劲力,只顾一味游斗,他老人家迩来喜剑,赤炼人魔使的又是江湖成名的太真剑法,故镜湖老人不求急胜,旨在窥探对方招数。赤炼人魔天干地支合计一百零八式的太真剑招一使完。倏地,只闻老人曳长一声呼啸,招式一变,未及三招,赤炼人魔长剑已被夺过手去,人也给老人击倒地上,辗转呻吟,口里吐出一滩鲜血,真元俱散,瘫痪不起。
    镜湖老人又是一声长啸,啸声方落,指着齐齐倒地赤炼人魔师徒二人,厉声喝道:“姑念上天好生之德,这番饶你两人不死,如不幡然悔改,今后再撞在我手里,定当不饶。”
    赤炼人魔纵横半生,几会如斯被人侮辱,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已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之时,万山空荡,夜色四合,那仇家,镜湖老人三人,已去如黄鹤。长叹一声,挣扎起来,首徒那道姑这时却蹲在自己身畔,频呼师傅。赤炼人魔一爬了起来,那道姑欢然呼道:“好了,师傅醒啦!”
    赤炼人魔心情沉闷异常,横了她一眼,骂道:“我又不会死,恁地大惊小怪?”话犹未了,随手一翻,打了一掌,直把道姑震出数尺之外,赤炼人魔身负重伤,功力犹如是浑厚,人也歹毒无伦,在不高兴时,不管青黄皂白,连好心呼唤自己的徒弟,也挨了一掌。
    道姑给这一掌打得不轻,在地上滚了两滚,跟着也哇地吐了两口鲜血,目光流露出怨惧交集神情,却是不敢则声,呆呆地蹲在地上。
    赤炼人魔一掌打过,目光与道姑一接触,蓦地心念一动:“这贱人尽在我身旁罗里罗嗦,固是可恶,不过日后用她之处还多,这番真不该打伤了她,瞧她满脸怨毒之色!”要知这道姑自幼为赤炼人魔所掳,长大了与这魔头名称师徒,实为姘妇,久处魔头淫威之下,被打了自是不敢发作,看来道姑已然被赤炼人魔玩厌,色弛宠衰,幸这魔头犹有利用之意,不然已命丧他的掌下。
    当下,赤炼人魔强按心头烦躁,低低呼了道姑一声,曼声道:“为师早才给镜湖老贼气得神志昏迷,误伤及你,幸毋介怀!”道姑揉揉胸膛,哇地一声,又吐出鲜血来,噙着泪勉强应答:“弟子不敢!”并不多言,就地盘膝,调运元气,赤炼人魔见她不语,也自没趣,随着道姑坐在地上运气。

张厚斐 发表于 2017-3-24 00:30:26

第31回黑世界里的怪妪
    大约过了顿饭时辰,赤炼人魔缓缓长身,站了起来,伸一伸腰肢,淡淡道:“还好,那老儿手下留情。”这时,道姑也调元毕事,仰首问道:“师傅这儿的事算完了?回莽苍去!”赤炼人魔不语,自顾远眺天边白云,久久,忽喜形于色,戟指南面山下,叫道:“镜湖老贼,你害得我好苦,若干年之后,不怕你飞出我的掌下!”叫声才歇,方忆起道姑问自己的话,笑道:“胜败兵家常事,我在这儿翻了一大跟斗,又打人家不过,不算完也不行,不过为师暂不回莽苍,将云游四海,寻访高人,练成绝技,再找镜湖老贼算帐!”赤炼人魔又安慰了她几句,叮咛紧守莽苍门户,说为师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是归程,言下竟也有依依惜别之意。
    道姑心中虽没好气,自忖受了师傅无端一掌,至少也要疗养数月,比受敌人所伤还重,不由暗咬银牙,逆来顺受,在这当儿,赤炼人魔的首徒,叛师之念,已然潜蕴。
    当下,两人颓然下山,一路行来,一路低谈,不觉已到山下之三岔路口,道姑拜别当地,赤炼人魔也自说了声珍重,就此分手。
    赤炼人魔何去何从,一时还拿不着主意,昔年他闯荡江湖之时,曾听前辈高人提及,世上武学之峰,不外分邪正两派,正派紫府迷宗,远在西域,料自己这般人品,带艺投奔,也不被对方接纳,几十年前紫府中人正为紫府魔君,暗恋桑龙姑,清理门户一事,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侦悉秘密外泄,在桑龙姑手里,赤城山主义代出头,受伤铩羽而返之事,赤炼人魔也略有所闻,思量起来,此路不通;邪派祖师,当推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但此人闻悉已归道山,要投奔他,也已迟了。蓦地想起一件往事来。
    约在二年前,赤炼人魔太真剑法初成,自以为了不起,乃携剑遨游名山大泽,希冀向天下剑客讨教,印证剑术,有一次途经张家口,投宿荒村,夜奔野店,就在一个黄昏,斜阳掩闪中,投宿张家口附近一个小村落的野店,到那野店时,已然暮色沉沉,赤炼人魔因是道装打扮,倒像个募化四方,缘结万人的行脚道土,到野店住宿,旁人也不理会。
    这一晚正是接近中秋佳节,俗语说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刻一片荒凉山野所在,却是银光满泻,清辉遍地,赤炼人魔旅途无聊,正在纳闷,忽闻那厢房里,妖滴滴有少艾声音,悠然传出,赤炼人魔觉得奇怪,一时撩起他的满胸绮念,急屏息蹑足走出房外,悄然摸到发出妖声那个房间的窗下,先来一个偷窥。
    那娇声发出,分明不止一人。其中一个道:“妹妹,南哥哥去了那儿,怎地久久不见回来!”另一个却回道:“我又不是替你看管南哥哥的。枉你们多年夫妻,一刻也难远离,真是恩爱!”随即又喟然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唉!就是把我单婵折磨死了。”亦炼人魔躲在窗下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听言语,这叫单蝉的必是熬不住空房寂寞,才发出这般感喟。
    赤炼人魔思量未已,忽听房里哗啦啦的一声响,似是有人在把弄兵刃似地,但那声响好怪,一时也听不出是何种兵器。怪响一过,那叫单婵的少妇叹了口气,道:“似此良辰,纵无良伴,就舞一回剑耍耍,也可解闷!”赤炼人魔一怔,原来刚才那响声是单婵抽剑声音,怎这口剑恁地古怪,能发异响。正沉吟间,忽听房中一声清叱:“无耻狗道,夜阑更静,胆敢偷窥闺女房室,该当何罪,你道姑娘不知,哼哼!红眼儿,高个子,身佩长剑,对也不对,姑娘诈作不知,欲待你到此现眼!”
    赤炼人魔大惊失色,自己轻功已然不弱,悄悄飞身前来,连半点风响也没有,恁地这婆娘却瞧个清楚,看来必非寻常之辈。
    房里那声音又响:“你既佩长剑,料也必会几招,罢了,姑娘也不罪你,只要你陪我走几个照面,即便饶你!”先后发出的声音,正是那自称单婵的少妇。
    赤炼人魔见事已败露,劲敌当前,不敢托大,疾然卸身回射,身形才起,已见房中先后飞出两条黑影来,月光下,但见这两人,正是房里那两个女的,却是媸妍绝异,一个面目娟秀,倒有几分姿色,两手空空;另一个其貌丑极,尊容不堪承教,手里却擎着一柄乌溜溜闪闪发光的东西,似剑非剑,这柄东西身上钻了七个洞孔,形状古怪至极,迎风一扬,那七个洞孔,竟然发出了一陈震人心弦的异声。
    赤炼人魔虽知这两人不是好惹,只为剑法初成,雄心万丈,却也不惧。刷地一声,拔出佩剑来,左手捏定剑诀,右手仗剑,举剑平伸,高齐眉目,这正是太真剑法中的起手式,“卧看北宿”的一招。
    那丑女子正是单婵,她在关外跟着南星元史三娘夫妇,偕入关外,在张家口打尖歇站,恰与赤炼人魔碰个正着。只听她不住嘻嘻冷笑,叫道:“我还道是什么大剑客,原来是白慈老妇的家数,喂,狗道士,我问你,白慈是你什么人,好趁早说出来,要不然,嘿嘿,教你出丑当场。”
    赤炼人魔骤吃一惊,只一剑式,对方已然知道自己门派,可见对方必是深通天下剑法的高手,再定睛细看这少妇,其声虽如黄莺出谷,论年纪似乎不小,少说也在四十之间。不错,单婵提起的白慈老妇,正是太真门的祖师,但传到赤炼人魔,已然三代,赤炼人魔师傅与白慈,均已身归道山多年,怎地这单婵却能一语道破,原来白慈与长白山阴阳叟曾有一段孽缘,这段孽缘如何,留后再表,若论起门墙辈份,单婵还高出赤炼人魔一辈。
    赤炼人魔一惊过后,傲气全消,稽首道:“正是贫道祖师,姑娘怎么认识她老人家?”
    丑妇一听,吃吃一阵大笑,叫道:“大水冲入龙王庙,自己人斗自己人!喂,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赤炼人魔如坠五里雾中,应道:“贫道法号是赤炼,外号人称赤炼……”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终于又说:“人称赤炼人魔,师傅真妙师太,师祖便是白慈前辈!”
    丑妇又是一阵怪笑,说道:“赤炼……”说到这里,不便把人魔两字直呼下去,咽了一口气道:“赤炼道士,你可曾听过长白山阴阳叟的大名?”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长白山阴阳叟一派宗祖,江湖上谁人不知?赤炼人魔面色一变,颤声道:“姑娘莫非就是阴阳叟老前辈的……”
    丑妇微微一哂,道:“不错,他老人家正是家师,当年你祖师白慈在长白山上初练太真剑,便是我师傅教给她的,后来你师傅真妙师太还正式入列长白山派门墙,赤炼,你见到师叔还不磕头么?”
    这倒难为了赤炼人魔,他明白这丑妇与本门有很深的渊源,且是前辈,但对方是个女流,自己毕竟是男子汉,这么跪将下去,岂不折辱羞死了。
    正踌躇不决之际,但见单婵冷笑一声,手指微动,也不见有何声影异动,赤炼人魔乍觉膝部“委中穴”一麻,忽地和身前扑,不由自主跪在当地,这才颜色大变,叠声叫道:“师叔手下留情,弟子不敢无礼了!”
    单婵展颜一笑,指着赤炼人魔道:“好不长进的东西,叫你跪竟敢不听,听了话又大呼小叫,怕人家把你废了,枉那白慈老妇一世英名,竟调教出如此脓包货!”
    丑妇使出这手弹指点穴功劲,赤炼人魔才衷心贴服,重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跪倒当地,磕了几个响头,忽听单婵叫道:“罢了,免礼起来!”赤炼人魔才敢直起身来。
    赤炼人魔正待告辞返回房去,忽听单婵道:“太真剑刚柔随心,柔劲尤为湖海乐道,不知你练得怎样,适间见你一招,似乎尚未成为气候,你再走几招看看,我陪你,别怕!”
    单婵把话说完,已自觉那口古怪的东西,赤炼人魔注目细视,心中蓦地恍然,他曾听师傅真妙师太说过长白山阴阳叟家数,说阴阳叟生平独门兵器最精,拳法剑法都与世有异,因为他使出的招数,兵刃奇形怪状,因此,博得阴阳老怪的名,这丑妇手上的东西,莫非便是师傅所说的七孔魔剑。赤炼人魔心中惧怕,一听单婵要与他喂招,连忙道:“姑娘七孔魔剑,天下无敌,贫道怎敢出手。”
    单婵嘻嘻声笑,叫道:“你又来了,怎不称呼师叔弟子,恁地又叫姑娘贫道,别怕,我包不伤你毫发就是。”
    单婵声声保证,赤练人魔这才把心上大石放下,须知他也是好胜之人,七孔魔剑威名久镇江湖,只是未尝亲见,只要丑妇不伤及自己,又何妨与她试招,一开眼界。心念既定,拱手回道:“既然师叔有心栽培,弟子焉敢不献丑,就请师叔赐教。”这时,他也只好认当前丑妇作师叔了。
    赤炼人魔举剑平眉,亮了一式“卧看北宿”,单婵手里剑一晃,向他齐眉之剑一挑,登时魔音沓作,赤炼人魔手中剑顿觉劲力消失,给单婵一挑一拨,已过对方手里,只这一招,赤炼人魔已然不敌,不由惊愧交集,连连后退。
    只听单婵冷冷道:“真妙师姊也忒是不济,调教出徒儿却恁地稀松平常!”赤炼人魔惊愧之余,便苦苦哀求单婵将七孔魔剑相授,谁知这单婵虽出邪道之门,人还未曾坏透,一下端相,已知赤炼人魔此人必非善类,那时她方苦恋南星元,南星元在这刻犹是江湖中正派人物,武林中侠义怪人,怎肯凭赤炼人魔是真妙徒弟,便将七孔魔剑遽尔相授,何况这单婵学这七孔魔剑时,曾在祖师面前起了重誓,决不私授外人,否则将身沉海底,永远超生无日。
    赤炼人魔却不明就里,自愿苦苦哀求,单婵给缠得没法,只好信口道:“我这七孔魔剑算得什么,天下能人正多,胜得它也是不少,要是能得师傅秘芨,将那七十二种绝顶独门武功练成,那时才堪称得天下无敌,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久归道山,唉,不然我也不会只懂七十二种绝顶武技中七孔魔剑这一种而已。”长白山阴阳老怪武功卓绝自不待言,而独门武功之多,世上也推第一,只为赤炼人魔对单婵苦苦相缠,单婵有感而发,说出倒也真情。
    这一说,却使赤炼人魔以后练成赤炼魔掌,那是后话。
    当下,赤炼人魔正待再逞言词,缠得成功,不料就在此时,南星元已然回来,史三娘和单婵也懒得与他废话,各自回房,翌晨清早,赤炼人魔起身,待到那房中向单婵等人问安,重提旧事,怎知这三人在天还未亮,已然离店动身,去得踪迹杳渺。
    赤炼人魔把这段往事忆起,登时又是心下一喜,寻思道:“我何不到关外,上长白绝顶,去探他一探,长白山阴阳老怪人虽死去,秘芨必定找到个什么地方藏了,天若怜我,给我找到那七十二种独门武技秘芨,嘿嘿,镜湖老贼,你的死日到了,到那时,把他全家杀绝,夺得那如花似玉的苗金凤,哈哈,乐朝夕之与共,岂不快哉!”心里登时泛起了淫邪无赖万恶之念。
    口是心声,心有所动,乃宣诸于口,但听赤炼人魔声声淫邪之笑,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离开四川地面已远。
    一个月后,赤炼人魔路过浙东括苍山畔,慕括苍风景秀丽,山光明媚,迳上山顶,便寄居太阿道观,遇到剑魔辛源鸣,折在他手里,一气之下,起誓以后不再用剑,对偷窥长白山阴阳叟独门武功秘芨之心弥切。
    三个月后,时令已届严冬,关外尤见寒冷,长白山上万里冰封,千山叠雪,绝岭危崖,更显一片萧杀,一望尽是白皑皑的玉树银花,在这银诲无垠当中,堪与远外云天连结一起,恰是晶莹一色,再也分不开天与地来。
    大地上雪花腾舞,琼玉飞扬,迎着虎虎朔风,到处呼呼飘荡。在此冰天雪地弥漫人间,长白山麓东南方向,山畔有人家居停的小村落,益发萧条不堪,山上更是人迹罕见。这长白山,乃横亘关外辽吉二省,边接高丽地界,蜿蜒何止千里?只因自秋初以迄翌年春尽,山顶积雪不消,故有“长白”
    之名,顶上有湖名“图们泊”,亦称天池,乃百泉奔注,为鸭绿松花图们三江之源,拔出海面,加以位于吉辽边脊绝顶,拔出海面竟达八千九百尺,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岭,唐时薛仁贵李积率兵东征,便经此处,形势绝伟绝险,那阴阳叟修为之所,正是绝顶天池,这天池原是个死火山口,火山已灭熄,地势塌陷,为顶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风光妙绝。
    长白山上绝顶之路,有一条经常给樵夫猎户践踏出来的通路,这时给大雪—掩,已然模糊不知路径。群峰环抱中,但见通道上除了遍地积雪外,便是疏落错杂,光秃秃银光闪耀的残枝枯叶,连衰草也给风雪洗扫得半根不存,全给淹埋在冰堆里死了。
    这一片闪烁着亮晶晶地,有如一条银河的通道上,自远外依稀可辨有一小黑点,这小黑点在雪地里翻翻腾腾,瞬即已近,原来是个行客,从这人翻进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脚程矫健无俦,似此滑溜不堪冰河,举步本已艰难,就算是个走惯山地雪道,此时也必小心翼翼,缓行如如蚁蛭,怎得放胆在路面上狂奔疾进?加以山路本已崎岖峻险,给冰雪一铺上,根本瞧不清那处是深渊,那处是平道。万一失慎,跌下万丈绝崖,还不落得粉身碎骨。
    行客一走近,原来是个道士,高个子,瘦身材,两眼火红,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不错,这人正是赤炼人魔,他不远万里自关内到了这儿,正为阴阳老怪的七十二种奇门武功秘芨而来。要知在此隆冬时际,攀冰滑雪,到天池绝顶之路,行非容易,饶是赤炼人魔一身武功,走了大半天,才到岭小半,已然渐感气喘心浮,脚程渐缓。
    才转一个山坳,赤炼人魔眼底一亮,原来是块盆地,这里如在夏日,原是茂林一片,四边峻岭环拱,中间却塌下去的一块平原,在这季节里,树上落叶殆尽,已然林不成林,只剩得密密林立的水银柱儿。赤炼人魔微咦一声,但觉早间奔驰过猛,此时手上额角已然微微沁汗,便在路旁找到一块大青石,两手一拂,拨去青石上冰雪,又自腰间百宝囊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来,拍拍净净,弯腰便待坐下。
    蓦地里,忽听一声怪啸,啸声不大,却是尖锐夺魄,钻进赤炼人魔耳里,心颤胆震。赤炼人魔心头猛省,在此荒山之上,绝世高人定当不只阴阳老怪一人,看此怪啸之声,乃用传音入密玄天真功,乍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似低叹,又似怨艾,那声音道:“唉,世人真傻,阴阳叟那个老鬼的武功,怎会这么易得,这岂不白费心思?”那声音分明冲着赤炼人魔说话,须知他到这儿来觅秘芨,偷武功,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未尝对任何一人提起过,这心念,竟会给怪妇人洞悉,一语道破,难道那怪妇人果真有天眼通,深不可测的功力,能瞧通人家心底里意念,思至此,不由一阵悚然!
    赤炼人魔矍然一跃而起,放眼四顾,却是闻无声息,什么影儿也见不到,以他功力武技,在江湖上虽非顶儿尖儿,却也一流人物,这怪妇人何时来,藏身何许?他却一点也没览察出来。这一惊非小,赤炼人魔细细琢磨那声音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
    他一惊过后,陡地一长身,双足一点,身形暴起,已然飘上一处峭壁,自高处四下俯视,但见万峰惨白,一望无垠,群山寂寞,那有人踪,除了朔风挟着冰雪,呼呼作响外,连鸟鸣兽吼之声也不可见。赤炼人魔心里兀自好笑,像这般严寒天气,百虫俱匿,就算有武林高手,还不找个山窝儿藏了起来,静修炼功,到此冰天雪地何为?自己要是非为觅秘芨才不辞劳顿,还不在莽苍搂着几个娇徒睡觉?难道此人也跟自己一般,是为秘芨之事而来?心念蓦地一动,又不自觉的张望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那沙哑的老妇声音,又响了起来,幽幽地长长地,又叹息了一声,低低道:“既知冰天雪地不好受,又何苦来?那秘芨是留给有缘人,你是有缘人吗?还是回到莽苍去搂你的女弟子快活吧!”还是道出他的心事,怪极!
    幽灵般的声音,不绝如缕,尽在赤炼人魔耳畔里,像幽灵,更像山魅,决不是人,人怎会不见?赤炼人魔一念及此,饶是胆大如斗,也觉毛发竖然!
    赤炼人魔不耐这幽灵似的声响侵扰,心头烦躁,两只火红眼睛一睁,暴叫道:“是什么东西敢在道爷面前作崇,是人是鬼,快现身,别惹道爷生气。”他委实按捺不住,陡地一吼,声威可也惊人,直震得冰溶雪解,琼玉飞扬。
    怪事出现不绝,尽管赤炼人魔吼声如雷,但那沙哑的声音仍在他耳畔响着,而且语语真切,字字分明,可知他的吼声虽强,却敌不过这沙哑的老妇之音。赤炼人魔面色大变,这种声音不是传音入密的玄功,还是什么呢?分明是人,而且是个绝世高人,赤炼人魔终于颓然掩耳。那声音道:“你好不讲理,我又没干犯你,没来由骂我是鬼魅,你不听劝告,我不劝也罢,你去吧!”
    那丑怪的老妇声音响了这一阵,已然不再听到,赤炼人魔分明此去困难定多,但他之意已坚,也不退缩,休息了一会,继续爬上绝顶。
    到得绝顶,这儿积雪逾丈,那些雪花一飘下地,因为绝顶苦寒,立即凝为坚硬的冰块,只见一片白茫茫,既不知那绝世高人阴阳老怪身归道山之处在何方,连天池也无法觅到,尽在绝顶上打转,往还逡巡。
    赤炼人魔寻思道:“那老怪既住天池绝顶,只要找到天池他的住处,再琢磨他的坟墓,找到了坟墓,然后才推敲他藏秘芨之地,谅来也不难找!”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却落空了,渐渐他觉得失望,最后他陷在危机四伏中,性命已危在千钧一发之境。
    在此绵亘千里,尽是白皑皑的雪岭中,到处都是一般光景,既无什么地方可作标志,又无草木可供暗记,几个时辰后,赤炼人魔已然迷失方向,不知归途,心里这才慌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现在他不是志在寻宝,而是企图觅得一条归途,下了山再说。
    说来也是怪道得很,照赤炼人魔心中揣测,上山往高攀,下山朝低行,准没有差错,他心里有了这个主意,自然依着行事,谁料山径迂回曲折,峻峭惊人,又是一片大白,莫可辨认,明明往低洼的地带走,但一下到那儿,却是块盆地,四边峻岭削壁团团包住,一条出路也没有,不得已只好再攀高,攀至筋疲力尽,上至绝顶,细意观察,又似是刚才走过之处,这么地转啊转,直把赤炼人魔转得头晕脑胀,神志昏迷。
    在雪地里行走,如是时间短暂还挨得起,时间一长,功力再高,也就难熬得住。白天里那强烈的太阳光射在雪地上,耀起光芒万丈,就如千百条金蛇银蛇,直往人的身躯上钻,尤其是那对眸子,几乎睁不开,因此常常听到一些探险家,在雪地里失明就是这个缘故,可别瞧轻这雪光,要是与日月光辉相映,使人失去性命也非奇事。夜里却是寒冷砭骨,月亮照在雪地上,一样令人难受,一样威胁人的性命。
    赤炼人魔凭着内力,初时犹可支持,吃吃干粮,喝着雪水,一天过去了,夜里又没地投宿,雪里难作席地之卧,团团转也转不出话儿来,只有找到凝着厚冰的大石。剔去厚冰,坐着休息,翌晨又再在雪地里打滚,一天又过去了。
    这么过了约莫五天光景,赤炼人魔渐渐挨不起了,初时神志昏乱,在雪地里乱吼乱嚷,见物就打,直打得那些水银柱儿般的枯枝干,簌簌地断折,冰裂雪崩,兀是奈何不了这长白山的冰天雪地。
    五天一过,赤炼人魔已然疯了,他狂歌当哭,狂笑解愁,蛮性一发,便将冰雪摧毁,折木损树,干的事儿全是狂人所为。
    到得第九天那天,长白山绝顶之上,在冰洼里,横卧一人,气如游丝,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命归黄泉不远。这个人正是赤炼人魔,他已然抵受不住冰天雪地里的饥寒和烦恼,一身真元,天天耗用,才九天已是耗用殆尽,再也挨不下去,委身卧在这冰洼之中,以待死神降临。
    天无绝人之路,当赤炼人魔醒来时,神志已是恢复,但觉卧身之处,软绵绵,暖烘烘,四周却是一片黑漆,不辨东西南北,拿手一摸身下的东西,原来是一叠厚厚的枯草,再按一按卧处两边墙壁,才知身在一个洞穴之中。
    赤炼人魔神志一恢复,发狂的事虽然记它不起,但在冰天雪地中那临发疯的痛苦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心知这地方必非自己找到,必是迷卧雪中被人救起,送到这儿来,但救他的是什么人虽不可知,惟此人武功之高,委实令人不可思议,因凭他自己一身技业,几乎落得命丧雪岭荒山,可知此人实非寻常。
    猛可里,他想起那怪老妇的声响来,莫非拯救自己的人,正是这个怪人,如不是她,在此茫茫雪岭中,又有谁能有此种能耐?越想越觉得对,但她到那儿去了呢?怎地只在暗中,不见现身?
    赤炼人魔试一运气,但觉全身软绵绵,不能使劲,心下一惊,以为真元已散,要知内家修为最重真元,赤炼人魔一觉运劲无从,怎得不惊?
    蓦地,但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低低叫道:“好了,醒过来,别动!”那声音还不是在上岭时碰到的。赤炼人魔一喜非小,才知救自己的果是这个神秘老妇。眼前这人虽不现身,但既然救了自己的性命,料来必无恶意。
    赤炼人魔霍地翻身便待坐起,只翻得半身,不由大惊失色,原来他的一身脉络全似僵了,真元已散犹可说,顶多变为一个常人,此后不谈武事,脉络僵了可不是当耍,岂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瘫痪了么。
    赤炼人魔又惊又愁,只急得牙关交碰,的的作响,忽听那怪声又道:“叫你别动,还动什么,你久卧雪地,寒风入骨,真火涣散,如果再动,准活不下去!”
    这一声叫,赤炼人魔果然长叹一声,乖乖地回卧草上,只听他发抖的声声哀求道:“老前辈既救贫道一命,一发行好的,替贫道医好,终生戴德不忘!”
    怪声又起:“哎哟,怎地此刻竟这般有礼,不叫我做山神鬼魅么?嘻嘻!不用你央求,我也会把你治好的。快,瞌上双目,不许张开,否则,我杀了你!”
    赤炼人魔此时性命要紧,岂敢拂逆,紧紧闭上双目,大约过得半盏茶光景,身上并无异动,只觉丹田之处,一阵火热,不像是外间有什么人在替自己疗治,慢慢丹田那火热往上直冒,到得胸口,分窜四肢。他这时开始感到舒服,舒服才过,乍觉全身火热起来,似此冰冻天气,一身岂会无缘无故火热起来,那不怪事?这时的热气已然笼罩全身,就似给人放在火上烤着般的。不一刻全身烟雾腾腾,弥漫全洞,他身上也汗流如雨。
    热气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像身入火山,赤炼人魔眼睛虽不敢张开,却偷偷把手向发出热气的部份,那丹田穴上摸去,甫一接触,不由哇声叫将起来,原来在丹田之外,有一道炽热异常的气,直在丹田穴上钻讲去,无怪那热气早在丹田穴上起的,他的手才接触上,立觉炙得痛得叫起来。
    哇声叫后,赤炼人魔已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久久,醒来的时候,身边只觉湿辘辘,好像天才下过雨,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洞里,没来由天雨会进来,心下略思索,才忆起这湿辘辘的水,是汗不是雨,方才在热气煎迫下,身上多天来所凝聚雪地寒流,挥发开来,初时是烟雾重重,及后热气一收,气温恢复正常,那些烟雾,禁受不了寒流的侵袭,顿成水珠儿,纷纷落下。他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试试身上肌肉,伸伸四肢,只觉如同平常一般,翻身坐将起来,也无异样,但却疲倦欲死。于是静静运气调元,那身内劲竟也恢复了几分。赤炼人魔大喜过望,急盘膝静坐,调息元气,一周天过后,已然渐有进境。
    赤炼人魔才拾得这条劫后余生的残命,那贪婪之念又起,自忖道:“饶是风险这般大,我赤炼岂是退缩之人,好歹养好了身子,再去找寻老怪的秘芨,务要找它得着。”怪声响着:“你休妄想寻什么秘芨,我老妈子不答应,凭你这点能耐,还能寻么?”
    声音一过,赤炼人魔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真不明白这怪妇人怎地本领如此高强,连自己内心的话,她也了然在胸,说将出来,这岂不怪道:不是鬼魅是什么?
    忽地,怪声喋喋笑将起来:“又来了,你再骂我鬼魅,我可不理你啦,看你能活到那时?枉你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连这浅显道理也瞧不出。俗语道:言是心声,心动则形诸色。高明的人一看你的颜色,便知你心里在说什么,你的一生,我老妈子全清楚,还不能猜出你心中的话么?”
    这一席话,说得赤炼人魔默然无语。过得半晌,赤炼人魔心念一动,肚里寻思:“这老妇人武功之高,不逊那阴阳老怪,如果学得她的本领,那怕天下强敌,失诸东隅,收诸桑榆,也罢,就拜这人做师傅!”
    赤炼人魔心念才动,那怪老妇又道:“别转什么拜师的念头啦,我一生只收过半个徒弟,唉,那也不算是我的徒弟,徒孙还不够资格,这个徒孙好不肖,竟背叛了我,可恨她已远循中土,嘿嘿,要不然她还能活到现在。赤炼小子,要是你听我的话,我倒好教你一手玩耍,不过,得声明一下,那不算武功,只是玩意,闲来炼着玩玩很有趣!”
    怪老妇把话说完,赤炼人魔不假思索地急急回道:“敢问老前辈要吩咐弟子做的是什么事?老前辈对弟子恩德如山,即使赴荡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辞!”

懒人鱼 发表于 2017-3-24 00:30:38

第32回古墓——飞尸——惊魂
    他这番话说得很激动,喜悦中带着希望。怪老妇又是一声叹息,慢慢道:“你答应了么?好,待我说罢。”原来这怪妇人所说,她那个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并没有正式列入她的门墙,连记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这怪妇人身上学得那手混元一气功,所以怪妇人说她是半个徒弟也不错,论本领做她的徒孙还不够资格,但怪妇人对她却钟爱万分,只为当年紫府几个高手,被怪妇人困在长白山中,险些儿掉了性命,亏得这史三娘一时童心动,指点迷津,放走了他们。因有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箫郎君作恶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这个缘故。作书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对话:“提起玉箫郎君此人,又与我们大有渊源,当年我们在长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几位尊长,恐怕都活不成呢!”这句话来,那时史三娘还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呢!
    怪妇人续道:“我吩咐你的两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气功,不知练成什么气候,唉,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后,如遇到了她,说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来长白山见我。第二件我有一个故人的儿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我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几十年前曾大闯辽东与我相遇,你如见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来见我,不得贻误!你都答应了么?恨只恨不能出去见人,否则我自己也会去。”
    赤炼人魔还道怪妇人出什么难题教他去做,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当下也就答应了。但心下又自顾嘀咕着,这怪妇老不现身,是因不能见人,为什么不能见人?要传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么?一时疑念丛生,却是不敢动问。
    过了盏茶时辰,那怪妇人说道:“明天你便下山,从这儿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积雪留下痕迹,如依那痕迹指示,你便安然抵达山下,记住,你如不给我办这两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你毁了。”
    赤炼人魔一心想学那怪妇的玩意,但怪妇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脱口叫道:“老前辈吩咐的话,我怎敢不听,但你老方才不是说过,要传弟子玩艺儿,是什么玩艺儿?什么时候传授,因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炼人魔喃喃说着,但此刻却无人反响,静悄悄,只闻洞中自己的声音回旋呼应,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这老怪妇竟然骗了他,然而,骗了他又奈何不得这怪妇!
    久久没有反应,赤炼人魔颓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乱想起来,他已打好主意,明天决不下山去,那怪妇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罢了,只好再上绝顶搜求阴阳老怪的遗芨。这时,他已成竹在胸,不惧迷失路途,因为那老怪妇已给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这一晚,赤炼人魔中夜练功,以备来日赶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肤之风雪,待得约摸三更时分,忽地里面前风声飒然,似有人向他投来一物。赤炼人魔本来盘膝而坐,乍觉声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来,双手上护天灵,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说时迟那时快,倏觉来物已至面门,百忙中,左手一撩,来物到手,却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一本书籍,赤炼人魔一接过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细细揣摩。
    这时,怪老妇的声音又响着,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艺儿,全写在那书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挂着那玩艺,恕我老妈子不教你!”语已,不复再闻声响。
    赤炼人魔心中转忧为喜,这才知道手里的那本书,是怪老妇要相授的东西,自顾此人武功绝顶,在她眼中的玩艺儿,必是惊人技业,说不定是什么武学秘芨之类!心头狂喜,过了一会,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里黑漆一片,原来是给人把洞门堵住,这时已将堵塞之物移去,洞内洞外光景一览无遗。
    这个洞不太宽,方圆不过丈许,只容一两个人居住,赤炼人魔住处,乃是洞里尽头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气袭人。
    赤炼人魔站了起来,借着光线,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妇相赠的这一本什么书。但见那书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却是用枫叶做成书页,枫叶红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迹似胶非胶,似漆非漆,是用关外一种野生植物挤出来的浆液写成的。枫叶虽然小,字却写得娟秀玲珑,有的还绘上图样,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炼人魔拈着这书,原是顺手而揭,从一半揭起,这时回看首页,忽眼前一亮,首页写着“阴阳魔宫六合神掌抄录”
    十个较大的字。
    那魔头不见犹好,一见喜得跳将起来,呵呵大笑,叫道:“魔宫,魔宫,今天我赤炼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这魔宫之称,正是关外一派邪道之宗,与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礼。这派邪宗之祖,正是长白山阴阳叟所启创。阴阳叟在生之日,为人乖僻绝伦,所创七十二手奇门怪异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当者辟易,及后居长白绝顶,便在这儿开宗立派,自号“阴阳魔宫”。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业倾囊相授,那单婵是在他晚年临归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门下,学得的也只得七绝魔剑一门武功。赤炼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种奇门武功之外,在魔宫中来说,不列为武功,只合称为玩艺,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简直与天比高,与地比长了。
    赤炼人魔又将次页细看,但见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东南西北六方位之义而成。人身元气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汇而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炼以成,被击中者,赤炼绕礼,顷刻毕命。”
    念到这里,赤炼人魔高兴得雀跃不已,如同孩提,连连叫道:“我叫赤炼人魔,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炼绕休,就叫赤炼神掌,岂不甚妙。”因赤炼人魔为人歹毒。动辄藉此杀人,故以后这一武功,传到江湖,便变成“赤炼魔掌”了。
    话说赤炼人魔得了这本魔宫秘芨,自是高兴不迭,惟其为人贪而无厌,心念又动,自顾这六合神掌这般厉害,那怪老妇却说它不成武功,只列为玩艺,看来阴阳叟那老怪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厉害武技,只是这些秘芨,却不知藏在何许。嘿嘿,我赤炼道人岂肯轻易放过,拚着这条命,也要去根寻它,贪念一起,也置老妇的话于罔闻。
    这时,赤炼人魔既打定偷窃阴阳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妇的话,向山下跑,反而往绝顶攀上去,出得洞外,外边光景,还是一片白茫茫,不辨东西南北,赤炼人魔又一踌躇,他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岂有不知厉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妇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连这六合神掌都练不成,岂不可惜!
    赤炼人魔沉沉入思,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山上走去,转了几个山弯,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径,只见大雪纷飘,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给掩埋在雪里,云深不知处了。这才大大吃了一惊,自知贪婪惹来的烦恼,那老怪妇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却不知从何处找起,这么下去难免身葬雪岭,落得一场空欢喜。
    一念及此,浑身冷汗,给朔风一吹,不住颤抖,心上益寒,一时着慌,越走越不对劲,只好拣一处石上坐下,觉得肚子很饿,摸一摸干粮袋,尚有米饼少许,乃取出吃了一顿再说。吃完干粮,肚子一饱,精神陡长,蓦地想起临离开山洞之前夕,老妇人不是谈过,叫他看着南面石上标志痕迹下山么?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处细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东是西,只好四处都看,看完一处又移别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细心观察,却是一点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听老怪妇的话,他心知老怪妇必不会骗他,要骗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约是着恼自己不听她的话。
    把标志痕迹给消灭了吧!
    赤炼人魔无奈,又望空喃喃祷告,哀求那老怪妇饶恕,放一条生路他走,祷告良久,大地仍是静寂,那有老怪妇的声音,赤炼人魔至此,不由万念俱灰。
    三天后,赤炼人魔仍在空山中团团乱转,却是转不出什么头绪来,此时赤炼人魔已知此劫难逃,心头烦躁,把那本魔宫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掷到山下,口里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炼人魔再也休想练你了,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秘芨未掷,忽地刮来一阵朔风,那本秘芨看来已然残旧不堪,又不是什么厚纸精订的,给赤炼人魔一使劲,朔风一刮,那张豹子皮表页,勒的一声,迎风飘了开去,呼呼地在半空飞舞。
    赤炼人魔心焦意烦,给那朔风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惊,自忖道:“怎地这般糊涂,把这绝世武功之宝弃了?”一念既动,倏然缩手,连在半空中飞舞的那张豹子皮也舍不得丢了。两足一点,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葱”,腾高二丈来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炼人魔使劲过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张皮抓裂为二,原来这张豹子书皮是两层叠在一起的,一裂开,里面又掉下一张纸来,赤炼人魔心念一动,顺手一捞,那张纸儿又给他捞个正着。
    那纸儿正是夹在两张豹子皮中间,赤炼人魔一捞到手,不看犹可,一看登时心花怒放,原来这纸儿是一张长白山的地形绘图,这地图详尽极了,分成两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间的地形,另一张乃秋冬时际的图本。因长白山一入初秋,即渐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径,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处处皆是,故那地图也作四季之分。赤炼有了这张地图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处可蔽风雪之石隙中坐下,细细参详。
    再把地图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跃然寓目,在这时说来,直如鼓洪炉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炼人魔之贪念也因而陡起。
    在这张地图中,别的山形地势,列得极为详细,使人一目了然,只有在绝顶天池附近,有十二个小黑点,却是莫名其妙,这些小黑点并无说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炼人魔再反复思维,却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着那张地图出神。
    蓦地,赤炼视线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阴阳魔宫”四字登时映入眼帘,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寻思道:“这张地图既夹在这书里,谅来也必系魔宫之物,说不定是阴阳老怪所绘,留待有缘人,如此看来,那十二个小黑点定是宝藏之地无疑。”心念一动,精神陡振,随手取出干粮,饱餐一顿,掏些雪水解渴,当即依着地图指引,径上绝顶,寻那黑点位置去,虽说在这冬季里,漫天风雪,难分地势,但那些峦峰山坳都是死物,积雪虽厚,仍无移变,因而赤炼人魔倒也不大费事,便到天池绝顶之处。
    这天池虽处绝顶,却是甚大,池里的水已然结冰,可怪的是各处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绝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为冰霜。赤炼人魔久处莽苍,几曾见过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顺着那汹涌澎湃的泉眼一扪,竟是暖烘烘,不觉大异。要知山泉犹如井泉,不受外界气候影响,仍然保有它的温度,在此零下天气益发显得山泉之暖,这赤炼人魔却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谓天池绝顶,神奇莫测,看这山泉,可概其余了。”
    渐渐走近,约过顿饭时辰,赤炼人魔已达目的地,一到这里,一瞥之下,竟给吓至脸无人色。看那地图上十二个小黑点,正是标志这里十二口古墓,这十二口古墓前前后后,排列有序,骤然看去,似是一个什么阵法,各有门户,赤炼人魔给吓一惊的却不是这阵法,而是各个古墓已然洞开,像已有人先此前来发掘,墓门之外,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个汉子,已然毙命多时,那些尸首,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手脚痉挛,有的瞪大眼儿,有满面乌黑的,不一而足,可知这些人死前,必经过极大痛苦,一番挣扎。在这些尸道的旁边,却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来,都有人前来探墓身死般的。
    赤炼人魔心胆俱落,急摄心神,把手一转,这十二个古墓中,竟有十一个给人掘开,只正中那最大的一个,墓门紧闭,好像没有给人动过。
    一惊过后,赤炼人魔蹙眉思量,打算进退之策,肚里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图,才得到这里来,也许自己是个有缘人,有缘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龙潭虎穴,也要探它一探!”一有这个心念,贪婪之胆又壮,信步走近前去,远远定睛细盯墓门上的字,从倒塌一边的墓碑上见到,全是“阴阳叟长白山魔宫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给挖掘的一个,斗大的字,漆着金黄颜色,给雪光一映,益发烁烂夺目。
    赤炼人魔把心一横,跨步再前,先到被挖开的各个古墓看看,但见那些尸首,多是中了暗器受伤致死,其中一两人,身无伤痕,似是给什么毒气毒毙。
    到得这儿,赤炼人魔只好硬着头皮,逐个墓洞探视,只见各个洞里,一地暗器,暗器形状,光怪陆离,与墓前给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并无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却无异状,洞里空空如也,连尸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论要什么宝藏秘芨,赤炼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个洞墓都已逐一细细搜过,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赤炼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宝藏秘芨给人捷足先登,不对,这些来盗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门之外吗?”自己庆幸来迟一步,否则难免同遭一齐灭亡,蓦地心念又是一动:“说自己是有缘人一点也不错,要不然每个人到此盗墓,都给那阴阳老怪生前设下机关暗算而死,但自己却安然无恙,岂非有缘?正中那大墓还没有发掘,看来是留待自己,那宝藏秘芨,必在墓里无疑了。”
    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生前乖僻,杀人如麻,结下许多仇家,在生时,那些仇家,惧怕他的武功厉害,轻易不敢找他报复,这一点老怪自然明白,故在归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设伪墓以避人耳目,伪墓里有经老怪悉心巧制的机关,入墓的人秘受暗算,无一幸免,只有一怪事,这老怪何时身归道山?何时埋葬?却连他的徒弟也茫无所知,只知有一天,与他阴阳宫有关的门人朋友,一齐接到老怪书函,约他们上长白绝顶天池见面,到得约定那天,各人齐集,老怪却已不知去向,只留书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穴之中,是谁给营葬,却没有说及。那些人扑了一空,无奈回归,出天池不远,即见簇新十二口新坟,列成阵势,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头布成的八阵图一般。只为老怪生前诡异百出,死后弄些花样,各人也不以为奇,拜祭凭吊一番,各自散去。
    赤炼人魔琢磨了一会,一想起自己屡屡大难不死,必是与魔宫有缘,心胆陡壮,刷地一声,抽出宝剑,小心翼翼,便向正门行近。那墓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不知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赤炼人魔用剑略按一按,竟是锵然有声,赤炼人魔也不管这个,急运起真力,集一身劲道于一掌,用了单掌开碑一式,蓬地一响,便向那墓门拍去,要知赤炼人魔在江湖上虽非最尖顶人物,也是成名好汉,这招单掌开碑发出力道,少说也有千斤以上,给他一拍上,何坚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见赤炼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响,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门积雪凝冰,纷纷掉下。他竟给自己这一掌反弹之力,暴震出三丈来远,跌得发晕,一只手酸麻呆木,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定神远看墓门,却是纹丝不动,心中叫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难怪没人动得开它!”
    赤炼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暂不起来,眼巴巴望着墓门怔神。须知这魔头心细最灵巧,诡计又多,转眼之间,不由嘿嘿冷笑,心里已有计较。想道:“这墓门坚逾铁石,纵有家伙,料也难弄开,正门行不通,何不由别的地方打主意,墓门虽坚牢,但那座坟墓却是砖泥所筑,难道弄它不开?”
    他这一主意可又打对了,这一点连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见赤炼人魔,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对那正门,连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坟后两旁,时而敲敲墓侧,时而按按墓顶,各处都琢磨过了,赤炼人魔长笑一声,仗剑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动手发掘,剑掌并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给挖开一个小洞来,赤炼人魔俯身侧目窥探,从外面光线射入所及,看到却是黑沉沉,空无一物,但觉坟墙甚厚。
    继续动手发掘,约过一盏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开,这时外边光线射入更多,视物也较清晰,赤炼人魔一探头,伸长脖子,运目四顾,这坟墓外面虽大,里边却是狭小异常,比那十一口已发掘的还要小,无怪这墓墙厚得厉害,里边只够一人容身。
    赤炼人魔蜷缩一团,滚入里边,蛇行鼠伏,四边察视,还是空荡一片,连暗器都没有,赤炼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气,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计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愿罢手,四边摸索着,谁知摸到一处,微微一按,却似有了反应。
    急忙间用剑尖一挑,哗喇喇的露出的一个小洞来,原来墓中筑有别室。赤炼人魔正自惊喜交集,蓦地自那厢小洞,呼的一响,一道浓香,疾射过来,赤炼人魔躲闪,怎还来得及呢?却给那浓烟喷个正着,登时面色惨变,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过了若干时候,醒来忽觉自己已在长白山畔当路一处山石交叠的缝隙中,赤炼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过,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怀里一掏,这才安下心来,掏出来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并未失去,移至眼前细看,方知那张地图已经不知去向。却多了一张字纸,还是红色枫叶,白色的字,写道:“孽障竟不听言语,致罹奇祸,险些误老妈子大事,从今以后,不许你再上长白山,嘱咐之事,务要做到,否则不饶,醒时速离长白,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就是这么聊聊数字,赤炼人魔已然明白,这老妈子是何人,这番又得那老怪妇出手相救。
    赤炼人魔屡历险境,能履险如夷者,诚非幸致,端赖那老怪妇因有事相托,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这条命来。一醒过来,思念及此,浑身冷汗,细细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妇的言语于罔闻,决定先回莽苍山,歇息过后,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妇相托之事办了,再设法寻那史三娘,递个信儿给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来,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顾四野,白茫茫中远远竟有人家炊烟,知在此山畔不远处,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烟起处,劲行近去。
    到得那儿,果见一座村落,这村落并不大,疏疏落落不过十来户人家,看这些人家,似是长白山的猎户,赤炼人魔无暇理会这个,直入村内,向人家抄化一点食物充饥,又在村口,觅得一处破庙,聊避风雪,暂度一宵。
    这破庙位于荒凉山畔,又值腊月时际,不用说,自是香火不旺,里面除了一个形同乞丐的脏道人在那儿居停外,别无一人。赤炼人魔依着方外人挂箪规矩,向那脏道人说了,可也怪道,那脏道人似是满怀心事,皱眉勉强应纳下来。赤炼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这人一眼,心中益是骇然,原来这个道人,身上虽然鹑衣百缀,脏得要命,但颜容却不枯槁,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风尘异士。
    那道人与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也现诧然之色,问赤炼人魔道:“道长何来。莫非是来自长白山上?”
    赤炼人魔不便实说,只道是路经山畔,无处投宿,便借宝观一歇等语,脏道人也不深究,自顾领了赤炼人魔到左厢一间房里歇息。到得房里,赤炼人魔又是一惊,这破庙在外表看来,住的该是叫化流氓地痞之类,但这间房却是拾掇得十分干净,炕上铺盖一应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炼人魔心中虽咕嘀着,却是不言不语,随了进去。
    那脏道人一入到房中,从背上卸下一个袋来,袋里盛着一些干粮。脏道人把这干粮袋递给赤炼人魔道:“荒山野庙,无甚可招待贵客,这袋干粮相赠,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怀!”
    赤炼人魔忙不迭道谢收下,那脏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对赤炼人魔道:“道长无事,就请安歇,不要到处走动,今宵如闻异响,也勿随便出来看觑,恐怕误了性命。”
    那脏道人这话说完,径自出房,赤炼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随手称量这袋干粮,但觉颇为沉甸,看去似有十来斤之谱,肚里寻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许多的食粮,这事看来,岂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时庙外朔风陡起,虎虎作响,大雪纷降,赤炼人魔虽没有把脏道人禁他出外的话放在心上,却也懒得到外边走动,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这一夜,赤炼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着,想起那脏道人临去时一席话,心中益是辗转难以人梦。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时分,乍听外面幽幽啼声忽起,赤炼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来,蹑足到窗边一看,但见方才所遇那脏道人,手仗利剑,已然影绰绰的立在外面的旷地上,可怪的除那脏道人外,别无人踪,倾耳细听,只听那幽幽啼声,越来越近,这声音好熟,赤炼人魔蓦地想起一人,连抽冷气,全身一震。
    啼声戛然一止,自半空中辟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来,赤炼人魔一瞥失色,原来半空中所掉下来的不是别的,乃是一具具的尸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炼人魔已然见出,正是在天池绝顶之上,阴阳老怪十一口墓门之前所僵卧的那十几个死人中的七个。
    人尸落下,那脏道人已然面色苍白,疾扑过去,抱着当中一具尸首,嚎啕大恸起来。口中叫道:“七位师哥,你竟遭了阴阳老怪的毒手了么,呜呜!教我如何对得起师傅在天之灵呢!”其声哀戚,不可卒闻。
    脏道人的哭声未已,半空里,忽有一个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响着:“八骏中的好汉,你哭什么,你师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把他埋了罢!”这沙哑之声,不是那怪老妇还有谁?
    赤炼人魔一惊可大,要知当日八骏与八荒江湖齐名,桑龙姑乃列八荒,这八骏却是师兄弟八人,个个武功卓绝,乃与桑龙姑辈份相同,赤炼人魔也自耳闻,难道这八骏师兄弟八人中,竟有七个陈尸长白绝顶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这老妇人与八骏中人有何渊源,怎会夤夜送尸?
    忽瞥那脏道人泪眼一睁,仰首朝半空厉声叫道:“好狠毒的阴阳妪,原来我七位师兄是你这疯老妇害的,还不快现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阵怪笑,笑得人心头痒痒难熬,非常刺耳。一阵笑声方落,沙哑的声音又道:“你要我现身,岂不惊世骇俗,我一现身,你还能逃么?”
    赤炼人魔心头一震,这怪老妇一直不肯现身,原来就是一现身便要杀人,这岂不骇人听闻。
    脏道人又叫道:“你不现身,我也能教你现身,疯老妇,你不是人,你是一头狼,噬人的狼,你不现身,老子也会掏你出来!”
    脏道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听半空中沙哑的声音狂吼道:“你这小子不怕死么,敢咒我,好,让我送你与那七个脓包师兄一起到黄泉去!”吼声方落,半空里扬起一团白影,赤炼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这落下来的一定是那叫阴阳妪的老怪妇,当他眼光所触到的,却不像是个人,好像一团怪物,更像一头野兽。
    随着但听脏道人一声惨叫,登时流血披面,遍体伤痕,脑裂髓流,倒地毕命,像八骏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妇一击,赤炼人魔心胆俱落,屏气不敢动弹,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踪迹。
    赤炼人魔目光好锐,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个人,而是像一只狼头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满了长长毛茸茸的白毛,自顶至踵,霎眼望去,只觉是一团雪似的,这一刻,赤炼人魔忽想起雪狼来,许多年以前,他的师傅真妙师太也曾说过,她的师娘,像头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个人狼杂交生了出来的女孩子,养大了几分像人,几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发什么人都得死,人性恢复时,却是平和知礼,莫非这阴阳老怪的妻子,正是这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炼人魔正寻思间,那沙哑声音忽起自头顶,叫道:“赤炼小子,我叫八骏送给你的粮食收了没有?”
    赤炼人魔那敢怠慢,双膝一软,跪落尘埃,叩头道:“启上老前辈,晚辈全收了!”
    那沙哑的声音哈哈一笑,说道:“我叫八骏送一袋干粮给你,足够十天之用,没有过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门外半步,否则,性命难保,知道吗?”
    赤炼人魔疑团难释,阴阳妪老怪妇既是八骏的仇人,八骏又怎肯代送粮食?为什么十天之中,不准到外边去,这岂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闷慌吗?
    老怪妇嗔道:“你胡思乱想做甚?我是和八骏交换条件,他送粮食给你,我送他七个师兄还他,那时他还不知他的师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内不准你出门,自有缘故,后来便知,你嘀咕什么?”
    这一番话,真是答覆赤炼人魔心中的疑问,那老怪妇就好像赤炼人魔肚里的蛔虫,只要心念一动,她全知道,幸亏这非初次,赤炼人魔也不觉诧异,诺诺连声,应了下来。正待再说话,老怪妇已不在,四野里,除了风声之外,静寂如死。
    一连过了五天,并无异动,赤炼人魔自囚在室里,心焦意烦,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里自忖:“这位怪妇好不厉害,不听她的话,恐罹不测,当无疑问,但这老怪妇未必时时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妇哪个时候在,哪个时候不在,踌躇一会,眉尖一攒,已然想出一个计较来。
    赤炼人魔心念一转,要知老怪妇在与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会说话。当下,赤炼人魔望空喃喃,说了一堆埋怨的话,却是不敢使用歹毒词句。
    过得一盏茶时光,静寂依然,赤炼人魔叫了一声:“老前辈你要是不答话,我可要出去啦,你杀了我,可没人给你带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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