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月下剑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萧逸《今宵月下剑》
上一个                 下一个
                    收藏收藏

举报

美人上青城
    “上追玉殿嫦娥女,下愧三春粉芙蓉。”
    这是西川地方人人诵唱的两句诗,人人也都知道,这是形容被誉为“西川第一美人”
    ——“玉流星”江芷的一首绝妙好词。
    “玉流星”江芷的“美”与“威震两江”的铁少庭的“俊”,是天下知名的——二人也同是名重武林的少年奇侠。
    现在,这两个人就要结为连理了,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郎才女貌,谁不倾慕?
    整个灌县县城都为之轰动了,人们拥挤在“都江堰”江家门口,一直到岷江口的江边上,长有十几里的街道上,全都站满了人。
    大家伫候着江家嫁女的行列,虽然明明知道看不见那位美人儿的庐山真面目,可是能够看见她坐的轿子,还瞧得见吹吹打打的喜庆现象,这就够乐的了。
    岷江口,停着一艘大官船,船上披红挂彩,是男方派来迎接新娘的彩船。
    男家是赫赫有名的军功世家,铁少庭的尊翁铁中令,如今官拜重庆总兵,莫怪乎大船左右,站满了迎亲的卫队,朝阳下器械鲜明,甲胄交辉。
    铁总兵特别派了一名姓郭的守备,负责到灌县办理迎亲之事,这位郭守备在岸边上早已伫候多时了。
    岷江口因为停了这么一艘彩船,相形之下,别的船可就显得丑陋不堪,太不相衬了!
    大船两侧船舷上,各站着四名挎腰刀的卫士,凡是见有靠近的其它船只,就大声地吼着,不许他们靠近,两侧民船,噤若寒蝉。
    一艘高桅杆破旧的小篷舟,徐徐地驶进江口,向岸边拢来。
    操船的头戴马连波大草帽,四十上下的年岁,黝黑的面颊,尖尖的下巴,一身渔家装扮。
    这个人好似聋子似的,压根儿就没听见大船上的喝斥声,他大咧咧地把船向岸边靠近,手里扔出了一个绳圈,不偏不倚地套在了岸边的木桩之上。就这样他两手交替着把小船拢到了岸边,身子一跃,己跳上岸。
    公门里干事的主儿,岂能吃这一套。
    这汉子不是刚上岸吗!迎面可就被一名卫士踹了一脚,这一脚还真不轻,正踹在这汉子的右腿跟上,那汉子一踉跄坐在地上。
    顿时拥上来三四名卫士,把这汉子围在了当中。
    一名卫士手指着他大声斥道:“个龟儿子!你耳朵聋了吗!这里不许停船。滚!再不走,老子宰了你。”
    说着话,抡圆了“叭叭”就是两记耳光。
    被打的汉子两手挣扎着,嘴里咿咿哑哑,却不知他说些什么,就是没有走的意思。
    带刀的老总,可不吃这一套,三四个人合力把这个汉子抬了起来。正要往水里扔。
    猛可里一人大喝道:“慢着!”
    各人看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负责迎亲的郭守备,一时吓得松了手。
    那汉子由地上爬起来,惊悸地向这边看着,嘴里咿哑地乱声叫着。
    郭守备哈哈一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几个胆敢在这里惹事,还不快退下去。”
    四名卫士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手指那汉子道:“这家伙是故意惹事,请守备……”
    郭守备沉声道:“不要说了,这地方人家就来不得么,你们下去。”
    四卫士碰了一鼻子灰躬身退下。
    郭守备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汉子,四十一二的年岁,年岁不大两鬓却有了白发,黑瘦的脸,身材又瘦又高,一双深陷的眼睛珠子,透着机灵,在目眶子里,骨碌骨碌转个不休,身上黄丝绸子的一套短衫裤,足下是一双多耳芒鞋———副当地土佬儿的装束。
    这样的一个人,谁看了也不会起眼。
    郭守备沉着声音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惹事?”
    那汉子比手划脚咿咿哑哑讲个不休,敢情是个哑巴。
    郭守备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频频挥着手道:“去!去!快一边去吧!”四周看热闹的人也由不住都哄然地笑了。
    那个哑巴像是看懂了,转身就溜。
    他也没跑远了,就在附近的一个面摊子上坐了下来,比着手势要了一碗担担面,加了很多辣椒,唏哩呼噜津津有味地吃着。
    谁也看不起一个哑巴,大家注意力可就移到了正前面的大街上。
    这时候,可就听见了唏哩哇啦地吹奏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两列迎亲的卫队,把人群向两边用力推开,空出了正面的空地。在这块空地上,女方新娘子要在这里下轿,男方代表郭守备要举行一个简单的迎亲仪式,地上铺着一块崭新的红布,设有一张喜桌,上设油盏。
    一列长鞭炮霹雳叭啦地燃点了起来,小孩子叫笑着满地拣抬着未爆的纸炮,大人笑小孩叫,乱成了一片,叫笑声中可就看见了新人的彩列。
    排场还真不小,前面是三十人大列的吹鼓手,后面是四匹骏马,分别乘骑着女家的亲属四人,再后面才是一乘八抬的红顶大轿,彩轿两侧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丫鬟婆子手里都抓着一块大红手绢,摇呀摇的,慢慢地走近来了。
    “新娘子来罗!”
    “新娘子来罗!”
    大人叫,小孩跳,街两旁的群众拥挤得像是两堵墙,水泄不通。这当口儿,那个吃面的哑巴,却丢下了面碗,全身站在板凳上,也跟着大家看新娘子。
    新娘子的轿子来到了面前,四匹马上的人都翻身下马,四个人是女方的亲属,其中之一,也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新娘的胞兄,人称“破空拳”江杰,西川地面上很少有不知道这个人的。
    这人三十一二的年岁,生得鼻直口方,英气勃勃。
    由于“玉流星”江芷的父亲“神医”江大春,三年前不慎坠崖而死,这件婚事,就由“破空拳”江杰出来主持。
    郭守备老远大步赶上,抱拳道:“江大相公……有劳,有劳。”
    “破空拳”江杰也施礼道:“应该,应该!郭老爷多辛苦了。”
    喝了送迎酒,男方大船上下来一个女眷——“剪空春燕”铁小兰,她是铁少庭的胞妹,是专为来迎接新嫂子的。
    只见她二十不到的年岁,高高的身材,一身大红,气质妍丽丰逸,高贵华美,举止清秀幽淡,雅丽舒徐,不愧是大家闺秀。
    两名秀丽的丫鬟跟在她身子后面,一行三人姗姗行到了轿前站定。
    这时候,在场各人出乎意外的一片安静,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眼睛都睁得极大,就等着一睹轿子里佳人的风采。
    “剪空春燕”铁小兰含着微笑,揭开了轿帘,四周爆出了一片赞美之声。
    新娘子头上盖着盖头,一身大红,虽然看不见她极艳的芳容,却看得见她妍婷的身材,纤纤玉手和露在云鬓香肩之间的一截玉颈,当真是凝脂白玉,引人入胜。
    只见她慢移莲步,在“剪空春燕”铁小兰的扶持之下,先向四亲人一一大礼,遂又慢慢转过身来,向大船上行去。
    就在这一刹那,人群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股子难受,似闷又哑,欲朗又掩。
    在众人惊闻动心的一刹那,一条人影起自人群,足足拔起了有六七丈高下,像抄波的燕子蓦地向下一落,正好落在新人行列之间。
    光天化日,正在接亲仪式进行之下,这种举动太惊人了。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正是方才大闹河岸的那个哑巴。
    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儿!
    只见那个哑巴嘴里哑声怪叫着,即向新人“玉流星”江芷身边扑近。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在场主客双方,俱都大吃了一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胆敢当众劫婚!
    郭守备职责所在,大惊中也顾不得眼前的礼节,由于他站立的地方,距离新娘最近,正好首先迎上那个劫婚的哑巴。
    怒极之下,这位守备老爷“呛啷”一声拔出腰刀,即飞起一只有腿,照着这个哑巴身上踹去。
    四下秩序,一时大乱。
    那个哑巴,端的是一身好功夫。
    郭守备一脚踢到,却被哑巴一探手就抓住了脚脖子,只见他面现怪相地哑叫了一声,用力一拧,“喀喳”一声骨响,郭守备痛得“哎哟”一声大叫,一条右腿已被生生折断。
    哑巴右手向外一翻,郭守备一连在地上翻了两个斤斗,栽倒在地,只痛得全身打抖。
    他因为职责在身,虽重伤之下,犹不敢疏忽职守,当时大声喝叱道:“拿人哪!”
    两侧卫队早已自动奔前,此时闻令,更不怠慢,各拔腰刀,众声喝斥中,一拥而上。
    眼看着十数把寒光断断的钢刀,一齐向着那个哑巴身上猛砍直劈而到,盘算着那个哑巴,即将是如何惨不忍睹的一副形象!
    事实上,大大的不然。
    十数把钢刀围攻之下,那哑巴只伸出一双黑瘦的胳膊,看不清他是怎么的一个姿势,总之,在他伸出的双手一阵乱舞之下,来犯的十数口钢刀,一齐都落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上来的那伙卫士,更是不攻自散,丢了手里的刀还不说,一个个跄踉跌倒,叫嚷成一团。
    那个哑巴嘴里“咿哑”大叫着,把拾在手里的十数把钢刀一阵乱拍急折,兼以双足乱踏,刹那之间,已成为一大摊破碎烂铁。
    这番情景,看得每个人胆上生毛,俱不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当儿,“破空拳”江杰,已把妹妹快速地搀回轿内,愤怒之下,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大吼一声,腾身而起,落向那哑巴身前,一拳向哑巴后心上打了过去。
    大家乍见新娘之兄出手,俱都大声喝起彩来。
    群众的心理是微妙的,人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意,真恨不能现场能出上几条人命才算过瘾。
    “破空拳”江杰是有名的少年侠客,武功自是不同于一般,他既然出了手,大家料想着那个哑巴是活该倒霉了。
    事实上,又不是那么回事。
    江杰既以“破空拳”成名江湖,自然拳上功力可观。这一拳由于是在怒火头上,更用了十成力道,“呼”一声,直逼后心打到。
    哑巴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就在江杰的拳头眼看着即将打中背心的一刹那,他身子如同一阵风似的,“呼”地一下子转了过来。
    他身子扭曲着,就像是一条蛇似的。
    江杰那等凌厉的一拳,居然是打了个空。
    众目睽睽之下,江杰不觉脸上一红,怒火中便展开一路“混天拳”。该拳共分十三式,又名“混天十三拳”.乃江杰最为拿手,却又不轻易用的一套厉害拳法。一经展开,但只见拳影漫天,虎虎生风,不怒不慑,却备刚柔之气,又缄缕极密,不露痕迹,端的是横绝六合,别开天地。
    然而那个哑巴的身法更是高不可测。
    只见他时蹲乍伏,倏起又落,左舞右闪,弓前缩后,妙在江杰的每一拳,都是差在毫厘之间,而未能打中其体。这番情景,倒像是大人逗小孩子玩耍一般,一任江杰拳式是何等猛厉,却休想占半点便宜。
    哑巴一边与江杰动手过招,那双眸子却不时注意着彩轿的动静。
    这时男方乘乱就想把轿子抬上大船,可是却未能逃开那哑巴的双眼。
    只听他“咿哑”地一声怪叫,身子蓦地腾起,却把头上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远远向轿夫掷来。
    顿时,就有两个轿夫栽倒,那顶大花轿猛地向下一栽,差一点把新娘子给栽了出来。
    那个哑巴叫嚷着扑向轿前,双手一阵乱翻,几名轿夫,被高高抛空而起“扑通!扑通!”一连串的水响之声,俱都坠落江水之中。
    “破空拳”江杰怒吼声中,抖出了一杆“蛇藤棍”,抡圆了向着哑巴当头击到,却被哑巴劈手给抢了过来,江杰还想扑去,那哑巴劈空一掌击出,江杰全身一个颤抖,顿时就僵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喊杀中,十数名卫士再次扑上来,刀剑齐下。
    这一下子,似乎把那名哑巴给惹火了,只听他嘴里连声怪叫着,不退反进,身过处,那几个亲兵卫士纷纷被抛空而起,刹那间,跌了个唏哩哗啦,鼻青眼肿。
    哑巴仍然不变初衷,目的乃在轿内的新娘子,一路起纵如飞地扑向轿前。
    这当儿,轿内的“玉流星”江芷,再也难以保持缄默了。
    就在那中年哑巴扑向轿前的一刹那,“玉流星”江芷蓦地拉下了头上的盖头,一声娇叱,一掌直向着迎面哑巴头上劈来。
    掌风飒然,有如刀劈!
    中年哑巴似乎具有不可思议的身手,在“玉流星”江芷的凌厉掌势之下,他身子陡地向左一闪,滴滴溜一阵子疾转,“玉流星”江芷那等猛锐的掌力,竟然化为无影无形。
    “玉流星”江芷大惊之下,更不甘示弱,她足下力点,已自轿内窜身直出。
    像是一片红云般地凌空直起,直到此刻,现场各人才算真正的看见了“玉流星”江芷的芳容。
    虽然是惊鸿一瞥,亦可见其清澈神姿,绝代芳容,当真不愧为西川第一美人。
    眼看着她凌空飞下的身子,与抖出的一双皓腕,直向着那中年哑巴身上扑去,有如飞鹰搏兔,野鹤归云。
    中年哑巴嘴里“唔咿”一声怪叫,身子猝然腾起,他出手如电,只是一伸一转,已把空中的美人儿擒在手中,只见其右手轻轻拍向江芷后背。
    “玉流星”江芷欲挣无力,娇吟了一声,顿时伏在他肩上人事不省。
    全场大惊,只是却无人再敢阻拦。
    眼看着那中年哑巴抱持着江芷,倏起倏落地直向江边扑去。
    猛可里一声清叱,一条倩影,自右侧袭上来,现出了“剪空春燕”铁小兰娉婷的身影。
    这位小姐急怒中,展开了她的一对“鸳鸯刀”,身子向前一凑,右手鸳鸯刀劈顶直下,左手鸳鸯刀,却贴着地面,飞卷而出,如同一道长虹,向哑巴后背上砍来。
    这一双刀施展得疾快无比,眼看着那哑巴已在刀光笼覃之中,却只见刀光下的那个中年哑巴,身子一拧,硬硬地向左面错开半尺有余。
    铁小兰上面的一口刀,可就落个空。
    同时间,那哑巴的一只右手,已抓在了铁小兰的另一口刀身之上。
    “剪空春燕”铁小兰用力地向后夺刀,那口刀在哑巴手掌中有如钢打铁铸一般,休想抽动一分一毫。
    铁小兰猛然抬头,却只见哑巴在盛怒之中,一双眸子内精光迸射,那副样子,简直就像要把她生吞了一样。
    铁小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遂觉出手上钢刀起了一阵颤抖,却见哑巴已松开了手,频频向自己冷笑不已。
    那口被哑巴抓住的鸳鸯刀,显然已改了模样,刀身上现出一个清晰的手掌痕迹,非但如此,五指内力触处,刀身上已被贯穿了五个透明窟窿。
    “剪空春燕”铁小兰有生以来,也没有见过这等怪事,当她目注着这口刀时,吓得全身冷汗涔涔。
    哑巴也并不为难她,他带着胜利的冷笑,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慢慢扫向在场各人……
    凡是跟他目光接触过的人,无不瞠目变色。
    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向他出手了。
    哑巴一只手抱着“玉流星”江芷,大步走到了“破空拳”江杰跟前。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在江杰颈后用力地拍了一掌,江杰身子踉跄倒地,“哇!哇!”一连吐了两门痰,穴道算是解开了。
    那个中年哑巴“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声,一只手向江杰比着手势。
    江杰是“瞎子吃芥未”干瞪眼,一句也不懂,同时他也明白,对方是个哑巴,虽然口不能言,却是武林中一个罕见的异人,在场各人简直是无法与之抗衡,如不知趣,只怕更要大大吃亏。
    所幸,那个哑巴旨在劫人,并无害人之心。
    他虽咿咿哑哑说了半天,无奈对方一句不懂,他也就懒得再多说了。
    转了个身子,他又来到了“剪空春燕”铁小兰面前,原来铁小兰早已为哑巴的超人神功吓呆了,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那个哑巴却弯腰把那口留有他指痕的鸳鸯刀拾起来,重新交在了铁小兰手里。
    他手指着刀上的指痕,咿哑地说了几声,比着手势,脸上带出自豪的神色。
    铁小兰虽不知他说些什么,却猜出了他的意思,那哑巴显然是要她留着这口刀以示外人的意思。
    哑巴比说了一阵,确定再没有外人与他为敌之后,才扛着江芷向江边行进。
    他的那艘篷舟就系在江边,他走到了船边,先用脚尖把绳套踢落,随后飘身而下。
    偌大的一个人,更何况还抱持着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该是何等之大!事实上却是轻如鸿毛。
    两个人落在小船之首,那艘小船,只不过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众目睽睽之下,这艘小篷舟一径地顺着岷江江水,一泻如箭而逝。
    “玉流星”江芷渐渐地醒转。
    她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抱持之下,正向着云雾飘渺的山岭间行走着。
    先是一惊,可是她立刻就镇定下来。
    她发觉到抱持着自己的那个人行进的步子极快,自己在他抱持中起落前进,有如狂风飘絮,但只觉得两耳生风,轻快极了。
    “玉流星”江芷在武林中,正是因轻功见长,所以才博得了“玉流星”这个外号,可是她此刻默默察看这个抱持自己的人,那身杰出的轻巧提纵之术,真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
    他似乎完全是靠着一双足尖前进,往往只轻点一下,即可前进丈许,一双足尖走在路面,看来宛似凌空踏行一般。
    “玉流星”江芷在短时的回忆观察之下,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是在迎亲仪式进行中,被一个哑巴给劫了去,那个哑巴也就是现在抱持着自己行走的人。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的,难以令人相信。
    可是却又是千真万确的实在情形。
    想到这里,江芷由内心潜升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她慢慢把真力提贯右手,偷偷观察着那个哑巴的身形部位,觉得在他背后“志堂”穴上下手,必可制其死命。
    一念触及,杀机顿现。
    江芷不敢把内力贯足了,为的是怕惊动了那个哑巴,她只贯注七成真力。
    这等功力,以她的手法足可贯穿一堵土墙,以之袭人,自是可怕之极。
    江芷一心泄恨,却未曾想到这个哑巴既能以手当刃,该是身负何等功力之人,又岂能受人暗算?
    她似乎没有想过这事。
    心念一动,立即下手,倏地五指齐并如剑,直向着那哑巴背后“志堂”穴上力击了下去。
    “噗”地一下子击了个正着,想不到那哑巴身上竟是出奇的软。
    “玉流星”江芷的一只手,有如插在了一堆烂泥里一般的容易,她心里猝然一喜,身子也就自对方怀中一挺而起。
    待到她身子落下之时,才忽然发觉到自己的一只手,仍然插在对方背后肌肤之内,心中一惊,用力地向后一抽,却是纹丝不动,敢情已经陷在了对方肉体之内。
    一瞬间,她觉出对方体内,有如火一般的焚烫难熬,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哑巴身子是背向着她,这时突地向前一躬,“玉流星”江芷的身子就像一枚球似地抛了出去。
    江芷飞出的身子,直向一堵山石上撞去,她单手一托石面,整个身子倒起如隼,在空中翻一个身子,才轻飘飘地落下地来。
    那个中年哑巴却用一双沉着的眼睛盯着她,脸上表情不惊不怒,却是很严肃。
    “玉流星”江芷冷笑道:“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哑巴用手指了一下山上,又伸出一根拇指,一根食指,比着弯了一下,嘴里咿哑地说个不休。
    江芷赌气地叹了一口气,纳闷道:“谁懂你说的什么鬼话!”
    她猛地转过身子,正要向岭下遁去,可是面前这哑巴却已察知了她的用心,风也似地飘到了面前,江芷用奇快的身法,一连转了几个方向,可是那个哑巴却用更快的速度,陪着她一连转了几个方向,俱都是拦阻在她面前。
    “玉流星”江芷其实早已经领教了这个哑巴的绝世身手,只是还不死心。
    这时见状,她不得不失望了。
    一股怒火,燃烧着她,她猛地向着对方这个哑巴咽喉上运指插了下去。
    哑巴嘴里“唔”地怪叫一声,风也似地旋转开来,江芷走了个空招。
    她怒火头上,身一拧,右手向下一沉,改用出一股“五行内力”,向着哑巴腰肋之间力击过去。
    所谓“五行”指的是“心、肝、肺、脾、肾”,这种力道一经聚结,简直是无坚不摧,端的是厉害之极。江芷若非是怒到了极点,断断不会施展出这等杀手。
    “五行掌力”一经使出,有如一根风柱般地向着那哑巴腰间袭到,只听得“砰”的一声,击了个正着,就只见对方哑巴身子有如一个大球似的一路滚翻急跳,江芷心中一喜。
    陡地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哑巴,却又好端端落在面前,江芷心中一呆,伸手就向哑巴脸上抓去。
    哑巴哈哈一笑,手掌陡地一翻,江芷就觉得对方手掌心内,似有一股莫名的吸力,不容她稍缓须臾,那只伸出的手,就被对方握在掌内。
    哑巴施展的是一手“拿穴手”,江芷顿时身软如绵,差一点坐倒在地。
    她还能开口说话,她始终想知道这个谜。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说了这句话,她又后悔了。
    果然对方比手划脚,咿哑地又说了一通,依然是听不懂。
    哑巴很生气地怒视着她,比着手势,大概是警戒她不可再图逃跑的意思。
    江芷一阵伤心,落下泪来。
    哑巴见她落泪,显然是吃了一惊,他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呆呆地注视着她。
    这样子使得江芷又气又羞,她把身子扭向一边,擦了一下泪,冷笑道:“看什么?”
    哑巴却由身上取过一方绸帕递过去,嘴里“嘻嘻”说了几句,指一指山头,又比了一个高过自己的手势。
    “玉流星”江芷一惊,道:“你是说山上有个人要见我?”
    哑巴连连点头,面色大喜。
    总算问出了一点头绪,江芷心里可就更起了狐疑,哑巴还一个劲儿地要递手帕给她。
    她把他的手推开道:“我自己有。”
    说完无可奈何地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绸帕,用力地擦了一下鼻涕。
    哑巴指了一下地上的石头,自己先在一边坐下来。
    江芷冷笑道:“跟你个哑巴还能谈出什么名堂来!你这么做大错特错,等于是强盗,你知不知道?”
    哑巴连连点着头,脸上表情也似颇为沉痛,他两只手用力地互捏着,显示出他内心的自疚。
    江芷立刻把握住机会,说道:“人都会有错的,只要能改,你现在补过还来得及!”
    哑巴一片茫然。
    江芷好言道:“你现在放我回去还来得及,我一定既往不咎,也不告诉他们你住在哪里。”
    哑巴直直地看着她,显得心绪很不安宁的样子。
    江芷焦急地道:“怎么样?”
    哑巴忽然怒形于色,用力地摇着头,嘴里怪声说着,手指山头,又比着先前同样的手势。
    江芷真恨不能给他一掌,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武功太高,自己这么做是徒取其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她轻轻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答应跟你回去就是了。”
    哑巴大喜点头,两只手翘着拇指,连连晃动。
    江芷道:“可是我先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哑巴一只手抓着头发,想了想,忽然大笑,江芷正自不解,哑巴已拿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了划,写出了几个字,江芷细看,写的是:
    “是我师弟。”
    “你师弟?他为什么要见我?”
    哑巴写了“因为”两个字,却又用脚抹了改写道:“你见了他就知道。”
    江芷不解地说道:“你师弟也是个哑巴?”
    哑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江芷的心里稍稍平和了一些,总算还有个能够通人话的。
    她左右打量着道:“这是什么山?”
    哑巴写下“青城”两个字。
    江芷盘算一下,青城山离岷江少说有上千里的路程,这个哑巴好快的脚程。
    “你师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哑巴想了想,写下“美男子”三个字,他那张黑脸上绽开了自得的笑容。
    江芷的脸红了一下,冷笑道:“也有武功吗?”
    哑巴的头,连连点动,大拇指频频翘起。
    “比你还高?”
    哑巴又是一连串点头,用石块在地上写下:“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八个字。
    江芷撇了一下嘴,冷笑道:“你少自吹自擂,武林中能人多的是,我就不信没有人能敌得你们师兄弟!”
    这一次哑巴倒不和她争,只看着她傻笑不已。
    “玉流星”江芷能知道的都已知道了,自忖着逃走无望,只好跟他走一趟了!
    她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去一趟,倒要见识一下你师弟又是一个什么玩艺儿。”
    哑巴一听她侮辱师弟,顿时瞪圆了眼睛,头上一丛短发簌簌地动了一下,江芷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吭声。
    哑巴站起来,遂又作势想要把她拉起来。
    江芷后退一步,道:“我自己走。”
    哑巴摇头表示不可。
    江芷怒嗔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跳崖自杀。”
    说完真的作出要跳崖的动作,这一来那个哑巴果然软了下来,后退一步,连连点头,只是一双眸子左右闪烁,一副防患于未然的样子。
    江芷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吧,我跑不了的,你那么高的武功,还怕我跑了吗?”
    哑巴点点头,用手向前指了一下,要她先行。
    江芷陡地提吸真力,施展出轻功中“燕子飞云纵”的提纵绝技,一连十八个起落,已走出百十丈外。这等轻功,在武林中确是少见。
    她身子方一站定,回身看,那个哑巴仍然贴身立在身后,脸上一红,才知对方无论哪一门功夫,都要较自己高出许多。
    这么一来,她算是完全死了心了,只得死心塌地地往前走。
    山路虽是崎岖,可是在他们两个身负轻功绝技的人来说,自是算不得什么。
    青城一山,在蜀省一地来说,最是钟秀,山上道观极多,庵寺连云。
    但是哑巴指示的道路,却是远离人烟,只见奇石异草,白云青冥,深入之后,更似人间仙境。
    在哑巴指示之下,又拐了几个弯,才来到了上覆白云的极高山地。
    “玉流星”江芷都已累出了汗,回身看那个哑巴,却像是无事人儿似的。
    “到了没有?”江芷气喘吁吁地问。
    哑巴点点头,一双眸子却注视着江芷身上——那是一身大红的新娘嫁裳,有几处都皱了,脏了。
    哑巴好像很关心她这件衣裳,他走近去,小心地把她衣裳上面的脏处擦干拂净,脸上才又带出一丝欢喜之色。
    江芷赌气地把脸转向一边,她本来是满腔愤怒,决心不与对方罢休的,可是这个哑巴的一切,却又使得她简直是无可奈何,跟这样的一个人气也是气不来,也是白气。
    他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江芷还是莫名其妙,虽知是去见他的师弟,可是为什么要见他?仍然是一无所知。
    哑巴指了一下石头,示意她休息一下。
    江芷一声不吭地过去坐下。天风冷冷,白云滚滚,江芷昔日亦曾来过青城,不过那只是在山中各处道观走走,纯粹是踏青览胜,哪里像今日这般苦走。
    她四下一打量,才惊于青城之壮观钟秀,只见一片青葱,万叠重翠上衬青天,下映峰顶白雪,确实美极了,真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一阵山风,冷飕飕地吹袭在她身上,一时使得她又触及伤怀……
    她想到了家中诸人,也想到了那位尚不曾谋一面的铁公子少庭,不,他应该算是自己的丈夫了吧……
    自己虽然不曾见过铁少庭,可是从哥哥嘴里知道他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人品好武功好,并且也曾看过他的人像,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好挑剔的了。
    她满打算着嫁过去,自己好好做一个妇道人家,丢下宝剑,做些女红,小心侍奉公婆,做一个贤淑的妇人。
    这种想法,在她来说虽是陌生但是很有点刺激的感觉。
    谁又能会想到,偏偏会在这件节骨眼上,生出了这么一件怪事,真可说是旷绝今古的怪事,竟然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哑巴给擒到了山上,未来的一切,尚还不得而知……
    江芷心里这么想着,真有说不出的、难以排遣的遗愁别恨。
    一切都是命运。
    这个婚事很可能就这么砸锅了。
    她有点遗憾,可也在下意识里又有一点开脱的感觉。老实说,她还有点怕做新娘子,怕那使人窒息的洞房之夜!好了,现在起码暂时不用再怕了。
    她默默无言地想着心事,一旁的哑巴可又在催促了。
    哑巴比着手势,样子像是在告诉她快到了。
    仍然是由她在前面走,二人绕过了眼前的岭陌。
    面前是翠绿的起伏山岭,又向下行走了里许山路,便见一片向阳的绿色坡地。
    首先入目的,不是这片绿色坡地,而是建筑在坡地之间的一幢竹造房舍,尖尖的顶子,展开的檐角。
    一切全是用青绿的翠竹筑成的,竹墙上爬满了山花,确是别具匠心,好看极了。
    当然,此刻江芷的心情不同。
    她只是感觉这片房屋不俗,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哑巴指了一下那片竹舍,连连点头。
    江芷冷笑道:“你师弟如果也像你一样不通人情,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他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那我势必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哑巴比着手势,眼睛里却现出了泪痕。
    这种表情,倒使得江芷莫名其妙了。
    好在地方到了,一切等见着了他那位师弟再说。
    二人施展轻功,很快地来到了竹舍跟前。
    首先入目的是,正门入口处,悬挂着的彩花与一方大大的“喜”字匾额。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倒巧得很,他们这里也在办喜事呢!”
    心里想,嘴里可不好意思问。
    进了门——好雅致的一间堂屋。
    四面轩窗开着,糊着紫罗纱的窗帘,堂屋内的一切摆设非竹即石,壁间挂着几幅字画,字是狂草,画是竹子和兰草!
    几上有一个三足的小银鼎,燃着檀香,缕缕清香沁人心神。
    应该是一个很舒服的家了,可是江芷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松快的感觉。
    哑巴关上了门,身子一闪,极轻快地转到了一间房前,轻轻地揭起帘子,向里面注视了一下,遂又迅速地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忍不住冷笑道:“你师弟呢?”
    哑巴用手向那扇门指了一下,面色十分沮丧,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两只手掩着脸,现出一种痛苦的样子。
    江芷顿时一惊,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哑巴放下了两只手,一双眼睛红红的,默默地摇了一下头。
    江芷怒声道:“你捣什么鬼?”
    她身子快速地飘到了那扇门前,猛地掀开门帘,一股浓重的草药气息传出来。
    这种味道,她是熟悉的,以往的年月里,她陪着父亲,焙制各类不同的丸药膏散……
    现在她陡然闻到了草药的气息,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
    她看见一个年轻人,平平地躺在一张石榻上,石榻上放着一方熊皮垫褥,看上去舒服极了,可是睡在上面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不舒服。
    如果这个人,果然就是哑巴的师弟的话,那么哑巴倒也没有说谎,因为他确实很英俊,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面色白哲中带有异常的红晕,长眉如剑,鼻直而挺。
    他也许是睡着了,或许是在昏迷中,脸上含着深深的痛苦,眉头微锁,牙关紧紧咬着。
    江芷当然不会很仔细地去打量这个陌生的青年,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即退回了原处。
    哑巴频频点头。
    “他怎么了?”
    哑巴面上立时浮起了一丝悲哀,两只手无力地抬起,把脸埋在掌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芷又气又奇地道:“你把我带来是为了什么呢?”
    哑巴放下了手,只见他喉头频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转身走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来。
    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
    江芷跟过来,道:“你师弟怎么啦?”
    哑巴苦笑了一下,拔出了一枝笔,蘸些墨,在纸上写道:“他病了。”

举报

噩梦随风逝
    “病了?”江芷莫名其妙地对这个陌生的青年,生出了一些同情,只是这种感触,她极力地把它打消掉。
    她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笑不语。
    哑巴继续写:“他也许快要死了。”
    眼泪滑腮而下,滴在纸上,很快地浸染了一个圆圈。
    江芷怔了一下,心里也沾染了些伤感,可是她仍然矜持着,做出相反的姿态。
    “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他的。”
    哑巴睁着一双流泪的红眼,很微妙地观察着她,江芷倒是很少见过一个大男人落泪,尤其对方是一个哑巴。这个哑巴既然有那等的一身奇妙的武功,似乎不应该是一个软弱的人。
    可是,现在他竟然变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居然当着人哭了起来。
    江芷很偶然地体会出哑巴善良的一面,相对地也就把原本仇恨他的心意减低了许多。
    “请你帮助他!”哑巴在纸上写着。
    “我?”江芷哑然失笑道:“我怎么……为什么你选中了我,要我来帮他?”
    哑巴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些歉疚与不自然的表情,他大概想说明白一点,可是却不好下笔。
    “为什么呢?”江芷追问着:“人多得是,为什么要单单找我?”
    哑巴垂头不语,身子微微颤抖着。
    江芷叹了一声,她已经被对方的情绪感化了。
    “好吧!”她讷讷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告诉我吧,我怎么能够帮你?”
    哑巴抬起头,感激地点着头。
    他开始用颤抖的手,在纸上落笔道:“你们结婚!”
    江芷吓了一跳,脸色绯红地道:“跟……谁结婚?我?”
    哑巴肯定地点着头,表情诚恳,带有乞求的意思。
    江芷睁大了眼睛,道:“跟……谁结婚?”
    哑巴写道:“我师弟任剑青。”
    江芷脸上由不住又是一红,她又气又笑地道:“原来你把我劫来是存着这个心眼……
    太好笑了……太滑稽了。”
    说时她忍不住笑了两声,转念一想,也实在笑不出来,一张脸气得白中带青。
    哑巴的一双眼睛变悲为怒,直直地逼视着她,他写道:“你笑什么?”
    江芷冷笑地道:“你说得太好笑了……想一想,你师弟不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呆。
    她想到了一件事,当真是笑不出来了……她的脸一阵白,转视向面前的哑巴。
    “你是说……”她讷讷地道:“冲……冲……”
    哑巴点点头,肯定地写下两个字:“冲喜!”
    “玉流星”江芷怒叱一声,道,“无耻!”
    她陡地一掌向哑巴脸上劈去,可是哑巴的身手较她更快,她的手才伸出一半,哑巴的手指已点中她的“气海穴”。
    江芷只觉得身上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人事不省,昏倒在地。
    当她苏醒的时候……
    烛影儿摇摇颤颤,粉帘儿飘飘闪闪。
    江芷睁眼注视了一刻,倏地一惊坐了起来,面前那个人——任剑青,正用一双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她。
    江芷想到了方才的一切,吓得一骨碌站了起来。当她发现自己方才竟是睡在对方铺有兽皮的石榻上时,不禁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
    任剑青仍然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他是坐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双手交叉在前胸,表情很阴沉,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听显现出的,只是无比的倦弱。
    江芷简直羞愧无地,不敢与他的眸子交接。
    她第一个反应,立刻到了门前,伸手推门,才发觉到房门外面已经下了锁。
    江芷倏地回过头,怒视向对方那个青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青年苦笑道:“门上锁了,是我师兄锁的。”
    江芷冷笑一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
    她的眼睛自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发觉到自己身上仍然是来时那身大红衣裳,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心里也就镇定下来。
    “你还不明白么?”青年人冷冷地笑道:“我那个师兄是在为我们办喜事呢!”
    尽管是在病中,他仍然带有凌人的豪气,目光里闪烁着只有极高内功的入,才能具有的那种精芒。
    “玉流星”江芷目光一转,果然发觉到,这间房子的一切全都重新布置过了。
    窗帘、桌布,都重新换过了。
    桌子上还多了对红色的喜烛,墙上还贴着喜字儿,烛影摇红,再衬托着自己一身大红新嫁衣,如此良夜,一男一女……
    “这不就是所谓的新房么?”
    江芷的心跳得那么厉害,脸愈加地红了。
    当然,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害羞的,如果不说话,岂不等于是默认了?
    江芷忍着脸上的红、心里的羞,怒声道:“不……这简直是太无耻了,我绝不承认……”
    白衣青年俊脸上立刻现出一丝冷笑,徐徐地道:“你是在骂我么?”
    “不!”江芷心乱如麻地解说着:“我是骂布置这件事情的人……我……我绝不承认。”
    “我更不承认!”自衣青年冷冷地说道:“姑娘,请你先静下来,这件事,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糟,你不是和来时一样的么?”
    江芷心里一怔,说不出的羞愧,只是看着白衣青年说不出话来。
    白衣青年病弱的脸上,强作出一片笑容,道:“我师兄太好笑了……他大概是以为我快死了,才会找到了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来为我冲喜……”
    摇了摇头,苦笑着又道:“无聊……可笑。”
    他真的笑了,露出洁白如玉的两行牙齿。
    “他也不想想,这件事又岂能是他一个人所能做成的?”青年人接着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他真心的关怀着我倒是真的。”
    江芷冷笑道:“他关心你……却没有顾及到一个女人的名誉与节操。”
    白衣青年默默点头道:“这就是他幼稚的地方……姑娘,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守口如瓶,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
    江芷不知怎么,自从第一眼开始,就对这个青年人心生同情,这时对面相谈之下,却又对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钦佩之情。
    虽然这种钦佩只是淡淡的,可是这已经足以打消对他原来的恶感。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讷讷道:“你说的是真的?”
    “丈夫一言,如白染皂。”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的脸红红的,四下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白衣青年恨恨地道:“今夜好像特别长………
    江芷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青年道:“子时左右。”
    他双手力撑着椅柄,身子抖簌簌地站起来,定了一下,他徐徐地行近窗前。
    江芷由他的动作中,已经发觉出他行动的不便,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到连走动也不易的时候,可知该是何等的重疾系身了。
    白衣青年徐徐回过身子,脸上表情很洒脱地道:“师兄必定是在我昏睡中布置这一切……你也许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睡在我身边。”
    “……”江芷怔怔地看着他。
    青年一笑道:“当时我真吓了一跳,先以为你是睡着了,到后来才知道你竟然是被点了穴道。”
    “是你救醒我的?”
    “还会是谁?”白衣青年道:“我用‘达摩指’力为你解开了穴道,还好,看来你也有武功根底,否则你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江芷一肚子的委屈,偏偏在对方一派斯文之下发泄不出,而且她发觉到与他谈话,好像很有意思。
    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充满了奇异,包括那个哑巴和眼前的这个青年,自己的被人扮作……
    一切的一切,真是趣味迂迥,引人入胜。
    她实在还不明白,对方这个青年以及那个哑已,是怎么样的来历,何以这样武功的两个人,江湖上不见传闻?
    她吁口气,讷讷地道:“你的大名是任剑青?”
    白衣青年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江芷道:“是你师兄告诉我的。”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可以知道关于你们师兄弟更多一点么?”
    “我们师兄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任剑青炯炯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在我没有告诉你之前,我希望知道你的情形……”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一转,奇怪地道:“你这身打扮……真像是个新娘子……是我师兄故意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江芷脸红了一下,又气又羞。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里想道:“哼!像个新娘子?我本来就是新娘子,要不是你师兄那个哑巴,现在……”
    想到这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受。
    她微微闭起眼睛,苦笑道:“你明天问问你师兄就知道了。”
    “姑娘芳名是……”
    “我……叫江芷。”
    任剑青微微一愣,惊讶地道:“你就是‘玉流星’江芷?”
    江芷睁开眼睛道:“那是人家随便给我取的。”
    她虽然不愿意多谈,可是情不由己。
    “我师兄太胡闹了……”任剑青脸上起了一层怒色,冷冷地道:“这件事使我蒙羞武林。”
    江芷睁大了眼,苦笑道:“我还不是一样……”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我真说不出对你的歉意……希望育一天能够………
    顿了一下,他骇然地道:“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莫非还看不出来?”
    “你是说………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任剑青脸上闪过一片阴影,喃喃地自嘲道:“能够熬过这个秋天,已经是上天的恩典。”
    “玉流星”江芷顿时一愣,面颊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了一丝关怀之情!
    也许她觉得这种表情太直率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能不加以掩饰,可是无可否认的,任剑青给她的印象,愈来愈好。
    她忍不住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任剑青忧郁的眸子闪过她的脸,掠向窗口,灯盏……
    他伤感地说道:“如果是病倒好了,是……”
    “是什么?”她惊讶地道:“莫非是青城的‘子午神光’伤了你?”
    任剑青脸上一阵发白,大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江芷冷冷地道:“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问你受伤有多久了?”
    任剑青道:“大概有三四个月了。”
    “到底是几个月?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任剑青无限奇异地注视着她,肯定地道:“三个多月,是本年七月十七日的事情。”
    “七月十七日,”江芷低头屈指算了算,点头道:“那么,才三个月零七天,还算好………
    她抬起头注视着任剑青,道:“据我所知,‘子午神光’伤人,一超过四个月,任你华佗再世,也是无能为力。”
    任剑青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我还有救?”
    “大概还有救。”
    她对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注意,当即站起来,姗姗走向壁角一张矮几边,几上置着药罐,她就揭开罐盖,细细地看着。
    任剑青极为好奇地道:“姑娘莫非还精于医术?”
    江芷目光在药罐里仔细地看着,嘴里轻轻地念着:“辛夷、川贝、知母、柏子仁……”
    她一口气报出了许多药名,却摇摇头苦笑道:“这些药是没有用的。”
    任剑青更为惊异地道:“这么看起来,姑娘倒真是个行家了!这副药,不过是青城山的一个道士开的,我已经不吃了。”
    说着,他手指向桌上道:“姑娘请看这张方子。”
    江芷走过去,果见镇纸下面压着一张药方子,她拿起来看了看,频频点头道:“这一副药,是用对了,但是药力还是不够。”
    任剑青道:“姑娘的意思是……”
    江芷拉开椅子坐下来,拔出毛笔,在药方子上改了几样药。又酌加剂量。收了笔,她把方子交与任剑青。
    任剑青看着不胜骇异道:“要改这么多么?”
    江芷微笑道:“这方子,可是华阳观的玄真道长开的?”
    任剑青点头道:“不错。”
    江芷道:“玄真道长医术,江湖共仰,只是任兄你这种病,却不是他所能解治得好的。”
    任剑青越加骇异地道:“姑娘怎么知道?”
    江芷道:“因为这种病例太少了,在四川一地,大概近百年来,才有两人。”
    “啊!”任剑青奇道:“这么说以前还有人?”
    江芷微微笑道:“五年前,关中大侠伍子美,曾经罹染过这种病,病情和任兄一般无二。”
    “他后来怎么样了?”
    “医治好了。”
    “啊……”任剑青精神一振道:“是谁治好的。”
    江芷微微一笑道:“是先父。”
    任剑青一怔,道:“令尊是………
    “江天春。”江芷慢慢吐出了这三个字。
    任剑青轻叹了一声,道:“神医江天春!怪不得,怪不得……想不到姑娘竟是江先生的后人,真是失敬得很。”
    “玉流星”江芷一笑道:“天下事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也许我真的就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任剑青讷讷地说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江芷默默地注视着他道:“是不是真的,现在我还不敢说,不过当年我父亲救治伍子美的时候,我一直侍奉身边,所以才能对这奇怪的病、奇怪的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面色和蔼地看向任剑青,又道:“多奇怪,本来我渴望着能够马上回去,现在,却不得不留下来。”
    “姑娘对我恩重如山。”
    江芷一笑道:“这句话等我治好了你以后再说吧。”
    任剑青兴奋地道:“明天哑师兄就可以为我去抓药,姑娘,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江芷说道:“这个方子上的药,只能使你病情不再恶化,却不能够医好你的病,要治你这种病,还须我自己去采几样药。”
    “哪里有这些药?”
    “青城山就有……”她笑得那么甜,看着面前的那个青年,不过是初次见面,却像是已经很熟了的样子。
    四只光亮的瞳子,彼此对视着。
    江芷心里起了一阵剧烈的激动,她目光逃避着移向一边,任剑青也自觉地把眼睛移开。
    “我可以睡了么?”
    “我差一点忘了。”任剑青走向壁边一座蒲团,坐下来,说道:“姑娘先请屈就一夜,明天哑师史会为你重新清理一间房子。”
    说完,他已在蒲团上跌坐坐好。
    江芷对于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产生了许多的好奇,她知道凡是内功高到某一程度,往往可以用静坐来代替睡眠,那是一种上乘的心灵双修生命之法,眼前这个青年,竟然已具有了这种功力。
    任剑青这时己面壁坐好.双目下垂,归于寂静。却留下了心绪如麻,思情烦乱的江芷。
    她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来。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布置,使她又联想到了“洞房花烛夜”的遐思,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今夜此刻.自己正和铁少庭在洞房里。
    那又当是如何的一番旖旎情景呢?
    她的脸不觉又红了,觉得很好笑。
    这一切太滑稽了。自己的来已经够荒唐了,可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人疗病,是更荒唐更好笑。
    照理说,她该熄灯就寝的,可是她今夜却偏爱那红烛高烧的喜气。
    就这样,她不自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江芷倏地坐起来,发觉到身上已多了一条被子,尤其奇怪的是,昨夜自己明明是睡在任剑青的房子里,房子里一切都是新房的布置,可是这时自己竟然是睡在了另一间陌生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虽然布置得一样雅致,可是绝非是任剑青的那一间。
    房间里窗明几净,淡淡的清香是传自桌上一瓶桂花,窗上悬挂着雅致的竹帘,一切显得那么恬静、舒适。
    她慢慢地下床,发觉到这间房子并不是临时布置出来的,而且多半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因为她看见房内的一切摆设,较诸任剑青的那间房子更要细致,墙上垂着一条红丝绒的马鞭子,衣柜里叠挂的全是女人的衣裳,甚至于壁角还陈设着梳妆台,有圆圆的梳妆镜……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里奠非还住有女人么?”
    目光偶尔转动,却又发现到梳妆台附近结着的蛛网,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仔细地再看看别的地方,证明她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吹掉了镜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可就瞧见了自己的脸,她的心立刻泛起了一片恶心,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她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
    镜中是一张满脸脂粉,一副妇人打扮的脸,头发由中而分,和以往的自己完全不像了。
    这都是要当新嫁娘时,娘家人亲自为她打扮的,想来不免好笑。
    房子里放置着一盆清水,几块皂角,一股脑儿地洗了个干净,看着身上的嫁裳也是不伦不类,所幸衣柜里有衣裳,就随便挑换了一套,大小都还合适,式样也很美,好像原本就是自己的一样。
    她洗尽铅华,把自己变成跟过去一样的样子,才轻轻拉开房门,步出室外。
    外面是伸延出去的一截长长的走廊,全是青色竹子搭建成的,走廊一头面向云海,又可下瞰群山,另一端却是通向内舍各间。
    这时朝阳新起,红色的光条穿过薄薄的山雾,遍洒在竹舍四周,荷叶上露滴如晶,竹梢上翠羽剔翎……
    江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着大步,走到了长廊尽头。
    廊子下,是一片向阳的山坡。
    山坡上有二人在石桌上对奔,二人一白一黑,甚是醒目,穿白衣服的正是那个叫任剑青的青年,那个穿黑衣服的,也就是冒失把自己强劫上山的中年哑巴。
    江芷猝然发现二人,二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黑衣哑巴顿时腾身而起,活像是一只极大的鸟,起落间已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只当他又欲向自己出手,正待还击,却见哑巴双手连摇,并且深深地向着她频频打躬。
    石桌边的任剑青哈哈笑道:“哑师兄向你赔罪了,江姑娘请来一叙。”
    江芷想到了昨天种种,一时还不能原谅他,赌气地没理他,径自飘身而下,来到了石桌旁边。
    任剑青目注向她道:“姑娘还在生我师兄的气?”
    江芷冷笑道:“难以忘怀。”
    说着气愤地坐了下来,遂见人影再闪,那个中年哑已又已飘身而下。
    他手里平托着一个木盘,上面置着一枚极大的梨,双手奉向江芷面前。
    江芷把头扭向一边,哑巴又转到她面前,她赌气再转过去,哑巴又跟着再转过来。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姑娘请息盛怒,任某也有不是之处,尚请原谅,否则愚兄弟无地自容。”
    说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江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再看面前那个哑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焦急的样子,她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他手中梨子。
    哑巴如释重负地打了个躬,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任剑青也坐下来,道:“这种梨是先师留下的异种,总共只得两棵,今年结实不过百十枚,食后对于练功之人大是有益,姑娘就权作早餐吧!”
    江芷咬了一口,点点头说道:“是不错。”
    她眸子一瞟身侧的哑巴,道:“令师兄贵姓大名?”
    任剑青道:“我这位师兄姓秦,名双波,长我八岁,姑娘如不弃,今后就称他一声秦师兄,或是哑师兄也没有关系。”
    哑巴秦双波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江芷皱了一下眉,颇为奇怪地道:“小妹在江湖上阅历也相当深了,请不要见怪,你们师兄弟的大名竟是初次听到,这是什么道理?”
    任剑青微微一笑,说道:“这道理太简单了,因为我们从来也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
    “那又为什么呢?”
    她实在不了解,像他们师兄弟这么一身武功造诣的人,竟然长久甘于寂寞,不为外人所知,这不能不谓之奇闻了。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那是为了遵从先师的遗命。”
    江芷道:“令师是……”
    “姑娘你更不会知道了。”任剑青讷讷地道:“当今天下,大概除了几个杰出的老人家以外,再也没人知道他老前辈的姓名了。”
    提起了死去的师父,哑巴秦双波脸上立时罩上了一片伤感的阴影。
    任剑青顿了一下道:“先师名夏侯元烈,人称鹤道人,是一位功道兼修的三清隐士,武功之高,当今天下只有点苍山的贺全真能与其一较短长。先师已于两年前故世……”
    说到此,任剑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有不能尽言之苦,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江芷想了一想,也确实不知道有“鹤道人”夏侯元烈这个人。
    她又问:“令师仙逝之后,任兄才移居来这里么?”
    “我们原本就住在此地。”
    “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错……”任剑青接着又改口道:“目前是的,以前还有一位师妹。”
    江芷总算明白了,点点头,说道:“就是住在我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的人是不是?”
    任剑青点点头道:“不错。”
    江芷好奇地道:“她现在上哪里去了?”
    汪剑青脸上现出一片茫然,冷冷地道:“不知道。”
    秦双波也垂下头来。
    江芷心中一动,盘算着是不是还要问下去,任剑青已叹息了一声。
    他讷讷道:“不瞒姑娘说,这是我和秦师兄目前最感痛苦的两件事之一……”
    江芷道:“两件事?”
    任剑青苦笑道:“一件事是我的病,另一件事就是我这位师妹的弃山出走!我这位师妹太任性了……”
    他脸上带出了一种愤愤之容,冷笑道:“姑娘也许听说过一个人。”
    “早谁?”
    “梁金花!”
    “梁金花!”江芷大吃一惊道:“你说的是火焚七修门,大闹江南,人称‘雷电仙子’的梁金花?”
    任剑青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她。”
    江芷顿时呆住了。有关“雷电仙子”梁金花的传说,这一年来她听得太多了。
    据说梁金花这个女人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物,这个人生性残暴,武功极高,江湖上吃过她亏的人太多了,正邪两道死在此女手里的人,更是不知多少。“雷电仙子”的大名,武林中无人不晓,人人谈虎色变,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他们口中的师妹。
    任剑青微微叹道:“也许是师父宠坏了她,也许是她早已不惯山居,总之,她弃山出走,在外面闯下了弥天大祸,我和秦师兄都难辞其咎。
    一旁的哑巴秦双波却瞪着眼睛啊啊地大叫起来。
    任剑青惊讶地看向他道:“莫非我说错了?”
    秦双波怪模怪样地比着手势,在江芷看来是一窍不通,可是任剑青却是一目了然。
    只见任剑青叹息着道:“她如今要是还听你我的话倒是好了,只怕她眼睛里已没有我们这两个师兄了。”
    秦双波哇啦哇啦又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冷笑道:“那部剑诀当然要追回来,只是也不能操之过急。”
    秦双波又比了几个手势,像是很沮丧的样子,目光望向远方。
    任剑青道:“她虽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那部《一元剑诀》固是师门遗物,梁师妹也只能学会前半部,要想参透后面半部,却非要配合《一心集》,才能奏效。”
    秦双波目视远天,满脸悲愤。
    任剑青转向江芷,微微苦笑道:“我们只管谈论这件事,却把你冷落了。”
    江芷已由对方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个大概,知道梁金花逃离时,还偷走了一部剑谱,像是很重要,她一个外人,自是不好多问。
    任剑青目注向江芷,喟然一叹道:“我那位梁师妹如果还在,看起来年岁和姑娘你差不多,也同你一样的高,一样的美,只是……唉……”
    江芷一笑,说道:“我哪里比得上……也许有一天,她觉悟了,还会回来也不一定。”
    任剑青道:“你不知道我这位师妹的个性,恃强好胜,任性之极,平素最不爱听人劝告,错就错到底……我真怕她这么下去,后悔莫及。”
    江芷冷冷地道:“任兄既然如此说,你二人何以不尽师兄之责,就应该下山好好劝说,必要时,约束她一下,也是应该的。”
    任剑青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师兄遵师遗命,正在练习一门功夫,功夫未成之日,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顿了一下,他冷笑道:“那门功力,已于半年前练成,当时我正预备下山一行,却又不慎为‘子午神光’所伤,一病至今不起……就在这一段日子里,闻听她愈加的横行……
    秦师兄不得不下山一趟,可是他为人心怀慈善……”
    说到此,频频苦笑摇头不已。
    江芷已为这件事,引起了莫大的关注,她目注向秦双波道:“秦大哥,你见到她了么?”
    秦双波乍闻江芷称呼自己“大哥”,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欣慰的表情,可是当他听清了对方的问话之后,脸上却现出了一片痛苦的阴影。
    他的眼睛,看向任剑青,作出一番惨笑。
    任剑青遂代其言道:“见是见着了,却是铩羽而归。”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把师兄秦双波的左手衣袖撩起,江芷立时发觉其胳膊上果然有一道朱色的剑疤。
    那道疤痕将近有一尺长,而且伤得极深,只差一点就伤及骨头。
    这一剑如果出自敌人,似乎无可厚非,可是出自同门师妹,实在显得过于毒辣了。
    任剑青冷冷地道:“姑娘请看,这就是秦师兄一片苦口婆心的结果,如果不是他见机而退,只怕一条性命,也势将丧生其手。”
    说到此,他那张略现苍白的脸似乎显得十分激动,秦双波更是懊丧无语。
    “玉流星”江芷轻轻一叹,站起来道:“这实在是一件师门不幸的事情。任二哥,你的伤势不宜再拖,我打算现在就上山一行,看看是否能够找到几样需要的草药。”
    秦双波马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胸脯,表示要陪她去。
    江芷微微一笑,道:“你是怕我一去不回去?”秦双波脸上一红,果然为她说中了心事。
    江芷面色微冷,道:“我既然答应留下来,就是用轿子来接我走,我也是不走,否则你们也别想留得住我。”
    说完展开身法,一路向着对面岭陌间扑纵而去。
    秦双波瞠视其背影消逝之后,回头向师弟任剑青比了一下大拇指,面现钦佩之色。
    任剑青冷冷笑道:“师兄,这件事你虽是为我着想,可是却忽略了这位姑娘,我预料着那铁家兄妹,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秦双波冷笑着,又拍了拍自己胸脯。
    任剑青叹道:“师兄你当然是不怕,只是你不要忘了,江姑娘乃是铁家的媳妇,万一要是伤了铁家的人,又怎么向江姑娘交待?”
    秦双波怔了一下,一双手频频搔头,忽然面现喜色,连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你要把这位江姑娘当成一般寻常女子可就错了,婚姻大事,岂能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况且她如今已是有了婆家的人,我怎能作出那等不义之事,让天下人耻笑。”
    他冷冷一哼,又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秦双波被他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样子很沮丧。
    任剑青站起来,正要向前移步,忽的踉跄一晃,又坐了下来,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却泛出了一片粉红色,紧接着现出一片赤红,身子簌簌起了一阵颤抖。
    秦双波大吃一惊,顿时扑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肩。
    任剑青吃力道:“我的病发……了,快为我推拿三里穴……”
    话未说完,呛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即昏死过去!
    秦双波大吃一惊,赶忙把他抱起,右手抵向他三里穴,用力向上一推,任剑青像是触了电似的,又是一阵颤抖,才徐徐睁开了眸子。
    他苦笑道:“不要紧……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师兄,请扶我回去,江姑娘回来,要她来看看我,这种病她曾经治过。”
    秦双波冷静地点点头,遂把他抱起走向室内。
    “玉流星”江芷一路翻上了山峦,但觉得眼前白云飘飘,凌厉的山风几乎使她站不住身子,她不得不贯注内力,一步步向前踏行。
    她所要找的一样药草,名叫“地果”,是一种罕见的药草,生长的地方,必须是高山雪地,青城山巅长年积雪,正是这种地果的理想产处。
    由于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医”江天春四处采药,已使得她事实上成为此道的高手。
    在附近转了一圈之后,她的眼睛立时被滋生出白雪以外的一种红色小豆所吸引住。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发现了“地果”,她喜悦地扑上前,仔细地观察着——这种植物,有一根红而透明的小茎,一共有六片叶子,左右各三片,圆圆的很好看,试着用手指在叶上一点,那些叶子立时就像含羞草一样地缩收起来,这证明的确无误。
    她慢慢地把四周的白雪分拨开来,露出雪层下的泥土,就可见这种“地果”的根部,像是一只人手一样地扣抓在地面之上。
    “玉流星”江芷很高兴,想不到一点不费事就找到了这种奇药,她用力地抓住“地果”的根茎,四周摇晃了一阵之后,猛的一下就提了起来。
    像是一个大地瓜似的,下面连着一枚青色的果实,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小,本来是光华洁净的表皮,在和空气接触的一刹那,顿时枯皱收缩成为拳大的一团。
    江芷立时由身上拿出一块绸帕,连着一大捧白雪把它包扎起来,然后她再注意地向下看看,发现这片雪地上,至少还有同类的地果七八株之多。
    吉人自有天相,任剑青的一条命毫无疑问地保住了。
    她把采好的那枚地果系在腰带上,只觉得这一会儿的工夫,两手两脚冻得生疼,刺骨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利剪剪肉般的疼痛。
    站在雪峰上,四下看看,只觉得群山都在脚下,任剑青他们所居住的那幢竹舍,独占一岭,四面碧野奇花,老槐修竹,确是美极了,两者相去的距离,不过百十丈高下,却有两个季节的分别。
    若非是她惦念着任剑青的病体,想早一点开始为他治疗的话,真想在这里多玩玩。
    任剑青的影子对于她已不再陌生,反之倒似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相形之下,倒是铁少庭生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一个尚未过门的妻子,在新婚之日被人家搅散了,却心甘情愿地住在劫持自己的人家里……
    想到这里,心烦得很。
    家里该是怎么的情形?铁家又将是怎么一个情形?这些纷至沓来的思索,一时使得她情绪低沉,无形中四周的美丽景色也为之黯然失色。
    她转过身子,向面前不远的那片松林绕出去。
    鞋底踩在不算太厚的积雪上,发出“丝丝”的声音。
    松枝上垂挂着无数根像是水晶一样的冰枝,树树相连,看过去简直是一片水晶琼瑶的世界。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想要多看上几眼,谁知道就在多看一眼的当儿,却发现了一件使她大吃一惊的怪事。
    为了证实她没有看错,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一点都没错,她看见了正前方的一棵大雪松下面,有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老道姑,正在盘膝打坐。那道姑看上去大概六十岁左右——这个岁数,是由她呈霜的白发上判断出来的,如果仅仅由容貌上来判断,那道姑竟然还不到四十岁。
    在冰天雪地里,居然会有人在打坐?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儿!
    “玉流星”江芷一惊之下,决定要看个清楚。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却发觉那道姑并非是闭着眼睛,而是睁着眼睛的,因为眼睛特别细小,远看上去形成一线,很容易被人错觉为闭着眼睛。
    那道姑非但是睁着眼睛,而且眼睛平直地在盯视着她,不知她在雪地里坐了多久了,只见她两肩和头顶之上,都积着白白的一层雪花,尤其甚者,她的两眉、双颊之上还凝着薄薄的一层冰!
    这道姑整个的一个人,像被冰冻结住,说她是尊石像、一具木刻也不为过。
    江芷如非体会出她凌人的目光,简直疑心她是个死人——是一个已经早已坐化的人。
    这道姑细小的眼睛,尖尖的鼻子,生着一张和雷公一般的尖嘴,虽然配合起来,尚不十分的难看,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绝非是讨人欢喜的那一型。
    道姑一身白衣,却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头上顶着一顶红色的风帽,肩上斜插着一柄极长的拂尘。
    “玉流星”江芷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心促使之下,她本打算开口问问她,可是转念一想,却把到口的话忍住,继续迈步前行!走了才两步,忽听得身侧道姑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道:“站住!”
    江芷是站住了,却并没有立刻偏头去看那个道姑。
    道姑发出了一阵低沉、令人毛发耸然的笑声,脸上,眉上、头上的雪花,如缤纷的落英,簌簌下坠。汪芷随即偏过头,吃惊地看着她。
    白衣道姑笑声顿住,扛在肩上的那面拂尘“啊”的一声,抖落而下,原本积落在拂尘上的雪花,像是满天银星般地纷落在江芷身侧四周,也有些散落在她身上。脸上,虽然是细小如麦皮般的雪粒,打在身上,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
    由此自可想知,这道姑的内力是何等的惊人了。
    “玉流星”江芷不禁秀眉一挑,平白受人欺辱,自是心有未甘。她身子向后一挫,飘出了丈许以外,改与那道姑成了正面相对之势。
    白衣道姑露出了森森白牙笑道:“一别十年,小丫头不单长大了,武功也颇是了得,只是在尊长面前,如此无礼,不觉得太放肆了么?”
    江芷一怔道:“你是谁的尊长?你认得我?”
    白衣道姑慢慢站起身子,冷笑道:“十年前在玉佛峰,你师父带着你及两位师兄,曾与贫道有过一面之缘。你怎的不记得了?”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3:36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9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