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九章
    京中得到马尾开战的消息,是在七月初四。仅凭李鸿章一电,语焉不详,情况不明,醇王非常焦灼。水师失利,固在意中,但法军是否大举登陆,船厂是不是守得住?倘或不守,福建省城能不能保得住?这些疑问得不到一个确实的解答,便有无从措手之苦。因此,除了密电沿海各省,见有法国兵舰进口,立即轰击以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总理衙门分头询问马尾之战的详细情况。
    到了初五,各方面的消息都到了,但说法不一,有的说我军大败,有的说先败后胜,有的说互有胜负,有的说孤拔阵亡。当然,最应该重视的是张佩纶“自请逮治”的电报。总理衙门一接到,立刻转送醇王,头一起召见,便即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的脸色,在憔悴之中显得坚毅悲愤,静静地看完电报,轻轻地说了句:“非决战不可了!”
    “法国欺我太甚,决无坐视他们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入之理。”醇王说道:“水师不敌,陆路实在是有把握的,只要福州能挺得住,一方面重用刘永福,一方面督促岑毓英、潘鼎新赶快进京,足可牵制法军。为今之计,先要请懿旨,下一个明发,振作士气民心。以我中国之大,土地之广,人口之众,如果激于义愤,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决没有不能打败法国人的道理。”
    “我中国坏的就是人心不齐。不过也不能怪大家,朝廷虽早已拿定了大主意,办事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倒象处处显得情屈理亏,不敢跟法国决裂似的。这一来,外面当然摸不透朝廷的意思,难免迟疑退缩。”慈禧太后冷笑着说,“总理衙门的人倒是不少,一人一个主意,自己没有定见,人家当然得寸进尺,步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过来。咱们的洋务实在没有办好!”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自有总理衙门以来,就没有振过国威。”醇王的言外之意,依然在攻击恭王,“其实,洋务如果责成李鸿章办理,倒还省事。”
    “这话,眼前先不必去说它。如今既然决战,筹兵筹饷,该有个打算。”
    “是!”这一层,醇王当然有过打算,“与法开仗,重在陆路,福建军务,仍旧非起用老成宿将不可。左宗棠威望久著,福建的情形也熟,臣觉得不妨让他到那里去督师。”
    “左宗棠年纪大了,身名人轶事子也不好,能管用吗?”
    “这无非借重左宗棠的威望,在南方坐镇。另外当然要派人帮他,漕运总督杨昌濬是左宗棠得力的旧部,可以派他帮办福建军务,督勇援闽。”
    “当然。”慈禧太后点点头,“要派左宗棠到福建,当然得派杨昌濬去帮他。此外,鲍超、杨岳斌都可以起用。”
    “是!”醇王答道,“一开战,兵饷两事,头绪很多,请皇太后饬下军机,与臣会商详奏。”
    战守大计可以凭慈禧太后一言而决,如何战、如何守,自然要靠醇王去筹划。亲贵中,醇王一向有知兵之名,加以他很佩服左宗棠,也知道倚重李鸿章,自会向他们请教咨询,斟酌尽善,所以她很放心,只是有句话却不能不说。
    “何璟在福建七年,炮台也修了不少,何以这么不经打?张佩纶也很能干,何以一开仗就败成这个样子?虽说轮船、大炮不及人家,如果谨慎小心,也不见就能让法国人占了便宜。如今前方的情形还不十分清楚,而且也正在用人的时候,不便查办。不过,丧师失地,不是小事,朝廷纪纲,更不能不顾。该怎么办才合适,你们也得拿个办法出来。”
    “是!”醇王答道,“大敌当前,自然以收揽民心,合力御侮为顶要紧的事。至于疆臣守土,责有攸归,等马尾开仗的情形,有了详细奏报,必得要论是非、定功罪。朝廷纪纲所系,臣断断不敢徇私,不过眼前务必要求皇太后恩典,暂置不问。”
    “我原是这个意思,只要你记住了就好。”慈禧太后又说,“你下去赶紧找左宗棠商量吧!下午再递牌子。”
    醇王退出养心殿,立刻派侍卫分头通知,到适园聚会。等他回府,奉召而至的王公大臣,已接踵而至,一共四个人:礼王、奕劻、孙毓汶、许庚身。
    “左季高呢?”醇王问道,“他不来怎么行?”
    “左侯两天未到军机了。”孙毓汶答道:“我派苏拉去请,左侯说是‘在家听参’。”
    “听参!”醇王诧异,“谁参他?为什么?”
    “延树南上了个折子。万寿节那天,左侯没有随班行礼,延树南上折纠参,奉旨:左宗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这也是小事。唉!”醇王痛心疾首地,“国事糟到如此,还讲这些虚文小节?书生不懂事,真正可恨。左季高也是,何必为此小事闹脾气,落个不识大体的批评,何必?”
    “这倒也不能怪左侯。”许庚身比较公正坦率,说话不象孙毓汶那样暗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损的意味,“他没有随班行礼,自然是失仪,但也是起跪不便之故,壮年戎马,腰脚受损,老来不能跪拜如仪,平心而论,亦有可原。延树南借题发挥,说他骄蹇,甚至斥之为‘蔑礼不臣’,持论未免太苛,而且也真是不识大体。王名人轶事爷请想想,以左侯的功勋,说他‘蔑礼不臣’,不就说他恃功而骄,要造反了吗?这话在雍乾年间,非同小可,就拿今天来说,若是认实了‘蔑礼不臣’这句话,也是‘大不敬’的罪名,如何处置,律有明文,请问王名人轶事爷,是摘他的脑袋,还是充他的军?就算格外加恩,也得革职,能这么办吗?不能这么办,就变成纪纲失坠,所以说来说去,他这个折子,只顾自己逞快,实在是让朝廷为难。”
    “星叔的议论很公平。”醇王说道,“如今得想个法子,替此老平气。我今天已面奏了,仍旧要请他到福建督师,倘或以此芥蒂,托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驳延树南这个折子很难。因为……。”
    因为延煦官居礼部尚书,大臣失仪,据实纠参,是他礼臣分内之事,即令措词失当,旁人亦很难说话。孙毓汶解释了原因,却又下了一个转语,认为只有一个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资格纠正延煦。这个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说话,我一定说。”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爷掌宗人府,乱出些花样,叫人受不了,当时我忍不住上了个折子,上头还说我措词太偏激。不妨引用这段故事,为左季高说两句公道话。星叔,就烦您动笔。还有,宣战的旨稿,不知道带来了没来?”
    “带来了!”
    许庚身将一份底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出来,退到一边去为醇王拟折,先找来一份邸抄,细看了延煦的原折,略略构思,提笔写道:
    “内阁奉上谕:延煦奏:六月二十六日万寿圣节行礼,左宗棠秩居文职首列,并不随班行礼叩拜,据实纠参一折,左宗棠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钦此。臣初以为纠弹失仪,事所常有,昨阅发下各封奏,始见延煦原折,其饰词倾轧,殊属荒谬。
    窃思延煦有纠仪之职,左宗棠有失仪之愆,该尚书若照常就事论事,谁日不宜?乃借端訾毁,竟没其数十年战阵勋劳,并诋其不由进士出身,甚至斥为蔑礼不臣,肆口妄陈,任情颠倒。此时皇太后垂帘听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名人轶事事,无不在洞烛之中,自不能为所摇动,特恐将来亲政之始,诸未深悉,此风一开,流弊滋大。臣奕譞于同治年间,条陈宗人府值班新章,虽蒙俞允所请,仍因措词过当,奉旨申饬,今延煦之疏,较臣当日之冒昧不合,似犹过之。谨恭折陈奏。”
    写完递给醇王,他认为措词得体,深为满意。随即交代誊正呈递。然后继续推敲那道宣战诏书的文字。
    这道诏书,乃是“晓谕天下臣民”,面面连篇累牍,指责法国无理,一直叙到马尾之败,申明不能不宣战的苦衷,说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特揭其无理情节,布告天下。”接下来便是激励各省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奋勇立功。其中特别提到刘永福:“该员本系中国之人,即可入为我用,着以提督记名简故,并赏戴花翎。统率所部,出奇制胜,将法人所占越南各城,迅图恢复。”
    此外,照例声明“通商各国,与中国订约已久,毫无嫌隙,断不可因法人之事,有伤和好。”谆谆叮嘱,务必保护,而以“当体朝廷保全大局至意”这句话作结,暗示名为宣战,其实仍有谈和的余地。
    宣战诏书中值得推敲之处还多,但调兵遣将,犹有许多大事要筹划,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这时候,陆续又已送来好些军报,大都由北洋转递,其中最要紧的两件,一件是张佩纶打给李鸿章的电报,说“炮台一路洗平,闽必不守,纶必不归”,表示与福州共存亡的决心,李鸿章加了一句话:
    “徒为焦急。”
    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电报,他从洋人那里打听到一个相当可靠的信息,孤拔“拟率船往他处,闻志在北洋。”这两个电报合在一起来看,令人无从判断,法军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占福州,“据地为质”来勒索兵费,还是大举而北,直叩京畿?
    但不论如何,福州势急,北洋势缓,目前当然救急为先。醇王对于张佩纶的“纶必不归”那句话,颇感欣慰,认为有此必死的决心,则诱敌登岸,深入内地,可以相机聚歼,即令起初仍旧受挫,亦无大碍,只要援军接得上,终可反败为胜。
    军务部署只有许庚身最熟悉,当时提出建议,一面起用鲍超,尽速召集旧部,添募新兵,由四川总督丁宝桢负责筹饷征船,送鲍超所部,自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东下,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帮办广东军务的张树声星夜援闽。同时电饬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曾国荃,不论在那一项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万银子,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福建,作为援闽客军的军饷。
    谈到这里,已经过午,醇王又匆匆赶到宫中,“递牌子”请见慈禧太后。当天便有两道“明发”,一道是宣战诏旨,另一道是准了醇王的奏,将延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有了这道上谕,对左宗棠才有交代。这天夜里由许庚身衔命亲访,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则受不了孙敏汶他们多方排挤的闲气,再则亦不服老,三则一向以诸葛武侯自命,当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鞠躬尽瘁”之时,一口答应:“到福建去打法国鬼子。”
    宣战诏书不但见诸邸抄,而且上海的《申报》,已经全文发布,通国皆知,可是并没有激起什么同仇敌忾的义愤,只惹起清议的纷纷指责。
    第一个受指责的是张荫桓。他以佐杂出身而能置身于枢要之地的总理衙门,本就为正途出身的朝官所歧视,而他本人又自恃才具,颇露锋芒,因而与同官又不和睦。当然,最令卫道的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是,与李鸿章互为表里,力持和局,在有些人看,向洋人求和,就是秦桧、贾似道。如果和局真能保全,也还罢了,谁知千回百折,一再委屈,结果仍招来法军的“暗算”,马尾一仗,师船全毁。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倘或不是求和,耽误了辰光,趁法军援师未东来之前,毅然决战,则先下手为强,局面就全不相同了。
    因此,张荫桓成了众矢之的。此外久办洋务的周家楣、李凤苞、马建忠、盛宣怀,亦无不令人切齿,意想不到的是,阎敬铭亦大受其谤,因为他亦是主和的巨擘,虽然老病侵寻,请假已久,却仍有人不放过他。
    弹劾张荫桓的人很多,有一个是内阁学士徐致靖,他中进士是抄了张之洞中解元的一篇八股文,但却骂张荫桓是“洋厮”之后。另外一个是山东曲阜的孔宪穀,官拜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御史,指参张荫桓私自写信给上海道邵友濂,表示法国如索少许赔款,不妨允许为泄漏朝旨。慈禧太后听得有人提到对法赔款,就会冒火,因而令饬总理衙门“明白回奏”。
    复奏说致上海道的电信,是公同商办,并非私函。这一下使得本来就对总理大臣大半不满的慈禧太后,越发生气,除去当时请病假及出差的阎敬铭等人以外,其余连奕劻在内,共有九个人,一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就在这时候,有个山东籍的御史吴峋,上折严劾阎敬铭,说他“执拗刚愎,怙过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慈禧太后及醇王对阎敬铭都很敬重,所以吴峋反受申饬。但总理衙门其余的大臣,就没有阎敬铭那么好的运气了,慈禧太后一下子换了六个。事由张荫桓而起,受连累的人,自然都恨他,其中最冤枉的是翁同和的门生周德润,在总理大臣中几乎只有他一个人是主战的,结果也跟主和派一样,退出总理衙门,未免出人意外。
    出人意外的事还多。第一件是福州军务的部署,左宗棠以大学士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穆图善和杨昌濬为帮办军务,何如璋内召,这都还在意中,奇的是以张佩纶接替何如璋,兼署船政大臣。
    第二件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充当总理大臣。这位号称“铁汉”的言官,一向以搏击为能,从不曾听说他懂洋务,而居然会入值总理衙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于是有好事的人去打听,才知道他这个总理大臣是由一个奏折上来的。这个折子中大谈方略,共陈三策,他认为法国所恃者,不过越南,如果师分三路攻越,法国自救不暇,就决没有力量再侵扰福建、台湾。这是上策。
    中策是分兵而守,敌至则战,敌退不追,虽然师老饷糜,但我军如此,法军亦是如此,利害相共,不算吃亏。至于顾虑道路阻隔,粮饷不继而不敢言战,则非但不是下策,简直可说是“无策”。
    这套话,在慈禧太后觉得非常动听,特意问到醇王。醇王已经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慈禧太后说好,不敢驳回,亦不知道如何驳回。因而承旨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入值总署,而且就拿他的三策,作为指授方略的根据。
    不过整个局势仍是混沌的,法国军舰虽已退出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但动向不明。据说法国政名人轶事府与孤拔的意见不一,孤拔极力主张北进,先占芝罘,再占威海卫和旅顺,直接向北洋挑战,而法国政名人轶事府不愿扩大战事,尤其不愿意使李鸿章为难。这就是朝廷对李鸿章不但没有丝毫责备,而且继张之洞和曾国荃真除以后,实授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的道理。
    主和的阎敬铭不曾被参倒,主和的李鸿章恩眷益隆,而主战的周德润却退出了总理衙门,这些令人迷惑的举措,显得慈禧太后似乎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而醇王似乎对开战也没有可以致胜的把握。
    于是美国公使杨约翰,第四次出面调处中法纠纷,中国方面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对象是李鸿章。
    距马尾之战,已将匝月,福建的京官,大都接到了家信,信中都谈到了马尾之战。
    于是一百多京官在会馆集议,连上两个公呈,第一个痛击何璟和张兆栋,第二个专为张佩纶而发,由籍隶福建长乐的翰林院编修潘炳年领衔,请都察院代呈。
    军机处自然早有消息,为了平息公愤,在八月初一先下了一道上谕:
    “闽浙总督何璟,在任最久,平日于防守事宜,漫无处置,临时又未能速筹援救,着先行革职。福建巡抚张兆栋,株守省城,一筹莫展,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
    船政大臣詹事府少詹事何如璋,守厂是其专责,乃接仗吃紧之际,遽行回省,实属畏葸无能。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佩纶统率兵船,与敌相持,于议和时屡请先发,及奉有允战之旨,又未能力践前言。朝廷前拨援兵,张佩纶辄以援兵敷用为词。迨省城戒严,徒事张皇,毫无定见,实属措置无方,意气用事。本应从严惩办,姑念其力守船厂,尚属勇于任事,从宽革去三品卿衔,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以示薄惩。福州将军穆图善,驻守长门,因敌船内外夹攻,未能堵其出口,而督军力战,尚能轰船杀敌,功过尚足相抵。着加恩免其置议。
    嗣后闽省防务,左宗棠未到以前,着责成穆图善、杨昌濬、张佩纶和衷商办,务臻周密。”
    这道上谕是连张佩纶的原奏,一起明发的。福建京官,一看大哗,因为张佩纶所奏报的情形,与各人家信中所说的情形,大不相符。
    于是除了公呈以外,福建崇安籍的吏科给事中万培因,单衔上奏,案由是“为闽省诸臣,讳败捏奏,滥保徇私,仰恳收回成命,并请迅派大员,驰往查办,按照军律,亟置重典,以伸公愤”。其中指出“七可疑”:
    “初三之战,以臣所闻,何如璋有隐匿战事之事,张佩纶有不发军名人轶事火之事,又有遣魏瀚往缓师期之事,堵在照会以前,其可疑一也。
    水陆各营之师,以臣所闻,轮船惟福星等四船,死战属实。艺新船小逸去,伏波自凿,扬武并未开炮,余船纵火自名人轶事焚。陆军则方勋所部潮勇先溃,而黄超群一军,乘乱入学堂、广储所、机器房等处,抢掠殆尽。其可疑二也。
    敌船被毁之数,以臣所闻,敌以八船入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仅用三船来攻,开巨炮七,我船已相继沉。惟福星曾击坏其鱼雷船一。
    其可疑三也。
    方勋、黄超群拒敌之事,以臣所闻,敌攻马尾后,次日复击船厂,轰坏铁厂,烟筒半折,船槽微损,即下船出攻长门。是时,方勋不知何往?黄超群已于初三日退入后山,但窜而未溃耳!其可疑四也。
    闽安、馆头等处之战,以臣所闻,炮台各军,闻炮即鸟兽散,敌遂上岸,用镪水裂炮,掷火药以燔民居。苟不上岸,炮何由裂?其可疑五也。
    何如璋之回省,以臣所闻,何如璋预雇舆夫为逃计。六月初二日法人演炮,何如璋短衣大堂呼舆,众白为空炮乃返。初三,闻炮即从后山遁,是夜奔快安,复奔南台洋行,晨始入城,以便服戴顶帽坐竹兜中,所到众噪逐之,乃四出狂窜。
    其可疑六也。
    张佩纶之驻厂,以臣所闻,初三日,张佩纶徒跣走雷雨中,夜奔鼓山下院宿,以苇荐席地坐。迟明奔出后彭田乡,遣弁向城内巨绅家假絮被,匿累日不出。初四,敌攻厂时,张佩纶方由鼓山入彭田,何守厂之有?其可疑七也。”
    这“七可疑”虽然传闻异辞,但与潘炳年领衔的公呈合看,可信之处就多了。此外,万培因也谈到“洋人之论”:
    “臣闻洋人之论,谓法兵之闯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驶入绝地,有必败之道三,地本内港,只须以船摧船,法舰必全沉,此上策也。以四号炮船,护以夹岸陆军,法兵尽为炮的,敌必不能上岸,此中策也。尽驱兵船以驻上流,只以本地小船,装置火药等物,顺流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下,加以陆军名人轶事火罐火药,夹岸抛射,法当大窘,此下策也。”
    这些纸上谈兵,不一定有人懂,但说张佩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主战以排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实望和而怯战”,却是一针见血之论。
    不过参得虽然厉害,帮张佩纶讲话的人也很多,这完全是二李——李鸿章和李鸿藻的关系。有人说,张佩纶屡有“先发”的建议,朝廷为保全和局,又恐误伤他国兵船,引起意外纠纷,所以不曾允许。说起来,此人还是有才具的,人才难得,不妨责以后效。
    又有人说,张佩纶到福建不久,情形不熟,布置欠周,情有可原。其中最有力的辩解,直接来自李鸿章,他说:“福建的炮台,兵轮不足以抵御法军,本在意料之中。福建的炮台,不知如何做法,听说炮口完全向外,所以法国军舰,可以由内而攻,这是“失势’”。炮台不能转动,是他的同年何璟的“七年经营”,李鸿章早就知道,故意说是“不知如何做法”,无非为了庇护张佩纶,只好“嫁祸”老同年。
    他又说:“中国兵轮开办未久,船不如人家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不如人家的纯名人轶事熟,断难抵敌是中外尽人皆知的事。”这段话既为张佩纶卸责,亦为他自己解释,何以必须委屈求知?
    谈到醇王所一直主张并希望的“诱敌登岸,设伏出奇”,他认为必须有后膛槍、后膛炮才谈到此。而各省都没有后膛槍,“后膛轻炮”亦很少,徒恃肉名人轶事搏,难有把握。而置备后膛槍炮,甚费财力,北洋累年经营,勉强算有了规模。这意思是不可深责闽军守厂不力。
    以下又论南洋的战备,说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宽而深,是用水师之地,吴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等处炮台,亦坚固可用,但是“敌船虽或受炮击损,其机器皆在水线下,仍可驶行。”接着他引用前两年由北洋衙门翻译印刷的一本《防海新论》,其中所叙美国南北战争的战例,证明他不是欺骗没有见过兵舰的人。
    至于谈到布设水雷,确为“阻河”最得力的利器,但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宽至十余里,甚至数十里,何能遍设。总而言之,他的意思是,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败,不是张佩纶的责任。而就此刻来说,什么地方也不能阻止外国军舰侵入,更不能与外国军舰对敌。
    就为了这些理由,使得慈禧太后除了黯然长叹以外,无话可说。当然,张佩纶的责任不能不追究,左宗棠就要到福建去了,正好派他就近查办。
    议和的事,倒象有转机了。杨约翰特地由北京到天津去看李鸿章,说接到美国京城来的电令,法国已要求美国出面调停。美国的意思,中国如果肯让步,法国亦必采取同样的步骤,在相互让步之中,总可以想出一个顾全彼此体面的办法。杨约翰又表示,他是专诚为此事而到天津来的。言外之意,中国须看调人的面子。
    中国如果让步,自然多少要赔兵费,而煌煌上谕,已经剀切告诫,凡有主张赔偿的,一定治罪。所以李鸿章的电文中,根本不敢提兵费二字。
    总理衙门当然不敢转奏。同时对法国求和的诚意,亦很怀疑,因为据上海、香港、福州等地来的电报,孤拔可能顾虑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船塞口,归路断绝,不敢在福州登陆,却有窥取基隆的模样,增援的船只之中,有一艘载有挖煤机器,更为意在基隆煤矿的明证。
    果然,八月十三,孤拔第二次攻击基隆。
    第一次是在马尾之战二十天前的六月十四。孤拔率领战舰六艘,载陆军三千,直到基隆,分舰三艘,窥台湾四大港之一的沪尾——淡水港。
    台湾的防务,共分五路,大甲溪到苏澳为北路,由提督曹志忠领兵四千防守,最近增防,调福建陆路提督孙开华率领所部三营,专责防守台北府。此外又有章高元的淮军,杨金龙的湘军,章、杨二人亦都是提督,加上刘铭传一共是五颗红顶子守台北到基隆这一线。
    六月十五,孤拔一面开炮轰击,一面派兵一千登陆,曹志忠、章高元力战却敌,阵斩法军中队长一员,士兵一百多,夺获联队旗两面。法国陆军后退登舰时,掉在水中溺死的亦不少。于是孤拔请税务司出面,邀请刘铭传登舰相会,刘铭传峻然拒绝,第一次攻台之战,不了了之。奏报到京,特发内帑三千两犒赏。
    刘铭传幕府中有个专管海关,兼与洋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的洋务委员,名叫李彤恩,人很能干,认为淡水港水道宽阔,“红毛城”上的五尊旧炮,毫不管用,等于无险可守,因而提出塞口的主张。
    驻淡水的英国领事,得到消息,提出坚决的反对,他的理由是秋茶已经上市,如果港口封塞,船只无法出入,秋茶不能出口,影响英国的商务。
    李彤恩不是轻易能让洋人吓倒的人,当反复争辩,不得要领时,李彤恩要求英国领事担保,法国军舰不会从淡水港入口。这下算是难倒了对方,照原定的计划,沉下几条船,塞住了淡水港口。
    就因为这明智的一着,孤拔卷土重来,就不容易占到便宜了。
    法国兵舰十一艘,由原驻马祖澳的孤拔,亲自率领,是八月十二到基隆外海的。清晨两点钟,法军五百人由仙洞地方登岸,与曹志忠的重庆中营相遇,展开激战。章高元接到报告,率领两百多人赴援,法军不敌,因为道路迷失,被困至日中,又死了一百多。
    这时的刘铭传,正在基隆炮台督战。相持不下之际,谍探来报,法国兵舰五艘将到淡水。刘铭传下令收兵,回救离台北三十里的淡水。
    “省帅,”曹志忠疑惑地问:“这不就是把基隆丢掉了吗?”
    “不要紧!”刘铭传说,“我自有道理。你那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三百人,跟林朝栋一起守狮球岭。”
    林朝栋是彰化巨族,名将之后,他的父亲就是林文察,咸丰八年,捐饷助军,授职游击,留福建补用。以后领军转战浙东各地,积功升到福建提督,同治三年在漳州阵亡,諡刚愍,在本籍及漳州建有专祠。
    林朝栋以骑都尉的世职,捐了个郎中,在原籍做绅士,平日急公好义,深得地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戴。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破裂,战火将起,林朝栋招募了五百人,自备两个月的粮饷,去见刘铭传,愿意防守一方。刘铭传自然嘉许,立刻拨给军械,指定基隆以南的暖暖,作为他的防区。此时又负起扼守狮球岭,严防基隆弃守以后的法军南侵的重任。
    当然,刘铭传弃基隆是有道理的,第一、外海没有兵舰,炮台又不中用,日夜受法舰炮轰,徒然挨打,兵打光了,基隆还是守不住。第二、淡水港塞口以后,法舰不能深入,炮轰的威胁可免,孤拔如果不死心,派军登陆,则正好迎头痛击。第三、是因为南北洋对援台一事,或者不甚起劲,或者口中喊得起劲,并无实惠,等基隆一失,朝廷必起恐慌,严旨督饬,后援方始会来。这最后一层用意,孙开华等人,自然是无法了解的。
    回到沪尾,重新部署防务。以孙开华专守淡水炮台,章高元和刘铭传的侄孙刘朝枯分布沿海一带,此外还有士勇一营计五百人,埋伏名人轶事在北路山间,这一营士勇是李彤恩招募来的。刘铭传奉旨防台,朝命准许自行募勇,增强防务,刘铭传便委派候补道充任洋务委员的李彤恩,专司其事。
    李彤恩办事很实在,贴出布告以后,自己在招募公所坐镇,只见应募的小伙子,纷至沓来,应接不暇,便也下手帮忙。百忙中一眼瞥见一个人,似乎面善,此人皮肤白皙,面貌清秀,而眉目之间带着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腔。定睛细望,想起来了,是唱歌仔戏的小旦张阿火。
    “阿火!”李彤恩问道:“你来干什么?”
    “李大人!”阿火笑道:“我来投军。”
    “投军!你开什么玩笑?”李彤恩说,“你也懂得打仗?”
    “打仗不要懂的。我不想做夷人,穿夷装,自然就会跟他们拚命。”
    李彤恩大为惊异,想不到演惯佳期密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不尽闺中哀怨的张阿火,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再跟李大人说吧,我也不是冒冒失失,闹着好玩的。说到打仗,我是头一回。不过,我想法国人也不会比野猪再凶吧!”
    “喔!我懂了,你喜欢打猎?”
    “是!”阿火手一指,“这些都是!”
    李彤恩往外一望,只见十来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少年,口嚼槟榔,嘻开一张血盆似的嘴,都望着阿火发笑。李彤恩立刻就中意了。从咸丰初年以来,招募乡勇,都遵循曾国藩的成法,而曾国藩又师戚继光的遗规,务取一双泥巴腿的乡农。此辈假以时日,可以练成一支经得起败仗的劲旅,但诚朴有余,机变不足,训练起来很吃力,尤其不能指望他们救急。这些猎户,年轻力壮,又会用火器,稍用兵法部勒,便可上阵,岂不大妙?
    于是李彤恩欣然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是从小在一起玩的弟兄。”张阿火答道,“他们听说我要来投军,都愿意跟我一起来玩玩。”
    “玩玩!”李彤恩笑了,却又正色告诫:“这不是好玩的事。”
    “我也这么说。不过他们还是愿意来玩玩,大不了玩掉一条命。”
    “肯玩命还怕什么?”李彤恩察言观色,对张阿火刮目相看了。市井中原有奇人,张阿火必是讲义气,重然诺,为一方的侠少,因而便又问道:“阿火,你能招多少人来?”
    “千把人总喊得到。”
    “都是猎户?”
    “也有打渔的;也有种田的;也有做生意的。”
    “都听你的话?”
    “都是我的弟兄。没有什么事讲不通的。”
    他虽是不矜不伐的神态,李彤恩却到底还不敢冒失,想了一下说:“你去招五百人来。要个个管用,这五百人就归你统带,我先给你请一张‘五品军功’的奖札,等立了功,保你做官。”
    “官倒不要做,只要打退夷人就是了。”张阿火问,“招五百人容易,从山上下来,得有住的地方……。”
    “这你放心。我点了人数,马上发号衣、发饷,自然也要拨地方给你安顿。”
    张阿火欣然应诺,当天就回山。在淡水西北的竹仔山,一呼百诺,来了有七八百人,挑成五百,大多是猎户,带着土槍下山,直奔台北,守城的兵不敢放他们进城。张阿火倒也很讲理,留他的弟兄在城外,单身去见李彤恩复命。
    李彤恩细问究竟,听说都来自基隆、淡水之间的山中,这支士勇,先得地利,已为胜人一筹。等到出城亲自编点,益发觉得是一支堪以大用的新锐之师,所以逐一抚名人轶事慰,异常殷勤。张阿火和他的弟兄们便益发起劲了。
    “阿火!”李彤恩说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象你这样子向上心切,很快就可以立功做官,你的名字要不要改一改?阿火是小名,将来报到朝廷,不大好听。”
    “那就请李大人给我改一个。”
    李彤恩想了一下说:“改名李成好了。姓张就是张李成。”
    李成之“李”是李彤恩,李成之“成”是成功,取这个名字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张阿火由于李彤恩的识拔而能成功,或者也可以说是成全。总之张阿火是非常珍惜这个新得到的名字。
    在李彤恩,亦觉得这是一大快事,又看到张李成约束部下,言必信,行必果,更有喜出望外之感。得意之余,喜孜孜地去报告刘铭传。
    刘铭传正在苦恼。兵既不足,械亦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见到李彤恩,正好发一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也难怪他,驻扎台南的台湾道刘璈,是左宗棠的嫡系,而他与李鸿章的关系,尽人皆知,左李不和,势如水火,因而刘璈对巡抚衔的长官刘铭传,并不买帐,四十营防军倒有三十一营摆在彰化以南,自加节制,对北面的粮饷接济,亦是多方拖延。如今基隆已失,台北府岌岌可危,长官向部属求援,而刘璈居然置之不理,刘铭传如何能不气恼?
    “南北洋三次增援,不过六百人,连以前调到的,总计亦只一千三百人,章营只有两百余人。怎么得了?”
    当然,还有孙开华、曹志忠两军,不过孙曹是湘军,而且出身霆军,尹漋河之役,鲍超与刘铭传失和,因而霆军与铭军一向是死对头。现在刘铭传对待孙、曹二人,虽然刻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欢,但内疚于心,总觉得格格不入,所以有意不提这两个人。
    李彤恩当然知道他的心病,实实在在是心病,孙、曹二人对于当年的嫌怨,已经淡忘,曾经在李彤恩面面有过表示,此时正好用来劝慰刘铭传。
    “省帅怎么不提孙曹两位?”李彤恩故意这样问说。
    “老兄不是明知故问?”刘铭传苦笑着答说,“他们两位总算捧我的场了,我又何敢苛求?”
    “如何谈得到苛求?大家在一起,生死以之,祸福相共,省帅如果心存芥蒂,反倒小气了。”
    “那里?老兄这番责备,我可不认。我是怕人家心存芥蒂。”
    “不!适得其反。孙曹两位,都以为省帅原是推诚相与,但太客气了,反让他们有见外之感。”李彤恩说,“我看省帅还是脱略虚文,该如何便如何的好。”
    “真的?”刘铭传惊喜地问,“他们真的有过这样的话?”
    “自然。我何敢在省帅面面瞎说?”
    刘铭传决定接纳李彤恩的建议,唤一名亲兵,去请孙开华、曹志忠来议事。相见携手,特致亲切,加以李彤恩从中穿针引线,极力拉拢,十几年的嫌隙,到此才真的涣然冰释。
    然后商定了诱敌之计,各自返回防区,准备迎敌。
    到了八月二十清早,淡水口外的法国兵舰开炮大轰,不下数百发之多,然后法国陆战队八百人,在炮火硝烟掩护之下,分乘小艇,强行登陆,目的是想占领炮台。
    首当其冲的是孙开华的三营,中右两营在前,后营接应,短兵相接,各尽全力。孙开华所部吃亏的是槍械不如法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良,看看有抵挡不住之势,而午潮初涨,却又有后援的法军,继续涌到。
    于是埋伏名人轶事在后山的张李成一营出动了。五百人分成两队,第一队两百五十人,打扮象是野人,散发赤身,口喷大嚼槟榔而生的红沫,到达炮台前面临水的斜坡上,一字排开,卧倒在长可及胚的野草中,右足屈起,左足跟搁在右膝盖上,揸开脚趾,槍管就搁在当中,静静等待。
    后援的法军,乘潮上坡,端着槍直往上冲。张李成屏息以待,看看距离够了,朝天放了一槍,这是“号炮”,二百五十支槍应声而发,法军立刻就倒了几十。未倒的不知弹从何发?相顾错愕之间,草丛间又来了一排槍,打死了好几十。
    这一下,法军不能不后退了。然而还有伏兵,张李成的另外一队,两翼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抄,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前。法军抢艇退去,其时正当落潮,小艇胶着在沙滩上的很多,退走不及,又死了好些。
    孙开华的部下,见此光景,士气大振,奋勇肉名人轶事搏,冲动了法军的阵脚。孙开华身先士卒,阵斩法国军官一名,夺旗踏阵,终于将法国兵驱出淡水口外。
    在口外,有日本海军大佐东乡平八郎率领兵舰在观战,在山上,有英国商民用望远镜在了望。这一仗打得不坏,法军伤亡惨重,还被俘了十四人,英国人名人轶事大为喝采。
    但是十四名战俘为孙开华下令枭首,亦为英国商民所亲眼目睹,认为中国军队违反万国公法,提出抗议。刘铭传当然置之不理,飞章奏捷,盛道孙开华的战功,请求破格奖赏。
    提到张李成,只有一句话:“领队袭之”,但保奖却不没其功:“五品军功张李成,拟请以守备尽先补用,并赏戴花翎,并加都司衔”。
    十二天以后,孤拔布告封港,北起苏澳,南至鹅銮鼻,一共三百三十九海里,禁止所有船只出入。航行限在距岸五海里以外。
    这一来,商货断绝,文报不通,台湾日用所需,除茶米以外,无一不缺。当然,各国的商务亦大受影响,尤其是英商的贸易停顿,损失最重。
    朝廷得报,大为焦急,但亦只有以严旨命令南北洋选派铁甲快船,多带兵勇器械,星夜驰援。而南北洋一共只有五分厚的铁甲船五只,何敢闯关?就算敢闯,这些小船上也载不了多少兵。所以李鸿章决定趁此机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朝廷,回心转意,重新谈和。只是不敢明言,只用“另设他法,解此危困”之类的话,旁敲侧击。
    因此,刘铭传由厦门转发的电报,到达北洋,转给总理衙门时,李鸿章往往加以增删,张大其词。台湾海口不过封锁了两天,他就这样电报:
    “顷刘提督初三由厦门转电,初二日法又到船六只,在台北者不下二十只。上月二十八日,法四船扰台南、澎湖,存亡无信,富绅多举家逃走,士勇已募五千余,无器械不受约束,不能御敌,徒索饷闹事。土匪四起,疫疠不止,日有死亡,能战者不足三千人。敌势甚大,日内必有恶战,如十日外无电到,北不保。传同将士惟拚命死守,保一日是一日,现在洋火药已缺,食盐无来,百姓扰乱,饷路亦阻,台局不堪设想,可为痛哭,请转电总署。”
    李鸿章转发了这个电报,自道亦为“痛哭流涕”。其实电文中他加上了许多显而易见的假话,既然法国封锁,“富绅多举家逃走”又往那里去逃?刘铭传自己说过,在官绅中“有可用者,无不广致礼罗”,所以除林朝栋自成一军,扼守狮球岭以外,台北板桥的林维源捐饷二十万两;新竹绅士林汝梅招募练勇二百人,自筹两个月的粮饷,协守海口;基隆与台北接壤之处,由武举人王廷理、周玉谦捐款募勇三百人,据险防堵。此外量力捐助兵饷的也很多,绝少举家逃走的情形,就是逃,亦不过由前线逃到后方,由法国所占据的基隆逃到台北。
    当然,希望谈和的,不止于李鸿章,在台湾有贸易利害关系的各国,亦希望中法罢兵议和。特别是英国,因为台茶不能出口,约会驻英公使曾纪泽,打算出面调解。
    英国调处的条款,一共四件,主要的是要求中国履行天津条约,劝请法国不索赔偿,撤出名人轶事台湾海口。这些条款,对中国可算有利,但是醇王跟总理大臣都不敢答应。结果提出对案八条,要修改天津条约;要在镇南关外设官;要法国不用保护越南的名义;要法军退出基隆,……最后一条是:“中国不索赔款,如法有不允之条,应先赔偿中国损失。”
    这是南辕北辙,自然谈不拢。同时法国又向作调人的英国提出条件:中国完全履行天津条约,法军占据台北,直到中国允赔兵费,方始退出。这当然更谈不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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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六十章
    局面凶险,和战两难,军机处及总理衙门当政的王公大臣,除了极少数的孙毓汶之流,依然能够好官自为以外,其余的都觉得肩头沉重,心头郁闷,渴望着能够有人分担艰巨,打开困境。
    而在言路方面,早有人在批评,醇王实在不如恭王。这话在醇王当然听不到,但许庚身和阎敬铭等人,却很重视这些舆论,不过这是大大的忌讳,自然只能藏诸心底,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亦不能透露。
    如今又不同了,至艰至危的局面,百孔千疮,一时俱发,外面全靠一个李鸿章左支右应,极力撑持,朝中是连醇王自己都觉得这副千斤重担,实在挑不动了,一再向他所信任的许庚身和孙毓汶说:“总得再找一两个有担当的人,帮着点儿才好。”
    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孙毓汶只是顺着嘴敷衍,许庚身却终于忍不住了。
    “王名人轶事爷,”一天单独相处,他故意不着边际地问,“这一向见了六爷没有?”
    “那里有功夫去看他?”醇王答说,“听说他三天两头跟宝佩蘅逛西山。我就不懂,国事如此,他那儿来的这份闲情逸致?”
    “王名人轶事爷忧国心切,六爷只怕也是借此排遭。”许庚身又说,“王名人轶事爷的难处我知道,就少个身分相配的人,来跟王名人轶事爷配戏。”
    “这话怎么说?”
    “王名人轶事爷主张大张挞伐,一伸天威,谁不佩服王名人轶事爷。不过形势所迫,和局能保全,亦不妨保全。苦的是王名人轶事爷又主战,又主和局,虽是承懿旨办理,话总说不响……。”
    “着啊!你这话说得太痛快了!”醇王抢着说道,“我就是为这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一个人怎么能又做岳飞,又做秦桧?”
    “提起秦桧,近来不知那个刻薄的,做了一副对子骂阎丹老,王名人轶事爷不知道听说了没有?”
    “没有啊!你念给我听听。”
    “上联是:‘辞小官、受大官,自画招供王介甫。’下联是:
    ‘舍战局、附和局,毫无把握秦会之。’”
    “辞小官、受大官”是阎敬铭前两年授职户部尚书的谢恩折子中的话,所以说是“自画招供”。“上联倒还好。拿他比做王介甫,也有点儿象。”醇王说道:“下联是比较刻薄一点儿,而且于史实亦不符,秦会之当初谈和是有把握的。”
    “咱们现在谈和就是没有把握,连李少荃都没有,就因为法国的条件,王名人轶事爷不肯允许,也不肯奏请太后允许。”
    醇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体味着他的言外之意,渐渐觉得有点意思了。
    “我为王名人轶事爷打算,得有个人来分谤才好。”
    “星叔!”醇王深有领悟,“你的设想很好。等我仔细想一想,先不必跟人谈起。”
    醇王是从当政不到一个月,便已体会到“看人挑担不吃力”这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谚语的道理,对恭王不独谅解,而且怀着歉意。但墙倒众人推,宫里的太监向来势利,加以“六爷”一向不给他们好脸嘴看,所以从恭王失势之后,找到机会就在慈禧太后面前挑名人轶事拨中伤,甚至于隐约提到当年杀安德海,以及载澂导穆宗微行这些最使慈禧太后痛心的往事。因此,慈禧太后对恭王的恶感,比他未罢黜之前更甚。
    是这样深恶痛绝的态度,怎么说得进话去?说复用恭王,而且是用他来主持洋务,跟法国人谈和,那不是自己找钉子碰吗?
    通前彻后想遍了,无计可施。不过醇王颇有自知之明,心想许庚身既然有此建议,自然也想过其中的难处,或者另有自己所想不到的计较。不妨找他来问一问。
    “王名人轶事爷说得是。这件事极难。”许庚身听他说完,从容答道:“不过眼前却好有个难得的机会。”
    这个机会确很难得,要十年才有一次,今年是慈禧太后五十整寿。四十岁那年,为了“修园”,闹出轩然大名人轶事波,而且穆宗在那年秋末冬初,便有“致恶疾”的征象,因而四十整寿,过得非常不痛快,这一次要好好弥补。尽管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败,台湾吃紧,内务府却正在轰轰烈烈地大办盛典。王公大臣乃至耿直的言路上,亦都以为这是皇帝亲政以前,慈禧太后最后的一个整寿,为了崇功报德,稍作铺张,不算为过,所以没有人上杀风景的折子,奏谏时势艰难,宜从简约。
    在李莲英承旨而加码的指示之下,宫里预备唱二十天的戏。这是慈禧太后个人的一点享乐,于典无征,依照仪典,普天同庆,应下好几道恩诏,军机处早已召集各部院大臣商定章程,次第请旨颁行。第一道是普免光绪五年以前民欠钱粮,泽及天下。第二道是豁免直隶各地,光绪五年以前,民欠旗地官租。第三道是椎恩近支亲责、大学士、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师傅、南书房翰林,以及“实能为国宣力”的封疆大臣,或者加官晋爵,或者颁赐珍赏,或者从优奖叙。
    第四道恩诏是“查明京外实任大员老亲,有年踰八十者”,推恩“优加赏赉”。第五道专为治好慈禧太后重病的薛福辰和汪守正而发,薛福辰已补上直隶通永道,汪守正已调为天津府知府,因为他们晋京祝嘏,特诏“薛福辰加恩在任以应升之缺升用;汪守正加恩在任以道员用。”而且慈禧太后已有口风,为了薛福辰请脉方便,预备将他调升为顺天府府尹。
    第六道恩诏就与恭王有关了。有许多革职的官员,“身在江湖,心存魏阙”,恭逢皇太后五旬万寿,依恋阙下,随班祝嘏,似乎亦要加恩。
    军机大臣与吏部议定的章程,凡是随班祝嘏的“废员”,五品以上的均照原官降二等,赏给职衔,六品以下的赏还原衔。醇王亦同意了这个办法,只待取旨遵行。
    许庚身的打算,就是让恭王亦列入“随班祝嘏”的名单,则覃恩普及。恭王虽未革爵,少不得要赏个差使,那时就可以相机进言,即令不是将已晋爵庆郡王的奕劻的差使——“管理总理衙门”的事务,改派给恭王,至少可以仿照成例,让他会同阅看有关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的电信奏折,无形之中,主持其事。
    “这样子做很好,不着痕迹。”醇王欣然同意之余,又不免顾虑:“不知道六爷自己的意思怎么样?倘或恩旨倒下来了,他不愿意干,让我对上头怎么交代?”
    “不会的。六王名人轶事爷也是受国深恩的近支亲贵,怎么能推辞?”许庚身又说,“再说,象王名人轶事爷这样,尚且不避小嫌,以国事为重,六王名人轶事爷如果高蹈不出,且不说问心有愧,清议怕亦不容。王名人轶事爷如果再不放心,不妨先打个招呼。”
    “这是应该的。托谁去说呢?”
    于是商量这个“使者”的人选。先想托新升国子监祭酒的盛昱,怕恭王记起前嫌,反为不妙;再想托最近跟恭王走得很近的荣禄,却又嫌他身分还不够,恭王不会重视,就不会有一句确实答复。
    “王名人轶事爷,”许庚身瞿然说道,“手足之亲,何事不可言?王名人轶事爷就自己去一趟吧!”
    醇王考虑了好一会,点点头说:“也好!事不宜迟,要去就早去。”
    于是先派侍卫去打听,恭王不曾出城上西山,这晚上也没有谁请他饮酒听戏,才命轿直到大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鉴园。
    门上传报,恭王颇为诧异,“老七是个大忙人,”他对宝鋆说道,“忽然来看我干什么?”
    宝鋆很知趣,“你们哥儿们多日不见了,总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他站起身来,“我先回避吧!”
    “你可别走!”恭王开玩笑地说,“那篓蟹不好,我可要找你。”
    宝鋆还来不及作答,已听得楼梯上有足步声,便由另一面退到楼下,恭王也就迎了出去,站在楼梯口招呼。
    “今儿怎么得闲?”
    醇王不会说客气话,率直答道:“有点事来跟六哥商量。”
    这一说,恭王便不响了,迎上楼梯,自己在前引路,直到他那间最东北角的小书房名人轶事中落座。
    “万寿快到了!”
    没头没脑这一句话,恭王猜不透他的意思,漫然应道:
    “是啊!”
    “六哥上了折子没有?”
    “什么折子?”恭王越发诧异。闲废以来,从未有所陈述,所以“折子”二字入耳,无端有种陌生之感。
    “我是说叩贺万寿的折子。”
    原来是贺表。前朝有此规矩,本朝都是面觐叩贺,很少有上表申祝的情形,所以恭王听这一说,不由得发愣。
    “有这个规矩吗?”他迟疑地问。同时还在思量:醇王不会无缘无故跑了来问这句话,总有道理在内,是不是该明明白白问一下?
    不用他问,醇王有了解释:“今年是五十整寿。六哥,你该上个折子,进宫磕头。”
    这下弄明白了。“那何用上折子?”恭王答道:“到时候,我进宫磕头就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醇王心里在想,宫中太监,经常在慈禧太后面前揭他的短处,他应该知道。既然知道,就应该想到,在宫门外磕头,慈禧太后既无所闻,太监也不会去告诉她。那个头岂不是白磕了?
    如果这么说法,恭王一定会说:白磕了就白磕了。难道磕个头还想什么好处不成?要这么一说,下面什么话都不能开口,变成白来一趟。
    不过有一点却已明白,恭王对慈禧太后,倒并没有因为无端罢黜而心怀不平,只听他说那一句“到时候进宫磕头就是了”,就可知道他还是守着该尽的臣道。既然如此,就不妨变通办理,不必由他上折。
    不过,万寿以后的情形,不能不问清楚,尤其是他肯不肯复出,更是关键所在。如果这一点上他不肯松口,一切安排,都算白费。
    想到这里,醇王叹口气说:“唉!六哥,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恭王笑道:“羡慕我闲散?”
    老实人耍花巧,常是一下子就被人识破,醇王自己也察觉了,只好老实答道:“是啊!这几个月我受够了。上下夹攻,真不是味儿。”
    就因为他说了老实话,作为过来人的恭王,才对他大为同情,“你现在才知道‘上下夹攻’?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说这话给别人听,别人未必能懂。”他停了一下,黯然地摇头:
    “我看,你还有一阵子的罪受!”
    话中有深意,醇王往下追问:“六哥,你看我要受到什么时候?”
    “要到亲政那会儿,你才能有舒服日子过。”
    这话说得很透彻,也很率直,除却恭王,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说肯说这句话。
    皇帝亲政,以“皇上本生父”之尊的醇王,自然不能再过问政事,这是在皇帝入承大统之际,群臣为防微杜渐,不惜犯颜力谏而争得的一个约束。到那时候,什么理由也不能再让他留在政名人轶事府,退归私邸,安享尊荣,就表面来看,似乎有几天舒服日子好过。就算如此,也是三四年以后的事。
    “六哥,我很难。”醇王有着尽情一吐心头委屈的意欲,“提到亲政,我实在有些不大放心,皇帝年纪太轻,怕他挑不起这副重担子。为了我能一卸仔肩,又巴望着皇帝早日成名人轶事人。
    哎,我实在说不清我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恭王默然。他知道他的难言之隐,皇帝一旦亲政,慈禧太后不再掌权,她岂是能自甘寂寞的人?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明争暗斗?让醇王夹在中间为难。说他有“舒服日子过”,倒象是在讥嘲了。
    “咱们不谈将来,谈眼前。”醇王把话拉回来,“六哥,眼前的局面,你是怎么个看法?”
    “你是问那方面?”
    “自然是跟法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醇王问道:“到底该和呢?还是苦苦撑下去?”
    “能撑得住,当然要撑,就怕撑不住。兵舰不如人,咱们的海面,让人家耀武扬威,先就输了一着。”恭王问道:“李少荃怎么说?”
    “李少荃自然想和。无奈他也是……。”醇王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是‘上下夹攻’是不是?”
    “是啊!”醇王答说,“不赔兵费和不下来,要赔兵费呢,又有明发:谁说赔偿的话,治谁的罪。你想,他敢碰这个钉子吗?”
    “这道明发本来就不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还有谁的主意?”醇王苦笑,“谁还敢乱出主意。”
    “话不是这么说。”恭王有如骨鲠在喉,放大了声音说:
    “该争的还是要争。”
    这话在醇工听来,自然觉得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倒正要恭王有这样的态度。不然,就让他复起,亦不能有何作用。
    于是他试探着问:“六哥,倘或上头有旨意,你奉不奉诏?”
    这句话没头没脑,让恭王无从置答,不过醇王问得也不大对,何谓“奉不奉诏”?莫非做臣子的还敢违旨?
    因而恭王摇摇头答道:“你这话,有点儿离谱。奉诏归奉诏,做得到做不到又是一回事,如果说做不到便是违旨,那不太苛责了吗?”
    醇王也发觉自己的话不但没有说清楚,而且颇有语病。不过恭王的意思,却又有进一步的了解,大致只要他能干得下来,不致于过分推辞。
    这应该说是一个满意的结果。不过还需要说清楚些,他想了一下,觉得不妨动之以情,课之以责,“六哥,”他说,“局面到了这个地步,总要大家想办法,你总不能坐视吧?”
    这就有相邀出山之意了。恭王是惊弓之鸟,颇存戒心。对醇王,他相信他老实,不会害人,但就因为他老实,容易受人利用,也许上了当自己还不知道。此来是不是有人在幕后策划,打算将一副无法收拾的烂摊子,一推了事,先弄明白了,才能表示态度。
    于是他说:“时局我也隔膜了。老七,你有什么话,老实说吧!”
    “无非大枝大节上头,要请六哥出个主意。”
    恭王皮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秋地笑了一下:“轮得着我出主意吗?”
    这话不好回答。醇王只得这样说:“无所谓轮得着,轮不着,有大事不是咱们顶着,还能指望谁?”
    恭王又笑一笑,“孙莱山不是本事通天吗?”他有意这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句。
    提到孙莱山,醇王知道他余憾未释,急忙摇手答道:“不相干、不相干。这方面他不太管,都是许星叔。”
    恭王点点头:“许星叔倒还识大体。”
    “他对军务熟悉,洋务上头,到底还隔膜。”醇王又说,“总得有个能让李少荃佩服的人才好。”
    这话的意思越发明显,能让李鸿章佩服,也就是肯买帐的,除却恭王还有谁?不过话是老实话,恭王却不便有所表示。
    彼此的想法,大致都已明白,沉默亦自不妨。恭王一时兴到,要留醇王喝酒:“宝佩蘅弄了一篓蟹来,说就是在南边,也是最好的。你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醇王本还有事要料理,但为了联络感情,欣然答应。于是宝鋆亦不必再回避,出来见了礼,主客三人,持螯闲话。
    话题集中在时过两月,而议论不已的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事上面。宝鋆所听到的议论和事实,自然比两王来得多,他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喜欢挖苦人,所以将张佩纶形容得极其不堪。
    “福建四大员,姓得也巧,两张两何,福州民间道得妙:‘两张没主张;两何没奈何。’还有副对子,专指张幼樵、何子义,叫做:‘堂堂乎张也,是亦走也;伥伥其何之,我将去之。’何子义是去掉了,如今大家在问:张幼樵何日可走?”问到这话,醇王不能不回答:“这一案,大家的看法不一。张幼樵到底去了没有几天,不比两何数年经营,平时无备,才有那样的结果,怪不得张幼樵。”
    这话,其实醇王也是为他自己辩解。当国不久,正象张幼樵那样,搞到今天的局面,不该负多大的责任。
    这些话在当政二十多年的恭王听来,当然刺心,不过他经的大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多,虽未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辱不惊,名利皆忘的境地,却已能不动声色,淡然置之。
    倒是醇王,话一出口,便自失悔。自己的话说得对不对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此时此地,说得不合时宜,因为与修好而来的原意,背道而驰。无奈话说了出去,收不回来,只能付诸沉默。
    宝鋆很见机,见此光景,知道时局不能再谈了,谈风月又不对醇王的劲,好在他肚子里的花样多,随便找些市井琐闻,也能谈得头头是道,宾主居然能尽欢而散。
    两位客走了一位,宝鋆还留在鉴园。这几个月的闲散日子,最惬意的是,可作长夜之谈,因为不必上朝,就不必早起,兴致来时,通宵不睡,亦自无妨。这天夜里,当然更有得可谈,醇王的来意,宝鋆要打听,恭王也要跟宝鋆商量。
    “看样子还是放不过我!”恭王讲了他跟醇王谈话的经过以后,接着说道,“这才真是跳火坑的玩意!”
    “那么,六爷,你是跳,还是不跳?”
    “你看呢?”
    “跳进去要能跳得出来才好。退一步说,跳进去要能管用,于事无补,徒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大可不必。”
    恭王默然,办洋务他还是有他的看法的,最要紧的是要有定见,不为浮议所动。从张佩纶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受挫,陈宝琛无所表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卷入漩涡,奉派在总理衙门行走以后,清流的气焰大杀。如今的翰苑领袖,是后起之秀的国子监盛昱,而他出尔反尔,最希望恭王复出。那就可想而知,一旦他的希望实现,必然处处协力,不会无端阻挠和议。这就很可以干一干了。
    这样想去,恭王的心思便很活动,认为能谈成和局,有个可以弥补声名的机会,也很不坏。只是宝鋆一向为他所信任,既有不赞成的表示,就不便再往下说了。
    当然,宝鋆从他的沉默中,便能窥知本心,为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深厚,不管恭王的做法对不对,他总是支持的。因此,态度一变,改口说道:“如果想跳,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可不能陪着六爷跳了。”
    “你想跳,我亦不肯。”恭王答道,“为我自己着想,也总得有个人在火坑之外照看,真的不得了的时候,也可以拉我一把。”
    “是了!我就在火坑外头替你照看。”
    于是第二天起,宝鋆便很注意这件事,最先听到的消息是,醇王面奏慈禧太后,让恭王随班祝嘏,慈禧太后已经准奏。接着是军机章京透露,醇王已经拟好一道恩旨,随班祝嘏的废员,概有恩典,名单中一共六十几个人,第一名是当过三口通商大臣,对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失职,几几乎被绑到菜市口的崇厚。此外有个人,特加剔除,就是“进春方”的“词臣”王庆祺。
    虽然加恩亲贵,非臣下所能擅请,而且对近支王公,已有恩诏,恭王的小儿子,原封不入八分辅国公的载潢,亦赏食全俸,这虽比赏给惇王和醇王两家的恩典差得多,也总算点缀过了,更不宜再有干渎。但是,只要随班祝嘏的废员,都有好处,恭王自然也不会向隅。醇王相信以恭王的身分来说,慈禧太后是决不会遗忘的,只要她考虑到该怎么样给恭王一点词色,就可以相机进言了。
    弄清楚了醇王和许庚身所下的苦心,宝鋆倒也很感动,而且颇为乐观,认为慈禧太后准许恭王在慈宁宫外磕头拜寿,便是不念旧恶的表示。加上醇王的力量,慈禧太后一定会回心转意,想起恭王当政二十多年,除肃顺、平洪杨、剿捻匪、定回乱,毕竟不是一无用处的人,又何吝于给他一个宣力补过的机会?
    当然,醇王的苦心,宝鋆能够知道,自也会有别人知道,尤其是军机处,近水楼台,不用探问,也会听到。有人听过丢开,而有人入耳惊心,惶恐异常。
    此人就是孙毓汶。
    李莲英对恭王没有什么恶感,但也决不会有好感,凡是太监对“六爷”都有几分忌惮,因为恭王从不假此辈以词色。安德海的故事,虽已事隔多年,大家一谈起来却总是说:“如果不是六爷掌权,小安子那条小命不会送掉。”这个印象存在每一个太监心中,就不会有什么人肯在慈禧太后面前说恭王的好话了。
    李莲英虽不说恭王的好话,却也没有说过他的坏话,这因为还碍着一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始终不衰的大公主,犯不着得罪她。
    也因为如此,他虽接受了孙毓汶的重托,却一直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进言,才能达成孙毓汶的希望而又不会招大公主的不满?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不肯管这件闲事,无奈“拿人的手软”,而这件事对孙毓汶的关系又太大。如果恭王复起,孙毓汶一定不能再值军机,说不定还会受到很严重的报复。所以无论如何非帮他这个忙不可。
    盘算了一整天,决定在传晚膳以后进言。向例传晚膳在下午四点钟,伺候完了,天还未黑,慈禧太后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这时候喝着茶问问外事,而也总是他一个人侍奉在旁边的次数居多。
    有什么机密的话,只有在这时候回奏最适宜。
    “外面,”慈禧太后常是这样开头,“有什么新闻?”
    “都在说,跟法国鬼子谈和,快谈成了。”
    “噢!”就这一句话,立刻引起慈禧太后的关怀,“凭什么呢?谁说快谈成了?怎么我倒不知道?”
    “其实也是瞎猜,作不得准。”李莲英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大相信外面的看法。”
    “外面是这么个说法儿?”慈禧太后不屑地,“必是可笑的话!”
    她已经自问自答了,李莲英就必得编一套“可笑的话”,才能迎名人轶事合她的心意,“可不是可笑的话,”他说,“老佛爷的万寿吉日快到了,今年不比去年,五十大庆,更不比往年的整寿,就该象刘铭传那样,好好儿打个胜仗,给老佛爷庆寿才是。偏有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说万寿快到了,马马虎虎和了吧!这不可笑?”
    “哼!”慈禧太后也不追问是谁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因为既然可笑,就无须再问。
    “另外有个说法,就可怪了。”李莲英微皱着眉,自语似的,“一定靠不住。还是别让老佛爷心烦吧!”
    越是这样做作,越惹慈禧太后疑心,“说嘛!”她微感不耐地,“靠得住,靠不住,我知道。”
    “外面在说,六爷又要出来替老佛爷办事了……。”
    “什么?”慈禧太后大为诧异,怕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心急地打断,“说六爷出来替名人轶事我办事?”
    “是!”李莲英清清楚楚地答了一个字。
    “这是没影儿的事!我跟谁说过?”慈禧太后觉得离奇得好笑,“我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起过。造谣生事到这个样子,真正少有出见。”
    “是!”李莲英放低了声音说,“奇怪就在这儿。照他们的那个说法,倒还是有枝有叶儿的,满象那回事。外面说的是,这一次老佛爷准六爷进宫来叩头拜寿,少不得要赏个差使,就不是管总理衙门,也得让他看看北洋来的电报。那时候,六爷就要劝老佛爷跟法国谈和了。”
    “哼!”慈禧太后冷笑,“且不说我没有让他办洋务的打算,就有这个打算,也是我拿主意。他劝也是白劝。”
    “原是这话!外面那班没知识的人,可就不是这么说了。”
    “怎么说?还能说他敢跟我争不成?”
    李莲英不答。意思是正有此话,不敢明说,怕惹她生气。
    如果慈禧太后真的生气,有个明确的表示,决不会再用恭王!李莲英帮到了忙,也就不会再往下说。无奈慈禧太后忽然又谅解了,“这都是那班人吃饱了撑得慌,没话找话。”她说,“其实六爷不是那样子的人。”
    这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李莲英非说不可了:“六爷倒不是那种人,就有人谣言造得荒唐。说老佛爷原就想和,只为话说得太硬,转不了圜!只有用六爷,是他才敢跟老佛爷争。老佛爷念着他二十多年的功劳,也不能不准他的奏……。”
    话还没有完,慈禧太后已勃然大怒!额上青筋跃动,衬着极高颧骨,看起来格外令人害怕。
    因为这段话无一句不是大拂其意,首先说慈禧太后愿意谈和,便是侮蔑她的本心,她的本心在报仇雪耻。当年英法联军内犯,文宗仓皇出狩,为开国以来,列祖列宗所未曾受过的奇耻大辱,百余年辛苦经营的圆明园,毁于一旦,更是令人椎心泣血的莫大恨事。文宗急痛攻心,口吐狂血,不死之病变成不治之疾,种因于此,当时的震动哀痛,至今只有她一个人感受得最深切,也只有她一个人忘不了,总想将士效命,能将洋人打败,才得扬眉吐气,稍慰赍恨而殁的文宗在天之灵。这番苦心,自以为可以对祖宗、质鬼神,不想为人侮蔑抹煞,岂是能忍得下的事?
    其次是认为恭王敢与她争,而且会争得上风,倒象自己亏负了他什么,而他有多大功劳似的。这也使慈禧太后非常愤怒,决心要问个明白。
    “是谁说的这些话?”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好,不该传这些话,惹老佛爷生气。”李莲英双膝一弯跪了下来,“老佛爷只不理他们就是了。”
    “我能不理吗?我知道是谁说的!哼!”慈禧太后冷笑,“有那班脂油蒙了心的,打算再把他架弄出来,好提拔他们升官发财。做梦!”
    李莲英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指恭王的一班“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宝鋆等人。这让她误会去,不生大关系!要紧的是得将恭王撇开,不然让荣寿公主知道了,会起误会,对自己就是件很不利的事。
    “圣明不过老佛爷,孙猴子在如来佛爷手里,随他调皮,也翻不出手掌心去。不理他,理他倒是看重他了。不过,天地良心,六爷可从来不会说这些糊涂丧天良的话,如果六爷真的想出来替老佛爷办事效力,自己也可以求恩,不然就让大公主跟老佛爷回奏,何用造作这些没知识的言语。”
    这几句话解释得很透彻,慈禧太后对恭王倒是消除了疑忌,但对那些指望着恭王复起,好连翩而上的人,决意狠狠泼他们一盆冷水。
    第二天先召见醇王及总理大臣,首先议的是,美国所提中法和议的意见,一共四条:照天津条约,商定通商办法;法国军队暂驻基隆、淡水;赔偿法国兵费五百万法郎,由法国征收基隆、淡水海关的税款作抵;以上三条办到后,中法分别撤兵。
    慈禧太后一面听,一面摇头。事实上亦只是奏闻而已,醇王不等她发话,自己就说:“这是办不到的事。咱们只有谢谢美国的好意。”
    “美国在调停,英国亦在调停,弄到临完,什么也不答应,倒象拿人家当耍似的。”慈禧太后说道:“咱们跟法国不和,可也犯不着得罪另外国家。总理衙门真该好好去想一想,办不到的事,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托人。”
    总理大臣算是受了一顿申斥。但不管总理衙门还是军机处,慈禧太后如有不满,也就等于是对醇王的不满,所以他不能不作申辩。
    “原是各国示好,愿意调停,如果一上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不是敦睦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道。好在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我,眼前不妨跟他们敷衍敷衍。”
    这一下,越发惹起了慈禧太后蓄积心头已久的不满与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办洋务就懂得敷衍。从咸丰末年,设立总理衙门以来,一直就讲的是敷衍!”她激动地说,“敷衍了快三十年了,那一国也没有敷衍好。”接着,话题一转,告诫醇王,讥刺恭王:“论敷衍的本事,你比人家差得远!我要愿意敷衍,又何必让你来管事?不会找会敷衍的人?”
    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又是将近十月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春的天气,相当燠热,醇王额上都见汗了。
    “还是谈你在行的吧!”慈禧太后问道:“杨岳斌怎么样了?”
    杨岳斌奉诏复起由湘援闽,正在湖南募勇,已有八营,现募十一营,但杨岳斌认为兵不满万,还要添募十一营,凑足三十营整数再开拔。
    “福建用得着这么多陆勇吗?”慈禧太后想起张佩纶以前的奏折,立即又说:“张佩纶说过,福建是海口,所缺的是水师、兵轮,不是陆勇。而且现在福建无事,派那么多兵去,无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地方!”
    “圣谕极是!”谈到这方面,醇王很起劲了,“兵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贵多,臣的意思,杨岳斌现有十九营,挑成十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已很够用。”
    “这才是。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叫杨岳斌赶快走。”
    “是。”醇王又说,“由湖南到福建路很远,现在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冬天了,路上的行粮,可得早替他想办法。杨岳斌想请旨,由路过的湖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两省,各筹六万两。臣看应该准他。”
    “那就准他好了。”慈禧太后接下问:“鲍超呢?”
    鲍超是奉旨援边,将要带兵出镇南关,他也是嫌兵不够。准他带兵二十六营,除去四川所拨五营,应该再募二十一营,而鲍超却不算现成五营,要募足二十六营。
    “鲍超可有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他的饷已拨了二十五万,据丁宝桢奏报,光是制办营帐、锅、碗、刀矛,就用了九万多两。”
    “荒唐!二十五万银子,只怕没有出川就用空了!这样还成什么事体?可恶!”
    “是!”醇王说道:“鲍超是一员勇将,本来念在他过去的功劳上,已经格外宽大。臣想请旨督责,务必要他激发天良,克日带兵出关。”
    “好!正该这么办。不过他这一出关,怕不是三、五个月的事,二十六营兵,饷亦不在少数。应该早早筹划。”“户部在筹划了。”醇王顺便提到一件事,“张之洞有电报来,要跟英国汇丰银行借一百万银子,人家已肯借了。”
    提到这笔洋债,自然要谈到张之洞,也是慈禧太后比较能感到安慰的一件事。虽然张之洞在广东复开遗毒无穷的闱姓捐,为正人君子及广东的许多京官所痛心疾首,但确能不分畛域地支援前方,无论滇桂边境还是台湾,要军械,要粮饷,他总能尽力接济。特别是滇桂边境,与他的封疆密迩,更为关顾,所以他要借这笔巨款,慈禧太后完全支持。
    “这两年放出去的人,得力的也就是一个张之洞。”慈禧太后对他的嘉许,还不仅止于筹济台越军事,颇有公忠体国的模样,更因为他对军事的看法,很符合她的心意:“前几天他有个折子,说得很不错,‘全局在争越南,争越南在此数月。’如今有了一百万银子,足足可以支持几个月,这是到了紧要关节上,你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是!”醇王肃然答道:“臣跟军机、总署决不敢丝毫疏忽。论陆路的情形,实在应该稳得住,洋人劳师动众,几千里航海而来,这劳逸上头,先就吃了亏。加以水土不服,在基隆的法国兵,只有一千七百多人,得病的上千,煤粮军名人轶事火亦接济不上,如果左宗棠、杨昌濬能够想法子尽量接济,刘铭传必能克复基隆。”
    “刘铭传能够克服基隆,朝廷自然要重重赏他。”慈禧太后说道:“战也罢,和也罢,总要好好打几个胜仗,说话才有力量,民心士气才振作得起来。不朝这上头去尽力,尽说些委屈求全的空话,我实在听厌了!”
    这又是不愿让步求和的表示。醇王不敢接口,略停一下,提到新疆设立行省的事。慈禧太后便先从御案上检出户部主稿,与吏部会衔奏复的一个折子来看:
    “前据刘锦棠奏:遵议新疆兵数、粮数一切事宜。前经奉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新疆底定有年,绥边辑民,事关重大,允宜统筹全局,另订新章。
    前经左宗棠创议,设立行省,分设郡县,案据刘锦棠详晰陈奏,由部奏准,先设道厅州县等官。现在更定官制,将南北两路办事大臣等缺裁撤,自应另设地方大员,以资统辖。拟添设新疆甘肃,布政使各一员,其应裁之办事、帮办、领队、参赞各大臣,及乌鲁木齐都统等缺,除未经简政有人外,所有实缺及署任各员,拟俟新设巡抚、布政使到任后,再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请旨简用。
    新疆旗绿各营兵数及关内外粮数,应核实经理。国家度支有常,不容稍涉耗费,刘锦棠等当挑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简练军实,并随时稽查粮项,如将领中有侵冒等情事,应据实参奏,请旨治罪。”
    重新看完这通奏折,慈禧太后的感慨很多,新疆设行省之议,早就有了。前年三月,刘锦棠以办理新疆军务钦差大臣的身分,与陕甘总督谭钟麟会衔合奏,在新疆设置郡县,但是刘锦棠反对将新疆从甘肃划出,另设行省,因为一共只有二十多州县,即使将来地方富庶,陆续增置,亦不会多到那里去。各省州县,最少的莫如贵州和广西,而新疆的州县还不及这两省一半之多,难以成为一省,不言而喻。
    这是人人易见的道理,而另有深一层的看法,却不是人人见得到的。慈禧太后最称赏的是,刘锦棠的廓然大公的见解,新疆与甘肃形同唇齿,从前左宗棠以陕甘总督办理新疆军,一切调兵筹饷的军务,都以关内为根本,也就是以甘肃支持新疆。他接替左宗棠而为钦差大臣,军务能够照常推行,完全是因为坐镇关内的陕甘总督,力顾全局,所以能够勉强支持。如果说甘肃的地方大员,存在一个关内、关外的念头,那么新疆的军事,早就不堪闻问了。
    因此,刘锦棠认为以玉名人轶事门关为界,将内外分为两省,是非常不智的事。甘肃固可以从此减轻负担,而新疆以二十余州县,孤悬绝域,势必无以自存。这也就是说,辛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收回的伊犁,迟早仍旧要归入俄国的掌握。
    “刘锦棠不主张新疆设行省,全是为了大局。”慈禧太后又说,“我又在想,刘锦棠是怎么成了左宗棠的部下的?还不是曾国藩存心公平,不存私见,全为大局着想吗?”
    刘锦棠如何成为左宗棠的部下?醇王非常清楚。左宗棠奉旨西征,除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雪岩替他借洋债,办粮台以外,本身没有凭借。其时曾左已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恶,但是曾国藩却将“老湘营”的刘松山,调归左宗棠节制。左侯定边,勋业彪炳,很得刘松山的力,因此左宗棠虽对曾国藩处处不满,唯独这件事心悦诚服,曾经在奏折上特地陈明。曾国藩逝世,左宗棠的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愧我不如元辅”,这句降心以从的老实话,就是由此而来。
    刘锦棠便是刘松山的侄子。没有曾国藩义助左宗棠,刘锦棠当然也不会随他叔叔成为左侯的部下,也就不会有今天底定新疆,筹议设省这一回事。慈禧太后回忆平洪杨,剿捻匪的大业,怆念曾国藩公忠体国,力持大局的贤劳,再环视今日荆天棘地的局势,自然感慨不绝。
    “我不相信我们就敌不过洋人。力量不是没有,只是私心自用,都分散了!如果能象曾国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那样,又何致于会有今天。如今总算张之洞还识大体。”慈禧太后又说:“曾国荃比他哥哥,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这是因为曾国荃从闽海情势吃紧以来,这三四个月对援闽援台,始终不甚热心。他诚然有他的难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海防、河防,所关不细,而南洋的兵轮、炮台、军械,又都不及北洋,为求自保,以致心余力绌。但慈禧太后总认为曾国荃漠视大局,忘掉了同舟共济之义,尤其是不肯援台,更以为还存着湘、淮之间的一道鸿沟,以湘军领袖,有意跟淮军宿将刘铭传过不去。所以不满已久。
    正好,左宗棠奉命督师福建,道出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曾与曾国荃商量决定,由南洋派出兵船五艘,到福建集中,归杨昌濬调派,预备等杨岳斌的二十几营一到,就可以转运基隆,此外如有援台军名人轶事火什物,亦由这五艘船装运。但是以后曾国荃却变卦了。他说,南洋可以派出的兵船只有三艘,但“不足当铁甲一炮”,而且兵船要打仗就不能载人,要载人就不能接仗,且不说为敌舰轰击,只要在海中相遇,为敌舰监视,就不能脱身,船上几天的煤烧完,寸步难行。
    这是他打给李鸿章的电报,据情上达,慈禧太后大为震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说的也是实在情形。一口怒气不出,抓住“五”与“三”的数目不符,严旨诘责,说前据左宗棠奏报,已经跟曾国荃商定,由南洋派船五艘增援,何以又称只有三艘?“台湾信息不通,情形万分危急,犹敢意存漠视,不遵谕旨,可恶已极!曾国荃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
    这归吏部议奏。满汉两尚书,满尚书恩承刚刚到任,凡事不作主张,汉尚书是徐桐,一向对中兴元勋持苛刻的态度,所以一力主持,定了革职的处分。
    复奏到达御前,慈禧太后从宽将曾国荃的处分改为革职留任。但不满依旧,所以此时有弟不如兄的评论。醇王本来亦很推重曾国荃,不过近来也相当失望,所以唯唯称是,不为曾国荃作任何辩解。
    “前天军机送来一个单子,所有王公及现任京外文武官员,议降议罚,还有以前已得革留、降调、罚薪这些处分,请者加恩宽免。这是给大家一条自新之路,倒也可以。不过,”慈禧太后加重语气说,“有些人可不能宽免。我要好好查一查,象曾国荃,照我看,就决不能免。”
    这也是皇太后五旬万寿的恩典之一。醇王听她口风不妙,怕碰钉子,越发不敢开口。又因为奏对时间已久,而新疆设行省的事,虽已决定,仿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成例,一省分治,设甘肃新疆巡抚一员,另外再增设藩司一员,就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那样,既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藩司,又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藩司。但应该要派的人,却还不曾取得懿旨,所以把话拉了回来,先由刘锦棠的现职说起。
    刘锦棠的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是差使,本职是兵部右侍郎,五旬万寿加恩封疆大吏,刘锦棠与广东陆路提督张曜,都以“慎固边防,克勤职守”的考语,加了衔,刘锦棠是尚书衔,张曜是巡抚衔。
    要斟酌,也可以说要请旨的,就在这里。刘锦棠补上甘肃新疆巡抚,自是驾轻就熟,顺理成章的事,但张曜的官虽拜广东陆路提督,却自同治七年捻匪肃清时起,就在西陲效力,直到今年才奉旨入关,移防直隶北路,说起来回到新疆亦是人地相宜,而况加的是巡抚衔,调补甘新巡抚,名实相符,似乎比刘锦棠更为合适。
    当然,调补地方大吏是军机的职掌,不过目前的制度特殊,而且涉及“督办军务”这个题目,醇王便有过问的资格,所以他细细作了剖解,请慈禧太后作一裁决:甘新巡抚是放刘锦棠还是张曜?
    “巡抚到底不同,如果有缺出来,自然应该先给刘锦棠。而且钦差的差使不撤,刘锦棠兼理民政,有好些方便。”慈禧太后又说:“张曜防守直北,如果回到新疆,可又派谁接替他的防务?”
    光是最后这个理由,便见得一动不如一静。醇王一向迟钝,许多明白可见的道理,常要在事后方始了然,此时听慈禧太后一说,连连答道:“是,是!派刘锦棠合适。”
    “张曜也不是不合适。”慈禧太后又说,“凡事总要讲个缓急先后,张曜也是好的,过几个月看,局势松动些,有巡抚的缺出来,让他去!他们在边省辛苦了十几年,也该调剂调剂。”
    “是!”醇王答道:“臣记在心里就是。”
    “张曜,”慈禧太后忽然问道:“听说他惧内,是不是?”
    “臣也听得有此一说。”醇王答道,“张曜的妻子是他的老师。”
    “怎么?”慈禧太后兴味盎然地问:“这是怎么说?”
    “张曜的妻子,是河南固始县官蒯某人的闺女,捻匪围固始,蒯知县出布告招募死士守城,赏格就是他的闺女……。”
    醇王将当时张曜如何应募,如何以三百人破敌,如何为率军来援的僧王所识拔,如何由僧王亲自作媒,将蒯小姐许配给张曜的故事,约略讲了一遍。
    “他的妻子能干得很,张曜不识字,公事都是他妻子看。
    后来张曜当河南藩司,御史——记得是刘毓楠,上奏参他‘目不识丁’,这没有法子,只好改武职,调补总兵。张曜发了愤,拜太太做老师,现在也能识字写信了。”
    “这倒真难得!”慈禧太后说道:“巾帼中原有豪杰。”
    “原是。”
    醇王刚说了两个字,刚晋为庆郡王的奕劻接口说道:“巾帼中也有尧舜。”
    这自然是对慈禧太后的恭维,而类似的恭维,她亦听得多了,不须有何表示,只吩咐除了醇王,其余的都可以跪安退出。
    单独留下醇王,就是要谈恭王随班祝嘏的事。殿廷独对,无须顾虑该为他留亲王的体统,所以慈禧太后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见此光景,醇王心里就先嘀咕了。
    “最近跟老六见面了没有?”
    “见过。”醇王很谨慎地回答。
    “他近来怎么样?”
    “常跟宝鋆逛逛西山,不过在家的时候多。”
    “在家干些什么?”慈禧太后又问:“除了宝鋆,还有那些人常到他那里去?”
    忽然考察恭王的这些生活细节,不知用意何在?醇王越发谨慎了,“在家总是读读书,玩玩他的古董。常有那些人去,臣可不太清楚。”醇王一面想,一面答道:“听说崇厚常去,文锡也常去。”
    “喔!”慈禧问道:“崇厚跟文锡报效的数目是多少?”
    这是入秋以来,因为各处打仗,军费浩繁,慈禧太后除发内帑劳军以外,特命旗下殷实人家,报效军饷,崇厚和文锡都曾捐输巨款,醇王自然记得。
    “崇厚报效二十万,文锡报效十万。”
    “他们是真的为朝廷分忧,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呢,还是图着什么?”
    这话问得很精明,醇王不敢不据实回答:“崇厚上了年纪,这几年常看佛经,没事找和尚去谈禅,世情淡了,不见得是想巴结差使。”
    “这么说,文锡是闲不住了?”
    从内务府垮下来的文锡,一向不甘寂寞,不过醇王对此人虽无好感,亦无恶感,便持平答道:“这个人用得好,还是能办事的。”
    “哼!”慈禧太后冷笑,“就是路走邪了!果然巴结差使,只要实心实力,我自然知道,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会加恩。
    如果只是想些旁门左道的花样,可教他小心!”
    醇王一听这话,异常诧异,“文锡莫非有什么不端的行为?”醇王老实问道:“臣丝毫不知,请皇太后明示。”
    “你,老实得出了格了!”慈禧太后停了一下,终于问到要害上,“你替老六代求,随班磕头,到底存着什么打算?”这一问,醇王着慌了,定定神答道:“这也是他一番诚心。皇太后如天之德,多少年来曲予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容,自然不会不给他一条自新之路。臣国恩私情,斟酌再三,斗胆代求,一切都在圣明洞鉴之中,臣不必再多说了。”说着,在地上碰了个响头。
    “你这是说,我应该让老六再出来问事吗?”
    语气冷峻,质问的意味,十分浓重,醇王深感惶恐,“恩出自上。”他很快地答说,“臣岂敢妄有意见?”
    “咱们是商量着办,”慈禧太后的语气却又缓和了,“你觉得老六是改过了吗?”
    于是醇王比较又敢说话了,“恭亲王自然能够体会得皇太后裁成之德。”他停了一下说,“如果皇太后加恩,臣想他一定再不敢象从前那样,懒散因循,遇事敷衍。”
    “你也知道他从前遇事敷衍。”慈禧太后微微冷笑,“不过才隔了半年,就会改了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给谁也不会相信。朝廷的威信差不多快扫地了,如今不能再出尔反尔,倘或照你所说,让他重新出来问事,三月里的那道上谕,又怎么交代?”
    醇王非常失望,谈了半天,依然是点水泼不进去。事缓则圆,倘或此时强求力争,反而越说越拧,还是自己先退一步,另外设法疏通挽回为妙。
    “臣原奏过,恩出自上,不敢妄求,只是臣意诚口拙,一切求圣明垂察。”
    “我知道,我全知道。惯有人会抓题目,做文章,不过你看不出来而已。反正你替老六争过了,弟兄的情分尽到了,我让他们感激你就是!”
    这番话似乎负气,且似有很深的误解,醇王深为不安。但却如他自己所说的“口拙”,对于这种微妙晦隐,意在言外的似嘲若讽的话,更不会应付。因此,九月底秋风正厉的天气,竟急得满头大汗。
    “你下去吧!我不怪你。”慈禧太后深知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安慰他说:“我知道你的苦心,无奈办不到。就算老六真心改过,想好好替朝廷出一番力,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在他左右的那班人,也不容他那么做。自从文祥一死,老六左右就没有什么敢跟他说老实话的人,沈桂芬再一过去,他索信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了!这十年工夫,原可以切切实实办成几件事,都只为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大好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白白错过。说办洋务吧,全要看外面的人,自己肯不肯用心?李鸿章是肯用心的,船政局,沈葆桢在的时候是好的,沈葆桢一去,也就不行了。打从这一点上说,就见得当时的军机处跟总理衙门,有等于无。不然,各省办洋务,也不能人存政存,人亡政亡,自生自灭,全不管用。”
    长篇大论中,醇王只听清了一点,慈禧太后对恭王的憾恨极深。而她的话里面,有许多意思正是自己一向所指责恭王的,因而也就更难为恭王辩解了。
    跪安退出,回到内务府朝房,还没有坐定,内奏事处送来一通密封的朱谕,是慈禧太后亲笔所写:“醇亲王为恭亲王代请随班祝嘏,所奏多有不当,着予申饬。”
    醇王碰这么一个大钉子,当然很不高兴,立刻就坐轿出宫。回府不久,礼王、孙毓汶和许庚身得到信息,都已赶到,来意是想打听何以惹得慈禧太后动怒,竟然不给他留些面子,传旨申饬?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谈些照例的公事。
    一直谈到该告辞的时候,醇王自己始终不言其事。等礼王站起身来,醇王抢先说了一句:“星叔,你再坐一会。”
    独留许庚身的用意,礼王不明白,孙毓汶约略猜得到,而被留的客却完全会意。果然,促膝相对,醇王将遭受申饬的由来,源源本本都说了给许庚身听。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许庚身不安地说,“都因为我的主意欠高明,才累及王名人轶事爷。”
    “与你不相干!”醇王摇摇手,“我在路上想通了。上头对我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要让宝佩蘅那班人知道,不必再指望鉴园复起了。”
    “是!”许庚身到这时候,才指出慈禧太后的用意,“其实上头倒是回护王名人轶事爷,让六爷见王名人轶事爷一个情。王名人轶事爷为兄受过,说起来正见得王名人轶事爷的手足之情,肫挚深厚。”
    “是啊!”醇王高兴了,“这算不了什么。我也不必鉴园见情,只让他知道,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说什么我排挤他之类的话,不足为据,那就很够了。”
    照这样说,许庚身出的那个主意,是收到了意外的效果。这几个月来,流言甚盛,都说醇王静极思动,不顾友于之情,进谗夺权,手段未免太狠。这当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看法,所以辩解很难。而居然有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无意间出现的一个机会,得以减消诽谤,实在是一件绝妙之事。
    因此,醇王对许庚身越发信任,“星叔,”他说,“你再守一守,有尚书的缺出来。我保你。”
    “王名人轶事爷栽培!”许庚身请安道谢。
    “有一层我不明白,”醇王又将话题扯回恭王身上,“上头怎么会猜得到你我的做法?”
    许庚身想了一下答道:“也许有聪明人识破机关,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
    醇王点点头问:“这又是什么人呢?”
    “那就没法猜了。王名人轶事爷一本大公,只望六爷能为国宣劳,共济时艰,可也有人不愿意六爷出山。”
    “说得对!可又是谁呢?”
    许庚身已经觉得自己的话太多、太露骨,自然不肯再多说。不过醇王紧钉着问,却又不便沉默,于是顾而言他:“前两天我听见一个消息,似乎离奇,但也不能忽略,不妨说给王名人轶事爷听听。据说,内务府又在商量着,要替太后修园子了。”
    “喔!”醇王脸一扬,急促地说,“有这样的事?”
    “是的。有这样的事。而且谈得头头是道,已很有眉目。”
    “这……,”醇王神色凛然地,“可真不是好事!是那些人在捣鬼?”
    “无非内务府的那班人,也有从前干过的,也有现任的。”许庚身不肯指名,他说:“是那些人在鼓动此事,不关紧要,反正只要说得动听,谁说都是一样。”
    “我先听听,他们是怎么个说法?”
    许庚身讲得很详细,然而也有略而不谈之处,第一是不愿明说是那些人在鼓动其事,这当然是他不愿树敌的明哲保身之道。
    第二是因为当着醇王不便讲。内务府这班人的计议相当深,未算成,先算败,如果不是醇王当政,他们不敢起这个念头,同治十二年,为了重修颐和园而引起的轩然大名人轶事波,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当时以慈禧、穆宗母子联结在一起的力量,亦竟办不到此事,只为了受阻于两个人。
    一个是慈安太后,一个是恭王。内务府的老人,至今还能形容:每当两宫太后,在皇帝陪伴之下,巡幸西苑时,看到小有残破的地方,慈禧太后总是手指着说:“这儿该修了!”
    而扈从在侧的恭王,亦总是板起了脸,挺名人轶事直了腰,用暴厉的声音答一声:“喳!”
    同时,慈安太后又常会接下来说:“修是该修了。就是没有钱,有什么法子?”
    这叔嫂二人一唱一和,常使得慈禧太后哑口无言,生了几次闷气,唯有绝口不言。然而,了解慈禧太后的人知道,她是决不输这口气的,而现在正是可以出气的时候。慈安太后暴崩,恭王被黜,再没有人敢当面谏阻。醇王当然亦不会赞成,但是,慈禧太后不会忌惮他,他亦不敢违背慈禧太后的意思,所以无须顾虑。
    这话如要实说,便成了当面骂人,因而许庚身不能提到恭王。此外,内务府认为时机绝妙的理由是:皇帝将要亲政,而慈禧太后年过半百,且不说颐养天年,皇帝该尽孝思,就拿二十多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国事而论,崇功报德亦应该替她好好修一座园子。
    “偏有这些道理!”醇王苦笑着说,“就算有道理,也不能在这时候提。国事如此,我想上头亦决不肯大兴土木来招民怨的。”
    “那当然要等和下来以后才谈得到。”
    “和!”醇王大声问道:“什么时候才和得下来?就和,也不能丧师辱国。我看,他们是妄想!”
    “是!但愿他们是妄想。”
    这句话意味深长,醇王细细体会了一下,慨然表示:“不行!他们敢起这个念头,我一定要争!”
    “说实在的,王名人轶事爷也真的非争一争不可了!且不说眼前战事正急,军费浩繁,就算化干戈为玉帛,能和得下来,为经远之计,海军亦非办不可,那得要多少经费?”
    “是啊!”醇王瞿然问道:“这得及早筹划,至少也得五六百万。”
    “何止?”许庚身大摇其头,“我算给王名人轶事爷听。”
    他是照北洋已支用的海防经费来作估计。照李鸿章的奏销:光绪元年到六年,海防经费共收四百八十万,支出三百八十万。光绪七年起向德国订造而尚未完工,命名为“定远”、“镇远”、“济远”的三艘钢面铁甲军舰,造价就是四百五十万。加上这四年之间的其他海防经费,至少也有一百五十万,总计十年之间,光是由李鸿章经手支出的,就有一千万两银子。
    “将来大办海军,最少也得添四艘钢面铁甲舰,就得六百万银子,有船不能无人,增加员弁、聘雇洋员的粮饷薪水,为数可观。此外添购槍炮子药,修造炮台,都得大把银子花下去。无论如何还得有一千万银子,才能应付。”
    这一千万银子,筹措不易,如果修园,又得几百万银子。自古以来,劳民伤财的无过于两件事,一件是穷兵黩武,一件是大兴土木。一且不可,何况同时并举?如今非昔日之比,强敌环伺,非坚甲利兵,不能抵御外侮,筹办海军是势在必行的事,修园就怎么样也谈不上了。
    这层道理很容易明白,醇王心想,以慈禧太后的精明,决不会见不到此,即令有人怂恿,只要一有风声透露,言路上必会极言力谏,自己不妨因势利导,相机婉劝,总可以挽回天意。
    转念到此,心头泰然,“不要紧!”他很从容地说,“小人决不能得志!”
    “小人”的聪明才智,强出醇王十百倍,他所预见到的情形,是不容许它发生的。策动并主持其事的李莲英,早就筹好了对策,只待有机会进言。
    慈禧太后万寿的前五天,宫中分两处唱戏庆寿,一处是宁寿宫,一处是长春名人轶事宫。慈禧太后特地移住她诞育穆宗所在地的储秀宫,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临时搭建戏台,传召她中意的角色,点唱她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戏码。每天唱到晚上八九点钟方散。
    散戏以后宵夜,只有两个人侍奉,一个是荣寿公主,一个是李莲英。十月初八那天,荣寿公主头痛发烧,起不得床,只有李莲英一个人陪侍,而又恰好谈到皇帝亲政,正就是进言的机会了。
    照例的,这也是慈禧太后听新闻的时候。作为她的主要耳目的李莲英,自有四处八方搜集来的秘闻奇事,其中有的是谣言,有的是轻事重报,有的却又嫌不够完整详尽,都要靠李莲英先作一次鉴别,然后再考虑那些可以上闻,那些必须瞒着?那些宜乎旁敲侧击,那些应该加枝添叶?
    这天,李莲英讲的一件新闻,是广东京官当中传出来的,牵涉到一个翰林,上了一个折子,就发了几万银子的财。
    “那不是买参吗?”慈禧太后细想一想,最近并没有什么大参案,不由得诧异,当然也很关心。
    李莲英心想:倒不是买参,是买一道圣旨。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一说便显得对上谕不敬。他陪笑说道:“买参,这还能瞒得过老佛爷一双眼睛?原是可许可不许的事,才敢试一试。倒象是试准了。”
    “喔,”慈禧太后问道:“什么事?”
    “是广东开闱姓赌局……。”
    严禁广东的闱姓票,是张树声督粤的一大德常,但却犯了“为政不得罪巨室”的大忌,因为广东的闱姓赌局,都由豪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把持。此辈一样有顶戴,甚至有科名,居乡则为缙绅先生,出入官府,平起平坐,在京,则凭乡、年、戚、友之谊,广通声气恃为奥援,张树声之垮台,广东的绅士可说“与有力焉”。
    南张去、北张来,张之洞会做官,肯办事,也有担当,仿佛当年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曾国藩似的,援闽、援台、援南洋,仿照左宗棠的办法,大借洋债以外,用海防捐饷的理由,私下在广州开了赌禁。
    赌中规模最大,盈利最多的就是闱姓,广东一禁,移向澳门,变成利权外溢。张之洞虽眼开眼闭地一反张树声的禁例,但私赌不能大事呆召,而且只用秀才的岁试、科试的榜来卜采,规模也不大。这年甲申,明年乙酉、子、午、卯、酉乡试,接下来辰、戌、丑、未会试,倘或能够开禁,明年秋天到后年春天,仅仅半年工夫,就可大发其财。
    因此便有人以报效海防军饷为名,向张之洞去活动,希望正式开禁。张之洞到底也畏清议,不敢公然许诺,只表示若有旨意,必定遵办。
    于是广东搞闱姓的豪绅,凑集了一笔巨款,不下二十万之多,进京打点。先想托广东籍的言官出奏,那些言官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羽毛,不肯答应。最后找到一个翰林,名叫潘仕钊,广州府南海县人,同治十年的庶吉士,三年散馆,虽得留了下来,却是个黑翰林,从未得过什么考官之类的好差使。穷极无聊,愿意做这一笔“生意”。
    广东豪绅下的“赌注”很大,第一次就送了潘仕钊六万两,等“牌”翻出来,还有下文。
    广东豪绅作了许诺,天意不测,倘或因此而获重谴,愿意送他十几万银子养老,万一天从人愿,竟能邀准,也还有十几万银子的酬谢。
    在广东豪绅的想法,以为潘仕钊在重赏之下,必定出尽死力,激切陈词,奏请弛禁,话说得过分,就可能获咎,所以预作慰藉之计。而潘仕钊却乖觉得很,深知朝廷办事规制,遇到这种情形,必下疆吏议复,而张之洞为了筹饷得一助力,必定赞成,所以对这个折子如何措词,立刻便有了计算。只是怕得之太易,豪绅反悔,因而先摇头说难,然后又横眉苦思,经过一番做作,才欣然表示有把握可成。同时声明,不管他如何出奏,只要最后闱姓弛了禁,他就得收取那笔十几万银子的酬劳。
    广东豪绅答得很痛快,只要明旨准许,一见邸钞,立刻付款,倘或不信,还可以由“光绪乙酉年闱姓捐局”出面,先立借据。这是仿照买槍手的办法,彼此环扣着责任。乙酉年乡试,如果闱姓弛禁,设立捐局,凭此借据,当然可以讨得到钱,否则,这张借据就成了废纸。
    于是潘仕钊写了一个奏折,文字非常简单,说“广东闱姓赌局,迭经申禁。现在澳门开设公司,利归他族。际兹海防需饷,请饬下粤省督抚,能否将澳门闱姓严禁,抑或暂将省城闱姓弛禁?”另附一个夹片,说副将彭玉伙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私收闱姓,暗示利权已经外溢。而这里面“能否将澳门闱姓严禁”这句话,是一陪笔,两广总督,广东巡抚根本管不着澳门。只是这一笔虽不通,不可少,不然就变成主张开赌,不但不容于清议,首先掌院学士就不肯代奏。
    果然,翰林院掌院,武英殿大学士灵桂,十分仔细,将他的折子推敲了一番,认为立论不偏,方始代奏。而且果如潘仕钊所预料的,将原折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张之洞和广东巡抚“妥议具奏”。
    新闻讲到这里结束,只不过拿它作个引子,李莲英急转直下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想想真不平!”
    “那也奇了!”慈禧太后说,“别人愿意拿大把银子买他这么一个折子,只要折子说得有理,也不能驳他。何用你不平?”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是说那个潘仕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只是在想:第一、象广东的闱姓开了禁就愿意报效军饷,只要用心去找,真正遍地是钱。现在各省都哭穷,自己舒服,就不念朝廷,实在不应该。”
    这话自然是慈禧太后听得进去的,却未作表示,只问:
    “第二呢?”
    “第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更不平了。朝廷处处省,处处替他们筹划粮饷,打个胜仗,老佛爷还掏体己犒赏。可是外头的那些人,何尝想到钱来得不容易?费朝廷多少苦心?就说马尾好了,辛辛苦苦办个船政局,造了十几条船,半天工夫教洋人轰光,几百万银子扔在汪洋大海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真正心疼。”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还是你们明白!”
    有这句话,李莲英还犹豫什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还有句话。”他做作得乍着胆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说?”
    “什么话?你说就是。”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想,钱扔在水里,还听个响声。几百万银子造兵轮,影儿也没见,就都没了。也不知道那种船是什么船?值不值那些个钱?”李莲英略停一停,仿佛蓄势似的,最后那句话喷薄而出:“有得他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花,还不如老佛爷来花!”这句话使得慈禧太后震动,沉下脸呵斥:“你怎么想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
    善窥颜色的李莲英,并没有为慈禧太后的怒容吓倒,相反地,如果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理不理,未置可否,反倒不妙。只要她重视这句话,自然就会去细想,也就会想通。
    因此,他平静地,显得问心无愧地:“说来说去,还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替老佛爷不平。当年岂只半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不保?简直的就要玩儿完,若不是老佛爷镇得住,那有今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还有个想法,”这一次他是用正面陈情的手法:“要老佛爷许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会生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方始敢说。”
    慈禧太后就有气,也消失在“若不是老佛爷镇得住,那有今天”那句话中了。“你说!”她点点头,“我不生气。”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常跟崔玉贵他们说:老佛爷若是位男身,便是位乾隆爷。有乾隆爷的英明,也有乾隆爷的洪福,老佛爷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争强好胜,跟乾隆爷一模一样。老佛爷如今心心念念在想的,就是替咸丰爷报仇雪恨,争那口气。当年洋人不是烧了圆明园,咸丰爷急痛攻心,就此圣体一天弱似一天,终于归天不是?如今咱们照样再修一座园子,看洋人能动得了它分毫不?”
    这番话越说越快,也越说越激昂,不问他说的意思,只那番神情,便使得慈禧太后也激动了。然而回想到同治末年,为修园而引起的轩然大名人轶事波,不由得又伤心,又愤慨。
    她的默默不语,她的闪闪泪光,在李莲英看都是说动了她的明证。当然,慈禧太后所顾虑的,他也知道,而这些顾虑其实已不存在,她却一时未必想得到,正该在这时候傍敲侧击地提醒她。
    想停当了,便又说道:“老佛爷辛苦了这么多年,如今又教导成一位皇上。照历朝祖宗的规矩,皇上该修园子,奉养老佛爷。有道是‘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就算今天六爷在军机,也不能说什么!”
    这一说,慈禧心头就是一宽。不错啊,亲贵中再不会有人反对,言官呢?张佩纶灰头土脸;陈宝琛自顾不暇;张之洞春风得意,都不敢也不会上折奏谏了。
    算起来敢言的几乎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盛昱,已补了国子监祭酒,锋芒大不如前;一个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派在总理衙门行走。这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谁要滥发议论,大唱高调,就派谁到他不愿意去的地方去。从前倭仁反对设同文馆,拿这个办法对付,现在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之流,亦是如此,将来如有人多嘴,更可如法泡制。
    但也还有一个人不能不防,阎敬铭最讲究节用,一定不以为然。不过也不要紧,拿他调开,找个受恩深重而又肯听话的来就是。
    说到头来,还是一个钱字,“不行!”她摇摇头,“要办海军。一条铁甲船就是一两百万银子,总算起来,怕不要上千万?那里还来的闲钱修园子?”
    “办海军是国家大事,不过也不见得要那么多钱。”李莲英用极有力的声音说,“只要七爷跟李中堂手紧一点儿,无论如何可以省得出一座园子来!”
    一句话说得慈禧太后恍然大悟,满心欢喜,原来可以用夹带的办法,一面办海军,一面修园子,一切工料费用,都开在海军经费之中。上次修颐和园,惹起许多“浮议”,都由于大张旗鼓,闹得通国皆知的缘故。如果当时不是派捐,不是公然下上谕,委派内务府大臣办其事,不是闹出李光昭报效木植的大笑话,悄悄儿提用几笔款子,暗地里修了起来,一旦生米煮成熟饭,难道真还有人敢拿新修的园子拆掉不成?
    这样想着,豁然贯通。眼前立刻便浮起一幅玉砌雕栏,崇楼杰阁,朝晖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象万千的风景。多少年来梦想为劳的希望,居然就这么平白无端地一下子可以抓在手里了!这不太玄了吗?
    就为的这份不甚信其为真实的感觉,她反倒能将这件可以教人高兴得睡不着的好事,先抛了开去。
    “皇上快大婚了!”她突如其来地换了个话题,“接下来就是亲政。这两件大事,外面是怎么个意思?你有空也打听打听去!”“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早在留意了。”李莲英又说,“如今是老佛爷一个人拿主意,事情一定办得顺顺溜溜的。”
    “老佛爷一个人拿主意!”慈禧太后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心里有着无可言喻的快慰,同时也有无可言喻的感慨、警惕和雄心。
    “对!”她自言自语地说:“就我一个人拿主意。趁这会儿……。”
    她没有说下去,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趁这会儿皇帝还未亲政,大权在握的时候,要为自己好好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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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清宫外史下第六一章
    光绪十一年五月初九,欲雨不雨,是个郁热得令人很不舒服的日子,然而慈禧太后的心情,却开朗得很。
    头一天就由长春名人轶事宫总管太监李莲英传谕:单独召见醇王。不但单独召见,而且看样子他们叔嫂之间还有一番长谈。这可以从例行召见军机时间之短促这一点上,窥知端倪,几乎不等军机领袖礼王世铎陈奏完毕,她就抢着说了句:“我都知道了。你们跪安吧!”
    全班军机大臣跪安退下,刚走出养心殿宫门,就遇见醇王,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礼王在内,一起止步,退到一边,垂手肃立,让他先走。
    “各位晚走一会儿!回头怕有许多话交代。”
    这是说慈禧太后会有许多话交代。世铎答一声:“是!我们听信儿。”
    醇王又往前走,走不数步,听得后面有人喊道:“王名人轶事爷请留步,请留步。”
    转身一看,但见有人气喘吁吁地正赶了来,到近前方始看出,是工部尚书兼步军统领、总管内务府大臣、总理大臣的福锟。虽然汗流满面,形色匆遽,却不废应有的礼数,先给醇王请了个端端正正的安,然后递上一个封套。
    “是什么?”
    “北洋的电报。”福锟说,“刚到不久,特意给王名人轶事爷送了来。”
    醇王打开封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电报来看,入目便喜动眉梢,“我就在等这个电报。”说着,他的步履益见轻快了。
    “王名人轶事爷,”福锟赶紧又唤住他,“还有个消息,八成儿不假,孤拔死在澎湖了。”
    “喔,”醇王惊喜地问:“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福锟又说,“照我看,是气死的。中法订立和约,化干戈为玉帛,唯恐天下不乱的孤拔,何能不气?”
    醇王点点头,没有工夫跟福锟细谈,急着要将手里的电报,奏达御前。
    ※※※
    看完李鸿章的电报,知道法军准定在这一天退出基隆,慈禧太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中法的纠纷算是了完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得要从头来过,切切实实办一两件大事。”她指着桌上说:“李鸿章的这个奏折,你看过了?”
    “是!臣已经仔细看过。”醇王答说:“李鸿章打算在天津创设武备学堂,聘请德国兵官,作为教师,挑选各营弁兵,入堂学习,期满发回各营,量材授职。这是大兴海军的根基,请太后准他的奏。”
    “这当然要准。”慈禧太后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跟你商量,怎么样大兴海军?钱在那里,人在那里?都要预先有个筹划。”
    “臣跟李鸿章谈过好几回了。人才自然要加强培植,经费只要能切实整顿关务、厘金,不怕筹不出来,只怕各省督抚,不肯实心奉公。”醇王停了一下说:“这是件大事,臣想请旨饬下北洋、南洋、沿海各省督抚,各抒所见,船厂该如何扩大;炮台该如何安设;槍械该如何多造,切切实实讲求,务必办出个样子来,才不负太后的期望。”
    “就是这话。”慈禧太后说:“皇帝今年十五岁了。”
    醇王不知道她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有何含义,他一向谨慎,不敢自作聪明去作揣测,只毫无表情地答一声:“是。”
    “亲政也快了。我总得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治理得好好儿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皇帝,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天下百姓。”
    “太后这样子用心,天下臣民,无不感戴。不过,皇帝年纪还轻,典学未成,上赖太后的覆育,亲政一事,现在言之过早。”
    “不是这话。垂帘到底不算什么正当的办法,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为我自己打算打算。我不能落个名声,说到了该皇帝亲政的年纪,我把持不放。其实,我这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争一口气吗?要说到危难的时候,没有我拿大主意,真还不成,如今中法和约订成了,基隆的法国兵也撤退了。中国跟日本为朝鲜闹得失和,如今有李鸿章跟伊藤博文讲解名人轶事开了,一时也可保得无事。往后大家同心协力,把海军好好办起来,自然可以不至于再让洋人欺侮咱们。古人说的是‘急流勇退’,我不趁这个时候见好就收,岂不太傻了吗?”
    “太后圣明!眼前和局虽定,海防不可松名人轶事弛,正要上赖太后圣德,切实整顿。亲政之说,臣不敢奉诏。”说完,醇王取下宝石顶、三眼花翎的凉帽,放在砖地上,重重地碰了个响头。
    这番表现,使得慈禧太后深为满意,然而表面却有遗憾之色:“唉!”她叹口气,“你起来!我也知道大家还饶不过我。”
    “太后这么说,臣等置身无地。”老实的醇王,真以为慈禧太后在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所以惶恐得很。
    “话虽如此,我也不过再苦个两三年。”慈禧太后又说。
    “我今年五十一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归政以后,总该有我一个养老的地方吧!”
    这话早就有人提过了,说慈禧太后想修万寿山下,昆明湖畔的清漪园。醇王一直不置可否,而心中已有成算,所以这时候不等她再往下说,赶紧接口答奏:“臣等早就打算过了。只等经费稍稍充裕,把三海好好修一修,作为皇帝颐养太后天年之处。”
    慈禧太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在想。修三海的上谕,跟大兴海军的上谕,一起发吧!让天下都有个数,我该归政,享几天清福了。”
    “是!”醇王问道,“修三海的工程,请旨派人踏勘。”
    “你瞧着办吧!”慈禧太后又说:“最好先不要派内务府的人。”
    这不是慈禧太后不信任内务府大臣,相反地,是回护他们。因为凡有大工程出现,言路上一定都睁大了眼看内务府,现在没有内务府大臣参与勘估,就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大工程的进行,依照例规,必是先派勘估大臣,再派承修大臣,勘估不让内务府插手,正是为了派他们承修预留地步。
    醇王奉旨唯谨。由养心殿退到内务府朝房,将全班军机请了来,下达懿旨。军机大臣一共六人,礼亲王世铎,向无主张,额勒和布与张之万伴食而已,常说话的是阎敬铭,许庚身与孙毓汶。只是阎敬铭的话,在醇王听来,常觉话中有刺,鲠喉难下。
    “修南北海的工程,是同治十三年八月初一,就有上谕的。”阎敬铭闭着眼说,“我还记得,当时的上谕是:‘现在时值艰难,何忍重劳民力?所有三海工程,该管大臣务核实勘估,力杜浮冒,次昭撙节,而恤民艰。’以今视昔,时世越发艰难,况且还要大兴海军。从古以来,帝皇大丧天下元气的,无非三事:好大喜功、大治武备;巡观游幸、大兴土木;佞神信佛、祠祷之事。本朝开国,尽惩前明之失,康雍两朝,真可以媲美文景之治,纯皇帝天纵圣明,雄才大略,不殊汉武,然而所失亦与汉武相仿。盛世如此,而况如今?如果又要大兴海军,又要大兴土木,只怕不待外敌欺凌,危亡立见!”
    这番侃侃而谈,听在醇王耳朵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有时很和易,有时很褊急,总而言之,心里想说什么,都摆在脸上。所以,不待阎敬铭话毕,神色就很难看了。
    孙毓汶在这样的场合,总是耳听别人,眼看醇王,见此光景,一马当先替醇王招架,“丹翁失言了!”他说,“今昔异势,外敌环伺,非极力整顿海防,不足以立国。中法、中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委屈求全,原就是亟图自强之计。至于勘修三海,为皇太后颐养天年之计,理所当然,本朝以孝治天下,此举万不可省。至于时世艰难,一切从俭,当然亦在慈圣明见之中,谈不到什么大兴土木。”
    “但愿如此。”阎敬铭慢条斯理地说,“大兴海军,户部勉力以赴,大兴土木,不知款从何出?”
    “本就不是大兴土木。”许庚身接口说道,“不过工程规模虽不大,办事的规制不可不隆重,才是皇上孝养尊崇之道。踏勘一事,得要请七王名人轶事爷主持。”
    “可以。”醇王同意他的看法,“御前,军机一起去看,省得事后有人说闲话。”
    很明显,所谓“说闲话”是指阎敬铭。看样子要流于意气,礼王世铎亦很不安,便有意打岔,拉长了嗓子喊:“来啊!”
    等将苏拉喊了来,世铎吩咐请军机章京领班钱应溥来写旨。这道上谕很简单,用“钦奉懿旨”的字样,三海应修工程,派御前大臣、军机大臣,以及专管离宫别苑的“奉宸苑卿”,会同醇王踏勘修饰,一切事宜,随时查明具奏。
    另外一道大兴水师的上谕,真正是军国大计,关系甚重,所以字斟句酌,颇费经营,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方始定稿。醇王接来一看,写的是:
    “谕军机大臣等:现在和局虽定,海防不可稍弛,亟宜切实筹办善后,为久远可恃之计。前据左宗棠奏:‘请旨饬议拓增船炮大厂’,昨据李鸿章奏:‘仿照西法,创设武备学堂’各一折,规划周详,均为当务之急。自海上有事以来,法国恃其船坚炮利,纵横无敌,我之筹划备御,亦尝开设船厂,创立水师,而造船不坚,制器不备,选将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筹费不广。上年法人寻衅,叠次开仗,陆路各军,屡获大胜,尚能张我军威,如果水师得力,互相援应,何至处处掣肘?当此事定之时,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
    接下来便是指定朝廷倚为柱石的一班疆臣将帅,“确切筹议,迅速具奏”。第一个自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第二个是左宗棠,以下是彭玉麟、穆图善、曾国荃、张之洞、杨昌濬,一共是七个人。
    最后是一段郑重其事的告诫:
    “总之,海防筹办多年,糜费业已不赀,迄今尚无实济,由于奉行不力,事过辄忘,几成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该督等俱为朝廷倚任之人,务当广筹方略,行之以渐,持之以久。毋得蹈常袭故,摭拾从前敷衍之词,一奏塞责。”
    醇王看罢,提笔改动了一两个字,随即便由钱应溥再写一个“奏片”,递到内奏事处,用黄匣捧送长春名人轶事宫,让慈禧太后核可以后,分缮“廷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部专差寄递七处。
    ※※※
    这天晚上,福锟特设盛馔,专请孙毓汶一个人,杯盘之间,有宫中传来的密旨相商。
    “上谕是下来了。”福锟低声说道:“上头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此后该如何着手,李总管有话传出来,说要请你出主意。”
    “上头的意思”是孙毓汶早就知道的,修三海不过是一个障眼法,其实是想修清漪园。经费如何筹措,工程如何进行,大致也有了成议。但空言容易,以空言见诸实际,就不那么简单了。所以孙毓汶沉吟不语,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孙毓汶是好量,酒越多思路越敏锐,因而福锟并不催他。
    直到十来杯酒下肚,孙毓汶方始开口。
    “此中有个关键人物,这个人敷衍好了,大事已成一半。”
    “你是说朝邑?”
    阎敬铭是陕西朝邑人,他当然也是关键人物,但是,“他还在其次。”孙毓汶说:“是李相。”
    “嗯。”福锟深深点头,“怎么个敷衍?”
    “自然是格外假以词色,要让他们知道,慈眷特隆,然后感恩图报,旨出必遵。”
    “中堂!”孙毓汶忽然顾而言他地问,“你看近来言路上如何?”
    “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役,清流铩羽,比从前消沉得多了。”福锟举杯相敬,“莱山,这是你的功勋!”
    孙毓汶坦然不辞地接受了他的敬酒。如果说打击清流亦算功勋,那么,孙毓汶所建的真是奇勋。当年他画策将翰林四谏中的张佩纶、陈宝琛及清流中的吴大澂,派为福建及南北洋军务会办,让大言炎炎,纸上谈兵的书生,去总领师干,无异把他们送入云端,等着看他们摔得粉身碎骨。果然,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败,接着追论保荐丧师辱国的唐炯、徐延旭的责任,张陈二人,都获严谴。清流钳口结舌,噤若寒蝉,而吃过清流苦头的人,无不拍手称快,因而有副刻薄的对子,上联叫做:“三洋会办,且先看侯官革职,丰润充军”,说陈宝琛革职,张佩纶充军用“且先看”的字样,意思中还要等着看吴大澂的“好看”。
    下联是拿清流中最得意的张之洞作个陪衬。张之洞由内阁学士外放山西巡抚,谢折中一句“敢忘八表经营”,久成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里少不得再挖苦一番:“八表经营,也不过山西禁烟,广东开赌。”禁烟自是好事,广东的“闱姓”复开,是为了筹饷,在张之洞是万不得已之举,而出以“也不过”三字,卑薄之意,十分明显。
    不过一年多工夫,翰林四谏为孙毓汶收拾了一半。再有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孙毓汶仿照当年恭王应付倭仁反对设置同文馆的办法,撺掇醇王请旨,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派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让他无法再抨击洋务。但话虽如此,只要“铁汉”在京,还得要处处防他。
    “言路自然不如以前嚣张了。不过,一半也是没有题目的缘故。修园一事,虽可以不明发上谕,到底不能一手遮尽天下人耳目。中堂,”孙毓汶问道:“倘或有人象同治十三年那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起哄,请停工的折子一个接一个上,请问如何应付?”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盛伯熙算是清流后起的领袖,不过锋芒已不如前,加以慈圣优遇,翁叔平也笼络得住他,大概不会多嘴。此外就很难说了。”福锟接着又说:“我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香就决不肯缄默。”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香的事好办。天造地设有个差使在等着他。”孙毓汶说,“几时你不妨跟七爷提一提。”
    “喔!”福锟很注意地问,“你是说让我保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香一个差使。是什么?”
    “中国跟法国,马上要会勘中越的边界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铁香很可以去得。”
    “着啊!”福锟击节称赏,“他既是总理大臣,又是广东人,人地相宜,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差使。莱山,你真想得到。不过,深入蛮荒烟瘴之地,比充军山海关外还苦,只怕他不肯去。”
    “这是什么话!”孙毓汶作色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能容他规避?这一层,你放心,倒是翰林中颇有些少不更事的得要杀鸡骇猴,找一两个来开刀。”
    福锟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和易,知道孙毓汶手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险毒辣,便觉于心不忍,所以劝着他说:“能找人疏通一下,规诫他们识得利害轻重,也就是了。”
    “此辈年少气盛,目空一切,肯听谁的话?”孙毓汶干了一杯酒,沉吟着说,“倒有个人,正好拿他来替李相泡制一服开心顺气丸。”
    “莱山,你意中想到的是谁?”
    “梁星海。”
    ※※※
    梁星海名叫鼎芬,广州人。七岁丧母,十二岁丧父,由姑母抚养成名人轶事人。生得头大身矮,须眉如戟,相貌一点不秀气,但笔下不凡,在粤中大儒陈兰甫的“东塾”读过书。
    那时广州将军名叫长善,他家在八旗大族中算是书香门第。广州将军署的后花园,题名壶园,亭馆极美,好客的长善,大开幕府,延请年少名士,陪他的子侄志锐、志钩一起用功。其中以梁鼎芬年纪最轻,其次是广西贺县的于式枚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萍乡的文廷式。这两个人也是东塾的高弟,所以跟梁鼎芬是同窗而又同事,兼以年龄相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更见亲密。
    梁鼎芬科名早发,光绪六年二十二岁就点了翰林,与李慈铭同年。这年的房考官有国子监祭酒王先谦与宗人府主事龚镇湘,龚主事是梁鼎芬乡试的房师,而王祭酒是他这一次会试的房师,王龚两人又是至亲。梁鼎芬从小随父宦游湖南,以此重重渊源,促成了梁鼎芬的一桩姻缘。
    龚镇湘有个侄女,是王先谦嫡亲的外甥女儿。龚小姐从小父母双亡,由舅母抚养长大,这时长得亭亭玉立,美而能诗,无论做叔叔的,还是做舅舅的,当然都希望她嫁一个翰林。难得梁鼎芬尚未娶妻,现成的一桩好姻缘,俯拾即是。于是春风得意大登科,秋风得意小登科,这年八月里在京成亲,才子佳人,传为美谈。
    梁鼎芬看起来当然志得意满,将新居题名“栖凤苑”。但双栖不多时,便即请假归葬,第二年春天才回京。临行誓墓,立志要做个骨鲠鲠之臣。
    三年散馆,梁鼎芬留馆授职编修。以他的文采,自然是红翰林之一,往来的多是名流,其中走得最勤的是,他的同乡前辈,南书房翰林李文田家。
    有一天李文田为梁鼎芬排八字,说他活不过二十七岁。李文田的星相之学是有名的,许多人都相信他真能断人生死,所以梁鼎芬大为惊恐,急忙求教可有化解之方。
    李文田研究了好半天,回答他说,只有遭遇一桩奇祸,方始可以免死。然而什么叫奇祸,祸从何来?这就大费思量了。
    其时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正将破裂之际,清议抨击李鸿章,慷慨激烈,但都止于口头,上奏章弹劾的,却还不多,就有,措词亦比较和缓含蓄。只有四川藩司易佩绅的儿子,为王湘绮称作“仙童”的易顺鼎,写了一道奏折,说李鸿章有“十可杀”。其实,这是易顺鼎口诛笔伐,聊且快意的游戏笔墨,因为易顺鼎并无言责,也犯不着无缘无故得罪势焰熏天的李鸿章。然而别有会心的梁鼎芬,一看触发了灵感,将这篇稿子要了去,随即誊正,请翰林院掌院学士代奏。
    慈禧太后看到奏折,勃然大怒,召见军机要严办梁鼎芬。
    阎敬铭极力为他说情,才得无事。
    ※※※
    孙毓汶在梁鼎芬身上打主意,要泡制一服专为李鸿章服用的“开心顺气丸”,就是要翻这件案子。慈禧太后对清流本就厌了,也怕将来修清漪园的时候,言官会冒昧谏阻,觉得“杀鸡骇猴”一番,亦是高明的手法,因而同意醇王的奏请,颁发了一道上谕:
    “国家广开言路,原期各抒忠谠,俾得集思广益,上有补于国计,下有裨于民生。诸臣建言,自应审时度势,悉泯偏私,以至诚剀切之心,平情敷奏,庶几切中事理,言必可行。
    上年用兵以来,章奏不为不多,其中言之得宜,或立见施行,或量为节取,无不虚衷采纳,并一一默识其人,以备随时器使。至措词失当,从不苛求,即陈奏迂谬,语涉鄙俚者,亦未加以斥责。若挟私妄奏,信口讥弹,既失恭敬之义,兼开攻讦之风,于人心政治,大有关系。
    恭读高宗纯皇帝圣谕:‘中外大臣,皆经朕简用,苟其事不干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御史虽欲自著风力,肆为诋讪,可乎?’又恭读仁宗睿皇帝圣谕,‘内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抚藩臬,以至百职庶司,如有营私玩法,辜恩溺职者,言官据实纠弹,即严究重惩。若以毫无影响之谈,诬人名节,天鉴难逃,国法具在。’等因;钦此,训谕煌煌,允宜遵守。
    如上年御史吴峋,参劾阎敬铭,目为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编修梁鼎芬参劾李鸿章,摭拾多款,深文周内,竟至指为‘可杀’。诬镑大臣,至于此极,不能不示以惩儆。吴峋、梁鼎芬均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
    总之,朝廷听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访周咨,惟期实事求是,非徒博纳谏之虚名。尔诸臣务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白乃心,竭诚献替,毋负谆谆告诫之意,勉之!慎之!”
    吏部奉到上谕,立刻议奏,吴峋、梁鼎芬应降五级调用。这是“私罪”,所以过去如有“加级”、“纪录”等等奖励,则不能抵销。
    这个结果,惹得清议大哗。言官论罪,本就有闭塞言路之嫌,决非好事,而况律法不咎既往,已经过去的事,翻出来重新追论,不但对身受者有失公平,而且开一恶例,以后当政者如果想入人于罪,随时可以翻案,岂不搞得人人自危?
    话虽如此,但此时言官的风骨,已大不如前,看上谕中有高宗和仁宗两顶大帽子压在那里,吓得不敢动弹。同时认为吴峋和梁鼎芬当时持论过于偏激,亦有自取其咎,要为他们申辩,很难着笔,便越发逡巡却步了。
    不过,私下去慰问吴、梁二人的却很多。吴峋不免有悲戚之色,而梁鼎芬的表情,大异其趣,颇有“无官一身轻”的模样。因为这年正是他二十七岁,想起李文田的论断,一颗心便拧绞得痛,而现在冷镬里爆出个热栗子,忽得严谴,算是过了一道难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可保,如何不喜?
    只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可保,生计堪虞。编修的官阶正七品、降五级调用,只好当一个仅胜于“未入流”的从九官末官,在本衙门只有职掌与誊录生相仿的待诏是从九品,从来就没有一个翰林做过这样的官。所以这个降五级调用的处分,对梁鼎芬来说,等于勒令休致,比革职还重。革职的处分,只要风头一过,有个有力的人出面,为他找个劳绩或者军功的理由,一下子便可以奏请开复。降官调用就非得循资爬升不可了。
    因此,接奉严旨之日,应付完了登门道恼的访客,到晚来梁鼎芬要跟一个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商量今后的出处。这个人就是文廷式。
    文廷式此番是第四次到京城。上一次入都在光绪八年,下榻栖凤苑中,北闱得意,中了顺天乡试第三名,才名倾动公卿,都说他第二年春闱联捷,是必然之事。那知到了冬天丁忧,奔丧回广东,如今服制已满,提早进京,预备明年丙戌科会试,仍旧以栖凤苑为居停。在梁家的听差、丫头和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眼中,他的身分象舅老爷,因为穿房入户,连龚夫人都不须避忌的。
    是这样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所以文廷式在梁鼎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议处之际,就替他捏了一把汗,及至严谴一下,便如当头一个焦雷,震得他魂飞魄散。虽然梁鼎芬本人反觉得是桩“喜事”,无奈他那位龚氏夫人,顿时玉容憔悴,清泪婆娑,文廷式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竟是疼在心头的光景。
    白天还要帮着梁鼎芬在客人面前做出洒脱的样子,此时灯下会食,就再也不须掩饰了,“星海!”他抑郁地问:“来日大难,要早早作个打算。”
    “正是。我就是要跟你商量,京里自然不能住了。”
    “那么,”文廷式说,“回广东。”
    梁鼎芬默然。如果不愿在京等候调用,自然是携眷回乡,这是必然的两条路。然而梁鼎芬另有苦衷,从小孤寒,家乡毫无基业,两手空空回去,莫非告贷度日。
    这些苦衷,文廷式当然知道,他建议梁鼎芬回广东,当然已替他想出了一条路子。长善虽已罢职回京,张之洞在那里当总督,可以求取照应。
    “盛伯熙跟张香涛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谊极厚,请他出一封切切实实的信,张香帅自然罗致你在幕府中。”文廷式说,“我想,你只有这么办,只有这么一条出路。”
    梁鼎芬摇摇头,“乞食大府,情何以堪?”他问,“到他幕府里去仰承颜色,不太委屈了我?”
    多少名臣出于督抚幕府,就算罢官相就,亦不见得辱没了他翰林的身分。不过梁鼎芬向来有些矫情,尤其此刻的心境,说起来多少有些偏激。文廷式相知有素,觉得不宜跟他辩论,因为越辩越僵。
    就在这时候,有两位熟客连袂来访,一个是于式枚、一个是志锐,跟梁鼎芬是庚辰会试的同年,也都点了翰林,如今志锐仍旧在翰林院,于式枚散馆以后,当了兵部主事。他们白天已经来过,此时不速而至,也是关心梁鼎芬的出处,想来跟他谈谈。
    于是洗杯更酌,文廷式将他的建议,与梁鼎芬的态度,说了给他们听,于式枚与志锐都认为先回广州是正办,跟张之洞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是上策。
    “星海如果不愿入幕府,可以任教。”于式枚说,“仿佛王湘绮为丁稚帅礼聘入川,出长尊长书院那样,就不碍星海的清高了。”
    听得这话,梁鼎芬欣然色喜:“这倒是我的一个归宿。不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志锐却很快地猜到了他的心事,王湘绮乃是丁宝桢所“礼聘”,他如果持八行去干求,便有失名人轶事身分了。
    “我想可以这么办,”他说,“星海尽管回籍,我托盛伯熙直接写信给张香帅荐贤,让张香帅登门求教。”
    “能这样办,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文廷式问道:“盛伯熙的力量办得到吗?”
    “他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够。”志锐答说,“如果怕靠不住,我们再找人,譬如托翁老师。”
    翁老师是指翁同龢,庚辰会试的副主考。张之洞跟翁家的“小状元”是同年,两家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谊本来不坏,但近年来因为南北之争,分道扬镳,已经面和而心不和。因此,于式枚大摇其头:“不行,不行!托翁老师反而偾事。照我看,最好托令亲谟贝子,转托李兰公出信,那就如响斯应了。”
    贝子奕谟是志锐的姐夫,由他去托李鸿藻,面子当然够了,而李鸿藻的话,在张之洞是非听不可的。这样做法,虽然迂回费事,却是踏踏实实,可期必成,所以都赞成此议。
    大家这样尽心尽力为梁鼎芬打算,在身受者自是一大安慰,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太深,无须言谢,梁鼎芬只不断点头而已。
    “现在要谈怎么走法了。”志锐问道:“星海,你在京里有多少帐?”
    帐实在是债。京里专门有人放债给京官,名为“放京债”,利息虽高,期限甚长,京官如果不外放,只付息,不还本,一外放了,约期本利俱清。而象梁鼎芬这样的情形最尴尬,不还不行,要还还不起,正是他的一大心事。此刻听志锐问起,老实答道:“没有仔细算过,总得四、五百两银子。”
    “四、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大家凑一凑,总可以凑得出来,这件事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了。”志锐又说:“此外还得凑一笔川资。星海,你看要多少?”
    这就很难说了。仅仅川资,倒还有限,只是到了广州,不能马上有收入,也不能腼颜向亲友告贷,如果一年半载地赋闲,这笔缴裹儿,为数不少。倘或带着妻子回去,立一个家又不能太寒酸,那就更费周章了。
    他的为难,是可以猜想得到的。所以志锐又问:“嫂夫人如何?是留在京里,还是伴着你一起走?星海,我说句话,你可别误会!”
    “是何言欤?尽请直言。”
    “我认为你这时候不能拖着家累,嫂夫人不妨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暂住。这样做法还有个好处,两三年以后,有亲政,大婚两盛典,覃恩普敷,起复有望,我们大家想办法,帮你重回翰林院,一往一来,岂不省了两次移家之劳?如果此行顺利,三、五个月以后,再派人来接眷,亦还不迟。”
    这是为好朋友打算,象为自己打算一样地实在,梁鼎芬衷心感动,拱拱手说:“谨受教!”
    ※※※
    带着三分酒意,回到卧室,龚夫人正对镜垂泪。梁鼎芬的微醺的乐趣,立刻消失无余。
    “又为什么难过?”他低声下气地说,“船到桥头自会直。刚才他们替名人轶事我画策,都商量好了,由志伯去活动,让张香涛聘我去主持书院。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对不起你。”
    “什么事?”龚夫人拭一拭泪痕,看着镜子问。
    “一时不能带你回广州。”
    “我也不想去。”龚夫人毫无表情地答说:“言语不通,天气又热。”
    “你既然不想去,那就好极了。”梁鼎芬有着如释重负之感,“我倒问你,你想住舅舅家,还是叔叔家?”
    “为什么?”龚夫人倏然转脸,急促地问:“为什么要住到别人家里去?”
    “别人家里?”梁鼎芬愕然,“两处不都是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吗?”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我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龚夫人冷笑,“就为我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死得早了,才害我一辈子。”
    最后这句话,就如当心一拳,捣得梁鼎芬头昏眼黑,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那么,你说怎么办呢?”
    “我还住在这里!我总得有个家。”
    “你一个人住在家里,没有人照应,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怎么说没有人照应?你的好朋友不是多得很吗?”
    这话不错啊!梁鼎芬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好一会,起身出屋,到跨院去看文廷式。
    天气热,文廷式光着脊梁在院子里纳凉,梁鼎芬进门便说:“三哥,你不用往会馆里搬了。”
    这也是刚才四个人谈出来的结论之一,龚夫人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房屋退租,文廷式搬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会馆去住。此时听得梁鼎芬的话,文廷式自不免诧异:“不往会馆搬,住那里?”
    “仍旧住在这里!”梁鼎芬说,“我拿弟名人轶事妇托给你了。”
    就这一句话,忽然使得文廷式的心乱了,隐隐约约有无数绮想在心湖中翻腾,但却无从细辨,也是他不敢细辨,只极力想把一颗跳荡不停的心,压平服下来。
    “敬谢不敏!”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该说的话,“虽说托妻寄子,是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常事,无奈内人不在这里,这样做法,于礼不合。”
    “礼岂为你我而设?”
    文廷式是亦儒亦侠亦风名人轶事流一型的人物,听了梁鼎芬的话,倒有些惭愧,自觉不如他洒脱,便不再峻拒,但事情却要弄个清楚,“说得好好的,何以一下子变了卦?”他问。
    “弟名人轶事妇不肯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
    “为什么呢?”
    梁鼎芬不答。即令在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前,这亦是难言之隐,唯有黯然深喟:“说来说去总是我对不起她。”
    这句话就尽在不言中了。文廷式不忍再问,回头再想自己的责任。接受了梁鼎芬的委托,便等于新立一个家,而且对这位美而能诗,别有隐痛的龚夫人,要代梁鼎芬弥补极深的内疚,纵非香花供养,起居服御,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来,每月的家用可观,是不是自己的力量所能负担,不得不先考虑。
    “三哥,明年春天,你闱中得意,是可以写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票的,馆选亦十拿九稳,至不济也得用为部曹。照这样子说,你不妨作一久长的打算。”
    这话在文廷式只听懂了一半,梁鼎芬是说成进士、点翰林,或者分发六部做司员,他的京官是当定了。然而何谓“久长的打算”?这一半他却弄不明白。
    梁鼎芬另一半的意思是,劝他将娶了才三年的夫人接进京来。但文廷式没有表示,他不便再往下说,不然倒象不放心将妻子托给他似的,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文廷式是真的没有猜到他的意思,这也是夫妇感情淡薄,根本想不到接眷。他本来就在筹划未来如何过日子,所以对所谓“久长的打算”,自然而然地就往这方面去想,心想梁鼎芬的话不错,明年春闱得意,必然之事。而且只要中了进士,就不愁不点翰林,多少有资格掌文衡的大老,象翁同龢,潘祖荫、许庚身、祁世长等人,希望这年的所谓“四大公车”——福山王懿荣、南通张謇、常熟曾三撰和他,出于自己门下。如果运气好,鼎甲亦在意中。那一来用不着三年散馆,在两年以后的乡试,就会放出去当主考,可以还债了。
    想到这里,欣然说道:“星海,不要紧!你放心回广州吧!但愿你一年半载,就能接眷,如或不然,我在京里总可以支持得下去。”
    梁鼎芬无话可说,唯有拱手称谢:“累三哥了!”
    ※※※
    从第二天起,梁鼎芬就开始打点行囊。于是,送程仪的送程仪,饯行的饯行。由于是弹劾权贵落职,一时声名大起,梁鼎芬亦颇为兴头,刻了一方闲章:“二十七岁罢官”。
    这天是他的同乡,也是翰林院同僚的姚礼泰约他看荷花,聊当话别。地点是在崇文门内偏东的泡子河,前有长溪,后有大湖,东南两面,雉堞环抱,北面一台雄峙,就是钦天监的观象台。两岸高槐垂柳,围绕着一片红白荷花,是东城有名的胜地。
    主客只得三人,唯一的陪客就是文廷式。午后先在梁家会齐,梁家的栖凤苑就座落在东单牌楼的栖凤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离泡子河不远,所以安步当车,从容走来。姚家的听差早就携着食盒,雇好了船在等待。但是,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盛,虽下了船,却只泊在柳荫下,品茗闲话。
    “星海,”姚礼泰问道:“听说宝眷留在京里可有这话?”
    “有啊!”梁鼎芬指着文廷式说,“我已经拜托芸阁代为照料。三五个月以后,看情形再说。”
    “还是早日接了去的好。”姚礼泰说,“西关我有一所房子,前两天舍弟来信,说房客到十月间满期,决定退租。你到了广州不妨去看看,如果合适,就不必另外费事找房子了。”
    梁鼎芬自然连连称谢,但心头却隐隐作痛。连日与龚氏夫人闲谈,她已经一再表示,决不愿回广州,所以姚礼泰的盛情,只有心领,却未便明言。
    “两位近来的诗兴如何?”姚礼泰又问。
    “天热,懒得费心思。”文廷式答说:“倒是星海,颇有些缠名人轶事绵悱恻的伤别之作。”
    “以你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该有几首好诗送星海?”
    “这自然不能免俗。”文廷式说,“打算填一两首长调,不过也还早。”
    “对了!今日不可无词。我们拈韵分咏,”姚礼泰指着荷花问说,“就以此为题。如何?”
    “好!”梁鼎芬兴致勃勃地,“这两天正想做词。你们看,用什么牌子?”
    “不现成的?”文廷式指着城墙下说:“《台城路》。”
    名士雅集,听差都携着纸笔墨盒、诗谱词牌,当时拈韵,梁鼎芬拈着“梗”字,脱口吟道:“片云吹坠游仙影,凉风一池初定。”
    “好捷才!”姚礼泰夸赞一声,取笔在手,“我来誊录。”梁鼎芬点点头,凝望着柳外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悄悄念着:“秋意萧疏,花枝眷恋,别有幽怀谁省?”
    “好!”姚礼泰一面录词,一面又赞,“宛然白石!”
    “我何敢望姜白石?”梁鼎芬又念:“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永,看水际盈盈,素衣齐整;绝笑莲娃,歌声乱落到烟艇。”
    “该‘换头’了。上半阕写景,下半阕该写人了。”
    “这是出题目考我。”梁鼎芬微笑着说,“本来想写景到底,你这一说,害我要重起炉灶。”
    说罢,他掉转脸去,剥着指甲,口中轻声吟哦。文廷式看着词稿,却在心中念着:“秋意萧疏,花枝眷恋,别有幽怀谁省?”
    文廷式在玩味梁鼎芬的“幽怀”,姚礼泰亦在凝神构思,一船默默。只听“波、波”的轻响,紧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着的莲瓣,一朵一朵开放,展名人轶事露娇黄的粉蕊,飘送微远的清香,随风暗度,沁人心脾,助人文思。
    “我都有了!”梁鼎芬说:“我自己来写。”
    从姚礼泰手中接过纸笔,一挥而就,他自己又重读一遍,钩抹添注了几个字,然后搁笔,将身名人轶事子往后一靠,是颇感轻快的神态。
    于是姚礼泰与文廷式俯身同看,那下半阕《台城路》写的是:“词人酒梦乍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芳华未歇,携手相赠。夜月微明,寒霜细下,珍重今番光景。红香自领,任漂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潭,不曾凄冷;只是相思,泪痕苔满径。”
    “这写的是残荷。”姚礼泰低声赞叹:“低徊悱恻,一往情深。”
    梁鼎芬当然有得意之色,将手一伸:“你们的呢?”
    “我要曳白了。”文廷式摇摇头,大有自责的意味。
    “我也是。”姚礼泰接口,“珠玉在前,望而却步,我也只好搁笔了。”
    “何至于如此?”梁鼎芬矜持地,“我这首东西实在也不好,前面还抓得住题目,换头恐怕不免敷衍成篇之讥。”
    “上半阕虽好,他人也还到得了这个境界,不可及的倒是下半阕,写的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真面目。”姚礼泰转脸问道:“芸阁,你以为我这番议论如何?”
    “自然是知者之言。”略停一下,文廷式提高了声音说:“‘任漂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潭,不曾凄冷’,星海,‘夜月微明,寒霜细下,珍重那番光景。”
    原作是“今番光景”,何以易“今”为“那”,姚礼泰不解所谓,随即追问:“那番光景是什么?”
    暧名人轶事昧蒙眬的情致,只可意会,说破了就没有意味了。梁星海是了解的,五年前的九月下弦,正合着“夜月微明,寒霜细下”的“那番光景”,文廷式是劝自己记取洞房花烛之夜,“珍重”姻缘。盛意虽然可感,然而世无女娲,何术补天?看来相思都是多余的了。
    ※※※
    挑定长行的吉日,头一天将行李都装了车,忙到黄昏告一段落。龚夫人将门上唤进来有话交代。
    “老爷明天要走了,今天不出门。饭局早都辞谢了,如果有人临时来请,不用来回报,说心领谢谢就是。”
    “是了。”门上转身要走。
    “你回来!我还有话。”龚夫人说,“从明天起,有事你们都要先跟文老爷请示,不准自作主张!”
    交代完了,龚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好些菜,为丈夫饯行。但夫妇的离筵中,夹杂了一位外客,席次很不容易安排,梁鼎芬要请“三哥”上坐,而文廷式却说是专为梁鼎芬饯行,自己是陪客,只能旁坐。
    “每天吃饭,都是三哥坐上面,今天情形不同,你就不要客气了吧!”
    由于龚夫人的一句话,才能坐定下来。梁鼎芬居中面南,文廷式和龚夫人左右相陪。彼此皆有些话,但离愁梗塞喉头,都觉得难于出口,直到几杯酒下肚,方有说话的兴致。
    “星海,有句话我闷在心里好久了,今天不能不说。你刻‘二十七岁罢官’那方闲章,仿佛从此高蹈,不再出山似地。
    这个想法要不得!”
    梁鼎芬无可奈何地苦笑,“不如此,又如何?”他问:“莫非去奔竞钻营,还是痛哭流涕?”
    出语就有愤激之意,文廷式越发摇头:“星海,遇到这种地方,是见修养的时候,有时候故示闲豫,反显悻悻之态。你最好持行云流水,付之泰然的态度。”
    “我本来就是这样子。”梁鼎芬说,“‘白眼看他世上人’,是我的故态,亦不必去改他。莫非一道严旨,真的就教训了我,连脾气都改过了。”
    看两人谈话有些格格不入的模样,龚夫人便来打岔,“梁顺,人是靠得住的,就有一样不好,说话跟他的名字相反,不和不顺。”她叹口气说:“你的脾气又急,主仆俩象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教我不能放心。”
    “不要紧的。”梁鼎芬安慰她说,“我总记着你的话,不跟他生气就是。”
    “到了天津就写信来。”龚夫人又说,“海船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自己小心。”
    “我上船就睡,睡到上海。”
    “洋人有种治晕船的药,很有效验,你不妨试一试。”
    “喔,”梁鼎芬问:“叫什么名字?”
    “药名就说不上来了。”文廷式说,“到了天津,你不妨住紫竹林的佛照楼,那家栈房干净,人也不杂。你找那里的伙计,他知道这种药。”
    “好,我知道了。”
    “有件事,我倒要问你。”文廷式放下筷子,两肘靠在桌上,显得很郑重似地,“你一到天津,北洋衙门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梁鼎芬气急败坏地说,“难道还能拿我‘递解回籍’不成?”
    “你看你!”龚夫人埋怨他说,“三哥的话还没有完,你就急成这个样子!”
    “对了,你得先听完我的话。我是说,北洋衙门知道你到天津,当然会尽地主之谊。你受是不受?”
    “不受!”梁鼎芬断然决然地回答。
    “李相致赠程仪呢?”
    “不受!”
    “下帖子请你吃饭呢?”
    “也不受!”
    “他到栈房里来拜你呢?”
    这就说不出“挡驾”二字来了。梁鼎芬摇摇头:“不会的!
    他何必降尊纡贵来看我这个贬斥了的七品官?”
    “‘宰相肚里好撑船’,如果真有此举呢?”
    文廷式这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问,使梁鼎芬深感苦恼,但平心静气想一想,也不难回答:“他是道光丁未,我是光绪庚辰,”他扳着手指数一数会试的科分,“时历四朝,相隔十五科。十三科以前称为‘老前辈’,我只拿翰苑的礼节待他就是。”
    “你果然想通了!”文廷式抚掌而笑,显得极欣慰,接下来正色说道:“星海,我为什么要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非问出个结果不可?就是希望你晓然于应接之道。我辈志在四海,小节之处,稍稍委屈,亦自不妨。”
    “是啊,”龚夫人一旁帮腔,“你的脾气太偏、太倔,总要听三哥的劝,吃亏就是便宜。”
    龚夫人说完了,文廷式又说,两人更番叮咛,无非劝他此去明哲保身,自加珍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妻良朋的殷殷情意,梁鼎芬不能不接受,但不知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身处局外,象是在听朋友夫妇规劝似的。
    ※※※
    送行回城,文廷式心里很乱,又想回家,又不想回家。一直等车子进了栖凤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他才断然决然地吩咐车伕:“上麻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
    盛昱的意园在麻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相去不远,是文廷式常到之处。门上一见他,笑着说道:“真巧了!我们家大爷一回来就问,文三爷来过没有?正惦着你呐,请进去吧!大概在书房里。”
    听差引入院中,只见盛昱穿一身夏布短衫裤,趿着凉鞋,正在晒书,抬头看到文廷式,只招呼一声“屋里坐!”依然在烈日下埋头检书。文廷式知道,那部书在盛昱视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是宋版的《礼记》,与苏黄谷璧的《寒食帖》,刁作胤的《牡丹图》,合称“意园三友”。因此这时他连朋友都顾不得接待了。直待摊检妥帖,盛昱方始掀帘入屋,“星海走了?”他问。
    “是的。”文廷式答说,“我刚送他回来。”
    “今天署里考官学生。”盛昱指的是国子监,他是国子监的祭酒,“我不能不去,竟不能跟星海临歧一别。”
    “彼此至好,原不在这些礼节上头讲究。”文廷式说,“其实免去这一别也好,省得徒然伤感。”
    “怎么样?”盛昱问道:“星海颇有恋恋之意?”
    “当然。他也是多情的人。”
    这所谓“情”,当然是指友情,盛昱叹口气说:“人生会少离多,最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况星海又是踽踽独行!”
    文廷式没有答话,内心深深悔恨,自己做了一件极错的事,当初应该劝龚夫人随夫同归,即令做不到这一层,亦不应该接受梁鼎芬托妻之请。
    “今天没有事吧?找几个人来叙叙如何?”
    文廷式当然表示同意。于是盛昱坐书桌后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毫伸纸,正在作简邀客时,听差来报有客。
    这也是个熟客,名叫立山,字豫甫,是蒙古人,但隶属于内务府,因而能够放到苏州当织造。
    “织造”是个差使,向例一年一任,立山却一连干了四任。这当然因为他是李莲英的好朋友,但也由于他本人能干。织造衙门专管宫中所用的绸缎,“上用”衣料,花样古板,亘数十百年不改,立山却能独出心裁,绣成新样。有一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花,青松白鹤梅花鹿,颜色搭配得非常好,尤其是鹤顶一点丹红,格外显得鲜艳而富丽,同时锡以嘉名,用鹿鹤的谐音,称为“六名人轶事合同春”。这一款衣料,进奉慈禧太后专用,果然大蒙奖许。加以李莲英的吹嘘照应,所以能由苏州调京,派为奉宸宛的郎中,修理三海工程,由他一手经办,是内务府司员中一等一的红人。
    立山虽是意园的常客,但文廷式却并不熟,又怕他们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说,因而便问主人:“我该避一避吧?”
    “避什么?”盛昱答说:“此人还不俗,你不妨见见。”
    立山的仪表,却真不俗。穿一件蓝纺绸大褂,白袜黑鞋,潇潇洒洒地走了进来,看见盛昱,一甩衣袖,抢上两步请个安,步履轻快,衣幅不动,仿佛唱戏的“身段”似的,漂亮极了。
    “豫甫!”盛昱指着文廷式说,“见过吧?萍乡文三哥。”
    “久仰,久仰!”立山抱着扇子,连连作揖。
    于是彼此通了姓名,立山很敷衍了一阵,才向盛昱谈到来意。
    “熙大爷!”他问,“有件事非请教你不可。‘北堂’是怎么个来历?”
    “你是说蚕池口的天主教堂?”
    “对了。”
    盛昱熟于掌故,但提到这个位于西苑金鳌玉蚈桥以西,出西三座门,位于西安门大街路南,俗称“北堂”的天主教堂,却一时无以为答。略想一想,又检出一本《康熙实录》来翻了翻,才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是康熙四十二年的事……。”
    康熙四十二年,圣祖仁皇帝生了一场伤寒病,由伤寒转为疟疾,三日两头,寒热大作,颇感困顿。因此降旨征药,不论何人,皆可应征,特派御前大臣索额图,大学士明珠及以后为世宗公然尊称为“舅舅”的隆科多,还有一位宗室,负责考查。
    应征的人不少,然而所进的药物,让患疟疾的病人服用以后,全无效验。最后有两名法国天主教士,呈进一种白色的药粉,说是刚从本国寄到,名为“金鸡拿”,专治疟疾。四大臣询明来历、制法,认为不妨一试。
    于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摆子的太监来试验,第一个是病发以后服用;第二个正发病时服用;第三个未发即服,结果都是一服而愈。
    圣祖本来就相信西洋的一切,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学,所以一听四大臣奏报试验结果,立即便要服用“金鸡拿”。
    可是皇太子却大不以为然,责备四大臣冒昧,万一异方之药,无益有害,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自古以来,遇到这样的疑难,有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亲尝汤药,而且四大臣听法国教士说过,金鸡拿不但能治疟疾,亦是补药,所以四个人各取一剂,用酒吞服。一夜安眠,精神十足,见此光景,皇太子的疑虑消失无余。
    圣祖亦由近侍口中,得知有尝药之事,所以一早召见索额图,问明经过,深为欣慰,当时便服用了一剂。到了下午三点钟,照算应是发病的时刻,居然未发,于是天语褒奖,群臣称颂,论功当然要行赏,圣祖决定在皇城内赏给进药教士第宅一区,以为酬庸。
    赐第是由圣祖亲自检阅皇城舆图所选定的,就在三座门外街南的蚕池口。三座门内,西苑的西北一隅,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寿宫,宫侧则是皇后亲蚕之处,有先蚕坛、采桑坛、具服殿、蚕室等等建筑。洗桑浴蚕有池,由宫墙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即名为蚕池口,那里有一座云机庙,是明朝宫人织锦的工场。入清之初,大半废弃,但却留下好些当年侧近之臣的赐第。圣祖挑了一座最好的,赏给法国教士,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照教士的意思,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样,题名“仁慈堂”,表示感戴圣祖的仁慈。
    到了第二年,法国教士因为仁慈堂西侧有一段三十丈长,二十丈宽的空地,起意修建大教堂,上奏说道:“蒙赏房屋,感激特甚,惟尚无大天主堂,以崇规制。现住房屋,固已美善,而堂为天主式凭,尤宜壮丽严肃。用敢再求恩赐,俾得起建大堂。”圣祖接奏,并不嫌教士得寸进尺,指派大臣勘察,将那块空地恩赏了一半,等起建大堂开工,又赏了一块金字石匾:“敕建天主堂”。此堂就是所谓“北堂”。
    ※※※
    盛昱娓娓言来,恍如目睹,讲完始末,接下来便问:“豫甫,你怎么忽然打听这段掌故?必有所谓吧!”
    “自然。”立山答道:“修理三海的工程动工了,皇太后的兴致好得很,三天两头,亲临巡视。每一次望见北堂就皱眉。北堂太高,俯视禁苑,实在不大合适。太后的意思,想拿北堂拆掉。”
    “这可得慎重!”盛昱正色说道,“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好不容易才了结,一波甫平,一波又起,未免太划不来!”
    “是的。这当然要请总署诸公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立山皱眉说道,“北堂的来历如此,只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会很棘手,圣祖仁皇帝敕建的天主堂,如果现在管堂的教士,硬不肯拆,还真拿他没办法。”
    “洋人并非不可理喻的。”文廷式插嘴说道:“如果善言情商,另外觅一块适当的空地,让他们拆迁,照情理说,亦没有坚持不拆的道理。”
    “见教得是!”立山连连拱手,很高兴地说:“今天真不虚此行了。”
    “豫甫!”盛昱问道:“修三海的工款多少?”
    这是问到机密之处,也是触及忌讳之处,立山略想一想答道:“还没有准数目,看钱办事。”
    立山对于修三海的工程费数目,始终不肯明说。盛昱知趣,不再往下追问,文廷式当然更不便插嘴,所以这个话题,并无结果。
    为了敷衍盛昱,立山虽是个大忙人,却好整以暇地一直陪着主人闲谈。盛昱不好声色,立山便谈字画古玩,这恰恰中了他之所好,谈得非常起劲。然后话锋突地一转,谈到近来为忧时伤国之士所关注的大办海军一事。
    “这件大事,”立山毫不经意地说,“照我看,因人成事而已。”
    “因人成事这四个字很有味。”盛昱看着文廷式,“你以为如何?”
    文廷式笑笑不答。他要引出立山的话来,不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附议,如果表示同意,则一切尽在不言,没有什么消息好听了。
    “听说张制军预备大张旗鼓干一下子。”立山说道:“我跟张制军不熟,不敢瞎批评,只觉得他是热心人。”
    张制军自是指张之洞。听立山话中有因,盛昱便即问道:
    “你是说他不切实际,还是纸上谈兵?”
    “我不敢这么说……”
    “但说无妨。”
    “那我就信口雌黄了。”立山慢吞吞地说:“不但是不切实际,而且是纸上谈兵,实是两者兼而有之。”
    “你说因人成事,自然是指大办海军,必得依仗北洋李相。
    然而,何以张制军就不能有所主张?”
    这有点为张之洞辩护的意味,立山很机警地笑笑:“我原是信口雌黄。”
    盛昱颇为失悔,自己的语气有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之势,吓得立山不敢再往下说,当时便放缓了语气解释:“豫甫,你别误会我是站在张制军这面,有意回护他,就事论事,不妨谈谈。你刚才所说的话,必是有所据而云然。上头是怎么样一个意思?
    你总比我们清楚得多,试为一道!”
    “是!”立山放出平静从容的词色:“我先请问,张制军奉旨‘广筹方略’,他是怎么个主张,熙大爷知道不?”
    “他好象还没有复奏。我不知道。”盛昱说道:“不过以他的为人,就如你所说的,当然主张‘大张旗鼓干一下子’。”
    “是的。我听说张制军已经先有信来了,他认为我中华幅员辽阔,海军不办则已,一办就要办四支:北洋、南洋、闽洋、粤洋。每支设统领一员,或者名为提督,由总理衙门统辖四支。光是这一层,就见得张制军还没有摸名人轶事着门道。这四支海军,即使设立了起来,也不能归总理衙门统辖。”
    “你是说预备另立衙门?”
    立山又是笑笑,“这我就不敢瞎猜了。”他说,“再论经费,一条铁甲兵轮两三百万银子,熙大爷,你想想,四支海军该要多少?”
    说铁甲船每艘要两三百万银子,未免过甚其词,向德国定造,即将驶来中华的“定远”、“镇远”两舰,每艘造价不过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另外第三艘钢面快艇“济远”,造价更低。但话虽如此,四洋并举,也得千万以外,一时那里去筹这笔巨款。
    “然则上头是怎么个意思呢?”盛昱问道:“既谓之大办海军,总不能敷衍现成的局面啊!”
    “我也是听来的消息,不知真假,上头的意思,正就是敷衍现成的局面。”
    “既然如此,又何必专设衙门。”
    立山笑道:“熙大爷连这一层都不明白?不专设衙门,七爷怎么办事?”
    “啊!”盛昱恍然大悟,“是在军机、总署以外,另外搞一个有权的衙门。”他又蹙眉说道:“总署本来专办通商事宜,后来变成办洋务,军机之权日削。现在再设一个衙门来削军机、总署之权,这样子政出多门,不要搞得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糟吗?”
    “熙大爷,”立山低声说道:“新设的衙门,不但削军机、总署之权,还要削内务府之权。”
    这话骤听费解,仔细想去,意味深长。修理三海的工程,现在由醇王主持,有了新设衙门,此事必归新衙门管理,岂不是削夺了内务府之权?
    所谓大办海军,原来是这么回事!盛昱和文廷式相顾无言。立山看着他们两人的脸色,深感不安,便用很郑重的神色叮嘱:“这些话我没有跟别人说过,不足为外人道!”
    “你放心好了,”盛昱答说,“我们决不会泄漏消息来源。”
    “请问,”文廷式接着问了句很切实的话:“这些打算,何时可以定局?”
    “快了!各省奉旨筹议海军的折子,大致都递到了,只等合肥陛见,必可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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