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十章
    这当然需要一段布置的时间,而就在这时候,河南巡抚涂宗瀛,奉召入觐。外官到京,照例要拜访本省的大老和言官,当然也要谈到这件案子。河南籍的御史,接到家乡的来信,对案情的了解,跟涂宗瀛只听下属的报告,大不相同,有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刚直的,表示要上奏参劾。涂宗瀛是谨饬一路人物,不免有些着慌。不过他自觉对这一案的处理,脚步站得很稳,这一天特地来拜会刑部尚书潘祖荫,就是要表明他在这件案子上的态度,一秉大公,不偏不倚。这样先取得了刑部的了解,即令有御史参劾,必定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议奏,也就不要紧了。
    潘祖荫觉得涂宗瀛能在王树汶鸣冤之际,下令停刑,这就是重视民命的明证,着实可敬,所以连称:“是!是!我关照司里,倘有要为阆翁剖白之处,一定如命办理。”
    一句话未完,门帘突掀,闯进一个听差来。有贵客在座,岂可这样鲁莽无礼?正想呵斥,发觉听差脸上是异常急迫的神气,便望着他问道:“什么事?”
    “张苏拉来了,说有大事要面禀老爷,不等通报,已经闯了进来。”接着,敞开了门帘,让潘祖荫自己看。
    果然是南书房的张苏拉,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在廊上跟潘祖荫相遇,一面打扦,一面说道:“请大人赶快进宫吧!”
    “怎么?”潘祖荫察言观色,不由得惊疑:“出了什么事?”
    张苏拉发觉里面还有位大官,不知是什么人,便有些顾忌,迟疑着欲语又止。
    “你来!”潘祖荫向张苏拉招招手,自己先下了台阶,站在假山旁边。
    “听说里头的情形不好。”张苏拉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是听内奏事处的人说的,御医跟薛老爷、汪老爷都赶进宫去了。”
    潘祖荫大惊,“怎么?”他问,“‘西边’不是说好得多了,怎么一下子又反复?”
    “不是!”张苏拉说:“是‘东边’。”
    潘祖荫不相信。慈安太后这天未曾召见军机,他是知道的,但太监传谕,只说她因为伤风,身名人轶事子不爽。春寒料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晴不定,伤风的人很多,是不干紧要的小毛病,何至于“情形不好”?
    “你一定弄错了……。”
    “不!”张苏拉用极有把握的声音说:“没有错。我亲眼得见,御医进了景运门。”
    景运门与隆宗门东西相对,如果是奉召赴慈禧太后所住的长春名人轶事宫请脉,那就该进隆宗门才对,现在进景运门,当然是到慈安太后所住的钟粹宫。
    “那就奇怪了!”潘祖荫大为困惑,“怎么可能呢?不会的。
    赶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回到了厅里。涂宗瀛已站在门前等待,一见他便先告辞。潘祖荫不便泄露尚待求证的消息,托词曾纪泽有电报来,要即刻进宫,到南书房去处理,然后又表示了不能留他多谈的歉意,方始送客出门。
    这时的神态还是从容的,一等客人出了大门,他的脚步便不同了,三脚并作两步,一面走,一面一叠连声地吩咐:准备袍褂、套车。走到厅前,发觉张苏拉还在,方始想起,他送了这么个紧要消息来,必须重赏,因而又吩咐听差,到帐房支五两银子给张苏拉。
    “你大概是骑了马来的,赶快回去,在南书房等着。再打听打听还有什么消息?”
    等张苏拉一走,潘祖荫跟着也进了宫,下车以后,不到南书房,径入内奏事处。帝后违和,药方都在内奏事处,该管的首领太监,一见就说:“潘大人必是来看方子。喏,都在这里!”
    打开黄盒,取出两通黄面红里的药方。潘祖荫捧在手中细看,一张方子是皇帝的,咳嗽鼻塞,诊断确是伤风,另一张是慈禧太后的,说“精神渐长,脉亦和缓,夜卧安和”,用的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参、鹿茸之类的补药。
    “就是这两张?”
    “是!就是这两张。”
    第一句话问得很含蓄,问不出究竟,就只好点明了。“东太后不是欠安,传了御医请脉?”他问:“怎么没有方子?”
    “是的。”首领太监答道,“我也听说了,昨天就伤风,传了薛老爷请脉,以后就没有发方子下来。”
    薛福辰的方子,潘祖荫昨天就看过了,“感寒伤饮,偶尔违和”,这种小毛病是不请安都可以的。他要看的是薛福辰以后的方子,但这话该如何追问呢?
    “不是说,今天又传了御医了吗?”
    首领太监还未及回答,御前大臣景寿和军机大臣王文韶等人也到了,脸上都隐含名人轶事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匆匆寒暄过后,也是急着找方子看。
    看完了却都无话,景寿一向沉默寡言,王文韶出名的谨慎小心,言不妄发,所以这样不说话,无足为奇。
    于是,潘祖荫将他们延入南书房小坐,这才谈到慈安太后圣躬违和的事。景寿是值班的御前大臣,却并不知道有传御医这回事,再问到王文韶,他是照例来看慈禧太后的方子,倒是听说传御医进了景运门,不过又听说是为皇帝请脉。
    潘祖荫释然了。太监喜欢遇事张皇,却又不敢公然谈论,所以每每故作神秘,张苏拉轻事重报,目的无非献殷勤邀赏而已。
    等景寿跟王文韶一走,他将张苏拉找了来问道:“有什么消息?”
    “打听不出来。”张苏拉作个无奈的表情,“今天门禁特别严,不能乱闯。”
    潘祖荫笑笑不响。小人之心,十分可笑,不必再理他!这样想着,随即起身,出宫回家。
    到了初更时分,近支亲贵、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内务府大臣,以及内廷行走的毓庆宫师傅、谙达及南书房翰林诸臣的府第,都有在宫内当差,平日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苏拉来敲门送信:“宫中出了大事。”
    “是东佛爷,还是西佛爷?”潘祖荫问。
    “东佛爷?”送信的是另一个苏拉,大为诧异,“怎么会是东佛爷?”
    这一说是慈安太后了!潘祖荫问道:“里面怎么说?”
    “只说出了大事,没有说是谁‘坏’了。”
    问不出究竟,只得算了。潘祖荫带着素服,匆匆赶进宫去。在颠簸的车子里,一直在猜测,“大事”到底出在钟粹宫,还是长春名人轶事宫?照张苏拉的消息,似乎是慈安太后,但按情理来说,决不可能。凭什么呢?慈安太后今年才四十五岁,平日淡泊简静,知命乐天,是克享大年的样子,决不会由于小小的风寒之疾而生不测之祸。
    看来还是慈禧太后。他想起十天以前,听李鸿藻谈过,张之洞曾经建议他荐医,一个是常州孟河的费伯熊,一个是河北的候补道,安徽籍的程春藻,去年冬天李瀚章的老太太病重,就是他看好的。既有此举,可见得慈禧太后的病势不轻,大事必是出在长春名人轶事宫,决非钟粹宫。
    ※※※
    这天,钟粹宫前殿,派充喇嘛的太监在唪经,咸丰元年定下的则例:每年正月十一与二月二十八,有此仪典,这两天是文宗生母孝全成皇后的忌辰与生日。
    孝全成皇后生前住在钟粹宫。她崩逝的那年,文宗才十岁,以后一直住到十七岁才迁出。慈安太后感念文宗的恩遇,所以当穆宗大婚以前,挑选了钟粹宫作为定居之处,她虽没有见过她的这位婆婆,但敬礼如一,每年遇到正月十一和二月二十八,必定茹素瞻礼,默坐追念。当然,追念的是文宗。
    这天——二月二十八,她忽然想到文宗的一件朱笔,摒绝宫女,亲自从箱子里取了出来,展开在灯下。
    年深月久,朱谕的字迹,已经泛成黄色,这使得慈安太后入眼更有陌生之感,仿佛第一次看到这道遗诏似的。
    虽不是第一次,然而也仅仅是第二次。慈安太后扳着手指数了一下,不由得惊叹:“真快,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她,还是皇后的身分,而慈禧太后的封号是懿贵妃——那是咸丰十一年春天的事。
    “今天觉得精神很好。”从枯黄中泛出玫瑰般鲜艳的绯色,双颊显得异样触目的皇帝说,“我要替你安排一件大事。”
    “替名人轶事我?”皇后不解所谓,只觉得皇帝不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为国家大事是无可奈何,何苦又为她费精神?所以劝阻他说:“我有什么大事要皇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难得一天清闲,好好息着吧!”
    “你别拦我。我要把这件大事办了,才能安心养病。”皇帝特意又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太监或宫女在窥名人轶事探,方用嘶哑低沉,几乎难以听得清楚的声音说:“兰儿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这一阵子我冷眼旁观,倒觉得肃顺的话不错。”
    兰儿是懿贵妃的小名,她跟肃顺不和,是皇后所深知的。在她,觉得兰儿要争她应得的一份供养,也是人情之常。而肃顺现在是“当家人”,在热河行宫,名为“秋狩”,其实是逃难,兵荒马乱,道路艰难,一切例行进贡、传办的物件,都不能照往常那样送到热河,所以裁抑妃嫔应得的分例,亦是不得已的措施。但是,肃顺的态度不好,却是可议之事,所以这时听了皇帝的话便不作声,表示不以肃顺为然。
    而皇帝却不曾觉察到她的感想,接着他自己的话说:“肃顺劝过我不止一次,劝我行钩弋夫人的故事……。”
    “什么叫‘钩弋夫人’啊?”皇后插嘴问说。
    “那是汉武帝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汉武帝晚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姬相继下世,后宫寂寞,郁郁寡欢,只以巡幸海内,周览名山大川,作为排遣。
    在他五十九岁那年,巡幸经过河间,随扈的方士中,有人善于“望气”,说那一带有一名奇女子。于是武帝派出“郎官”,四处查访,访到有个姓赵的女子,生具国色,但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六年方始痊愈。病愈以后,两只手握成两个拳头,怎么样也不能将它打开。
    这就是一件奇事了。武帝下令召见,果然眉目如画,丽质天生,只是两拳紧名人轶事握。武帝将她唤到御榻面前,亲手去掰她的拳,居然掰名人轶事开了。
    “有这样的奇事?”皇后深感兴趣,而又有些不信。
    “这也许是有意安排,为了耸名人轶事动听闻,才到得了御前,那就不去提它了。总之,武帝当时就很中意,回到京里,拿她封为婕好,住在钩弋宫,所以称做‘钩弋夫人’。”
    “后来呢?”
    “后来,”皇帝喘息了一会,用参汤润一润喉,接着说道:“后来有了身孕。这就又有件奇事了,怀孕怀了十四个月才生。”
    “是男是女?”
    皇帝叹口气:“如果生的是女儿,倒也罢了。”
    这就是说,生的是儿子,但是,“怎么生了个皇子,倒生坏了呢?”皇后诧异地问。
    “我讲汉武帝的家事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于是皇帝为她讲了“巫盅之祸”的故事,汉武帝的佞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充,如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太子造反,发生伦常剧变,以及如何牵连昌邑王刘贺,因而也失却了继承帝位的资格。
    “汉武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封燕王,一个封广陵王,大概人才都平常,汉武都不喜欢。倒是他那个小儿子——就是钩弋夫人生的那一个,名叫弗陵,小名叫钩弋子,壮得小牛犊子似的,而且极聪明。老年得子,本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因为大尧也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胎十四个月才生的,如今看这钩弋子又是天生大器的样子,所以早就存下了心,要拿皇位传给小儿子。这话不便明说,也不能老搁在心里,就叫人画了一张画,是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左右的人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当然,谁都不敢说破。”
    “那么,”皇后问道:“钩弋夫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没有呢?”
    “对了!你这话问到节骨眼儿上来了。”皇帝答道,“钩弋夫人猜到了汉武的心思没有,谁也不知道,不过汉武不能不防。有一天在甘泉宫,他无缘无故大发雷霆,拿钩弋夫人下在狱里,当天晚上就处死了。”
    皇后大惊:“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也有敢言的人面奏:既然喜欢钩弋子,怎么又拿他生母杀掉?汉武这才说了心里的话:从古以来,幼主在位,母后年轻掌权,一定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政,这就是所谓‘女祸’。我现在是拿这个祸根去掉,为了天下臣民后世,应该没有人派我不对。”皇帝说到这里,用郑重的眼色望着皇后说道:
    “你该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皇后悚然而惊,怔怔地眨着眼,好半天才反问一句:“皇上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皇帝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如果是乾隆爷在今天,一定会那么做。这位爷爷,事事学汉武,我没有他那么英明果断。不过,肃顺的话,我越想越有理。”
    “算了吧!咱们大清朝的家法严,将来决不会有什么‘女祸’……。”说到这里,皇后突然发觉失言,因为话中是假定着皇帝将不久于人世,这不触犯了极大的忌讳?
    看到皇后满脸胀得通红,皇帝自能了解她心里的话,“事到今日,何用忌讳?”他慢慢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过去:“你打开来看!”
    皇后不肯接,怕是下了一道什么让中宫无法执行的手诏,“请皇上说给我听吧!”她双手往怀中一缩。
    “你别怕,你拿着。”皇帝极严肃地说:“这是我为你着想,自然也是为咱们大清朝着想。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千万得有决断。我也知道,这副千钧重担,你怕挑不起来,不过,我没有法子,谁让你是皇后呢?你挑不下来也得挑。”
    这番郑重的嘱咐,对皇后来说是一种启发,她总觉得不管皇后还是太后,跟八旗人家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太”并无分别,管的是家务,每天唯一的大事,就是坤宁宫煮肉祀神。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身分关系着天下。这样转念,陡觉双肩沉重,但同时也激起了勇气,挺一挺名人轶事腰,从皇帝手里将信封接了过来。
    “打开来看!”皇帝是鼓励的语气,“你看了我再跟你说。”
    信封没有封口,皇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里面的素签,只见朱笔写的是:“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联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着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遵无违。钦此!”
    皇后读到一半,已是泪流满面,泪珠落在朱红印文“同道堂”三字上面,益增鲜艳,但亦益增凄恻。
    “你别哭!”皇帝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但愿我写给你的这张纸,永不见天日。”
    “是!”皇后收泪问道:“万一非这么不可时,真不知道该找谁?”
    “这话说得不错。果然非这么不可时,你千万不能大意,要找靠得住的,象肃顺,就最靠得住。”
    回想到这里,慈安太后有着无穷的感慨,同时也深深困惑,不知当时何以会那么相信慈禧太后的话?竟帮着她先拿“最靠得住”的肃顺除掉。但是,这并没有错,肃顺那样子跋扈,纵使不敢谋反,一定压制着“六爷”不能出头。这样,“五爷”跟“七爷”也会不服,不知道彼此不和,会闹成什么样子?那里会有平洪杨、平捻、重新稳住大局的今天!
    这自然也是慈禧太后的功劳。平心而论,没有她就没有杀肃顺、用恭王这一番关系重大的处置。二十年来,虽然她也不免有揽权的时候,但到底不如先帝所顾虑的那么坏。如今她也快五十了,还能有什么是非好生?
    这样想着,觉得先帝的顾虑,竟是可笑的了,反倒是留着这张遗诏,万一不小心泄漏出去,会引起极大的波澜,不如毁掉的好。
    想是这样想,却总觉得有点舍不得。无论如何先帝这番苦心,自己相待的这番诚意,要让她知道。慈安太后相信“以心换心”,这几年处处容忍相让,毕竟也将她感动得以礼相待。既然如此,何不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再让她大大地感动一番。
    于是,她夜访长春名人轶事宫,摒人密谈,详叙始末,最后说道:“我们姊妹相处了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一面说,一面将那道朱笔遗诏,就着烛火,一焚而灭。
    慈禧太后的脸,从来没有那样红过,心,从来没有那样乱过,即令没有任何第三者在旁边,也不能让她自免于忸怩万状的感觉,除却极低的一声“谢谢姐姐”以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好说。
    慈安太后了解她心里的难过,竟不忍去看她的脸,“我走了!”她站起来转过脸去说,“东西毁掉了,你就只当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
    这岂是轻易能够排遣的?自己一生争强好胜,偏偏有这么一个短处在别人手里!“东西毁掉了”,却毁不掉人家打心底轻视自己的念头。毕生相处,天天见面,一见面就会想起心病,无端矮了半截。就象不贞的妇人似的,虽蒙丈夫宽宏大量,不但不追究,而且好言安慰,但自己总不免觉得负疚良深,欠了个永远补报不完的情,同时还要防着得罪了她,会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于是低声下气,刻刻要留心她的喜怒好恶。这日子怎么过?
    一连五、六天,夜不安枕,食不甘味。薛福辰和汪守正请脉,都不免惊疑,脉象中显示慈禧太后不能收摄心神,以致气血亏耗,因而当面奏劝,务请静心调养,同时暗示,如果不纳劝谏,则一旦病势反复,将有不测之祸。
    慈禧太后何尝不纳劝谏?只是心病不但没有心药,甚至无人可以与闻她的心病,勉强要找出一个人来,也就只有李莲英而李莲英终于与闻了慈禧太后的耿耿难释,魂牵梦萦的心病,同时也开了一味“心药”,这味药必须他亲自去找。
    乾清宫前东西向的两座门,一座名为“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座名为“月华”。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门在东,它的南面密迩上书房,因而专辟一室,供奉至圣先师的木主,太监管它叫“圣人堂”。
    紧挨着圣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是御药房,沿袭明朝的遗制,规模极大,里面有各种希奇古怪的“药”。同治朝有一年夏天久旱不雨,军机大臣汗元方认为这是“潜龙勿用”的缘故,不妨弄个虎头扔入西山黑龙潭,激怒懒龙,造成一场“龙名人轶事虎斗”,自然兴云布雨,沛降甘霖,那个虎头就是在御药房里找出来的。
    李莲英所要的那味“药”,也得在御药房里找。他叫那里的首领太监,搬出尘封已久的档册,一页一页地细查,终于找到了。还是明朝天启年间,势焰薰天的太监魏忠贤备而未用的一味药。这味药,他当然不会假手于人,亲自入库检取,随手送到了长春名人轶事宫的小厨房里。
    服了薛福辰所开的药,真是其效如神,慈安太后的轻微的感冒,到了午后,几乎就算痊愈了。睡过午觉起身,觉得精神抖擞,兴致勃勃,想到院子里去走走。
    “外面有风,还是在屋里息着吧!”宫女这样劝她。
    “我看看那几条金鱼去。”
    慈安太后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些供观赏的鱼,凝视着五色文鱼在绿水碧草间,悠闲自在地掉尾回游,能把大自国事,小自宫闱的一切烦恼,都抛得干干净净。
    因此,各省疆臣,投其所好,常有珍异的鱼类进献,钟粹宫中,鱼缸最多。但慈安太后虽好此道,却不求甚解,不管是什么种类,一概叫做金鱼。这天她想看的“金鱼”,是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军所进,产于混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通体翠绿,其色如竹的竹鱼。
    正在与宫女俯视鱼缸,指点谈笑之际,钟粹宫的首领太监李玉和走来说道:“回主子的话,长春名人轶事宫送吃的来,是留下收着,还是过一过目?”
    “喔!”慈安太后问道:“什么东西”?
    “克食。”
    “克食”是满洲话,译成汉字,本来写做“克什”,是恩泽之意,因此,凡是御赐臣下的食物,不论肴馔果饵,都叫做克什。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克什写做克食,专指“饽饽”而言。慈安太后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闲食小吃,午睡起来,正需此物,所以很高兴地说:“拿来我看。”
    慈禧太后派来送克食的一个太监,名叫崔玉贵,长得很体面,也能说会道,走到慈安太后面前,因为双手捧着食盒,只能屈一膝跪下,朗然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崔玉贵跟佛爷请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叫人做了一点儿新样儿的克食,说是‘还不坏’,又说:‘东佛爷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一个,可不能偏了她的。’特意叫小厨房加工加料又蒸了一笼,专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送来,请佛爷尝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又说,倘或吃得好,明儿再做了送来。”
    慈安太后听了这番话,高兴得眉开眼笑,“真正难为你们主子。”她说,“不用说,一定错不了,我瞧瞧!”
    于是李玉和揭开盒盖,只见明黄五彩的大瓷盘中,盛着十来块鲜艳无比的玫瑰色蒸糕,松仁和枣泥的香味,扑鼻而来。慈安太后一则为了表示珍视慈禧太后的情意,再则也实在受不住那色香的诱名人轶事惑,竟不顾太后应有的体统,亲手拈了一块,站在鱼缸旁边,就吃了起来。
    “真不赖!”慈安太后吃完了那块蒸糕,吩咐李玉和,“替名人轶事我好好收着。拿四个银锞子,两个赏崔玉贵,两个让他带回去赏他们小厨房。”
    等李玉和接过食盒,崔玉贵才双膝跪倒磕头:“谢佛爷的赏!”
    “你回去跟你主子说,说我很高兴。”慈安太后又问:“今天,你们主子怎么样?”
    “今儿个,光景又好得多了,上午吃了薛福辰的药,歇了好大一觉。”
    “那才好。”慈安太后点点头,“回去跟你主子说,我也好了。晚上我看她去。”
    “喳!”崔玉贵又磕个头,起身退下。
    “早点传膳吧!”慈安太后兴致盎然地对身旁的宫女说,“吃完了,咱们串门子去!”
    这是宫女们最高兴的事,于是纷纷应声,预备传膳。
    谁知未曾传膳,慈安太后就不舒服了,说头疼得厉害,要躺一会,接着便有手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搐的模样。李玉和大惊失色,一面赶紧通知敬事房传御医请脉,一面到长春名人轶事宫去奏报慈禧太后。
    “上头刚歇下。”李莲英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东佛爷得了急病。”李玉和结结巴巴地诉说着慈安太后的病情。
    “只怕一时中了邪,别大惊小怪的!”李莲英说,“既然传了御医,等请了脉再说,一会儿我给你回就是了。”
    等李玉和一走,李莲英立即去找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神色凛然地表示:慈禧太后大病未愈,如果慈安太后的“小病”再张皇其词,就会动摇人心,关系极重,务必告诫太监,不准多问多说。否则闹出事来,谁也担待不了。
    因此,初十这一天,五次召医,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略得风声,甚至潘祖荫进了宫,还不知道真相。
    到的人不少了,进了景运门,都在乾清门外徘徊,相顾惊愕,不知从何说起?问乾清门的侍卫,只说隐约听闻有这回事,慈安太后病势甚危,是不是出了大事,却不知道。大家都在想:宫门至今未开,或者不要紧。因而心情无不矛盾,既希望宫门早开,打听个确实消息,却又唯恐宫门早开,证实了大事已出。
    到了两点钟,除却恭王,王公大臣全都到齐,一个个不断看表,看到两点三刻,乾清门旁的内左门和内右门,同时开启,于是由惇王领头,穿过内右门,直奔月华门之南的内奏事处。
    内奏事处共有十八名太监,首领太监姓祝,官阶虽只八品,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甚大,一见王公大臣杂沓而至,便站起身来,亲自持一盏白纱灯,在阶前高声宣布:“慈安太后驾崩了!”
    这一声仿佛雷震,大家不由自主地站住脚,然后仿佛突然惊醒了似的,发出嗡嗡的声音,相顾惊诧,似乎还不能相信真有其事。
    “是,是什么时候驾崩的?”惇王问说。
    “戌时。”
    戌时是前一天晚上七点,而此刻将近清晨三点,相隔八个钟头,就算子时通知王公大臣,亦已经过了四个钟头。如此大事,何以宫内竟能沉着如此?每一个人心头都浮起了浓重的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这事奇怪啊!”左宗棠突然开口,大声用湖南话说道:
    “莫得有鬼呦!”
    “爵相,爵相!”王文韶赶紧乱以他语,“请进去看方子吧!”
    方子一共五张,都是初十这一天的,早晨一张方子,有“额风,痫甚重”的字样,用的是祛风镇痉的要药天麻和胆南星。牛间则只有脉案,并无药方,脉案上说“神识不清,牙关紧闭”。未时则有两张脉案,一张说“痰涌气闭”,并有遗尿情形,另一张说:“虽可灌救,究属不妥。”
    傍晚一张方子,已宣告不救:“六脉将脱,药石难下。”具名的御医先是左院判庄守和,以后又加了个不甚知名的周之桢,而一直很红的李德立,竟不在其列。
    “听说是前天晚上起的病。”左宗棠问道:“该有初九的方子啊?”
    “初九的方子没有发下来。”
    “爵相,爵相!”又是王文韶来打岔,“找个地方坐一坐,商量大事要紧。”
    “上南书房坐吧!”宝鋆一面说,一面举步就走。
    南书房近在咫尺,大家一坐下来,先脱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各人的听差“摘缨子”。接着便各就邻座的人,探询仪礼。除了惇王以外,只有大学士全庆和协办大学士灵桂,在道光二十九年遇到过恭慈皇太后之丧,大致还记得:弥留之际,王公大臣已奉召在寿康宫外守候,听宫中一乱,随即进宫?踊哭临。但是,此刻是不是也赶到钟粹宫去“奔丧”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但同时也都为自己作了答复:等一等再看。疑问不只一端:到底什么病,何以有癫痫痉名人轶事挛的现象?照方子看,昨日午间,病势已极危险,何以不通知王公大臣,而且消息不传?既崩以后,又为何相隔四个时辰才报丧?此外,初九的方子未曾发下,以及如此重症,不仅未传召已名满天下的薛福辰、汪守正请脉,甚至一向在御前当差的李德立,亦未与闻,这不都是在情理上怎么样也说不通的事吗?
    到底还是宝鋆久在军机,经得事多,站在中间向四周小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嗟叹不绝的部院大臣说道:“趁如今还未成服,有许多公事该当赶办的要赶办,该当预备的要预备,请诸公先各回本衙门去交代司官。今天西圣一定会力疾召见军机,等见了面下来再说。”
    于是部院大臣暂时散去,宝鋆与他的同僚回到军机处去会议,第一件事是即刻派人赶到昌平去通知恭王。恭王福晋上年病故,这时正在昌平下葬。
    “真是想不到的事!”宝鋆用一种戒备的神色说道:“这趟办理大丧,咱们得要处处小心,别弄出意外麻烦来。”
    说着就瞟了左宗棠一眼,意思是警告他“多言贾祸”。左宗棠当然明白,他有许多话想说,此时都硬咽了下去,捧着个大肚子坐在一旁是生闷气的样子。
    “照我看,丧事一定会铺张,山陵大事,又得几百万银子。”他向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景廉说道:“秋坪,你得早早筹措。”
    “是啊!”景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手说:“我正在为此犯愁,一下子那里去弄这笔巨数?”
    “好在也不是一下子用,只有慢慢儿想法子。”王文韶说:“如今得先拿恭理丧仪的名单拟好,只怕回头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皇太后之丧,恭理丧仪的王公大臣照例派八员,共同拟定的名单是:惇王、恭王、御前大臣贝勒奕励、额驸景寿、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灵桂、礼部尚书恩承,最后一个是汉人,刑部尚书翁同和以师傅的资格,参与大丧。
    接下来便得预备大行皇太后的遗诏和皇帝的哀诏。这是南书房翰林的事,宝鋆特地派人将潘祖荫请了来商量。
    “动笔了没有?”一见面,他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问。
    潘祖荫愣了一下,才能会意,摇摇头答道:“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动笔?”
    “这是有套子的,先把一头一尾预备好,中间叙病情的一段,等见了面,看上头怎么吩咐,再补上去,那就快了。”
    “也只好如此。”潘祖荫说:“等我回去商量。”
    潘祖荫回到南书房,跟另外两位翰林:孙诒经和徐郙,检出旧案,套用例句,分头起草,也不过刚刚有了初稿,军机处已派了章京来催,于是匆匆誊清,带回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宝鋆,天色已经大明了。
    “真没有想到!”容颜憔悴非常,但隐隐跃现着异样兴奋之色的慈禧太后,用嘶哑而缓慢的声音说:“初起不过痰症,说不好就不好,简直就措手不及。唉,”她叹口气擦一擦眼泪,“我们姊妹二十年辛苦,说是快苦出了头,可以过几年安闲日子,那知道她倒先走了。”
    皇太后伤心,臣下亦无不垂泪,“请皇太后节哀。”宝鋆答奏:“如今教导皇上的千钧重担,只靠皇太后了,千万不能过于伤心,有碍圣体。”
    “我也实在支持不住了,大事要你们尽心,这是‘她’最后一件事,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能省!”
    “是!”宝鋆将捏在手里的,恭理丧仪大臣的名单递了上去。
    “你们八个,照例穿孝百日,醇王呢?”慈禧看着名单说:
    ‘我的意思,他也该穿一百天的孝。”
    “这可以另颁懿旨。”
    慈禧太后点点头:“‘明发’预备了没有?”
    “还差叙病情的一段。”
    “就这样说好了:初九,偶尔小病,皇帝还侍疾问安,不想第二天病势突然变重,延到戌时,神就散了!”
    宝鋆答应着,将遗诏的底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景廉,就在养心殿廊上改稿,一共五六句话,片刻立就,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看得很仔细,一行一行,指着念,念到“予向以俭约朴素为宫坤先,一切典礼,务恤物力”,抬起头来说:“不必这么说法。典礼到底是典礼,仪制有关,不能马虎。”
    宝鋆遵奉懿旨,就站在御案旁边,亲自动手修改,改为“一切事关典礼,固不容矫从抑损,至于饰终仪物,有所稍从俭约者,务恤物力。”慈禧太后才算满意。
    “恭王呢?得派人去追他回来。”
    “是。”宝鋆答道:“已经派专差通知,昌平离京城九十里路,赶回来也快。”
    这样的大事,恭王自然兼程赶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贝勒载澂和载滢很快地回到了京城。
    一到京直接进宫,入隆宗门到军机处,宝鋆、景廉、王文韶都在守候。白袍白靴、一片缟素,恭王见此景象,悲从中来,顿足大哭,哽噎难言。
    二十年间,四逢大丧,那一次都没有这一次哭得伤心。宝鋆等人,一齐相劝。旗人家的规矩重,澂滢两贝勒双双跪下,连声喊着:“阿玛,阿玛!”好不容易才将恭王劝得住了眼泪。
    “到底怎么回事?简直不能教人相信。拿,拿方子来看!”
    看恭王如此激动,宝鋆深为不安,赶紧将他一拉,拉到隔室,在最里面的角落坐下,沉着脸轻声警告:“六爷,你可千万沉住气!明朝万历以后,宫闱何以多事?还不都是大家起哄闹出来的吗?”
    “什么?”恭王将双眼睁得好大,“你说,你说,怎么回事!”
    宝鋆跟恭王无所不谈,也无所顾忌,当时便将慈安太后暴崩的经过——大部分是传闻,细细说了给恭王听,直到小殓以后,他才得亲眼目睹。
    “大概八点钟,里头传话:五爷、七爷、五房里的两位,”宝鋆指的是“老五太爷”的两个儿子,袭惠王的奕详和镇国公奕谟,“御前、军机、毓庆宫、南书房、内务府,一共二十多个人‘哭临’。到了钟粹宫请旨:进不进殿?教进去,就进去了。‘大行’已经小殓,可没有见恩焘。”
    恩焘是慈安太后的内侄,上年八月里才承袭的“承恩公”。照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后妃一死,先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亲属进宫瞻视,方始小殓,如今说恩焘不在场,便有疑问,恭王便说:
    “你们瞻仰了遗体没有?”
    “瞻仰了。‘西边’特为叫太监揭开覆面的白绢,看上去倒是面目如生。”
    “那当然看不出什么!整一夜的工夫,还不都料理得干干净净?”恭王想了想问:“到底是怎么得的病呢?”
    宝鋆向窗下左右一望,压低了声音说:“据说是长春名人轶事宫的一盘克食上的毛病!”
    恭王色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好半天才问了句:
    “那又是为了什么?”
    “有个消息,”宝鋆的声音越低,“不多几天以前,‘东边’到了长春名人轶事宫,太监宫女都给撵了开去,两人聊了好半天。到临了,‘东边’取出一张纸来,在蜡烛火上烧掉了。打那一天起,‘西边’就象上了心事,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弄到头来,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气数!唉!”恭王黯然长叹,“以后办事更难了。”
    “也别想得那么多,先得让眼前这一段,安安稳稳过去了再说。六爷,我再说一句:你可千万沉着!‘递牌子’吧,先请了安再说。”
    “难!”恭王摇摇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外头不知道会有些什么离奇古怪的流言?也难怪,”他又自语似地说:
    “本来就是件离奇古怪的事嘛!”
    六天以后,慈宁宫出了件离奇古怪的事。
    慈宁宫是大行皇太后金匮安奉之地。一日三次上祭,喇嘛唪经,皇帝奠酒,由恭理丧仪大臣轮班照料。这天午奠,是惇王、恭王、宝鋆和翁同和在场,当然也还有“内廷行走”的官员在当差。
    不管是多大的官儿,在慈宁宫这样尊严的地方,当着“礼绝百僚”的亲王的面,都是哈腰垂手、必恭必敬的样子,却独有一名年轻官员背着手,仰着头,随意散步似的,踏上慈宁宫的台阶,见到的人,无不诧异,亦无不厌恶。
    “站住!”恭王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略微停了一下,看一看恭王,扭过头去不理,依然负手闲行,顾盼自如。
    “问你话!”恭王的声音提高了,“你是那个衙门的?”
    问到他的衙门,他越发神气了,斜睨着恭王,矜持地微露笑意,意思仿佛在说:你也配问我的衙门?
    恭王大怒,“混帐东西!”他戟指骂道:“替名人轶事我滚下去!”
    这一下,那人才有些着慌,站住脚一望,发觉有五六条汉子,恭王的护卫来撵,急忙三脚两步下了台阶,往慈宁宫边门直奔。
    “去查!是什么人,这么荒唐!”
    等查了回来,才知道问到他的衙门,为何那样得意?他的衙门最清贵:翰林院。他自己就是翰林,翰林院编修唐景崶。
    “还是翰林?真正岂有此理!”恭王问道,“那位知道这个人?”
    翁同和知有其人,但不甚了解他的家世,便答了句:“佩公知道,唐景是佩公的门生。”
    于是将在殿内察看祭品的宝鋆找了来问,才知道唐家三兄弟,广西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都是翰林出身。老大叫唐景崧,咸丰十一年的解元,同治四年点了庶吉士,那一科会试,宝鋆是副考官。光绪三年会试,宝鋆则是正考官,唐景崶就中在这一科。还有个老二叫唐景崇,则是同治十年的翰林。
    “荒谬绝伦,非严参不可!”恭王即时找礼部的司官,吩咐具折参奏。
    宝鋆不响,出了这样荒唐的门生,自觉老脸无光,不便替唐景崶讲话。其余的人,事不干己,又逢恭王盛怒,当然亦不会为唐景崶讲好话。
    但翰林院的人,却不是这么想法,尤其是最好出风头的张之洞,邀了脾气很戆直的詹事府少詹事朱逌然,守在慈宁宫门口,等翁同和散出来,拉到一旁,大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
    “此人何罪?”张之洞说,“他如果不来行礼,又如之奈何?而况慈宁宫的中门还未开,不算行礼的时候,就没有失仪的罪过可言。老世叔,你得主持公道。”
    “是不是因为他冒犯了恭王?”朱逌然接口说道:“大家都是缟素,没有朝珠补褂宝石顶,可以识别。岂不闻不知者不罪?”
    翁同和知道这件事很麻烦。恭王也有礼贤下士的名声,这十几年来,经过许多大风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磨得火气已平,难得有疾言厉色,而这一天盛怒不息,是动了真气,只怕很难有人能将它压了下去。
    不过,从沈桂芬一死,他隐然以继承衣钵,为南派魁首自命。事实上王文韶虽在枢廷,并不为士林所重,环顾朝班,能与李鸿藻成南北对峙之局,相与周旋的,亦确有舍我其谁之感。因此,他不能率直拒绝。
    他并不喜欢张之洞,觉得他沽名钓誉,外清流而内热衷,亦可以说是外风雅而内庸俗。当然,这也因为张之洞是李鸿藻一系的第一大将,天生敌对的缘故。但唯其如此,他反不能不接受张之洞的要求,因为这是表现“宰相度量”的一个机会。
    “我知道了。”他没有把握,所以语言很淡,“我尽力就是。”
    翁同和确是尽了力,先向惇王进言,说是公论不以唐景崶为失仪,新进不知宫内规矩,而且服饰上分辨不出尊卑,亦不是敢有意藐视亲王,可否免参?
    “很难。”惇王大摇其头,“我也跟我们老六说过,不必多事。不过他有他的看法,认为非严参不可。”
    “喔,”翁同和问道:“六爷的看法如何?”
    “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外面谣言一定很多。他认为姓唐的决不是无意,而是有意想闯进去看看。其实,这会儿还看得到什么?不过姓唐的其心可诛而已。”
    “其心可诛”四个字,最难辩解。翁同和便换了个说法:
    “唯其有谣言,不宜横生枝节,反引起格外的猜疑。”
    “不然。唯其有谣言,不能不严参,好让大家知道顾忌。”
    这是杀鸡骇猴的手法。有此作用,更难挽回,但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不知道六爷以何名义奏劾?”他问。
    “这还没有定。也许是他一个人出面,也许恭理丧仪八个人合词具奏,回头还得商量。”
    “合词具奏,未免太重视其事了。”翁同和说,“能免还是免了吧。五爷一言九鼎,总要仰仗大力斡旋。”
    “回头再说好了。”
    到了四点钟,该是申祭的时候,宝鋆和李鸿藻从军机处相偕而来,一见翁同和,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这就是说,恭王执意要参。翁同和心想,连李鸿藻都无法回护,自己尽了这番心力,也可告无罪了。但反过来看,正因为李鸿藻无能为力,自己就更不应该放手,倒要让那班后进看看,谁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士重士,肯替他们说话的?
    因此,他便很注意劾奏的“折底”。底稿是礼部的司官所拟,送到恭王面前,他略看一看,便伸手要笔。
    一见这动作,翁同和赶紧走了过去。只见恭王将事由上“误上慈宁宫台阶”的“误”字圈掉,奋笔改了一个“擅”字。
    这一字的出入甚大,翁同和便劝说:“六爷,是擅是误?
    请再斟酌。”
    恭王怫然搁笔,“你当时不也在场?”他带着责问的盛气:
    “如果不是擅上,何以那样子目空一切?”
    “他散馆不久,不大懂规矩。”
    “翰林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懂规矩,什么人才懂规矩?”
    说完,恭王重新拾起笔来修改折底,不理人了。翁同和碰了个钉子,自觉难堪。但维护后辈的本心,也就在碰这个钉子之中,表露无遗,这样转着念头,便觉得这个钉子碰得也还值得。
    结果,劾奏唐景崶是由恭王单独出面,照例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吏部议奏。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看人而定,翰林、御史总比较占便宜,同时也顾忌着清流会抱不平,惹出麻烦,所以定了“罚停差使九个月”的处分,因为是“私罪”,不准抵销。翰林全靠各种“考差”滋润,唐景崶在这一年内,就不用想派到任何差使,是比罚薪稍重的惩罚。
    回到家,翁同和想想自己所碰的那个钉子,究竟不大舒服。以尚书之贵,师傅之尊,竟连一个字的主都做不动,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他也到底还有些读书人的脾气,想到“立朝有声”这句话,颇为懊悔,觉得当时应该据理力争才是。
    因此,在内阁议大行皇太后尊谥的时候,他侃侃而谈,显得很有风骨。清朝仪制,皇太后的尊谥是十二个字,开头用“孝”,头一个字用“孝”,第十个字用“天”,最后一个字用“圣”是一成不变的。其余九个字中,在原有的徽号中保留四个,新拟的只有五个字,而以第二个最重要,内阁拟了两个字:钦、肃。
    翁同和一看便摇头,大声说道:“‘贞’字是始封嘉名,‘安’字是二十年徽号,这两个字不可以改。”
    大行皇太后最初封为贞嫔,这就是所谓“始封嘉名”。翁同龢的意思,要用“孝贞”,而在以下的十个字中,还要保留穆宗最初所上徽号“慈安”的“安”字。但是内阁所拟的“钦”字,是有来头的。
    “‘钦’字是恭王定的。”宝鋆说道,“还是用‘钦’字吧?”
    这给了翁同和一个“立朝有声”的机会,“这岂是亲王所应该主议的?”他理直气壮地说。
    拟谥是大学士之事。翁同和的话,使得宝鋆语塞。于是东阁大学士左宗棠,体仁阁大学士全庆,协办大学士灵桂和武英殿大学士宝鋆重新聚议。宝鋆仍旧要用“钦”字,却没有人附议,因为翁同和的话,是尊重大学士的职权,旁人尚且如此,自己岂可不尊不重?
    就这相持不下之际,潘祖荫起而声援:“贞者正也!当时就含有正位中宫之意。而且是文宗所命,决不可更改。”
    “说得有理。”左宗棠大为赞赏,“该用‘贞’字。”
    内阁五相,以文华跟大学士李鸿章为首,他不在京里,便数左宗棠的资格最深,因此,他说“有理”便有理,决定开头四字用“孝贞慈安”。中间四个字又是翁同和的意见,说慈禧太后的徽号中亦有“端康昭庄”的定样,应该避免,建议用“裕庆和敬”,最后四个字则用“仪天佑圣”。大家同声称善,定议具奏。
    唯一不以为然的是宝鋆,深深感到左宗棠对他是威胁。在军机处,左宗棠好发高论,话不投机,在内阁又压在他上面,而亲藩朝士,总以为左宗棠有大勋劳,将他捧得高高地,这更使宝鋆心里不舒服,觉得非将他排挤掉不可。
    “左季高虚名盗世,肚子里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茅草。”他对翁同和说,“我真懊悔做错了一件事。”
    “怎么?”
    “当初不该做那首诗送他。”宝鋆说道:“将来我印诗集,一定要拿那首诗删掉。”
    翁同和不作声。在他看,左宗棠诚然名实不甚相符,而宝鋆也实在不能令人佩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局外静观为妙。
    ※※※
    慈禧太后虽在病中,思虑依然十分细密。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告一段落,西北、东北,一时可保无事,她决意筹划海防,特召李鸿章进京陛见,决定调贵州巡抚岑毓英为福建巡抚,派左宗棠幕府中最见信任的刘璈为台湾道,整顿台湾防务。同时电知驻德国使臣李凤苞,在原已订造的铁甲舰“定远”号以外,再加订一艘,取名“镇远”。此外决定了禁烟的政策,这是左宗棠所坚持的主张,李鸿章亦很赞成,因为“寓禁于征”,要求英国公使威妥玛增加“洋药”税捐,可以充裕海防经费。
    就在这洋务上积渐开展之际,慈禧太后的病势,日有起色,过了端午,精神更是一天比一天好。军机奏事,本来多用简单的“奏片”,此时又恢复召见,不过还不能每天见面而已。
    人事如此,而天象仍然示警。六月初一夜里,发现彗星出现在西北,这是人人厌恶的“扫帚星”,而且连朝不绝,初二、初三继续出现以后,到了六月十二又见,因此震动朝廷。
    于是钦天监这个冷衙门,突然“热”了起来,根据星变占验,参以史书,说是“主女主出政令”。
    钦天监是惇王所管,一听这话,大为皱眉,慈禧太后刚独专垂帘的时候,说“女主出政令”,不就等于说是“扫帚星主国政”?
    “《宋史·天文志》是这么说,有书可查的。而且宋朝多贤后,‘女主出政令’,并非坏事。”
    这话也有理。惇王做事,不喜深思,便点点头说:“出奏。”
    奏折一上,有人知道其事的,惴惴然为惇王及钦天监的官员捏着一把汗,怕触犯忌讳,惹得慈禧太后震怒,降旨申斥,甚或治罪。
    谁知不然。慈禧太后认为话说得不错,现在确是“女主出政令”。在她看来,自己的当权,既然上应天象,就正可以居之不疑。反倒是钦天监的官员,越想越不妥,重新深究,上奏更正错误:“彗星出六甲、入紫微、主水、主刀兵”,并非主“女主出政令”。
    不论如何,星变总是天象示警,君臣皆当诚意修省,感格天和。于是“翰林四谏”之一的詹事府左庶子陈宝琛,上奏以“星变陈言,请斥退大员”,首攻宝鋆,次攻吏部尚书万青藜,再加上一个左副都御史程祖诰。
    由于上年太监与护军在午门殴斗那一案,慈禧太后对陈宝琛、张之洞是刮目相看的,张之洞新近放了内阁学士,已是二品大员。陈宝琛虽未升官,但他的奏折,慈禧太后是一定看完的,认为说得很恳切,所以第二天召见军机,当面将折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恭王,首先就指示:程祖诰应该开缺。
    这就是表明了他重视原折之意。既然程祖诰开缺,则以彼例此,足见陈宝琛所弹劾的人,都不称职,万青藜和宝鋆亦应该“斥退”。恭王自然觉得为难,因为宝鋆是他所必须回护的。
    想了一下,他从万青藜说起:“万青藜效力有年,调任吏部以后,公事亦无贻误。不过年纪大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不济是有的。”
    “这还在其次。”慈禧太后说,“这几年参万青藜的人很不少,尤其是翰林居多。他这个样子‘掌院’,只怕没有什么人听他的。”
    “是。”恭王趁机说道:“臣的意思,开去‘翰林院掌院’
    的差使好了。”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勉强同意,为万青藜保留了吏部尚书的本缺。
    这就要谈到宝鋆了。他疑心陈宝琛是受了李鸿藻的指使,想结纳左宗棠,将他排名人轶事出军机,因而不等恭王开口,先就自己乞退。但却有一套意在言外的措词。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也不济了,常时奏对,腰脚不便,起跪都不俐落。”这是暗指着左宗棠而言,他自己起跪俐落得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蒙皇太后、先帝、皇上的恩典,管了十几年的钱,几次大征伐的军费,又有几次大典的花销,左支右绌,处处作难。这些苦衷,皇太后圣明,无不洞鉴。只是外面人不原谅,常常出些好大喜功的花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既然替朝廷管着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不能不看紧点儿。因此得罪了好些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自己亦觉得才具平常,难胜烦剧。求皇太后、皇上的恩典,开去一切差缺,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偷闲几时。”
    这后半段话也是指着左宗棠说的。慈禧太后一听就有数了,宝鋆是跟左宗棠不和。但是,她不相信陈宝琛是为了左宗棠劾奏宝鋆,所以一开口就说:“国事艰难,总要和衷共济才好。”
    “是!”宝鋆答应着。
    “陈宝琛的话,很切实,说得稍微过分的地方,也是有的。”慈禧太后对恭王说道:“你们拟旨,总要拿人家一片求好的心叙进去,不能挡住了言路。”
    这就是说,宝鋆是没事了,但并不是说他没有错处。原折一共奏劾了三个人,一个落职、一个免了一项差使、再加上一番责备宝鋆的话,对陈宝琛的面子也很可以敷衍了。
    于是,恭王答道:“宝鋆在军机多年,没有什么过失,陈宝琛说他‘畏难巧卸、瞻徇情面’,亦不能确有所指。不过既然言路上有这样子的批评,总是宝鋆还有不能跟人和衷共济的地方,才惹起闲言闲语。今后,宝鋆总要格外尽心才是。”
    “不错。就照你这意思拟旨好了。”慈禧太后又说,“宝鋆精神还很好,还很可以好好当几年差。”
    “是!”宝鋆这一声答应得很响亮,显得衷气十足。
    一场宦海风波,在宝鋆来说算是过去了。但他不能心平气和地照上谕所说的“恪矢公忠,和衷共济”,为了报复,指使一名叫文硕的内阁侍读学士,翻出一件老案来参劾左宗棠和杨岳斌。
    这件案子起于一个月前,湖南巡抚有个奏折,抄附了前任陕甘总督杨岳斌的一通咨文,是为了他初督陕甘,剿办回乱时,曾经委了一个道员王梦熊,就地劝捐,接济军粮,照例应该奖励,但迄今十余年未办,请由现任陕甘总督,查案给奖。
    就表面看,其事甚小,军机奉旨:“着湖南巡抚咨行陕甘总督查明办理。”案子便算了结。而文硕却以此为由,大做文章,说王梦熊当初劝捐未曾核奖,是因为左宗棠与杨岳斌不和,接任陕甘总督以后,有意积压。本来是件没有什么多大议论可发的事,而有意苛责,加以文字拖沓,竟有三千字之多。最后为了表示无所偏袒,特意指责杨岳斌以卸任总督为湖南巡抚的部民,有所陈诉,当用呈文而不该用咨,请一并“量予示惩”。
    奏折送到慈禧太后那里,一看有“已革道员王梦熊”的字样,便觉得不该给奖,再看下去,越觉厌恶,便丢在一边,而心里疑惑,不知道文硕何以要上这个折子?是不是跟左宗棠有什么嫌隙,还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她先问恭王:“内阁侍读学士文硕,这个人怎么样?”
    恭王连这个名字都还是第一次听到,便老实答道:“臣不知道这个人,等查明了回奏。”
    慈禧太后看着宝鋆和景廉问道:“你们俩,知道不?”
    景廉是知道的,但慈禧太后问到此人,其意何在,茫然莫测,不敢造次,好在班次在后,不妨等宝鋆回答。
    宝鋆不能不回答,“文硕是正红旗,进士出身。”他说,“平日有痰疾。”
    “他是那一科的?”
    “同治四年乙丑科。”
    “那一年会试,”慈禧太后想了一下问道:“仿佛记得你也入闱了?”
    “是!”宝鋆答道:“臣跟贾祯、谭廷襄、桑春荣一起赏的考差。”
    “他上了个折子。”慈禧太后这才将文硕的折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噜哩噜苏几千字,我没工夫看它!鸡子儿里挑骨头,干么呀?
    你们看看,该怎么驳?”
    原折甚长,只好带回军机处去看。左宗棠一看就生气了,他正在发风疹,一面搔爬不停,一面便大骂王梦熊。
    “这一案跟我毫无关联。”他大声说道:“王梦熊什么东西,假公济私,捐款都入了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只有杨厚庵这种老实人才会重用他。陕甘我跟杨厚庵不是前后任,中间还隔着一个穆图善,王梦熊贪名人轶事污有据,革职查办是在穆任,我接事以后,自然照规矩办。王梦熊不敢到案,逃匿无踪,案不能结,何来核奖?王梦熊这两年一再呈控,都察院已经驳回,听说王梦熊已经逃回湖南,应该降旨,责成湖南巡抚衙门,逮捕归案,切切实实查明究竟。”说到这里,他收不住口,又溜到题外了,“文硕虽有痰疾,这个折子倒不能看作痰迷心窍,一定受了什么人指使。请王名人轶事爷彻查。”
    若说有人指使,自是宝鋆。左宗棠的弦外之音,恭王自然明白,便摇摇手说:“算了,算了!十几年的老案,还翻它干什么?驳了就算了。”
    接着恭王派苏拉找了“达拉密”来,口授大意,写出来看是这样驳复:
    “据内阁侍读学士文硕奏:此案悬搁多年,左宗棠在任日久,有意积压,请量予惩治等语。查各省督抚办理事件,原应随时速结;然其间迟延时日,未经办结者,亦所时有。文硕所称左宗棠因与杨岳斌各持门户之见,有意积压,回护弥缝;并杨岳斌系在籍绅士,应呈明湖南巡抚,不宜率用咨文,均属任意吹求,措词失当,所奏着毋庸议。”
    这样驳复,左宗棠还不满意,认为文硕应受申斥。李鸿藻便劝他,说是朝廷广开言路,所奏即有失当,不宜轻言斥责。左宗棠才怏怏不语。
    回家以后,还不肯罢休,派人去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文硕是受了王梦熊的贿,有意想借此因由翻案卸罪。而文硕敢于出此,一半也是因为有宝鋆在替他撑腰。
    “不能干了!”他跟他左右说:“宝佩蘅蓄意排挤,我不能受他这种窝囊气。告病!”
    左右苦苦相劝,左宗棠执意不听,而且也真的气病了,风疹大发以外,头面手足浮肿,加以天气炎热,中了暑气,胸膈不舒,头晕耳聋,只好上奏请假,奉旨赏假十日。
    慈禧太后却正好相反,病体痊愈,可以报“大安”了。
    “报大安”即表示已无可为天下之虑,一切因慈禧太后染恙而减少的仪制典礼及日常办事规制,恢复如常。这是社稷苍生之福,也是请脉医士的非凡大功,所以论功行赏,有一道恩诏。为首的是薛福辰,道员的本缺,遇缺即补,并赏加布政使衔,只要过一过班,就可外放为监司大员。其次是汪守正,他本是州县班子,升为知府,并赏加三品职的盐运使衔,仕途腾踔,何止“连升三级”?再下来是为孝贞慈安太后“送终”的庄守和,原来摘去的顶戴和花衔赏还,并由右院判调补左院判,成了太医院第一号人物。
    李德立已经告病休致,恩典给了他的儿子兵部主事李廷瑞,超擢为郎中。此外,首先建议征医的内阁学士宝廷,荐医的督抚李瀚章、曾国荃等,以及逐日带医请脉的总管内务府大臣,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从优议叙。
    其中特蒙异数的是薛福辰和汪守正。慈禧太后特赐貂裘、紫蟒袍、玉带钩、奇南香手串等等珍物,派太监赍送到家,薛福辰摆香案跪接。一家大小,无不感激天恩,但他本人却别有难以言说的抑郁,满腹经纶,未展抱负,只不过偶尔学医,竟成富贵的由来,自觉委屈。
    慈禧太后却理会不到他的心境,另有打算,传旨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体元殿赐宴,派总管内务府大臣作陪,宴前单独召见,亲表谢意。
    “薛先生,”慈禧太后从服他的药见效以后,就改用这个称呼,“吏部题奏,广东有个雷琼道的缺,先把你补上。”
    雷州、琼州在广东极南,炎方瘴疠之地,在宋朝充军到那里,就跟清朝充军到宁古塔、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些地方一样。现在情形虽大不相同,却也不算好缺,只是无论如何是个可以做一番事业的地方官,所以薛福辰顿觉愁怀一去,磕头谢恩。
    “起来,起来!”慈禧太后用安慰他的语气说:“你别嫌委屈!好在你不用到任,过些日子,看近处有什么好缺,我再替你调补。我的意思要留你在京里,不过不能替你补京官,你懂我的意思吗?”
    薛福辰当然懂,京官清苦,不比外官由地方供养,来得舒服。这是慈禧太后特加体恤,他当然要知情,便又磕一个头说:“皇太后恩出格外,臣粉身碎骨,难以图报。”
    “你别这么说。我这场大病,九死一生,多亏得你。”慈禧太后又说:“你看如今的局面,如果我起不来,不能办事,不知会糟成什么样子?你的功在天下,就多得朝廷一点儿恩典,我想大家亦没有话说。”她的精神很好,所以接下来又谈汪守正的事,“汪守正补了扬州府,这倒是个好缺,不过,我也不能叫他到任。我的体子只有你跟汪守正最清楚,吃你们的药对劲,万一有个什么的,总要找你们方便才好。汪守正,我也想给他在近处找个缺,保定都还远了,将来看看天津府怎么样?”
    薛福辰不便置词,只答应得一声:“是。”
    “你弟兄几个?”
    “臣弟兄三个。”薛福辰答道:“臣居长。”
    “薛福成是你的弟弟吗?”
    “是。”
    “在那里做官?”
    “臣弟福成,以前在曾文正幕府,此刻在督臣李鸿章幕府,以劳绩军功,保到道员,尚未补缺。”
    “喔!”慈禧太后点点头,记在心里了,“你还有一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叫福保。一直在督臣丁宝桢幕府。”
    “丁宝桢能用你们弟兄两个,可见得是识人好歹的。”慈禧太后说:“你去吃饭吧!有好吃吃不了的,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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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一章
    星变带来的忧惧不安,因为慈禧太后的“报大安”而消失了一大半,在她自己,所记得的只是“女主出政令”这句话。这一年多以来,为了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她抑郁在心,积之已久,第一恨自己力不从心,其次,有孝贞慈安太后在,凡事毕竟不能独断独行。如今情形完全不同了,心情畅快,意气发舒,觉得时局虽然艰难,其实大有可为,一切只在自己的手腕。
    就在这时候,接到一个密折,是奉旨巡阅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师的彭玉麟,参劾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刘坤一,说他“嗜好素深,又耽逸乐,年来精神疲弱,于公事不能整顿,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眯目,甚或坍毁。”又说他“广蓄姬妾,稀见宾客,且纵容家丁,收受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在两广总督任内,所筑炮台,一经霪雨,尽皆坍毁。”措词异常率直。
    慈禧太后是知道彭玉麟的,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刚介耿直,知人论世,难免偏激,因此,她对这个奏折上的话,不甚深信。但遇到这样的案子,必得派大员查办,因而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议奏。
    军机却深感为难,仍旧只能请旨。因为查办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至少得派个大学士,大学士出京查案,风声太大会影响政局的安定。而且要查的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亦非深谙兵事的,不能胜任。
    “最为难的是,刘坤一、彭玉麟都是朝廷倚重的大臣,人才难得,总宜保全。如果查有实据,也还罢了,倘或其中不尽不实,刘坤一必又奏劾彭玉麟,闹成两败俱伤,似非保全之道。”恭王又说,“此事关系甚大,臣等不敢擅专,总得先请皇太后定下宗旨,臣等方好遵循。”
    慈禧太后见恭王如此怕事,自然不满,但细想一想,他的话亦不是全无道理,因而问道:“如果派人查办,你们看是谁去好?”
    “如果真的要查办,自以左宗棠为宜。不过,左宗棠正请病假,天气又热,长途跋涉,不甚相宜。”恭王又说,“这一案,派大员出京,必定引起外间揣测,平添许多风波。臣请旨,是否可以寄信给刘坤一,让他明白回奏。”
    “那没有用。”慈禧太后大为摇头,“让刘坤一回奏,当然是为他自己辩护,那时再派人去查,就不是保全之道了。我想……,”她沉吟了好一会说:“左宗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我知道,他不宜于查案,从前查办郭嵩焘,说的话不公平。”
    接着,慈禧太后指示,就派彭玉麟密查。这是办事的创格,但细细想去,却是极高明的一着,第一,不必特派大员出京,而彭玉麟本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顺便密查,不着痕迹。其次,原由彭玉麟参劾。复派彭玉麟密查,等于让他更作详细的报告,复奏为原奏之续,就好象不曾查办过刘坤一。恭王认为这样做法,最好的是,没有奉旨查办的第三者,将来案情或大或小,或严谴或保全,都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自如,所以欣然承旨,由衷地颂扬圣明。
    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参案,未有结果,陕甘的人事却须有所变动。曾国荃本无意去主持陕甘的军务,而在这半年之中,不但自己体弱多病,并且家庭中连番拂逆,先是他的胞侄,曾国藩的次子纪鸿,会试屡次落第,这年五月间郁郁以终。接着,他自己又死了一个儿子,情怀灰恶,坚决求去。
    恭王深知他的心境,已经答应让他休息一个时期,但继任人选颇费踌躇。左宗棠当然没有回任的道理,就是他自己愿意再度出镇西陲,朝廷亦不会相许,因为割断了他跟刘锦棠、张曜等人的关系,便等于变相收回兵权,不宜让他再统旧部,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但陕甘毕竟仍是湖南人的天下,所以曾国荃的继任人道,亦必得仍是湖南人,才能笼罩得住。
    这番调动,重在防务,与寻常的督抚迁调,情况不同。所以恭王事先曾与李鸿章商议,预备以刘坤一调任陕甘,丁宝桢在四川的声名很好,应该移督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空下来的四川总督一缺,照李鸿章的打算,最好让他老兄湖广总督李瀚章调补。丁宝桢这几年在四川极力整顿,吏治非吴棠在日所可同日而语,税收更有起色,光是协解北洋购置铁甲船的盐税,就有三十万两之多,所以李瀚章如能调为川督,在李鸿章来说,公事上先就可以得心应手。
    于是,不等彭玉麟奏复,恭王先就奏明慈禧太后,召刘坤一进京陛见,由彭玉麟署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作为一次督抚大调动的第一步。
    左宗棠一月假满,又续假一月,这次慈禧太后批是批准了,却是疑惑。
    因此,在召见醇王时,特地问道:“最近见着了左宗棠没有?”
    “半个月前,臣去看过他。”醇王答道,“精神还不差,只是兴致不好。”
    “为什么呢?”
    “大概办事不大顺手。”
    慈禧想了想说:“是不是有人跟他过不去?”
    这是指宝鋆,醇王不便肯定,答一声:“皇太后圣明。”
    “你倒看看他去。”慈禧太后说,“劝劝他。到底是替朝廷立过功劳的人,年纪也这么大了,问问他自己有什么意思。”
    醇王衔命去访问时,左宗棠正短衣蒲扇,在家纳凉。
    在亲贵中,醇王最看重左宗棠,他亦往往倚恃醇王作挡箭牌。所以接得门上通报,丝毫不敢怠慢,具衣冠、开中门,将贵客迎了进来,要用待亲王的礼节参见,让醇王硬拦住了。
    寒暄之际,先问病情。左宗棠便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地,将他头面浮肿、胸有痞块这些毛病的由来,从头谈起。醇王一面听、一面看,心里在想,能这样起劲讲话,就有病也不重,便等他谈得告一段落时,劝他销假上朝。
    “宗棠许国以驰驱,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以诸葛亮自命,所以自然而然地引用了《出师表》的话,“不过,衰病侵寻,有增无减,释杖不能疾趋,跪拜不能复起,当差的仪制尚且难得周全,其他还谈得到吗?多承王名人轶事爷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定能体谅七十老翁的苦况。等假满以后,无论如何要请开缺、开差使。那时要请王名人轶事爷在慈圣面前,代为陈明苦衷。”
    “老年不宜跪拜,上朝是一大苦事,我是知道的。”醇王说道,“朝廷优礼勋臣,庙堂筹划,倚重老成,只怕慈圣也不肯放你回山。”
    “是!”左宗棠答道,“虽然开了缺,我暂时仍旧住在京里,以备朝廷顾问。如果明后年托天之福,八方无事,那时再乞骸骨,想来亦万无不能邀准的道理。”
    看他言词恳切,醇王认为真意已经探明。天气这么热,自己固然不耐久坐,而做主人的衣冠陪客,更觉不忍,便起身告辞。第二天特为进宫请见慈禧太后,将所见所闻,据实面奏。
    “左宗棠的意思我懂了,他是想开掉军机的差使,光是当大学士。”慈禧太后说,“不过,我看他实在不宜于做京官,得找个好地方,让他去养老。”
    左宗棠将要外放,就在这一刻便决定了,但“好地方”却一时难找。
    当刘坤一奉召到京前后,彭玉麟的复奏也到了。
    非常出人意外地,彭玉麟的复奏,竟是为刘坤一多所开脱。原奏说“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眯目,甚或坍毁”并非刘坤一的错处,错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需总局坐办赵继元。
    此人是安徽太湖人,同治二年的翰林,”原是正途出身,却在散馆以后,又捐了个道员,分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的妹夫就是李鸿章,这时正署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郎舅无回避之例,便派了军需总局的肥差,一直把持到如今,才为彭玉麟不顾一切地“掀”了出来:“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需总局,原系总督札委局员,会同司道主持。自赵总元入局,恃以庶常散馆,捐升道员出身,又系李鸿章之妻兄,卖弄聪明,妄以知兵自许,由是局员营员派往修筑者,皆惟赵继元之言是听。赵继元轻前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李宗羲为不知兵,忠厚和平,事多蔑视。甚至督臣有要务札饬总局,赵继元竟敢违抗不遵。直行己意。李宗羲旋以病告去,赵继元更大权独揽,目空一切。炮台坍塌、守台官屡请查看修补,皆为赵继元蒙蔽不行。”
    赵继元如此顽劣,彭玉麟以巡阅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师,整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的职责,曾经插手干预,但并无效果,他在奏折中说:
    “臣恐刘坤一为其所误,力言其人不可用。刘坤一札调出局,改派总理营务,亦可谓优待之矣,而赵继元敢于公庭大众向该督臣力争,仍要帮理局务。本不知兵,亦无远识,嗜好复深,徒恃势揽权,妄自尊大,始则自炫其长,后则自护其短,专以节省经费为口实,惑众听而阻群言,其意以为夷务有事,不过终归于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海防,不过粉饰外面,故一切敷衍,不求实际。其实妄费甚多,当用不用。大家皆瞻徇情面,以为局员熟手军需,营务归其把持。将来海疆无事,则防务徒属虚文,一旦有事,急切难需,必至贻误大计。夫黜陟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朝廷,差委之权,归于总督,臣不敢擅便。惟既有见闻,不忍瞻徇缄默,恐终掣实心办事者之时,而无以儆局员肆妄之心。”
    奏折到达御前,慈禧太后大有警悟,李鸿章的势力远达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她知道的,却想不到是这样根深蒂固。上海的制造局、招商局、以及将要开通的上海、天津陆路电报线,都在李鸿章手里。再加上他有这样一个至亲盘踞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需总局,历任总督都无奈其何,变成南北洋防务,都靠李鸿章一个人,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过重,朝廷终有受他挟制的一天,岂不可虑?
    因此,她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议奏,朱笔亲批:“赵继元劣迹昭著,即行革职。”军机处看到朱批,无不心惊。大家都懂她的意思,这是“杀鸡骇猴”,有心给李鸿章一个警告,也是给所有的大臣一个警告:倘或不是勤慎奉公,她用威行法是毫不容情的。
    也就因为如此,慈禧太后决不让刘坤一回任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得要派一个不甘于受李鸿章影响的人。“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情形不大好!”她向恭王说,“用人不能光讲才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也要紧,总要破除情面,切实整顿。象盛宣怀当招商局委员,收买洋船,竟敢舞弊,居然还有人帮他说话,无怪乎象赵继元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也是指着李鸿章说的。盛宣怀是李鸿章的亲信,他收买旗昌洋行的轮船舞弊,查明属实,而“居然还有人帮他说话”,也就是李鸿章。
    “彭玉麟是肯破除情面,实心办事的,不如就让他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回皇太后的话,”恭王答道,“彭玉麟早有过话,决不肯做督抚。而且他参了刘坤一,又接刘坤一的事,为避嫌疑,更不肯了。以臣的意思,丁宝桢倒合适。”
    “丁宝桢在四川很顺手,一动不如一静。我看,”慈禧太后突然想到,“叫左宗棠去吧!”
    将左宗棠排名人轶事出军机,办事可得许多方便,恭王表示赞成。不过左宗棠是不是肯去,却成疑问。所以,恭王特地派一名军机章京到左宅求见,探问他的意思。
    在左宗棠,这是意外之喜,顿时精神一振。他喜欢揽权,更喜欢独断独行。少年时言志,不望拜相入阁,只愿出镇方面,不得已而求其次,宁愿做个七品县官,亦可以一抒抱负。如今既拜相、又出镇,而且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必兼南洋大臣,东南防务,要靠自己来名人轶事经营策划,大有用武之地。所以对派去的军机章京,在矜持之中,不免喜形于色,表示一到南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海防,只要他一到任,必有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局了,但却还不能降旨。因为刘坤一奏对不称职,他本人鸦片瘾大、姬妾又多,也不愿到西北苦寒之地,而杨昌濬的资望才具,都不够总督的格,得要另外物色。
    最初想到刘坤一的族叔,云贵总督刘长佑,他是湘军宿将,早就当过直隶总督,移镇西北,倒也人地相当。但因法国正在窥伺越南,西南的防务,亦颇并重要,不宜调动。
    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个湖南人,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谭钟麟,他是翁同和的同年,恭王对他特具好感。同治四年,慈禧太后与恭王失和,闹出绝大风波,恭王几几乎连爵位都保不住。慈禧太后震怒之下,有言责的人,十九噤若寒蝉,只有谭钟麟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道御史,慷慨陈言,说“庙堂之上,先启猜疑,根本之地,未能和协,骇中外之视听,增宵旰之忧劳,大局有关,未敢缄默”,同官感悟,列名合疏的,有四十余人之多。慈禧太后一看这声势,不敢一意孤行,终于恢复了恭王的名位权力。以此渊源,谭钟麟一直能得到恭王的支持。而且他的官声不错,并且当过陕西巡抚,论各方面的考虑,都很合适。唯一不甚妥当的是,他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杭州知府,署理杭嘉湖道时,杨昌濬当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布政使,正是他的顶头上司,现在杨昌濬是甘肃布政使,变成谭钟麟的部属,似乎难堪。但朝廷用人,当然管不到这些细节,也就随它去了。
    谭钟麟的调督陕甘,是出于张之洞的建议,在“翰林四谏”中,他颇得人缘,所以湖广总督李瀚章,为了笼络,特地卑词厚币,请他去当湖北通志局的总纂。可是张之洞正在培养资望关系,快到了水到渠成,将要大用的时候,自然不肯应聘,转荐他的门生樊增祥自代。果然,不久就由于李鸿藻的保荐,放了山西巡抚。翰林当到内阁学士,不是内用为侍郎,便是外放为巡抚,循资迁转,原无足奇,奇的是张之洞升内阁学士还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有此任命,不能不说是异数。
    因此,给他去道贺的人特别多。张之洞兴奋得不得了,亲拟谢恩折子,得意忘形,自命为“敢忘八表经营”的话,一时传为口实,而挖苦他最厉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兄张之万。一天张之万带了两个挂表,有人便说,表只要准,一个也就够了。他这样回答人家:“我带两个表不足为奇,舍弟有‘八表’之多。”
    “八表”是八方之极,亦是“天下”的别称,“八表经营”可以解释为开国英主力战定天下。张之洞下笔不检,用了这句成语,如在雍正、乾隆年间,不丢脑袋也会丢官,但嘉庆以后,文字狱久已不兴,而且清流的口气,向来阔大,所以山西巡抚想经营八表,不过传作笑谈而已。
    谈笑以外,亦颇有人深为警惕,因为张之洞的被重用,正是慈禧太后重视清流的明证。翰林四谏中,专事弹劾的张佩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宝廷、以及后起的盛昱,不在四谏之列,却与黄体芳齐名,好以诙谐语入奏折的刘恩溥都在朝中,气焰更甚,不知他们那一天心血来名人轶事潮,出手搏击?因而都不免惴惴不安。
    因为如此,便常有些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流言,有人说万青藜、董恂在位不久了,有人说李鸿藻一系将攻倒王文韶,还有人替新任陕甘总督谭钟麟担心,说张佩纶一定饶不过他。
    张佩纶曾经弹劾过谭钟麟,那是四年前的事。光绪三年,山西、河南、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朝廷截留东南漕米一百万石,赈济山西与河南,由阎敬铭以侍郎坐镇山西,督办赈务。有个县官侵吞赈米,阎敬铭会同山西巡抚曾国荃,请“王命旗牌”,斩于闹市,因而经手放赈的,不管是官员还是绅士,没有人敢于舞弊,山西、河南的灾民,受惠的不止其数。
    但是,陕西同样被灾,却独独向隅。这年从四月到九月,点雨未下,渭南、渭北,小麦下种的不及二成,百姓已经吃草根树皮了,但左宗棠西征,还在急如星火地催运军粮。李鸿章大为不满,写信给左宗棠说:“西北连年荒歉。民食犹苦不足,何忍更夺之以充兵饷?万一如明末酿成流寇之乱,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咎!”
    左宗棠接到这封信,当然很不开心。因此也就讨厌有人说陕西大旱,陕西巡抚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禁止属下报灾。朝廷查询,他答奏说是“全省麦田仅有三成未播种者,余皆连得透雨,一律下种,虽有偏灾,不致成巨祲。”这个巡抚就是左宗棠的同乡谭钟麟。
    陕西的绅士为求自保,约齐了上书巡抚,请求奏报灾情,设局派官绅会办赈物。谭钟麟置之不理,陕西绅士只好乞援于言路了。
    当时陕西人当御史的,一共有五个人,而陕西的绅士,只写信给其中的四个。这四个人有一个叫余上华,虽是陕西平利人,祖籍湖北,两湖一向认同乡的,所以余上华跟谭钟麟套名人轶事上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平日常有书信往来。这时便跟其余三个人说:“绅士与巡抚不和,言官又攻巡抚,彼此相仇,吃亏的还是地方。我看先不必出奏,由我来写封信劝他,如果他肯回心转意,奏请办赈,嘉惠地方,我们又何必再作深责?”
    大家都觉得他的话入情入理,应是正办。便同意暂缓弹劾,由余上华写信给谭钟麟。那知道余上华出卖了他的同官,也出卖了他的同乡,将陕西绅士的原函,寄了给谭钟麟。
    谭钟麟为了先发制人,连夜拜折,专差送到京里,特参“陕西绅士,把持公事,胁制官吏;移熟作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图冒赈。”可惜,晚了一步,已经先有人参了谭钟麟。
    这个人叫梁景先,陕西三原人,官拜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御史,就是陕西绅士致书言路乞援,而独独漏了他的那个人。梁景先的科名甚早,是道光二十五年的进士,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进京时,他做工部郎中,因为胆小,弃官逃回家乡。这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但陕西人最讲气节,因此看不起他,后来虽然补了御史,陕西的绅士却从不跟他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这一次桑梓大事,别人都受托出力,只有他不在其列,心里非常难过。想想六十多岁的人,就要告退了,这样不齿于乡里,将来退归林下,还有什么面日自居为缙绅先生?倒不如趁此机会,为桑梓效一番劳,晚节可以盖过早年的耻辱,岂不是极好的打算?
    因此,他深夜草奏,狠狠参了谭钟麟一本,说他骄蹇暴戾,一条条罪状列了许多,而且词气之间,也隐约谈到余上华跟谭钟麟勾结,“潜通消息”的情事,同时也参了陕西藩司蒋凝学,衰病不足以胜任其职。
    他的奏折一上,谭钟麟的折子也到了,陕西的御史预备在京里参他,他远在西安,怎会知道?见得余上华“潜通消息”的话,信而有征。不过由于恭王的从中回护,这两个折子都留中不发,只用“廷寄”命谭钟麟“确查具奏”。
    消息当然瞒不住的,陕西的京官和地方上的百姓,动了公愤,一方面具呈都察院,请求代奏:“陕西荒旱,巡抚、藩司厌闻灾歉”,一方面在西安几乎发生暴动。谭钟麟大起恐慌,下令西安镇总兵、潼关协副将,调兵三千,将巡抚衙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住,一打二更,抚署前后戒严,断绝行人,总算地方绅士出面安名人轶事抚,不曾激成民变。只是蒲城、韩城等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匪乘机作乱,还杀了两名官儿,派兵剿捕,方能平定。
    事情闹得很大,但朝廷无意严格追究责任,所以等谭钟麟的复奏到京,才有明发上谕,认为谭钟麟的复奏,“尚无不合”。梁景先所参蒋凝学各节,既无实据,“毋庸置议”。至于陕西的灾情,由户部拨银五万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谭钟麟核实放赈。
    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不想恼了张佩纶,看样子他内有恭王成全,外有左侯支持,要扳是扳他不倒的,只有给他一个难堪出出气。
    于是他上了一道“疆臣复奏,措词过当,请旨串饬”的折子。结果发了一道上谕,第一段说:
    “前因陕西绅士呈诉该省荒旱,巡抚谭钟麟有办理未善之处,谕令该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兹据谭钟麟复陈,办理一切情形,尚无不合。朝廷知该抚向来认真办事,特予优容,明降谕旨,责成该抚经理救荒事宜,不以折内语句,苛以相绳。”这一段是为谭钟麟开脱,也为朝廷本身辩护,救灾事大,措词事小,不加苛责。
    第二段入于正文,是这样措词:
    “兹览张佩纶所奏,‘该抚复奏折内,晓晓置辩,语多失当,恐开骄蹇之渐,请予申饬。’嗣后该抚惟当实心任事,恪矢靖共,于一切行政用人,慎益加慎,毋稍逞意气之偏,转致有亏职守。”
    前后两段的文气,似断还续,虽未明言申饬,其实已作了申饬,但此申饬又很明显地表示出是苛责。合看全文,给人的观感,仿佛是弟兄相争,做哥哥的明明不错,但父母为了敷衍骄纵的幼子,假意责骂哥哥。清流中人,真的成了“天之骄子”了。
    事隔四年,丁忧复起的张佩纶,依然是“天之骄子”,补了翰林院侍讲的原职,谢表中比拟为宋哲宗朝,贤后宣仁太后当国,起用贤俊,再度当翰林学士的苏东坡,俨然以参赞军国大计的近臣自许。事实上,三年守制,潜心修养,虽然气概如昔,但已深沉得多,不会再象以前那样一逞意气,便尔搏击。所以为谭钟麟担心的流言,亦毕竟是流言而已。
    ※※※
    补授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的上谕,由内阁明发时,左宗棠还在病假之中。人逢喜事精神爽,病痛仿佛好了一大半,期满销假,说“步履虽未能复故,而筋力尚可支持。”折子一递,当天就由慈禧太后召见。
    这次召见,跟以军机大臣的身分,随班晋见,大不相同,太监扶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语慰问,踌躇满志的左宗棠,亦颇有感激涕零之意,说是过蒙体恤,大出意外,只是衰病之躯,怕难报称。
    慈禧太后放他到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原有象宋朝优遇大臣那样,“择一善地”让他去养老的意思,但这话不宜明说,依然是勉励倚重的语气,“说到公事,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繁难,只怕比你现在的职司要多好几倍。”她说,“我是因为你回来办事认真,很有威望,不得不借重你去镇守。到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可以用妥当的人,替你分劳。不必事事躬亲,年纪大了,总要保重。”
    这是不教他多管事,还是含名人轶事着养老的意味在内,而左宗棠是不服老的,瞿然奏对,大谈南洋的防务与“通商事务”。
    一讲就讲了半点钟。
    “你如果不能支持,不妨稍微歇一歇。”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但神态很体恤,“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有什么应兴应革的事宜,你跟恭王、军机慢慢儿谈,让他们替你代奏好了。”
    于是左宗棠跪安退出,料理未了事务,打点起程。经手的两件大事,一是永定河工,完工的要奏请验收,未完工的仍由王德榜料理。二是安置十二哨亲军,一部分遣散,一部分带到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剩下的军械当然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鸿章接收,但最新式的六百杆“后膛七响马槍”,却送了给神机营,使得醇王喜不可言。
    诸事皆毕,左宗棠衣锦回乡,奉准请假两月,先回湖南展拜他二十二年未曾祭扫的祖茔。
    十一月底船到长沙,新由河南调任湖南巡抚的涂宗瀛,率领通省文武官员,衣冠鼓乐,恭迎爵相,日日开筵唱戏,将他奉如神明。这样在省城里住了三天,方溯湘水北上,荣归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故里。
    头白还乡,而且拜相封侯,出镇东南,这是人生得意之秋,但左宗棠的心境,却大有“近乡情更怯”的模样,怯于见一个人:郭嵩焘。
    郭嵩焘跟左宗棠应该是生死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咸丰十年官文参劾左宗棠,朝命逮捕,将有不测之祸,亏得郭嵩焘从中斡旋解救,左宗棠不但无事,而且因祸得福,由此日渐大用。以前郭左两家,并且结成儿女姻亲。这样深厚的关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竟至中道不终。同治四年,郭嵩焘署理广东巡抚,积极清除积弊,整理厘捐,因而与总督瑞麟为了督署劣幕徐灏而意见不和,朝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左宗棠查办。他为了想取得广东的地盘,充裕他的饷源,居然趁此机会,连上四折,攻掉了郭嵩焘,保荐蒋益沣继任广东巡抚。其间曲直是非,外人不尽明了,但左宗棠自己知道,攻郭嵩焘的那些话,如隐隐指他侵吞潮州厘捐之类,都是昧熬良心才下笔的。
    在左宗棠,这些英雄欺人的行径,不一而足,但对他人可以置之度外,对郭嵩焘不能,尤其回到了家乡更不能。一路上左思右想,唯有“负荆请罪”,才能稍求良心自安,也见得自己的气度与众不同。
    一大清早,左宗棠便吩咐备轿拜客,陈设在官船上的全副仪仗,执事都搬上了岸,浩浩荡荡地塞满了一条长街。八抬大轿到郭家门口停住,左宗棠走下轿来,红顶子,三眼花翎,朝珠补褂,一应俱全,亲自向郭家的门上说明:“来拜你家大爷。”
    郭嵩焘早就得到消息,挡驾不见,甚至连大门都不开,门上只是弯着腰说:“家主人说,决不敢当。请侯爷回驾。”
    “你再进去说,我是来会亲戚。务必见一见。”
    往返传话,主人一定不见,客人非见不可,意思极为诚恳。最后是郭嵩焘的姨太太劝她“老爷”,说女儿是他侄媳妇,如果过于不讲面子,女儿在左家便难做人。郭嵩焘是怕这个姨太太的,只能万分委屈地,开门接纳。
    “老哥,老哥!”左宗棠一进门便连连拱手,进了大厅,便有个戴亮蓝顶子的戈什哈,铺下红毡条,左宗棠首先跪了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郭嵩焘只好也跪了下来。
    两人对磕过一个头,左宗棠起身又是长揖:“当年种种无状,今天实在无话可说,唯有请老哥海涵。”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郭嵩焘余憾不释,语气十分冷漠。
    于是左宗棠寒暄着将郭家上下,一一问到,然后谈论彼此熟识的亲戚故旧,直到中午不走,郭嵩焘只好留他吃饭。
    左宗棠颇讲究口腹之欲,在前线督师,经常食用的都是曾国藩宴客亦不轻易一用的“海菜”,鱼翅、燕窝。这天在郭家,不过一桌腊肉,蒸鱼之类的家乡菜,左宗棠却吃得津津有味,健啖而且健谈,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方罢。冬日天短,告辞的时候,已经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山,炊烟四起了。
    这就是左宗棠笼络人的手段。在他人看来,这么一位第一号的贵客,在他家作整日盘桓,岂止于蓬荜生辉,真该家祭陈告,祖宗有德才是。左宗棠就是期待郭嵩焘有此想法,一以消释仇怨,再则消释乡里父老的“误会”,说起来:“左四老爹跟郭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还是厚得很,你看,一会亲就是一整天,谁说他们两家不和?”等到郭嵩焘来回拜时,再款以上宾之礼,更是前嫌尽释,浮言尽消了。
    然而他失望了,郭嵩焘竟不回拜!这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是极其失礼的事,同时也由此失礼,更显出郭嵩焘跟左宗棠的深仇大恨,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
    腊月二十二到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二十四接事。刘坤一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知府与督标中军副将,原隶左宗棠部下,有福将之称的谭碧理,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关防、两淮盐政印信、钦差通商大臣关防,以及王命旗牌,都送到了行馆。封印期内,少动公文,左宗棠有公事交代,都派差官去传话。
    他的差官,大都是勤务兵出身,平时呼来喝去,视如仆役,但一到属下衙门,身分自然不同。到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藩司那里,投帖请见。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藩司叫升善,旗下贵族出身,最讲究应酬礼节,因为这个名叫孙大年的差官是总督派来,尊上敬下,以平礼相待。原以为孙大年应该懂得藩司综理一省民政,亦可算方面大员,尊重体制,不敢分庭抗礼,谁知孙大年全不理会,说请“升炕”,居然就在炕床上首坐下,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升善大为不悦,第二天上院参见总督,谈完公事,顺便就提到孙大年的无礼。
    “喔,喔!”左宗棠随即拉开嗓子喊道:“找孙大年!”
    “喳!”堂下戈什哈,暴诺如雷。
    等把孙大年找来,左宗棠大加申斥:“你们自以为有军功,在我这里随意谈笑,倒也罢了,怎么到藩司大人那里也是这个样?藩司是朝廷特简的大员,不比你们的顶戴,凭我奏报就可以有了!你们太不自量!赶快替藩司大人磕头赔罪。”
    “喳!”孙大年果真替升善磕头。
    “请起,请起!”升善倒有些过意不去。
    “回头替藩司大人站班!”左宗棠又说:“不准马虎。”
    “喳!”
    又谈了一会,左宗棠端茶送客。升善走到二门,只见左宗棠左右的十几名差官替他“站班”,入眼大惊,连孙大年在内,个个红顶花翎黄马褂,一齐手扶腰刀,肃然侍立。
    细看补子,其中还有绣麒麟的,这是武官一品的服饰,虽说军功上得来的品级官衔不值钱,但认起真来,到底朝廷的体制有关,升善竟不得不撩袍请安,弄得奇窘无比。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官名人轶事场有了这桩笑话,左宗棠的声威益重。但是,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并不能象在陕甘那样,想如何便如何。李鸿章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势力,虽不如前,却另有制抑左宗棠的手段。左、李对国防的主张,向来不同,左宗棠主塞防,李鸿章主海防。海洋辽阔,不比塞防可以据险而守,所以南北洋必须联成一气,这也就是李鸿章插手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能得朝廷默容的道理。如今左宗棠出镇东南,加以彭玉麟严劾赵继元,是间接对李鸿章深致不满的表示,如果左、彭联手,则经营北洋的计划,将处处遭遇障碍,因而先发制人,策动张佩纶上了一个洋洋四、五千言的奏折。
    这个折子的案由,叫做“保小捍边,当谋自强之计”,而一篇大文章,谈的完全是海防,却有意在案由上避免,用心也算甚苦。奏折一上,慈禧太后觉得颇为动听,加以恭王的支持,所以下了一道“五百里”的“密谕”,分寄李鸿章、左宗棠及闽浙总督何璟、两广总督张树声、云贵总督刘长佑、还有彭玉麟和有关各省巡抚:
    “翰林院侍讲张佩纶奏,沥陈‘保小捍边,当谋自强之计,一折,据称‘日本既废琉球,法兰西亦越境而图越南,驭倭之策,宜大设水师,以北洋三口为一军,设北海水师提督;天津、通永、登莱等镇属之,师船分驻旅顺、烟台,大连湾以控天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形势当先海而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宜改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师提督驻吴淞口外;狼山、福山、崇明三镇均隶之,专领兵轮,出洋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责大臣以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兼顾五省;责提督以巡海,专顾一省。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提督治淮徐,辖陆路:闽浙同一总督辖境,宜改福建水师提督为闽浙水师提督,以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定海、海门两镇隶之。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提督专辖陆路为正兵,扼险以伺利便,刘永福等皆可罗致为用。复以水师坐镇珠崖;快船、水雷船出入于越南神投海口,与为联络’等语,海防、边防自为目前当务之急,亟应统筹全局,因时制宜。必有折冲御侮之实,始可为长驾远驭之计,该侍讲所陈各节,不为无见,即着李鸿章、左宗棠、何璟、张树声、彭玉麟等将海防事宜,通盘筹划,会同妥议具奏。”
    照上谕指示,又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为疆臣领袖,所以筹议海防,很自然地责成了李鸿章主持。这一下,便占了先着,他成竹在胸,从容得很,丢下这件要紧公事,好整以暇地亲自去巡视跸道。因为上年孝贞慈安太后大葬,慈禧太后病体初愈,不宜长途跋涉,未曾送到山陵,怕今年清明时分,会去亲祭,所以预先发动民伕,大事整修。
    就在巡视中途,李鸿章接到京里的密信,提到“西圣”的动向,说病势完全康复,已报“万安”,为了打算着意整顿一番,今年皇帝侍奉皇太后瞻谒孝贞定东陵之举,决定从缓。慈禧太后要留在京里,亲自处理三年一次的“察典”。
    三年一次的考绩,外官叫“大计”,京官叫“京察”。京察之期跟乡试之年一样,逢子、午、卯、酉举行。这年是光绪八年壬午,各衙门开印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注考”、“过堂”,考核属下。部院大臣照例由吏部开单,奏请亲裁。就在这时候,张佩纶递了“保小捍边”一折以后,鼓其余勇,上折攻了三个人,一个是吏部尚书万青藜,一个是户部尚书董恂,说他们“声名平常,年老恋位”,不但“恋职如故,且溺职亦如故”,奏请“照例休致”。另外一个附片,专劾左都御史童华。
    慈禧太后早就想动万、董二人了。所以看到张佩纶的奏折,正中下怀,万青藜和董恂都丢名人轶事了官。童华则开缺以侍郎候补,坐降一级。万青藜的遗缺由李鸿藻以兵部尚书调补。
    接到上谕,李鸿章暗暗警惕。一年之间,李鸿藻升协办,调吏部,他的宦途得意,正表示清流势力的扩张,南派王文韶士望不孚,翁同和正在“养望”,潘祖荫名士气味太重,看来南不敌北,自己在这两派之间,如何结纳,作为内援,该当好好有个打算。
    这样考虑着,自然而然想到了张佩纶。同时也不免得意。几年来凭借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张佩纶身上下工夫“烧冷灶”,颇有效验。张之洞巴结李鸿藻,三日两头上书言事,终于弄到了一个巡抚,张佩纶才具远胜张之洞,如果能培植他出镇方面,则感恩图报,声气相应,岂不是平添了一条臂膀?
    不幸地是,“大先生”李瀚章,从湖北派专差送来一封家书,就养湖广总督衙门的老母,病势垂危,恐难挽回。这真是晴天一个霹雳,李鸿章忧心忡忡,觉得必须得有一番布置。
    他有个“饭后三百步”的习惯,专有个听差替他计数,数到三百步,便喊:“够了!”这天一喊,竟未听见,他是想心事想出神了。
    想的是他老母的后事。一旦丁忧,必须开缺。弟兄两个都当不成总督,门下多少人要跟着倒霉,还在其次,只怕平时结下了怨,有人趁机报复。特别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任内,经手的大事,不知多少?有些未了的事务,需要弥补,倘或换个不相干的人来,公事公办,翻出老案,会有极大的麻烦。
    当然,以自己的地位及朝廷的倚重,必有“夺情”的诏命,照旗人的规矩,穿孝百日,销假视事,这百日之内,并不开缺,派人署理,便毫无关系。只是汉人跟旗人不同,而且亦非用兵之时,“墨绖从戎”的说法,全不适用。所以,唯一之计是立刻奏请开缺,同时保荐继任人选,好替自己弥缝一切。否则,慈禧太后心血来名人轶事潮,说不定将左宗棠调补直督,那就非搞得身败名裂不止。
    幸好,淮军将领中,还可以找得到替手,不过还不到可以着手进行的时候,只能将此人存之于心目之中。眼前先上了折子再说。
    奏请开缺侍疾的奏折,自然不会批准,朝命“李鸿章赏假一月,赴湖北省亲”。正在打点动身,凶信到了,李鸿章随即奏报丁忧。但用不着星夜奔丧,因为李太夫人死在他长子衙门里,而李鸿章由直隶到武昌,得好几天的工夫,赶不及“亲视含殓”,就不妨等灵柩从河北盘回安徽时,中道迎护。
    事实上他也不能星夜奔丧,疆臣领袖、北洋重镇,何能说走放走?他料定朝廷必然一而再地慰留,趁此机会正好部署,最要紧的是,得要想法子将两广总督张树声调到直隶来接自己的事。淮军将领本以刘铭传为首,但“刘六麻子”早就跟李鸿章不大和睦,所以张树声成了李鸿章嫡系中的“大弟子”。如果李鸿章开缺,最好由张树声来接任,几乎是北洋文武一致的看法,因此湖北的凶信一到,立刻就有人向广州报喜信。而且张树声还有个儿子在北京,当然也早已写信回家,请他父亲准备北上。
    果然,朝命不准开缺。等李鸿章上到第三个折子,恭王便向慈禧太后陈奏,无法强留李鸿章在直督任上,不过北洋大臣是领兵重任,以“墨绖从戎”之义,李鸿章或许可以留下来。建议派王文韶到天津跟李鸿章当面商量,如何让他回籍奔丧,而又不致影响北洋防务。
    于是王文韶衔命到天津,名为“剀切宣谕慰勉”,要他留任,其实是征询继任人选。李鸿章答应留任北洋大臣,建议调张树声署理直督。但法国已派兵到河内,越南局势怕有变化,两广亦须宿将镇守,因而又建议起用曾国荃为粤督。
    这番布置,朝廷认为相当妥帖,依言而行。但如此调动,关键是在北洋防务,因为李鸿章镇守北洋,所以调淮军出身的张树声为直隶总督,作为李鸿章的辅佐。而在张树声这方面的人,却看不透这一层,只当李鸿章丁忧必得开缺,直督调张树声是朝廷找不出适当人选,不得不加倚重,从此大用,可以继李鸿章而成为北洋的领袖了。
    张树声的儿子就坚持这样的看法。他叫张华奎,是个举人,借在京读书,预备会试为名,为他父亲打探消息,钻营门路。平日很拍清流的马屁。照李慈铭的说法,清流谐音为“青牛”,李鸿藻是牛头,张佩纶是牛角,专门用来牴触他人,陈宝琛是青牛肚子,在清流中最扎实。当然还有牛尾、牛鞭,但都轮不着张华奎,他是所谓“青流靴子”,比起为清流跑腿的“清流腿”还隔着一层。
    为了想“独立门户”,脱名人轶事去对李鸿章的依傍,张华奎在京里大肆活动,找了许多“清流腿”酒食征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头接耳地秘密商议,想替他父亲直接打一条路子出来。
    有条“清流腿”,是国子监的博士,名叫刘东青,忽然拍案自赞:“我有绝妙的一计!此计得行,岂止为尊大人增重?
    直可夺合肥、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声光。”
    张华奎一听这话,先就笑了,连连拱手:“请教,请教!”
    “翰林四谏,都自负得很,以为有绝大的经济,吴清卿、张香涛都出去了,强幼樵自然见猎心喜。”刘东青停了一下说:“他年底下摒绝杂务,专拟谈海防的那个折子,意趣所在,不难明白。如今北洋正在大兴海军,何不奏请以张幼樵到直隶来帮办水师……。”
    话还未完,座客轰然喝采。这一计的确想得很绝,一下子可以收服了张佩纶。帮办军务,与钦差大臣只差一间,替张佩纶想了这么一个好题目,他当然要感恩图报。得此有力的“保镖”,直隶总督这个位子就可以坐得稳了。
    “不过,”张华奎问说,“二月里有诏旨,不得奏调翰林。
    只怕于功令不符。”
    “不是奏调,是举荐贤能,有何不可。二月间的诏旨,是为张香涛奏调编修王文锦而发,举荐张幼樵的情形不同,奏折中不妨声明。请加卿,以示优异。这完全看措词如何耳!”
    张华奎深以为然。但另有人劝他,不可造次,应该先征得张佩纶的同意。张华奎亦认为说得有理,便托人去探询口气。
    张佩纶不置可否。果能帮办直隶水师,赏加三品卿衔,则一转就是巡抚,亦是一条终南捷径。但这要出自朝廷特旨,张树声算什么东西?由他来举荐,不是贬低了自己的声价!
    在他觉得可笑,可以不作答复。张华奎却误会了,以为是默许的表示。当时便打密电回广东,张树声尚未接署直督,已先有举荐张佩纶的奏折到京。
    折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军机,李鸿藻首先表示不满,恭王亦认为张树声此举过于“取巧”,便即奏明慈禧太后,驳斥不许,说“帮办大员及加赏卿衔,向系出自特旨,非臣下所得擅请。”
    这一下连张佩纶亦碰了一鼻子灰,更坏的是,递折之日,恰有“考差”,张佩纶因为还有亲属之丧,还有“小功服”在身,不能应考,于是有人说他不应考是在“候旨”,倒象是张佩纶本人想谋这个差使。
    “张某人太冒昧了!”他气得跳脚,“这不是笑话吗?“此风不可长!”陈宝琛想帮他的忙,为他洗刷,“我要上折子参。”
    一参一个准:“张树声擅调近臣,实属冒昧,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吏部议处。”
    ※※※
    李鸿章南下,张树声北上,都是仪从煊赫,却有一个特简的大臣,布服敝车,行李萧然,悄悄到京上任来了。
    但是进京之时,几乎无人识得,等到宫门递折请安,“邸抄”发布行踪,朝中大小官员却都在谈论。因为阎敬铭也是个传奇人物,有许多传播人口的故事,在湖北要杀官文的雮童,在山西杀侵吞赈款的知州,都为人所津津乐道,甚至连慈禧太后亦常提到他。
    因此,到京第二天就传旨召见。她还记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当年奏保阎敬铭的考语,说他“气貌不扬而心雄万丈”。也听恭王谈过,阎敬铭未中进士以前,以举人就“大挑知县”,刚排好班,还不曾自报履历,就有个主挑的亲王,厉声呵斥:“阎敬铭出去!”因为大挑知县,首先就看相貌,“同”字脸第一,“田”字脸其次,此外脸形象“申”、“甲”、“由”字的,也有入选之望,而阎敬铭什么都不是,他的脸象个枣核,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而且身不满五尺,形容实在委琐,怎么样看也不象个官,无怪乎首遭斥逐。
    然而慈禧太后却并不以貌取人,对阎敬铭颇有一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谕,奖许他在山西办赈,实心任事,是难得的好官。
    “都说你善于理财。”她提到特召他入朝的本意,“现在兴办海军,跟德国订造铁甲船,一只就要一百多万银子,真正有点难乎为继。全靠你在户部切实整顿。”
    “是。等臣到了部里再说。”
    “你在户部待过,想来对户部的积弊,一定很清楚。”
    “臣道光二十八年散馆,授职户部主事,后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奏调臣到湖北。事隔多年,户部的情形,已经隔膜,不过理财的道理,不论公私都是一样的,除弊即所以兴利。第一,剔除中饱,第二,节用务实。不过,臣此刻还不敢说有什么把握,户部的事很难办。”
    “就因为难办,所以才找你来。我知道你最能破除情面,应兴应革的事件,你尽管奏报,我总许你就是。”
    “是!”阎敬铭的声音提高了,“臣尽力去办。”
    “除了户部的公事以外,有什么得用的人,你也不妨奏保。我知道你很识人,当初你保丁宝桢,果然很得力。”慈禧太后又说:“如今洋务很要紧,外头可有好的洋务人才?”
    “据臣所知,现在徽宁池太广道张荫桓,才大心细,器局开展,是办洋务的好手。”
    提到张荫桓的这个官职,慈禧太后特感亲切,但亦不免伤感,因为她的父亲惠徵,就是死在徽宁池太广道任上的。至于张荫桓其人,她仿佛记得前两年慈安太后跟她提过,但只知其名,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这张荫桓是什么出身?”
    “他是捐班知县出身。”阎敬铭紧接着说:“是捐班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笔下极好。早年在广东家乡,常跟洋人讲求炮台机器之学。在山东亦带过马队,臣跟丁宝桢都很得他的力。山东的海防,就是张荫桓策划的。”
    “噢!”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将张荫桓的名字紧记在心了。
    接下来,慈禧太后又问到他的家事。他说他的老家在陕西朝邑,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近黄河,地势低洼,常有水患,所以迁居山西运城。有三个儿子,老大叫阎乃兟,同治七年的翰林,现在当编修;老二不仕,守持祖业;老三叫阎乃竹,已经中了举人。又说家风儒素,儿子都能自立,这一次奉召入京,愿尽余年,报效国家,只是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猖介耿直,料想公事不会顺手。
    “不要紧,你只管放手去做。凡事有我。”
    有慈禧太后这句话,阎敬铭深为安慰。他淡于名利,这一次本来不想出山,到京以后也抱着随时可以挂冠的打算,此刻感于慈禧太后的支持,雄心复起,倒真的想切切实实整顿一番了。
    由宫里出来,顺道拜客,回到他长子家,署理户部尚书的王文韶,已派了司官在那里坐等,请示接事日期。
    新官上任要挑好日子,阎敬铭却不作兴那一套,随口答道:“就是明天好了。”
    一般的规矩,到任那天跟堂官相会,揖让升阶,司官捧上奏报视事日期的折稿,画了诺随即告辞。第二天起分批约见司官,总要十天半个月,熟悉了部务,方始有公事可办。但阎敬铭也不作兴那一套,到任第一天就要看帐。
    户部跟刑部一样,按省分司,所不同的是户部没有直隶、奉天两司,刑部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安徽两司,在户部合而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司,所以刑部十七司,户部只有十四司。司有大小之别,户部山东司管盐法、云南司管漕运、广西司管钱法、贵州司管关税,合称为“盐、漕、钱、关”四大司。洪杨以后,洋务渐兴,关税重在洋关,不归贵州司管,钱法则云南铜久已绝运,所以桂、黔两司,沦为小司。新的四大司,除了山东、云南以外,陕西司兼辖甘肃,而且管理宗室及京官文武俸禄,各衙门钱粮、各路茶引,福建司兼管顺天直隶的钱粮。阎敬铭看帐,便从这“山、陕、云、福”四大司的帐目看起。
    看帐的样子象大家巨族的总管、总司出纳,一本“旧存、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清册”到手,算盘打得飞快,稍有错误,立即指了出来,所以十四司的钱粮收支,两天的工夫,便已全部看完。
    最后要看南北档房的帐了。南档房只管八旗的人丁钱粮,关系不大,北档房则是户部第一机密重地,为天下财赋的总汇,国家岁入岁出几许?积存若干?盈亏得失如何?都非问北档房不可。当初为了防范汉人,北档房的司官,称为“领办”、“总办”,定制只能由满洲及汉军充任。阎敬铭当年在户部时,对此就大感不满,如今当了本部堂官,一朝权在手,决心先从这顶要紧的地方,下手革新。
    “请福老爷来!”
    “福老爷”是正红旗人,名叫福松,北档房“掌稿”的司官,被唤请到堂,一揖以后,站着等候问话。
    “部库存银多少?”阎敬铭问。
    “董大人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时候,部库实存七百三十六万两。”
    “我问的是今天。”阎敬铭慢条斯理地,拿中指戳戳公案:
    “此刻。”
    “还没有算出来。”福松也是慢吞吞地,“因为大人接事太匆促了,司理赶办不及。”
    他自以为是绝好的托词,其实糊涂透顶,库存现银,随时都有实数,根本不用核算造册。阎敬铭见过不少头脑不清的旗人,无可理喻,便即吩咐:“你把该管的书办找来。”
    “管库帐的书办,今天告病假。”
    “总有替他的人吧?”
    “没有。”福松答得极其干脆。
    这一下阎敬铭可真忍不住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另外找个人来。”
    福松答应一声:“是了。”随手请了个安,动作利落,姿态亦很“边式”。
    另外找来的一个领办,是内务府出身的正白旗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名叫龄寿,抱了一大叠帐簿,来见堂官。问到他的职司,说是管京饷。
    阎敬铭知道,他所说的“管京饷”,只管收入,不管支出。
    京饷每年数百万,前一年年底规定各省分摊的数目,一开年就报解,总要到端午前后,才能解清,此刻是五月中旬,正是清结京饷的时候,所以他点点头说:“很好!我正要问京饷,你把各省报解的实数说给我听听。”
    “喏!”龄寿将帐簿往前一送:“都在这里。”
    这是个比福松更糊涂的人,连做官当差的规矩都不大懂。阎敬铭大为不满,摇着头说:“我不要看帐,听你告诉我就行了。”
    “这得现算。”龄寿答道,“等司官拿回去算好了,再来回话。”
    “不,不!”阎敬铭指着一旁的坐名人轶事位说:“你就在这里算。”
    “回大人的话,”龄寿嗫嚅着说:“司官打不来算盘。”
    阎敬铭大摇其头:“越来越不成话了!”他沉下脸来说:
    “你回去听参。”
    龄寿面如死灰,环视同僚,意在乞援。可是,阎敬铭的脾气跟作风,不但早就听说,而且此刻已当面领教,谁也不敢自找没趣代他求情,所以都装作未看见。
    龄寿抱牍下堂,告病假的书办却赶到了,仍由福松领了上来,说是:“大人有话,请尽管问他,他最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张金华。”
    “你年纪不小了。”阎敬铭问道,“在部里多少年了?”
    “大人由翰林院分发到部,小的就在部里当差了,算起来是三十六年。”
    “喔,你的精神倒不坏。”阎敬铭问道:“你有几个儿子?”
    “小的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胞侄。”
    阎敬铭记在心里。书办是世袭的差使,没有儿子,将来就不能承袭。记住了,免得将来有冒名顶替的情事。
    “你今年多大?”
    “小的今年六十八。”张金华答说。
    “望七之年,也该回家纳福了。”
    这是示意这个书办该告退了。张金华倒也不在乎这位尚书,响亮地答道:“小的到了效不得力的时候,自然禀明司官,回家吃老米饭。”
    听他当面顶撞堂官,旁边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阎敬铭自然不会理他这话,只问公事,“说部库存银多少,只有你知道。说吧!”
    他说了一大串数目,董恂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多少;新收多少;开支多少;现存多少。熟极而流,几乎听不清楚。但越是如此,阎敬铭越不以为然,百凡庶政所恃的国家财用,竟只有胥吏能知其详,实在太不象话了。
    因此,他到部的第一件兴革之事,就是整顿北档房,奏折上说:“满员多不谙筹算,事权半委胥吏,故吏权日张,而财政愈棼,欲为根本清厘之计,凡南北档房及三库等处,非参用满员不可。”
    “三库”是银库、缎匹库、颜料库。最重要的当然是银库,特设管库大臣,派户部侍郎兼任。三库的弊端,阎敬铭是早就知道的,他的第二件兴革之事,就是想革除三库之弊,所以下令查库。
    查库之日,有特选的司官跟着,其中有两个都姓李,亦都是翰林出身,一个叫李用清,丁忧起复,从原籍山西平定州进京,背着个小铺盖卷,徒步三千余里,不雇一车一骑,京里诧为千古未有的奇事,公送他一个外号叫“天下俭”。
    另一个李嘉乐较为逊色,名为“一国俭”,他不如李用清的是,做了官居然常唤剃头挑子来替他剃头。剃完,亲手付予剃头匠二十个小钱。自觉出手已很大方了。
    有一次他问他的听差:“剃头的应该很高兴吧?我每次都给他二十文。”
    听差的据实答道:“外面剃头,最少也得四十文,何况是做官人家?剃头的每次都要吵,我只好再垫二十文,才把他打发走。”
    李用清大怒:“我在家乡偶尔叫人剃头,每次只要十二个钱,现在给他二十个已经多了,他居然还不知足,你也居然就添了给他,真正岂有此理!好了,从此以后我不请教剃头的,连二十文都可以省下。”
    果然,言出必行,从此以后,李嘉乐不再请教剃头匠。要剃头由他太太动手,剪得参差不齐,怪模怪样,惹多少人在背后当笑话讲。
    但阎敬铭却很欣赏,以为做官必从一个“俭”字着手,才能“无欲则刚”,做个晚节不改,始终如一的清官。为此特别重视两李,带着他们一起去查库。
    户部三库在三处地方,颜料库在西安门内;缎匹库在东安门内;银库又称大库,则在户部衙门的后身的东北角。查库先从远处的颜料库查起。
    颜料库是个杂库,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罗万象,无奇不有。掌管国家度支的户部,何以会有这样一座库房?谁也不知道。有人猜测,户部有此物库,大致起于明朝万历年间征收矿税之时。矿税苟扰遍天下,民间名产珍物,输往京师,终年络绎于途,奇珍异宝,收入大内,常用的物料,归工部及户部存贮,才设了这样一座颜料库。
    在清朝,各省贡品,名目繁多,内务府认为无甚用处,容纳不了的,亦都归于户部。日积月累,用之不竭,随意堆积在库房里,但是帐目却是分门别类,异常清楚的。
    阎敬铭早年当司官的时候,奉派查过颜料库,知道这座库是无法查的,同时他要整顿的也不是这一库。不过表面上决不能放松,所以虽无法查也要查。到了库中坐定,拿料帐来看,逐日有记,逐月有结,毫无名人轶事毛病。便派李嘉乐入库,实地查察。
    一进了库房,他愣住了,在门口踌躇又踌躇,提起了一只脚,竟不能踏下去,因为满地的檀香、黄蜡、石绿、朱砂,五色粲然,积成厚厚的一层,无可下脚。
    “李老爷,请啊!”库吏催促着。
    “怎么不收好?堆得满地!”
    “向来这样的。”库吏答道:“我同治三年到库里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子叫人怎么走路?”
    库吏大为诧异,“就是这样子走嘛!”库吏毫不迟疑地举步踏了进去,踩得那些物料“嘎吱、嘎吱”地响。
    李嘉乐心疼不已,但也只好跟着他举步。走到中间一看,四周摆满了尘封的木架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从天窗里漏下来成为一条光柱,其中飞舞着亿万灰尘,看上去象是金屑。
    他有无从措手之苦,同时也困惑异常,不知一年两次查库,何以还会这样子的杂乱无章?想了一会,只有请教库吏:
    “别人是怎么查的?”
    “李老爷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
    “李老爷,”库史指着地下说:“东西都在这里,一草一木没有人敢动,只要屋顶不漏,门窗严紧,就不要紧了。”
    听这一说,李嘉乐才明白,原来查库就是来看看屋顶门窗。如果都是这样奉行故事,那里谈得到整顿?自己特蒙阎尚书识拔,委派查库,可不能跟别人那样敷衍了事。
    但是,一片混杂,实在无从措手,看了又看,发觉有一样东西好查,“那是纸张?”他指着堆积如墙,已泛成黄灰色的白纸问。
    “是。是宣纸。”
    “点点数看。”李嘉乐翻出帐来念道:“‘五尺夹贡总计十八万五千七百二十一张’,就查这“五尺夹贡’。”说着走过去要动手。“动不得!”库吏大声警告:“里面有蛇!”
    李嘉乐不信,伸手掀名人轶事开一角,是想看看可是真的夹贡,还是被掉了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
    那些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陈旧宣纸,几已粘在一起,数量既多,压力亦大,一时那里掀得起。李嘉乐是喜欢蛮干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一只手不行,加上另一只手,使劲攀着纸角,往上一推。只见一条四五尺长,黑章白文的蛇,从纸堆后面钻了出来,游走无声,李嘉乐直到临近才发现,大叫一声,连连倒退,吓得面如土色。
    库吏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四只眼都盯着那条蛇,从纸堆上蜿蜒而下,钻入杂物堆中,无影无踪。
    “李老爷,你也真是!”库吏大为埋怨,“跟你说动不得,你老偏不信,现在怎么样?”
    “我只以为你说笑话吓我,那知道真的有蛇!”
    “蛇多着呢!天这样热,它本来就想游出来凉快、凉快,那经得住你老再这么一折腾?如今坏了,蛇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步步都得小心。”
    听他这一说,李嘉乐便觉得那双脚发麻,深怕一举步就踩在蛇身上,钉在原处,动弹不得。
    “快走吧!”库吏拉着他一阵风似地找到了门口,却又问道:“李老爷,怎么样?”
    这是取进止的意思,李嘉乐摇摇头说:“不查了!”
    “是!”库吏加重语气说:“查过了!”
    他说“查过了”,就只好说是“查过了”,不然无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好在阎敬铭深知积弊,意不在此,他的想法是要仔细核查帐簿,看各省的贡品,有没有可以减少甚至裁减的,所以只关照李嘉乐将一本“料帐总册”带走。
    接下来是查缎匹库。公家缎匹沿袭明朝的制度,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负责供名人轶事应,一共分为三等,第一等专供“御名人轶事用”;第二等称为“上用”,质料较次;第三等专供赏赐之用,就叫“赏用”,质料更次。
    “御名人轶事用”和“上用”的珍品,存贮内务府缎库。户部缎匹库只储“赏用”缎匹,数量极多,查不胜查,照例分派十几名司官,虚应故事。库中有楼,楼板上的灰尘,照规矩不准打扫,积土太厚,无法下足,就铺一张芦席在上面。两百年来,不知道铺了多少层,所以一踩上去象踩在棉花堆上,而且一踩就扬起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灰,沾得满身都是,所以查缎匹库是桩苦差使。
    李用清却不以为苦,精神抖擞地上了楼,扬目四顾,只见木架子高可及顶,上面堆满了一捆捆的缎匹,不知如何措手,便有些踌躇了。
    “李老爷,”库吏看他是外行,加以指点:“缎匹是少不了的,向来只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查点数。”
    “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查。”李用清有了计较,手往上指,用很威严的声音说:“你替名人轶事我把最上面那一捆枣儿红的,取下来。”
    库吏一愣,看李用清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料知说不进话去,便转身取了梯子来,爬上去费了好大的劲,将李用清所要的那一捆取到,双手举起,使劲往下一扔,陈年积土,象火药爆炸似的,往上直冲,将李用清没头没脑地笼罩在内。
    时逢盛暑,汗流浃背,这一阵灰土飞上头脸,立刻为汗水沾住,面目黧黑,象个煤炭铺的伙计了。
    李用清大怒,但是发不出脾气,只巴望这一捆缎匹中,数目不符,捏住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好处治那库吏。但是,解名人轶事开来照标签所载的数目一数,应该是十四匹,一匹不少。
    这一来哑巴亏吃定了,跟李嘉乐谈起来,同病相怜,嗟咨不绝。
    “老前辈,”李用清跟比他早一科的李嘉乐说:“蠢吏可恶!有意恶作剧,打算着吓倒司官,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辈偏要认顶,倒看看到底谁强得过谁?”
    “说得是!我们受阎丹老的知遇识拔,必得帮他切实整顿一番,颜料、缎匹两库,不是上头着眼之处,马上要查银库了,一定要捉它一两个弊端出来。”
    “查弊必先知弊。银库的弊端甚多,先要请教请教内行才好。”
    两人商量的结果,决定合请一个客,请在衙门附近的一处“大酒缸”。间壁就是月盛斋,五香酱羊肉名驰九城,买了一大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款客。客人是户部的一个苏拉,名叫张福,伺候过十几位尚书,见多识广,部中大小积弊,无不明白。
    “银库,照例书办是不能进去的,只有库兵可以入库。”张福举杯在手,慢吞吞地说:“库兵规定十二名,三年一挑,挑到那天去应点,要请十来个保镖护送……。”
    “慢点,老张!”李用清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为什么?”
    “为了怕绑票,”张福解释库兵何以应点之日要防被掳:“入选库兵有正选,有备选,正选应点不到,马上由备选补上,所以绑他只要绑一个时辰,应点时辰一过,煮熟了的鸭子飞走,放了他也就没用了。”
    “这样看起来,库兵的身价不得了。”
    “是啊!补上一个名字,总要花到一万银子,应点不到,往后的好处不说,起码一万银子就算扔了在水里。”
    “那么,”李嘉乐问,“库兵入库,到底有点什么好处?说偷银子是藏在谷道里面,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张福问道:“外省解银到部,怎么样入库?
    李老爷见过没有?”
    “没有。你细细说来我们听。”
    “外省解银,每一万两解费六十两,这归管库司官跟书办分,库兵是没分的。库兵的好处,就是搬银子入库的当儿偷银子。进库的时候,衣服都要脱名人轶事光,库里另有衣服,不过,这一身衣服也不能穿出库。光身进去,光身出来,寒冬腊月也就这个样,所以库兵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的小伙子不能干。这还有个道理,小伙子中气足,提得住气,如果年纪一大,提不住气,就补上名字也没用。”
    “这又是什么道理?”李用清问。
    “就是这位李老爷说的,”张福指着李嘉乐答道,“为的是能在谷道里藏银子。本事最好的,一次可以藏十两一个的银锞子八个。”
    这不是骇人听闻之事?但张福言之凿凿,说在东四牌楼有一新药铺,专有一种要有门路的人才能买得到的药,服下能使谷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骨松开。偷银的方法是用猪网油卷银锞塞名人轶事入谷道,不过即令年轻力壮,提气支持,亦至多只能容纳半点钟的工夫。
    “这个法子在内库就用不着了,内库多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那里也偷藏不下,所以内库库兵,入库用不着脱名人轶事光衣服。”
    这一说,是个反证,李嘉乐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偷银的法子?”
    “冬天要当心,有个换茶壶的法子。库里的空茶壶拿出来,照例揭开盖子,往下一倒,表明没有东西在里头,冬天就两样了,茶水冰冻,拿银锞子冻在里面,就倒也倒不出来。”
    “说破了不值钱。”李用清觉得这顿大酒缸请得不冤,“真正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然而细想一想,总觉得有些荒诞不经,所以事后又去请教部里的老司官,“谷道藏银,事诚有之。”那老司官笑道,“不过说得太玄了。两位请想,十二名库兵,每人偷银八十两,一次就是九百六十两,解饷入库之日,库兵进出好几次,这要偷漏多少?年深日久,不都偷完了吗?”
    虽是以常理度测,却足以破惑。但库兵倮体入库,这个规矩历数百年不改,总有道理在内。二李都觉得虽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决定去看个明白。
    一看果然,库兵进出,无不赤身露体。出库还有一番很特别的交代:跨过一条长凳,双手向上一拍,口中喊道:“出来!”表示股间、肋下、口中都不曾夹带库藏。
    “能抓住他们验一验吗?”李嘉乐问。
    “不能!”李用清摇摇头。
    李嘉乐废然而叹:“看起来,就是有弊也无法查了。”
    而阎敬铭却查出来一项极大的弊端。其实也不用查,弊端已摆在那里,只看有没有决心整顿而已。
    查银库那天,阎敬铭找管库的郎中姚觐元来问:“掌天平的是谁?”
    “是书办史松泉。”
    “领我去看天平。”
    领到出纳之处,只见史松泉一身服饰,异常华贵,阎敬铭先就大为不悦。正在提倡俭朴节用的他,认为史松泉逾越体制,败坏风气,而看他的服用,钱从那里来,更不可不问。
    “你这一身衣服很漂亮啊!”他斜睨着大小眼,冷冷地问。
    “回大人的话,”史松泉答道:“都是旧衣服。”
    “砝码是旧的不是?拿来我看!”
    银库有好几架天平,大大小小的砝码不少,等取到了,阎敬铭却不看,只吩咐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好。
    “送到工部去检验。”他对李嘉乐说,“你亲自送去,面见工部堂官,说我重重拜托,即时检验,立等结果。”
    李嘉乐奉命唯谨,带着从人,捧着砝码,直奔工部,请见堂官。正好翁同和在部里,他的侄子翁曾源是李嘉乐这一榜的状元,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原就熟识,区区小事,做“老世叔”的当然照办。立时找了制造库的司官来,一检验之下,大小砝码,有重有轻,符合标准的,十不得一。
    回到户部复命,阎敬铭还在坐等,将检验过的砝码,逐一清查了上面的记载着的轻重不等的差额,接着便传召待命的银库郎中姚觐元。
    “你看!”他指着砝码问道,“你怎么说?”
    姚觐元早就知道有此结果,何用看得?“回大人的话,”他说,“银库重进轻出,向来如此。咸丰以后,库里存银,大为减少,也要存到七百万至九百万。偷窃之事,在所不免,一两百年,不靠重进轻出来弥补,难道倒请堂上大人分赔不成?”
    “你倒还振振有词?”阎敬铭说,“照你的说法,重进轻出,是为了弥补偷漏,完全为公,然则你倒说给我听听,重进轻出是什么个规矩?进,每两银子加重多少;出,每两银子减轻多少?不能借弥补为名,漫无稽考,你拿帐来给我瞧瞧!”
    “这那里会有帐?”
    “原来没有帐?”阎敬铭说,“那将是混帐!”他吩咐“当月处”值班的司官,“将史松泉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
    史松泉就在堂下,听得这话,便想开溜,无奈从阎敬铭到部,雷厉风行,毫无瞻顾,当差的大小官员懔然在心,当然容不得史松泉脱逃,一把抓住,立即备文咨送刑部讯办。
    “我久闻你把持公事,劣迹多端,你今天就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公事,在家听参。”阎敬铭对姚觐元说,“这对你已经算是客气了!你心里要明白。”
    这是警告姚觐元不必去钻营门路,希冀脱罪。解职的官员,与平民无异,如果不知趣,不听话,随时可以步史松泉的后尘,吃上官司。
    姚觐元识得利害,乖乖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公事,在家听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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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二章
    就为的阎敬铭整顿积弊,户部的许多黑幕,逐渐被掀了起来,最骇人听闻的是以户部侍郎署理尚书的王文韶和另一名军机大臣,牵涉在一桩报销案内,传闻纳了巨贿。
    这桩报销案,属于边远省分的云南。向来军费报销,是户部司官与书办的生财大道。云南的报销案在上年年底就已经发动,派出粮道崔尊彝和永昌府潘英军,携带巨资,来京打点。走的是太常寺正卿周瑞清的路了。
    周瑞清是军机章京,为他向王文韶、景廉游说。时机甚巧,“董太师”为张佩纶一道弹章,在京察案中刷了下来,王文韶署理部务,大权在握,足可了事。但户部书办要十三万银子,讲价讲不下来的当儿,阎敬铭快将到京,怕他不受赂遗,公事公办,所以户部书办让步,以八万两银子了结。
    凡是军费报销案子,虽由户部主管司承办,但一定要知会兵部和工部,牵涉既广,难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内幕不会泄露,倘或说了无用,则徒然结怨,不过私下诽薄叹息而已。如今阎敬铭大刀阔斧在整顿,便有热心的人揭露弊端。消息传到御史陈启泰耳中,多方打听,人言凿凿,便上了一道奏折,指参周瑞清,而且说明存银处所,语气中也关连到户部堂官,自然不能不办。
    但是,查办的谕旨,十分简单,只说:
    “御史陈启泰奏:太常寺卿周瑞清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云南报销,经该省粮道崔尊彝,永昌府知府潘英章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说等语,着派麟书、潘祖荫确切查明,据实具奏。”
    不提王文韶和景廉,同时只指派刑部满汉两尚书查办,知道内幕的人心里有数,王文韶和景廉是军机大臣,当然要先作回护之计,所以只当作通常弊案,轻描淡写。清流中人,虽然宝廷和陈宝琛已放了福建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的乡试考官,去掉了两枝健笔,但张佩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以及后起之秀的盛昱,都在京内,大为不满,私下表示,倘或刑部不能秉公查办,就连麟书和潘祖荫一起参。
    麟书听得这话,大起恐慌,潘祖荫却相当沉着,抱定按部就班、公事公办的宗旨,首先就指派司官去打听云南粮道崔尊彝和永昌府知府潘英章的下落。
    这要找吏部,因为崔尊彝和潘英章都是升了官进京引见的,潘英章是在上年九月里到京的,引见过后,十月中旬“验放”,过了两个月领到“部照”,应该早就回云南永昌府上任去了。
    崔尊彝原来是个补道,分发云南,派充“善后局总办”,也就是云南军务的后路粮台,军费报销正该由他主办。他是这年春天放的粮道,进京引见以后,六月初十“验放”,十二天以后就领到了“部照”,却不回云南到任,请假回安徽原籍扫墓。
    “这就有毛病了。”麟书对潘祖荫说,“阎丹翁是五月里到任的,不久就有云南报销案的传闻。崔尊彝是案内主角,十二天拿到部照,快得出奇,且又请假回籍,这明明是听得风声不妙,有意避开。”
    “这话不错。不过,我们该按规矩办,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回籍也好,赴任也好,只要案子里要传他,尽可行文该管省分办理,这不必担心,现在要防商人逃走,先动手要紧。”
    于是即时知会步车统领衙门,去抓两个人,一个顺天祥汇兑庄的掌柜王敬臣,一个是乾盛亨汇兑局的掌柜阎时灿,因为陈启泰的原折中说:崔尊彝和潘英章“汇兑银两”,就是由云南汇到这两处地方,而且存贮备用的。
    王敬臣和阎时灿已经得到消息,虽感惊慌,却并未逃走,因为一逃便是“畏罪”,再也分辩不清,所以等官差一到,泰然跟随而去。
    带到刑部衙门,由秋审处的司官审问,因为是传讯证人,所以便衣谈话。先带王敬臣,供称是云南弥勒县人,到京已经五年,在打磨厂开设顺天祥汇兑庄,专做京城与云贵两省的汇兑生意。
    “云南善后局崔总办,有没有从昆明汇款到你那里?”
    “不知道。”王敬臣答道,“小号向来照同行的规矩,认票不认人。”
    “永昌府潘知府,拿票子到你那里兑过银子没有?”
    “有的。”
    “什么时候?”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陆续取用,不止一次。”
    “一共几次,总数多少?”
    “总数大概六万多银子,一共几次记不得,小号有帐好查的。”
    “你开个单子来。”
    王敬臣退了下去开单子。趁这空隙提阎时灿,他是山西票号发源地的平遥县人,在巾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开设乾盛亨汇兑局。
    问他的话跟问王敬臣的相同,一样也开了单子,由昆明汇来的银子,每处都是六万七千两,但崔尊彝另外在顺天祥借用了两万八千两。
    “这样看起来,你跟崔总办是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的。”秋审处司官抓住这一点追问。
    “崔总办在云南多年,署理过藩台,虽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名气是知道的。”王敬臣又说,“他借银自然有保人,小号不怕他少。”
    “保人是谁?”
    “就是永昌府潘知府。”
    “那么,你怎么又相信潘知府呢?”
    “回老爷的话。”王敬臣答道,“潘知府是现任知府,‘放京债’的当然相信。”
    “好,我再问你,崔总办、潘知府在你铺子里取了银子,作什么用?”
    “那就不知道了。”
    问到阎时灿,也是这样回答。京里的汇兑庄及票号,都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场,凡有外官来京打点,都由他们牵线过付,崔、潘二人的银子作何用途,决无不知之理,只是他们要推诿,无奈其何。唯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保饬回。
    这下一步,刑部六堂官的意见不同,有的主张正本清源,先传崔尊彝、潘英章到案,弄明白了案情再说,有的却以为不妨请旨令饬周瑞清先递“亲供”。
    商量结果,让周瑞清先递“亲供”,有许多不妥,第一,片面之词,碍难凭信;第二,周瑞清是军机章京,案情未明了以前,不宜将军机处的人牵涉在内。因此决定奏请饬下云南及安徽的督抚,饬令潘英章,崔尊彝“迅速来京,赴部听候质讯。”
    上谕照准,而且对太常寺卿周瑞清作了处置:“着听候查办,毋庸在军机章京上行走。”
    周瑞清被撤出军机,“听候查办”,而且用的是明发上谕,可见得慈禧太后对这一案的态度,是要秉公办理,不问周瑞清有何背景。因而便颇有人为王文韶担心。
    于是关于京朝大老明争暗斗的流言,传说甚盛,有人说,这是李鸿藻所领导的北派,对继承沈桂芬衣钵,在南派最得意的王文韶的打击;有人说,董恂丢官,疑心是王文韶想夺他的户部尚书,所以指使他的会试门生陈启泰报复。说法不一,而都对王文韶不利。
    人言如此,天象偏偏又示警了。去年见于西北的扫帚星,中秋前后再度见于东南,照例下诏修省,而亦必有言官论述时事,箭头自然而然地又指向王文韶和景廉。
    有个湖北人叫洪良品,是陈启泰的同年,官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道御史,上了一个奏折,引叙史实,说星变皆出于政失,所以古代遇有灾异,往往罢免宰辅,因为燮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咎不容辞。现在皇太后垂帘听政,皇帝冲龄典学,国事所赖,全在军机大臣,接下来就提到云南报销案:
    “臣续有风闻,为陈启泰所未及言者。近日外问哄传,云南报销,户部索贿银十三万两;嗣因阎敬铭将到,恐其持正驳诘,始以八万金了事,景廉、王文韶均受赂遗巨万,余皆按股朋分,物议沸腾,众口一词,不独臣一人闻之,通国皆知之。盖事经败露,众目难掩,遂致传说纷纭。臣窃思奏销关度支大计,数十年积弊相仍,全赖主计之臣整顿,以挽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景廉久经军务,王文韶历任封圻,皆深知此中情弊者,使其毫无所染,何难秉公稽核,立破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乃甘心受其贿赂,为之掩饰弥缝。以主持国计之人,先为罔利营私之举,何以责夫贪吏之藉势侵渔;蠢胥之乘机勒索者也?”
    因此,洪良品“请旨立赐罢斥”景廉、王文韶,或者“照周瑞清例,撤出军机,一并听候查办。”最后还发了一段议论:“夫天道无常,人事有凭,前日之枢垣用倭仁、文祥而大难可平,今日之枢垣,用景廉、王文韶而灾眚屡见,感应之机,捷如影响。”
    这道奏折,虽只攻的是景廉与王文韶,但恭王、宝鋆和李鸿藻看了,心里都很难过。从前大难之平归功于文祥,今日天象示警,又应在景廉和王文韶身上,仿佛其余的军机大臣中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位素餐,庸庸碌碌,无功无过之可言,岂非渺视。
    这使得景廉与王文韶更为不安,唯有表示请求解职听勘。官样文章照例要这样做,其实希望大事化小,最好驳掉洪良品的奏折,来个“应毋庸议”,无奈这话说不出口,就能出口,恭王亦未见得肯支持,倒不如放漂亮些。
    “这件事很奇怪啊!”慈禧太后似乎也很难过,“重臣名节所关,想来洪良品也不敢随便冤枉人!”
    这竟是洪良品的“先入之言”,已为慈禧太后所听信。景廉的颜色就有些变了,不过王文韶有练就的一套功夫,能够听如不闻,毫无表情。
    恭王也觉得话锋不妙,更不敢为景、王二人剖白,只顺着她的话答道:“皇太后圣明,重臣名节甚重,象这类事件,总要有确实证据。御史虽可以闻风言事,亦得有个分寸,得着风就是雨,随意侮蔑大臣,这个风气决不可长。”
    “当然,凡事要凭证据。你们找洪良品来问一问,问清楚了再说。”
    “是!”恭王略一踌躇,决定为整个军机处避嫌疑,“臣请旨,可否另派王公大臣,饬传洪良品询问明白。”
    “可以。派惇王好了。”慈禧太后又说:“翁同和为人也还公正,让他在一起问。”
    于是即时拟旨明发,说是“事为朝廷体制,重臣名节所关,谅洪良品不敢以无据之词,率行入奏。着派惇亲王、翁同和饬传该御史详加询问,务得确实凭据,即行复奏。”
    这是个令人震动的消息。参劾军机大臣的事,不是没有,但无非失职、徇情之类,象这样公然指控“受贿巨万”,而且请求“立赐罢斥”的情事,是上百年所未有的,因而有人预感着将会发生政潮。
    在翁同和,当然不希望如此。王文韶到底是南派的重镇,如果他垮下来,应补的军机大臣,不出他跟潘祖荫,论慈眷,潘祖荫不及他,但论资望人缘,他未见得胜过潘祖荫,所以将来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既然如此,一动不如一静,能够保住王文韶,卖给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最为上策。
    打定了这个主意,先托人去抄洪良品的“折底”,静等惇王发动。惇王到第二天早晨才来跟他接头,约定下一天的中午,在宗人府传洪良品问话。本来应该遵旨立刻办理的,翁同和有意以书房功课为推托,将时间延后,好让王文韶和景廉有辰光去作釜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薪的挽回之计。
    事实上行文也得费一番工夫,因为是奉旨传讯,等于慈禧太后亲自诘问,所以由侍卫处办公事,通知都察院,转知洪良品应讯。
    洪良品早就有准备了,写好一个“说帖”,到时候赴宗人府报到。惇王和翁同和相当客气,首先作揖,延请落座。
    “想来已经看见明发了?”惇王首先开口。
    “是的。”洪良品探手入怀,取出说帖递了过去。
    惇王接了过来,只见说帖上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道监察御史洪良品谨呈”。翻开里页,匆匆看了一遍,随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翁同和。
    翁同和从头细看,与折底无甚区别,觉得都是空泛的指责,并无确实证据,不由得就说:“未免太空了。”
    “御史闻风言事,既有所闻,不敢不奏。”洪良品凛然回答。
    “大臣受贿,不会亲自跟行名人轶事贿的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翁同和问道:
    “什么人过付,在什么地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纳?足下总知道吧?”
    “不知道。”洪良品大摇其头,带着些不以此一问为然的神情,“这样的事,岂有不怕御史知道之理?当然私相授受,非外人所能得见。”
    “既然外人无法得见,又何从辨其真假?”
    “物议如此。也许是局中人自己泄露出来的。”
    “所谓的物议,究竟是那些人在传说,你亦不妨指几个人,作为证据。”
    洪良品又大摇其头:“万口同声,无从确指。”
    “我倒要请教,”惇王问道,“此外还有什么证据?”
    “没有。”
    “就是听人所说?”
    “是。”洪良品答道:“我的话都在说帖里面,请王名人轶事爷垂察。”
    再问也无用了,送客出门。惇王跟翁同和就在宗人府商议复奏,自然是据实而言,同时将洪良品原送的说帖,一起送了上去。
    下一天清流在松筠庵集会,预备支援陈启泰和洪良品。座间传阅洪良品的说帖,无不盛赞,只为想先睹为快的人太多,所以清流中后起之秀的盛昱,自告奋勇,高声诵读:
    “窃维贿赂之事,踪迹诡秘,良品不在事中,自无从得其底蕴。但此案户部索贿累累,现经刑部取有乾盛亨、天顺祥帐簿确据,前御史陈启泰奏:崔尊彝、潘英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周瑞清贿托关说,外间喧传,贿托者,即贿托景廉、王文韶也;关说者,即向景廉、王文韶关说也。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当问之崔尊彝、潘英章;关说之实据,当问之周瑞清。然则景廉、王文韶受贿非无据也,崔尊彝、潘英章即其据;良品非无据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据。以枢臣而大招物议,是谓负恩;闻人言而不以奏闻,是谓溺职,且御史例以风闻言事,使天变不言,人言亦不言,亦安用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素御史为耶?良品与景廉、王文韶素无往来,亦无嫌怨,使非因物议沸腾,何敢无端诬蔑?实见时事艰难,天象如此示变,人言如此确凿,故不能不据实以奏。”
    读到这里,只见有人奔了进来,手里高扬一张纸,大声说道:“上谕下来了!”
    此人是国子监的一个博士,姓刘,亦算是一条“清流腿”,他排闼直入,径自去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面前,将邸抄递了给他。
    “‘此案必须崔尊彝、潘英章到案,与周瑞清及户部承办司员,并书吏、号商等当面质对,庶案情虚实,不难立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念到这里,以手加额闭着眼说了两个字:“痛快!”
    “这还不能算痛快,且不免遗憾。”张佩纶大声说道,“景、王二人,何可相提并论?”
    “公意云何?”盛昱问说。
    “景秋坪情有可原,王夔石万不可再容。”
    这两句话,出于清流之口,特别是出于张佩纶之口,差不多就算定评,也注定了他们的官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瞿然而起,带些歉意地说:“我又要出手了。”
    于是就在松筠庵中,专有陈设笔砚,供清流草谏章搏击的余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文不加点地拟好折底,邀了张佩纶和盛昱来商量。
    奏折的第一段是怀疑刑部未必能遵谕旨,彻底根究,因为象这样的暧名人轶事昧营私之举,不是经手过付的人,不可能握有确实证据,即令有确实证据,亦非严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供,不肯吐实。何况被参的王文韶,仍在军机,仍是户部的堂官,纵使刑部堂官公事公办,无所回护,而司官为了将来的祸福,可能不敢得罪王文韶,潜通声气,预为消弭。再说,崔尊彝、潘英章虽奉严旨催传到案,但辗转费时,何弊不生?
    “入手便探骊得珠了!”张佩纶表示满意,关键就在“被参之王文韶未解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一句上。换句话说,如果要根究,非先叫王文韶退出军机,消除刑部司官的顾虑不可。
    “你看第二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矜持地微笑着,显见得第二段是他的得意之笔。
    看不到几行,张佩纶脱口赞了一声“好”,接着,摇头摆尾地念出声来:
    “臣窃谓进退大臣与胥吏有别,胥吏必赃证俱确,始可按治,大臣当以素行而定其品评,朝廷即当以贤否而严其黜陟。”
    “这是有所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笑道,“记不记得曾侯论何桂清的话。”
    这一说,张佩纶和盛昱都想起来了。当初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何桂清失陷苏常,革职拿问,照律定了死罪,公卿督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章论救,为他脱罪的一个借口是,何桂清弃地出于僚属的请求。朝廷左右为难,特为密旨咨询曾国藩,他的答奏是封疆大吏,行止进退,应当自有主宰,不当取决于僚属。这个说法,成为定评,何桂清终于伏法于菜市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这句“大臣当以素行定其品评”就是套用了曾国藩的原意。
    “话虽如此,涵义更深一层。”张佩纶说,“我辈搏击当奉此为圭臬。”
    “此所以景秋坪可恕。再往下看吧!”
    提到景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说他“素称谨饬,不应晚节而顿更。但此案事阅两年,赃逾巨万,堂司书吏,尽饱贪囊,景廉总司会计,未能事先举发,纵非受贿,难免瞻徇,或者以其瞻徇,遂指为受贿,亦未可知。”
    “这又未免开脱太过了。”
    “就这样吧!”盛昱为景廉乞情,“勿过伤孝子之心。”
    这是指景廉的儿子治麟,光绪三年的翰林,颇有孝友的声名,张佩纶跟他虽无往来,却很敬重其人,所以听盛昱这一说,就不开口了。
    再往下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的笔锋横扫,简直剥了王文韶的皮,说他当户部司官时,就以奔竞出名,后来放到湖北当道员,“亲开钱铺,黩货营私。”
    “这是要实据的。”张佩纶问道,“确有其事否?”
    “自然有。王家的钱庄开在汉口,你去问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京官,何人不知?”
    “那就是了。”张佩纶便往下念:“及跻枢要,力小任重,不恤人言;贪秽之名人轶事声,流闻道路。议者谓:前大学士沈桂芬履行清洁,惟援引王文韶以负朝廷,实为知人之累。众口佥同,此天下之言,非臣一人所能捏饰,方今人才杂糅,吏事滋蠹,纪纲堕坏,贿赂公行,天变于上,人怨于下;挽回之术,惟在任人,治乱之机,间不容发,若王文韶者,才不足以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贪可以误国。”
    “好一个‘才不足以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贪可以误国!’”盛昱插名人轶事进去发议论,“这是对王某的定评,亦是对吏治的针砭,然而亦不能独责王某,领枢廷者岂得辞其咎?”
    “是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深以为然,“这点意思很可以叙进去。”说着,就要提笔添改。
    “不必!”张佩纶劝阻,“恭王最近便血,病势不轻,勿为过情之举。”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接纳了劝告,同时也接纳了张佩纶的意见,特为添上一段:“乞特召一二亲信大臣,询以王文韶素行若何?令其激发天良,据实上对。如臣言不诬,乞即将王文韶先行罢斥,使朋比者失其护符,讯办者无所顾忌,天下之人知朝廷有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剔弊之意,庶此案有水落石出之时。如臣言不实,则甘伏讪上之罪。”
    斟酌停当,由盛昱代为抄缮。诸事皆毕,时已入暮。外面“清流腿”和“清流靴子”都还未散,一见他们三个人,立刻趋陪左右,旁敲侧击地探问。这三个人只矜持地微笑着,显得神秘而严重。最后,张佩纶才说了句:“铁翁有封事。大家明天看邸抄吧!”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号铁香,人称“铁汉”,凡有搏击,毫不容情。这一道奏折,可以猜想得到,必为王文韶而发,更可以预料得到,词气必不如洪良品那样缓和。加以这一天夜里,刑部会同步军统领衙门,大捉户部书吏,益见得大案大办,情势严重,所以第二天中午,专有关心时局的人守在内阁,等看邸抄。
    午初时分,发抄原折以外,上谕下来了,说的是:
    “本日召见军机大臣,据王文韶力求罢斥,恳请至于再三。王文韶由道员历任藩臬,擢授湖南巡抚,著有政声,是以特召为军机大臣,并令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数年以来,办事并无贻误。朝廷简任大臣,一秉至公;该给事中称为沈桂芬所援引,即属臆度之词。现在时事多艰,王文韶受恩深重,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辞。”
    王文韶虽被留了下来,但案子却并不马虎,上谕中说:
    “至云南报销一案,迭经谕令麟书、潘祖荫严行讯办,定须究出实情!景廉、王文韶有无情弊,断难掩饰。着俟崔尊彝潘英章到案后,添派惇亲王、翁同和会同查办。”
    前后对看,慈禧太后的意思便颇费猜疑了。有一说,王文韶没有学到沈桂芬的清慎,却学到了他的柔媚,深为慈禧太后所欣赏,所以对这一案,有意保全庇护。另一说则正好相反,认为慈禧太后大权独掌,身名人轶事体亦已复元,一定要大刀阔斧作一番整顿,眼前不让景廉、王文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正是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拿他们两人置之于法,作为彻底整饬吏治的开始。
    但不论如何,添派惇亲王和翁同和会同查办,意味着案子只会大,不会小,特别是有亲王在内,更意味着案内涉嫌的人,不止于三品官儿的崔尊彝和周瑞清。向例,涉及一二品大员的案件,方派亲王查办。
    ※※※
    从中午审到晚上,商人也好,户部的书办也好,都是支吾其词,始终不肯透露实情,秋审处的总办,主审本案的刚毅相当焦急。
    “堂上一直在催!”他跟他的同僚说,“上谕上‘定须究出实情’这句话,得有交代,我看,只好动刑了。”
    刑部司官问案,重在推求案情,难得用刑,但这一案情况特殊,大家都觉得刚毅的办法亦未尝不可,只有另一个总办沈家本,态度比较缓和。
    “那些票号掌柜,户部书办,平日起居豪奢,何尝吃过苦头?只要吓一吓他们就行了。”沈家本说,“能不动刑,最好不动。”
    “你倒试试看!”刚毅不以为然,“我原来也是这么想,无奈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刁顽,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明天一定得有个结果,此案千目所视,刑部不能丢面子。”
    于是第二天问案的情形就不同了,传了提牢厅的差役伺候着。将人犯带上堂来,刚毅先提警告,倘有人不说实话,自己皮肉受苦。接着便从商人王敬臣问起。
    “王敬臣,你开票号,岂有不知同行例规的道理?凡是捐官上兑,请诰封之类的,应纳官项,向例都由票号经手代名人轶事办。你们跟六部书办,都有往来,外省官员汇到票号的银子,用到什么地方,那有不晓得的道理?你说,云南汇来的银子,是怎么支出去的?”
    “回老爷的话,实在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刚毅大怒,使劲拍着桌子说:“我教你知道!掌嘴!五十。”
    “喳!”值堂差役齐声答应。
    其中一个右手套着皮掌,踏上前来,对准王敬臣的脸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左右开弓,手法极其熟练。王敬臣“哗哗”大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到十下,就打落了两个牙齿,满嘴是血。
    “我招,我招!”
    只要犯人一说“招”,行刑的就得住手,不然便有处分,但其中当然也有出入。王敬臣为人吝啬,从吃上官司,一个小钱都不肯花,差役恨他,所以“招”字已经出口,还使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他一巴掌,将门牙都打掉了。
    这一下识得厉害,王敬臣比较老实了,说听潘英章谈过,云南汇来的银子,是办报销用的。崔尊彝到京以后,曾经有两封给周瑞清的信,是由他铺子里的伙计送去的。
    “信上说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信是封口的。”
    刚毅自己也发觉了,这话问得多余,便又喝道:“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省得费事。”
    “小的不敢隐瞒,就是这些话。”
    看样子,也就是如此了。刚毅吩咐押下王敬臣,另问户部跟工部的书办。
    这些人就不如王敬臣那样老实,熬刑不招。刚毅自觉刑部司官,须格外讲法,不便动用大刑,只好改换方式,请沈家本用水磨功夫去套问。
    旁敲侧击,一层一层慢慢往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算从户部书办褚世亨口中套出几句话,云南报销案是云南司一张一卢两书办拟的稿,派办处一陈一沈两书办经手复核以后,才送上司官,转呈堂官画的稿。
    所获虽不多,无论如何是抓着了线索。刚毅当面向堂官细陈经过,决定采取稳健而不放松的宗旨,即刻行文户部,将张、卢、陈、沈四书办“严密查传,迅予咨复。”
    复文很快地就到了,说这四个书办都传不到,已经奏请捉拿。
    “这太不成话了!”潘祖荫很生气,“奉了旨就咨户部,请他们看管书办,结果还是让他们逃走。这算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刚毅答道:“这明明是有意纵放,正见得畏罪情虚。大可严参。”
    “参是要参的,案子还是要办,只是线索中断,如之奈何?”
    “不要紧,还有周瑞清一条线索。”
    于是据实奏陈,指责户部云南司司官“难保无知情故纵名人轶事情弊”,除查取职名饬令听候查办以外,周瑞清既曾与崔尊彝通信,则洪良品所参,并非无因。只是周瑞清为三品大员,未经解任,不便传讯,奏请饬令周瑞清将崔尊彝的原信呈案,以便查核。
    此奏一上,不但照准,而且因为周瑞清既有接受崔尊彝信函情事,特命“解任听候传质”。这一下显得案子又扩大了,不过周瑞清倒还沉着,看到上谕,首先就派听差当“抱告”,拿了崔尊彝的两封信呈上刑部。
    信里不过泛泛通候之语,于案情无关。刚毅看完了,往桌上一丢,冷笑着说:“这又何足为凭?崔尊彝给他的信,当然很多,随意找两封不关痛痒的送来,以为可以搪塞得过去,这不太拿人当傻小子了吗?”
    因为有此反感,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派一官两役去传周瑞清。
    “这就不对了,上谕是‘听候传质’,质者对质,是跟崔潘二人对质,此刻怎么可以传我?”
    “是跟王敬臣对质。”派去的“七品小京官”说话也很厉害,“上谕并未明指跟崔、潘对质。请吧,‘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
    周瑞清无奈,只得乖乖地跟着走。
    不过,周瑞清到底只是解任,并非革职,所以刑部司官亦不敢过分难为他,邀到部里,以礼相见,围着一张圆桌相谈,就算是“传质”了。
    问话的三个人,预先作过一番商议,不必问崔、潘贿托之事,就问了他也决不肯说,不如侧面探询他跟崔、潘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或者蛛丝马迹,有助于案情的了解。
    这样,问话的语气恰如闲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周瑞清字鉴湖,便称他“鉴翁”,鉴翁长,鉴翁短,相当客气,周瑞清亦就不能不据实相告。他说他与潘英章一向熟识,跟崔尊彝在以前没有见过面。只因他有个捐班知县的侄子,分发云南,跟崔尊彝一起在军营里当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很好。他的侄子在云南因为水土不服而得病,全亏崔尊彝尽心照料,所以他亦很感激其人。
    光绪元年开恩科,周瑞清放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的主考,取中的举人中,有一个崔应科,是崔尊彝的堂弟,加上了这一层渊源,才通信认为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崔尊彝的信中,称他为“世丈”的由来在此。他亦承认,崔尊彝对这位“世丈”,常有接济,但小军机无不如此,逢年过节都有外官的馈赠,无足为奇。
    “鉴翁,”沈家本问道,“有件事,不知有所闻否?听说潘道由昆明进京的时候,就不打算再回云南了,在云南的产业都已处置净尽,一家十三口灵柩,亦都盘回安徽。”
    “这倒不甚清楚。”
    “据安徽奏报,潘道至今未归,他是六月底出京的,现在九月初,计算途程,早该回家。不知道他逗留在那里?”沈家本紧接着说:“鉴翁跟他至好,自然有书信往来,可能见告?”
    周瑞清想了一下答道:“我没有接到过他的信。不过他一家十三口灵柩,都寄停在荆州,或者因为迂道湖北,耽误了归程,亦未可知。”
    这话就颇为可疑,话锋中听得出来,崔尊彝的行踪,他是知道的。不过,既然他不肯承认,亦就无可究诘,很礼貌地将他送了回去。
    案子搁浅了。整个关键在崔尊彝和潘英章身上,这两个人不到案,就是将在逃的书办抓到了,依然无用,因为没有对证,便可抵赖。
    就在这个时候,刚毅升了官,外放为广东的一个好缺,潮嘉惠道。潘祖荫指派赵舒翘接手,主办本案。他手里原有件王树汶的案子,因为涂宗瀛调职,接任河南巡抚的李鹤年,听信任恺的话,力主维持原谳,河南京官大哗,言官纷纷上奏指摘,弹劾李鹤年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任恺,因而又指派河道总督梅启照复审。而梅启照居然又跟当年杨乃武一案中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瑞澜一样,站在巡抚这一面。所以赵舒翘建议堂官,由刑部提审,估计全案人犯解到,总在年底。有此一段空闲的工夫,正好接办本案。
    阅过全卷以后,他提出一个看法,认为正本清源,先要就事论事,查核云南报销案中,那一项可以报销,那一项不可以报销?
    潘祖荫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并且引伸他的看法,确定了办理此案的宗旨,将案内所有涉嫌人犯汇齐。审讯对质,要问枉法不枉法,当以应销不应销为断。
    于是传讯户部及工部的承办云南报销案的司官,各递“亲供”。有的说:“军需用款,均按照同治十二年前成案办理”;有的说:“查照咸丰年间例案核办”;有的说:“遵照同治九年奏定章程核销”,各人一个说法,各人一个根据,纷歧叠出而语焉不详,刑部只知道其中必有毛病,却不知毛病何在?
    这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奏请饬下户部、工部堂官,指派干练的司官秉公核算,一时帐簿纷繁,算盘滴答,刑部大堂,热闹非凡。
    这一来,王文韶装聋作哑就有装不下去之势了,因为说他受贿巨万,他可以表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越泰然便越显得问心无愧。但在他署理户部尚书任内,已经核销结束的案子,奉旨重新核算,便无异朝廷明白宣告:王文韶不可信任。
    不但他自己如此想法,清流也在等候这样一个时机。自然又是张佩纶动手,等慈禧太后万寿一过,便上了一个“请饬枢臣引嫌乞养,以肃政体而安圣心”的折子,将王文韶贬得一文不值,说他“即无秽迹,本亦常才,就令伴食中书,束身寡过,殆未能斡旋时局,宏济艰难;今屡受弹章,望实亏损,度其志气消沮,愤懑不平,内发叹咤之音,外为可怜之意,久居要地,窃恐非宜。”
    接着引用乾隆朝的一个大臣,也是杭州人的梁诗正的故事。梁诗正物望不孚,高宗暗示他辞官,而梁诗正恋栈不去,于是高宗趁南巡经过杭州之便,命梁诗正在家侍养八十岁的老父,以为保全之计。张佩纶认为这个故事,正适用于王文韶:“例载:亲年八十以上,即有次丁终养者。王文韶母年八十有三,终鲜兄弟,养亲乃人生至乐,当此崦嵫渐迫,喜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萦,实亦报国日长,报亲日短之际。若听其去官终养,该侍郎家在杭州,有湖山以涤尘氛,有田园以供甘旨。”如其不然,就算王文韶“持禄保身,其子庆钧,及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仆从,狂恣轻扬,非王文韶所能约束,必令白首偏亲,目见子孙不肖之事,忧危惶惧,损其余年,殆非文韶所忍出也。”
    最后是在“以安圣心”这句话上做文章,说“皇太后圣躬虽臻康复,犹宜颐养舒勤,乃九月初一日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劾王文韶,召见枢臣,二十二日因云南报销案,又召见枢臣,此两日并无内外简放员缺,亦无各省急递章奏,当霜风渐厉之时,正几暇养和之日,乃以文韶奉职无状,至增宵旰忧劳。该侍郎夙夜扪心,能无悚愧?”因而要求:将他的这个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军机处,“令王文韶善于自处。”
    慈禧太后便真的不作任何表示,将原折发了下去。王文韶一看汗流浃背,识得张佩纶的严重警告,如果再不“善于自处”,他还有更厉害的手段,要参劾他的儿子王庆钧以及门客仆从,仗势恃强,所作的许多不法之事。
    在他看,最恶毒的是,以为慈禧太后因为他的“奉职无状”而“宵旰忧劳”,当此秋风多厉之际,亦不得安然怡养。这一挑名人轶事拨,如果忽视,则慈眷一衰,真的可能有不测之祸。
    于是,当天他就上了个奏请开缺的折子。慈禧太后胸有成竹,降旨慰留,预期着张佩纶必不罢休,要看他第二个折子,说些什么?
    张佩纶的第二个折子,对王文韶展开正面的攻击,措词运用,却另有巧妙。共是一折一片,折子上说他才具不胜,如果慈禧太后据以罢斥,则发抄原折,可以不提云南报销案的弊端,对王文韶还算是顾面子。但要说服慈禧太后,则又非提云南报销案的弊端不可,因而加一个附片,指出云南报销案三可疑:
    第一疑:“王文韶曾在云南司派办处行走,报销之弊,当所稔知。此案既致人言,必有书吏在内,若于奉旨之日,即密饬司员将承办书吏,羁管候传,抑或押送刑部,岂不光明磊落,群疑尽释?乃谳传函牍屡传,机事不密,任令远扬,归过司员,全无作色。人或曰:文韶机警,何独于书吏则不机警?”
    第二疑:“云南此案报销,将岁支杂款,全行纳入军需,本非常科,即疆吏声叙在先,亦宜奏驳,既已含混复准,经言者论劾,若户部即请简派大臣复核,则过出无心,犹可共谅。乃至户部堂官奏请复核,始与景廉面恳回避。风闻银数出入,散总不甚相符,且事先迅催兵工两部,不及候复,率先奏结,尤为情弊显然。人或曰:文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密,何独于报销则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密?”
    第三疑:“崔尊彝、潘英章为此案罪魁祸首,既据商人供称:汇款系为报销。状证确凿,该两员即属有玷官箴。周瑞清已经解任,该两员不先革职,亦当暂行开缺,乃迭降明谕,但曰:‘严催解送’。他枢臣即未见及,王文韶若欲自明,何以默不一语?人或曰:文韶明白,何独于该两员处分则不明白?”
    字里行间的指责,慈禧太后当然看得出来,第二疑暂且不论,第一疑指王文韶故意放书办逃走,意在消灭罪证。第三疑是指王文韶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崔尊彝、潘英章。衡情度理,确有可疑。
    因此,持着这一折一片,慈禧太后开始认真考虑让王文韶走路。继任人选,倒是早就想好了的,此刻还要考虑的是,张佩纶分析事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细致,不光是会骂人、会说大话。然则该当如何重用?
    思考未定,便只有暂且搁置,于是王文韶第二次上折辞官,又蒙慰留。但语气跟前不同了,说“览其所奏各情,本应俯如所请。不过军机处及总理各国事务办事需人,王文韶尚称熟悉,着仍遵前旨,于假满后照常入直。”
    这“尚称熟悉”四个字,是军机章京看风头所下的贬词,经宝鋆和李鸿藻商量过,奏请裁可而见诸明发上谕的。熟悉朝章故事的,一看王文韶落得这四个字的考语,就知道他非出军机不可了。
    王文韶自己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他的亲族故旧,门客僚属,平素出入门下的一班人,聚讼纷纭,意见甚多。主张自己知趣,及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的固多,认为反正面子已经丢完了,里子不能不要也有,慈禧太后虽然精明,到底是妇人心慈,不见得会听信张佩纶的话,罢斥枢臣。再有一派认为要引退也得等些时候,张佩纶一上弹章,随即请辞,看来完全受他摆名人轶事布,面子上未免太下不去。
    王文韶对这个看法,颇有同感,还想看看再说,无奈坏消息不一而足。先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卫荣光奏报,据崔尊彝的家丁呈报,说他家主人在丹徒县旅途病故。丹徒县就是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府城,虽为循运河入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皖南的必经之地,但崔尊彝死在九月,丹徒县接到崔家家丁的呈报是在十月,何以在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逗留如此之久,又何以迟一个月呈报,情节自然可疑,所以上谕命卫荣光确切查明,崔尊彝是否病故?
    其实用不着查,与卫荣光的奏报同时传到京里的消息,说崔尊彝是服毒自名人轶事杀的,这就见得情虚畏罪了。赵舒翘听得这话,大为紧张,案中两名要犯,已经去了一个,如果潘英章步崔尊彝的后尘,也来一个“病故”,那时死无对证,周瑞清可以逍遥法外,全案亦就永远要悬在那里,因而不能不采取断然的手段。
    他做事向来有担当,也不必禀明堂官,将王敬臣和周瑞清的家丁谭升,秘密传讯,软哄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终于又榨出来一些内幕。据谭升供认:崔、潘二人到京后,跟他家主人都常有往还。这倒还不关紧要,王敬臣供出来一段事实,对周瑞清却大为不利。
    他说:潘英章从他那里取去的银票,其中有一张是由百川通票号来兑现的。于是传讯百川通的店东,承认周瑞清跟他的百川通有往来。上年九月间,周瑞清拿来一张顺天祥的票子,存入百川通,换用了他那里的银票,显然的,这是周瑞清的一种手法,不愿意直接使用顺天祥的银票,免得落个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此外王敬臣还说,有个户部云南司的“孙老爷”,也曾经拿潘英章用出去的票子,到他那里取过银子。这都是“通贿有据”,户部奏请将周瑞清暂行革职,以便传讯。户部云南司的“孙老爷”,是不是主稿的郎中孙家穆,自应查究,亦请先行解任。
    照准的上谕一下,赵舒翘立即执行,亲自带人逮捕周瑞清,先送入户部“火房”安置,不准家属接见。送进去的铺盖、用具、食物,无不仔细检查,连馒头都掰名人轶事开来看过,怕内中夹名人轶事着什么纸条。
    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王文韶不能不再一次面奏,恳请准予开缺养亲。慈禧太后没有准,也没有不准,只说:“先下去!另有旨意。”
    等军机退了下去,跟着又“叫起”,指明只要宝鋆和李鸿藻进见。
    这是可以料想得到的,召见必是为了咨询继任王文韶的人选。照例两名汉军机大臣一南一北,王文韶的遗缺应该挑南边人来补,宝鋆夹袋中虽有人物,但资望都还差得远,所以他很知趣,将这个人情卖了给李鸿藻。
    “兰翁,”他说:“一上去自然是谈王夔石空下来的位子,凡有保荐,请你作主。”
    李鸿藻对这件事亦早就想过,但一直有左右为难之感,形势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不是翁同和就是潘祖荫,潘祖荫是会试同年,翁同和是弘德殿多年的同事,而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一向不错,虽然他前几年依附沈桂芬,形成壁垒,但为国求贤,决不能摒绝此人,不作考虑。
    既然如此,不妨听听宝鋆的意见,于是拱手答道:“不敢、不敢!正要向佩公请教。如今物望,不出翁潘,倘或不能兼收并蓄,去取之间,请问佩公,于意云何?”
    宝鋆亦很圆滑,不愿意“治一经、损一经”,荐翁就得罪了潘,反之亦然。而且所荐能用,也还罢了,就怕荐甲用乙,得罪了被用的人,更加犯不着,所以不置可否:“这两位都负一时清望,难分轩轾。只好看上头的意思了。”
    这虽是很滑头的话,对李鸿藻却是一个启示,“看上头的意思”是最聪明的办法。
    “论资望,论才具,无胜过翁同和、潘祖荫的。”李鸿藻说:“请皇太后择一而用。”
    “就叫翁同和去好了。”慈禧太后毫不迟疑地裁决,显得胸中早有成竹。
    “是!”李鸿藻接着又说,“不过书房也要紧。翁同和入值军机,书房是不是要添人?”
    “师傅就不必添了。”慈禧太后说,“皇帝是该骑马拉弓的时候了,得找两个人替他‘压马’。”
    这自然是在满蒙王公中物色,李鸿藻随即答奏:“若论骑射,自然是伯王当行出色。”
    “可以!就教伯彦讷谟诂在毓庆宫行走。”慈禧太后又说,“我看世铎当差很谨慎,让他在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跟伯彦讷谟诂一起照料书房好了。”
    世铎是礼亲王,亲贵之中没有“王名人轶事爷”架子的,就只有他。李莲英依礼节跟他下跪,他竟还跪以报,一时还传为笑话。李鸿藻心想,礼亲王并无内廷行走的差使,慈禧太后亦绝少召见,未必深知其人,何以忽然说他“当差谨慎”?想来这必是向李莲英一跪得来的好处。
    遇到这种差缺的委派,军机向来不表示意见,退下来立刻拟旨上呈。但翁同和入值军机的上谕未见发下,军机处怕事有变化,不敢声张。
    直到下午四点钟方始定局。军机章京立刻到翁家去送喜信,接着便有贺客到门。但翁同和挡驾不见,说是消息不确,不敢受贺。他自己溜出后门去看李鸿藻,打听情形。
    李鸿藻说得很坦率,对他和潘祖荫之间,无从取舍,双双保荐,结果是慈禧太后自己决定,用了翁同和。
    翁同和以贵公子做了二十几年的京官,平日虚心学习,随处留意的,就是做官的规矩和奥妙,一听李鸿藻的话,立刻便作了个决定,非辞一辞不可。
    于是回家便拟了个奏折,说是军机处总揽庶政,才不胜任,而且现在入值毓庆宫,如果兼任要差,怕贻误圣学,恳请收回成命。
    这是以退为进的手法。因为“命翁同和在军机大臣上行走”的上谕,午前上呈,午后才发,这就显得慈禧太后在他与潘祖荫之间的抉择,一直煞费踌躇,换句话说,这名军机大臣是勉强巴结上的。京里这几年原有两句话:“帝师王佐、鬼使神差”,是说皇帝的师傅,亲王的辅佐、洋鬼子国度的使节和神机营的差使,都是登龙捷径。所以照现在的情形看,必有妒忌的人讥讪,说他是靠了“毓庆宫行走”这个衔头,才当上了军机大臣。所以要辞一辞,表示君子对进退出处,毫不苟且。
    当然,一辞辞准了,变成弄巧成拙,岂不糟糕?这一层他有十足的把握,无须顾虑。任命枢臣,是何等大事,那有轻易变卦的道理?而况以慈禧太后的果敢,也决不会出尔反尔。这一道奏折上去,她必定传谕召见,有一番慰勉奖励的话说。这样,一方面是表示固辞不获,勉任艰巨,一方面又可以表示顾全潘祖荫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有意谦让,那不是面面俱到的“十分光”的做法?
    天不亮就进宫,毓庆宫还漆黑一片,翁同和喊苏拉点亮了灯,看书坐等。眼在书上,心在御前,等天亮派人去打听“叫起”的情形。得报一共三起:第一起军机,是照例的见面;第二起是他,也是必然的;第三起是潘祖荫,就费猜疑了。
    莫非“大势”有变?翁同和在毓庆宫坐不住了,踱到南书房去观望风色。一进门便有人纷纷向他致贺,他连连拱手,声声:“不敢、不敢!”然后将潘祖荫邀到僻处谈话。
    “叔平,”潘祖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伉爽,一开口就说,“你我都要感激兰荪。”
    这话费解,他很沉着点点头,先答应一声:“是的!”静听下文。
    “上头的意思,恭王多病,景秋坪又处在嫌疑之地,军机上要多添一个人,兰荪力赞其成。所以,你也不必固辞了。”
    这是说潘祖荫亦入军机。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翁同和自然欣喜,但立刻就想到军机上的忌讳。相传军机忌满六人,满了六个,必定有一个要出事。不过再一转念,自己正是鸿运当头的时候,只要谨慎小心,持盈保泰,必可无事,也就释然了。
    “说实话,”他趁机卖个人情给潘祖荫,“如果不是枢臣至重,非臣下所得保举,我的折子上就要荐贤了。”
    “承情之至。”潘祖荫忽然皱起了眉,“王夔石这一案,如何了局?”
    翁同和想了想答道:“解铃系铃,还得疏通兰荪。”
    他这话的意思是,王文韶为张佩纶所猛攻,而幕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持者是李鸿藻,只要他放松一步,关照张佩纶不再讲话,形势一和缓,则以王文韶学沈桂芬柔婉事女主所得的“帘眷”,不致于深究责任,那时就可以设法为他化解其事了。
    “不然……。”
    一句话未完,苏拉在门外提高了声音喊道:“翁大人!叫起。”
    “我先上去,回头再谈吧!”
    翁同和匆匆整冠理袍,掀帘而出,由西一长街进遵义门,只见御前大臣贝勒奕劻迎了上来,拱手道贺,他以长揖还礼。
    “请吧!不必带班了。”奕劻指着东暖阁说。
    这是穆宗驾崩之地。翁同和是天Yan,男名人轶事女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极其淡薄,惓惓深情,都注向父子、兄弟、师弟之间,所以此时回想八年前的光景,大有悲从中来之感。当时总以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门生天子竟弃天下,十三年心血付之东流,从今以后,逐波浮沉,谨慎当差,免于无咎而已。那知复为帝师,而且居然参与枢机。抚今追昔,哀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并,内心相当激动。
    因此,进殿磕了头,讲话时便失去了他平日雍容不迫的神态,当慈禧太后以“世受国恩、不应辞差”的话相责备时,他作了一番长长的辩解。
    但是,讲来讲去只是“圣学为重,兼差则恐心志不专,有所贻误。”慈禧太后当然是一再奖许勉励,最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身名人轶事子刚好,实在也还没有精神另外去挑人。”她说,“我平时想过多少遍了,总觉得只有你靠得住,你不要教我为难。”
    说到最后这两句,翁同和便有感激涕零之意,磕一个头,再无推辞:“臣遵懿旨,尽力报答,只怕才具不够,有负天恩。”
    “我知道你肯实心办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也好,只要肯破除情面,没有做不好的。”慈禧太后又说:“潘祖荫在南书房当差多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虽耿直,也是肯任劳任怨的,我也让他进军机了。”
    “是!”翁同和略停一下,听慈禧太后不曾开口,随即跪安退出。
    由于王文韶的罢免,翁同和、潘祖荫的入值军机,部院汉大臣当然得有一番调动。调动名单,是由李鸿藻主持,他将他的同年,在兵部很得力的副手左侍郎许应骙,调补王文韶的遗缺户部左侍郎。许应骙的遗缺,补了黄体芳,他还在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学政,未回京前,由精通律学的刑部左侍郎薛允升兼署。
    这些调动,对王文韶并无关系。但是,张佩纶九月间由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升任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此时更调署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两个月之中,连升五级,这番异样的拔擢,加以正式担负言责,使得王文韶惊心动魄,知道再不知趣,逗留不走,还将有极难堪的事发生,不能不奉侍老母,急急离京。
    京官离京回东南各省,通称“回南”,虽有水旱两途,但携眷而行,向走水路,以通州为水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转驳之地。王文韶“官司”未了,岂能安心上路?所以借眷口行李众多,所雇船只,一时不齐为名,在通州赁了房子,暂时住下来等候消息。
    人情势利,官名人轶事场更甚。俗语说的是,“太太死了压断街,老爷死了没人抬”,因为太太死了,老爷是现任官儿,自有趋炎附势的人来送丧,老爷死了,官也没有了,那个还来理睬孤儿寡名人轶事妇?王文韶如今丢名人轶事了官,而且还可能有不测之祸,所以除了极少数至亲好友以外,其他平时奔走于“王大军机”府第,受过好处的人,怕张佩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等人的笔尖一扫到,牵连生祸,都绝迹不至,因而王文韶悄然独处,书空咄咄,大有穷途末路之感。
    最难堪的还是他的八十三岁的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四年之前,王文韶以湖南巡抚内召入军机,迎养老母。其时直隶、河南都在闹旱灾,但沿途地方官办差,无敢怠慢,要船有船、要车有车、要伕子有伕子,午晚两顿必是鱼翅席,临走还有馈赠。一路风光,谁不说“王太夫人福气好”?
    四年之后,境况大不相同。她记得当年在通州“起旱”,由仓场侍郎领头发起,大开筵宴,“为王太夫人接风”,特地传了京里有名的班子,唱了三天戏。如今冰清鬼冷,只有刚到那天,通州知州送了一个“一品锅”,此后就再也不理了。
    “真不如死掉的好!”王太夫人含名人轶事着眼泪对儿子说:“我一死,你报了丁忧,看在这分上,他们就不忍心再难为你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千万宽心,好好养息。”王文韶着急地说,“万一你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更有文章好做,教儿子怎么再做人?”
    “唉!”王太夫人叹口气,“爬得高、跌得重。这个官不做也罢。”
    不作官也不能了事,王文韶心里在想,但愿云南报销案到此为止,不往下追,那就上上大吉了。
    消息不断地来,案子越来越热闹,一个牵一个,株连不绝。由孙家穆牵出另一名主事龙继栋,由龙继栋牵出御史李郁华,照例先解任、次革职、然后收捕下狱。潘英章也被革了职“并着云南督抚和该员原籍湖南巡抚,沿途各督抚一体严拿送部。”照这样子下去,到头来一定牵涉到自己身上。
    因此,王文韶如坐针毡,日夜不安,想来想去,不能不在最后一步上有所布置。于是备了一份重礼,派他的儿子王庆钧悄悄进京,钻门路找到李莲英那里,将礼送了上去。
    到了第三天才有动静,李莲英派人将他找了去,王庆钧见面请安,叫他“李大叔!”
    李莲英便也老实不客气,称他:“世兄!令尊的意思我知道了。现在正在锋头上,要避它一避。大家平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能尽力我无不尽力。世兄回去说给老人家,等上头口气松动了,我自然会有话说。总而言之,事情没有大不了的,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
    “事情没有大不了的,”这句话足以令人宽心,“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就不妙了。王庆钧真想说一句:“李大叔,只要你肯拍胸脯,一肩承当,那怕汉口的那家钱庄,双手奉送,亦所甘愿。”
    正当他在打主意,如何措词,能再许个宏愿而又不致太露痕迹时,李莲英又往下说了。
    “事情呢,不是我说,你老人家当初也太大意了些。”李莲英用低沉郑重的声音说:“我们自己人,透句话给你,你可千万只告诉你老人家一个人。”说到这里,定睛看着王庆钧,要等他有了承诺才肯往下说。
    “是!”王庆钧肃然垂手,“有关你的话,我绝不敢乱说。”
    “你说给你老人家,该走走太平湖的路子。”李莲英说,“六爷多病,七爷又闲得慌。天下大事,都在这句话里头了。”
    “是,是!李大叔这句话,学问太大了。我回去,照实禀告家父。”
    这句话真是含名人轶事着绝大的学问,王庆钧还无法理解,只有他父亲喻得其中的深意。原来醇王静极思动,颇想取恭王的地位而代之,但身为皇帝的本生父,鉴于前朝的故事,要避绝大的嫌疑,公然问政,决无此可能,唯有假手于人,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个人就是李鸿藻。
    王文韶自己知道,在旁人看来,他是属于恭王一系的。这还不要紧,坏事的是,他又被看作总理衙门一派,接承了沈桂芬的衣钵,在主战的清流,便认为他难逃媚洋误国的罪名,自然深恶痛绝,必欲去之而后快。
    转念到此,又找出张佩纶参他的折底来看,其中有一段话,便益具意味了:
    “恭亲王辛苦艰难,创立译署,文祥以忠勤佐之,中兴之功,实基于此。而其时风气未开,人才未出,洋情未尽得,军务亦未尽竣,文祥赍志以殁;不幸而丁日昌、郭嵩焘辈出,以应付之术,导沈桂芬背恭亲王、文祥卧薪尝胆之初心,而但求苟且无事。于是人人争诟病译署,而外夷乃日益骄矣!比来夷焰稍熄,其机可以自强,而老成渐衰,其势亦不可以自恃。两府要政,悉恭亲王主持,近以五十之年,久病未愈,必调摄得宜,始能强固;故译署之任,宜有重望长才,共肩艰巨,与枢廷旧臣,合谋协力,乃足使天下省事,而恭亲王省心委之文韶,其能胜任愉快乎?”
    看到这里,王文韶深为失悔,早不见机,原来清流亦有在“译署”——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一献身手的雄心。倘或当初保荐张佩纶之流在总理衙门行走,或者遇有重要洋务,类似对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中,让张之洞参预那样,请派此辈会同看折,又何致于会有今日纠缠胶葛,难解难分的局面?
    于今一切都晚了,只有李莲英“该走走太平湖的路子”那句话比较实在。
    要走醇王的路子,最适当的莫如重托翁同和。出京以前,跟他原曾有过一番长谈,翁同和的短处是不甚肯担责任,长处是在谨密小心,托他不一定管用,但决无泄密坏事之虞,大可试上一试。
    于是,他亲笔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派专差送至京里。翁同和接信并无表示,他倒是有心帮王文韶的忙,但跟李莲英的态度一样,要“等机会、看情形”,而眼前的情形,对王文韶是更为不利了。
    这一个月,京里大出参案。首先是阎敬铭参奏户部司官出身,外放为藩司道员的三个汉人,一个旗人,他们的姓氏是姚、杨、董、启,以前在户部素有“四大金刚”之称。阎敬铭的折子中说:“苞苴暗昧莫明,往事尤难根究,臣亦不知其现时居官若何?而外则表率属员,内则关系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似此久著贪劣,难谓既往不究”,因为“既公论之佥同,即官箴之难宥”!所以请旨将此辈“一并罢黜,更不准其潜来京师居住,免致勾结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诱坏仕风。”最后更申明立场:“臣职非纠弹,而忝领度支;此之不劾,无以肃部务而儆官邪!”
    折子发到军机,宝鋆首先大摇其头:“既往不究,与人为善。这样子追诉,而且都是无根的游词,如果也认真去办,则纷扰伊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底?”
    当然,“四大金刚”盘踞户部多年,宝鋆先掌户部,后来以大学士“管部”管的亦是户部,也有多年,看到这个折子,自不免刺心。此外翁同和觉得所参过于空疏,潘祖荫认为阎敬铭要整顿,先得从眼前做起,不宜追论既往。算起来,军机大臣中只有一个李鸿藻,对阎敬铭抱持同情的态度。
    但是,慈禧太后很欣赏阎敬铭的这个折子,“这才是破除情面,这才是实心办事。”她说,“好些人当我心慈,不会给人下不去。”又说,“三品以上的官员,放缺都先召见过,意思是我手里用的人,我自己再把他们打下去,岂不伤知人之明?这些话都错了!国家不是家务,不能感情用事,不然一定糟糕。我自己觉得这一层上头,我最拿得稳。施恩是施恩,办事是办事,如果觉得自己所喜欢的人,就都是会办事的人,那就错到极点了。我两个兄弟,自然是我喜欢的,但是他们无用,我就不能让他们负大责任。阎敬铭,我并不喜欢,然而他的说话行名人轶事事,真是行得正、坐得正,我不能不听他的。这个折子,当然要准,他是为了整顿户部,朝廷准了他的办法,他再做不好,那时候自然可以问他。”
    于是“四大金刚”,落了个“均着革职,即行回籍”的处分。
    再一件案子就跟王文韶直接有关了。张佩纶先以云南报销案,户部堂官自请处分,认为避重就轻,据实纠参,接着是吏部议处,罚俸一年,认为处分不当,以都察院堂官之一的身分,拒绝在奏折上列名。
    当阎敬铭奏报云南报销案核算结果,“含混草率”,参劾承办司官时,景廉和王文韶以“失察”自请处分,张佩纶就上奏抗争,认为景、王是避重就轻。及至吏部议奏罚俸一年,他又认为处分过轻,不肯会衔出奏,同时上折说明缘由,要求加重处分。慈禧太后因为这一案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查办,一事不两罚,所以反倒搁置了。
    此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参了左副都御史崇勋、巡视东城御史载彩,奉旨查办属实,分别革职。还有个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齐名的刘恩溥,直隶吴桥人,官居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御史,专好找旗人的麻烦,奏谏措词有东方朔之风。曾有一个“黄带子”在皇城内设赌局,为讨赌债打死了一个以赌倾家的旗下世家子,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城下,无人过问。刘恩溥上疏,说这个黄带子“托体天家,势焰熏灼,以天潢贵胄,区区杀一平人,理势应尔,臣亦不敢干预。惟念圣朝之仁,草木鸟兽,咸沾恩泽,而此死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骸暴露,日饱乌鸢,揆以先王泽及枯骨之义,似非盛世所宜,合无饬下地方官检视掩埋,似亦仁政之一扬。”词意若嘲若讽,以扬为抑。那时是慈安太后听政,降旨查办,革了那个黄带子的爵位。“刘都老爷滑稽”的名声,就此盛传九城。
    “刘都老爷”这回找上了穆宗的老丈人,蒙古状元崇绮,他是奉天将军,府尹叫松林,一般颟顸无能。刘恩溥将他们两个一起参,其中的警句是:“将军崇绮,除不贪贿外,则无所长;府尹松林,除贪贿外,亦别无所长。”奏折发抄,喧传人口。但真正的新闻是宝廷的自劾。大年三十有一道上谕:“侍郎宝廷,途中买妾,自请从惩责等语。宝廷奉命典试,宜如何束身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乃竟于归途买妾,任意妄为,殊出情理之外。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
    宝廷已经回京,新年中往还贺节,少不得有好事的人问起,宝廷并不讳言,而且唤他的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来见客。这是个长身玉立的美人,芳名檀香,可惜有几点白麻子。
    宝廷一向风名人轶事流放诞,这一次的“途中买妾”已是第二回,头一回是在同治十二年。
    同治十二年乡试,宝廷放了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副考官。考官入闱之前,国防严密,摒绝酬酢,出闱以后就轻松了,尤其是乡试,闱后正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菊绿时”。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杨昌浚作东,请正副考官徐致祥和宝廷去游富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访严子陵钓台的古迹,坐的是有名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
    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从明初以来,就归“九姓”经营,叫做“九姓渔户”。明载大清会典,元末群雄并起,明太祖大败陈友谅于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湖,他的部下有九姓不肯投降,远窜于浙南一带。明太祖为惩罚叛逆,不准他们在岸上落脚,因而浮家泛宅在富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以打渔为生,九姓自成部落,不与外人通婚。
    水上生涯,境况艰苦,打渔以外,不能不另谋副业,好在船是现成的,不妨兼做载客的买卖。严子陵钓台所在地的“九里泷”一带,风光胜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墨客,寻幽探胜,自然要讲舒服,所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也跟无锡的“灯船”,广州的“紫洞艇”一样,极其讲究饮馔。久而久之,又成了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花艇”,别有一番旖旎风光。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上的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是天足,一天两遍洗船,自然不宜着袜,跟男子一样,穿的是浅口蒲鞋,但制作特别讲究,鞋头绣花,所以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称这些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叫做“花蒲鞋头”。
    宝廷是旗人,喜欢天足女子,所以一上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便中意。那只船的“花蒲鞋头”名叫珠儿,有旗下大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婀娜,兼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女儿水样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宝廷色授魂与,将量才的贽敬,作为藏娇的资斧,量珠聘了珠儿。只是这桩韵事,既玷官常,亦干禁例,所以跟船家约好,他自己由旱路进京,船家自水路送珠儿北上到通州,再由他出京来接。结果人船俱杳,是根本不曾北上,还是中道变计,化为黄鹤,根本无法究诘。更无法报官,算是吃个极大的哑巴亏。
    这一年典试福建,闱中极其得意,解元郑孝胥的诗笔,更为他所激赏。带着门生的诗卷,取道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由蒲城到衢州,归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地方官办差,坐的自然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便遇见了这个长身玉立,有几点白麻子的檀香,纳之为妾。
    由于上一次的教训,宝廷这一次学得乖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到了杭州,另外换船循运河北上,带着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路同行。不过也不便明目张胆地同舟共宿,变通的办法是,自己坐一号官船,另外备一条较小的船安置檀香。一大一小两条船,衔尾而行,到了海宁地方遇上了麻烦。
    麻烦是派在小船上照料的宝廷的听差自己找的,办差的驿丞不知道这条小船也算“官船”,不加理睬。那听差仗着主人的势,大打官腔,彼此起了冲突。等宝廷出来喝阻时,驿丞已经吃了亏回衙门申诉去了。
    海宁知州是个“强项令”,闻报大怒,料知宝廷自己不敢出面来求情,便下令扣留小船。说主考回京复命,决无中途买妾之理,冒充官眷,须当法办。
    这一下宝廷慌了手脚。他也知道平日得罪的人多,倘或一闹开来,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据实参劾,丢官还丢面子。倒不如上奏自劾,还不失为光明磊落。
    打定了主意,上岸拜客,见了知州,坦率陈述,自道无状。海宁知州想不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到底是现任的二品大员,不能不卖面子,不但放行,还补送了一份贺礼。
    宝廷倒也言而有信,第二天就在海宁拜折,共是一折两片,条陈福建船政,附片保举福建乡试落第的生员两名,说他们精通算学,请召试录用。这都是表面文章,实际上另外一个附片,才是主旨所在。
    附片自劾,亦须找个理由,他是这样陈述:“钱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有九姓渔船,始自明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典闽试妇,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舟人有女,年已十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故兄弟五人,皆无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仅有二子,不敷分继,遂买为妾。”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以直言事朝廷,层蒙恩眷,他人有罪则言之,己有罪,则不言,何以为直?”
    象这样自劾的情事,慈禧太后前后两度垂帘,听政二十年还是第一遭遇见,召见军机,垂问究竟,没有人敢替宝廷说话。李鸿藻痛心他为清流丢脸之余,为了整饬官常,更主张严办,因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的逾旨一下,吏部由李鸿藻一手主持,拟了革职的处分。
    这是光绪九年正月里的一桩大新闻,其事甚奇,加以出诸清流,益发喧腾人口。当然,见仁见智,观感不一,有人说他名士风名人轶事流,也有人说他儇薄无行。已中了进士的李慈铭,除去张之洞以外,与李鸿藻一系的人,素来气味不投,便斥之为“不学”,而且做了一首诗,大为讥嘲,用的是“麻”韵:
    “昔年浙水载空花,又见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使槎。宗室一家名士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九姓美人麻。曾因义女弹乌柏,惯逐京倡吃白茶。为报朝廷除属籍,侍郎今已婿渔家。”
    这首诗中第二联的上句,用的是弹劾贺寿慈的故事,下句是说宝廷在京里就喜欢作狎邪游。这是“欲加之罪”,宝廷处之泰然,但檀香却大哭了一场。说起来是为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九姓美人麻”的一个“麻”字,唐突了美人,其实别有委屈。宝廷虽一直是名翰林,但守着他那清流的气节,轻易不受馈遗,所以也是穷翰林。不善治生而又诗酒风名人轶事流,欠下了一身的债。债主子原以为他这一次放了福建主考,是文风颇盛而又算富庶的地方,归京复命,必定满载而归。谁知道所收贽敬,一半作了聘金,一半为檀香脂粉之需,花得光光。
    如果宝廷还是侍郎,倒也还可以缓一缓,不道风名人轶事流罪过,竟致丢官,债主子如何不急?日日登门索债,敲台拍凳,口出恶言。檀香见此光景,不知后路茫茫,如何了局,自然是日夕以泪洗面了。
    宝廷却洒脱得很,虽革了职,顶着“宗室”这个衔头,内务府按月有钱粮可关,本旗有公众房屋可住,便带着两个儿子,携着“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迁往西山“归旗”。山中岁月,清闲无比,每日寻诗觅句,他那部题名《宗室一家草》的诗稿,亦经常有人来借阅,最令人感兴味的,自然是那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船曲》:
    “乘槎归指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路,恰向个人船上住。铁石心肠宋广平,可怜手把梅花赋;枝头梅子岂无媒?不语诙谐有主裁。已将多士收珊网,可惜中途不玉壶。”
    但最后自道:“那惜微名登白简,故留韵事记红裙”,又说:“本来钟鼎若浮云,未必裙钗皆祸水”。隐然有“祸兮福所倚”之意,就大可玩味了。
    于是有人参悟出其中的深意,认为宝廷是“自污”。清流已如明末的“东林”,涉于意气,到处树敌,而且搏击不留余地,结怨既多且深,祸在不远,所以见机而作,仿佛唐伯虎佯狂避世似的,及早脱出是非的漩涡,免得大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来,惨遭灭顶。此所以“故留”韵事,“不惜”微名,而裙钗亦“未必”都是“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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