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三章
    大正月里又一件为人引作谈助的“怪事”是,军机忌满六人的传说,“不可不信”。有人指出:从同治以来,军机两满两汉,加上恭王,一直是五个人。光绪二年三月,景廉入值,不久就出事:文祥病殁。光绪五年年底,李鸿藻丁忧服满,即将复起,预定仍旧入值军机,等于又是六个人,而除夕那天,沈桂芬突然下世。以后左宗棠进军机,幸亏不久就外放到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以无事。年前王文韶罢官,翁同和、潘祖荫翩入枢廷,当时便有人担心要出事。果不其然,潘祖荫迎养在京的老父潘曾绶,好端端地忽然一病不起,潘祖荫只当了三十多天的军机大臣。
    这一下,刑部尚书的底缺,亦得开掉。汉侍郎之中,没有资望恩眷都可以升为尚书的人,而慈禧太后很想用彭玉麟作兵部尚书,因而将张之万调到刑部,新补兵部尚书彭玉麟未到任前,派户部尚书阎敬铭兼署。
    潘祖荫闭门“读礼”,自然也要思过。回想任内两件大案,一件云南报销案,倒是每一步都站得住,另一件王树汶的冤狱,就不同了。从头想起,先办得不错,中途走了歧路,几乎铸成大错。
    这一案的变化,起于涂宗瀛的调任湖南巡抚,河南巡抚由河东河道总督李鹤年继任。任恺跟李鹤年的关系很深,便抓住机会,想靠巡抚的支援,维持原案。李鹤年本来倒也没有什么成见,只因河南的京官,为这一案不平,议论不免过分,指责他偏袒任恺,反激出李鹤年的意气,真的偏袒任恺了。
    但是王树汶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已是通国皆知之事,这一案要想维持原谳,很不容易。因此、任恺为了卸责,又造作一番理由,说王树汶虽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安,但接赃把风,亦是从犯。依大清律:强盗不分首从,都是立斩的罪名,所以原来审问的官吏,都没有过失。
    一件冒名顶替、诬良为盗的大案,移花接木,避重就轻,变成只问王树汶该不该判死罪?正犯何在,何以误王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摆在一边不问,言官大为不满,纷纷上奏抗争。于是朝命新任河东河道总督梅启照复审。
    梅启照衰病侵寻,预备辞官告老了,当然不愿意再得罪人,而且所派审问的属员,亦都是李鹤年在河督任内的旧人,因而复审结果,维持原案。复奏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秋审处总办赵舒翘认为前后招供,疑窦极多,建议由刑部提审。奉到上谕:“即着李鹤年将全案人证卷宗,派员妥速解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悉心研鞠,务期水落石出,毋稍枉纵。”
    这一下李鹤年和梅启照都不免着慌。杨乃武一案是前车之鉴,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杨昌浚和奉派复审的学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瑞澜,所得的严谴,他们当然不会忘记。于是商量决定,特为委托一个候补道,进京游说。此人是潘祖荫的得意门生,居然说动了老师,维持原谳。
    但赵舒翘不肯,以去留力争,公然表示:赵某一天不离秋审处,此案一天不可动。潘祖荫劝说再三,毫无用处,而就在这相持不下之际,潘祖荫报了丁忧。
    办完丧事,预备扶柩回苏州安葬,此去要两年以后才能回京,在京多年的未了之事,要作个结束。细细思量,只有这一案耿耿于怀,因而亲笔写了一封信给张之万,坦然引咎,说为门下士所误,赵舒翘审理此案,毫无错误,请张之万格外支持。
    就为了有这样一封信,赵舒翘才能不受干扰,尽心推问,全案在二月底审问确实,王树汶得以不死,而承审的官员,几于无不获罪。镇平知县马翥革职充军,李鹤年和梅启照“以特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审要案,于王树汶冤抑不能平反,徒以回获属员处分,蒙混奏结。迨提京讯问,李鹤年复以毫无根据之词,晓晓置辩,始终固执,实属有负委任,均着即行革职。”
    冤狱虽平,但这一案并不如杨乃武那一案来得轰动,因为一则案内没有小白菜那样的风名人轶事流人物,再则云南报销案峰回路转,又是一番境界了。
    被革了职的潘英章,由云南的督抚,派人解送进京,一到就被收押,不准任何人跟他见面。但一关好几天,并未提堂审问。这因为张之万不如潘祖荫那样有魄力。期望分担责任的人,越多越好,要求加派大员查办。军机处问了惇王的意思,奏请加派户部尚书阎敬铭,刑部左侍郎薛允升会同办理,因而耽误了下来。
    当然,审问潘英章,并不需他们亲自到堂,各派亲信司官,连同赵舒翘,一共是五个人会审。
    “潘英章!”赵舒翘问道:“你跟崔尊彝等人,是何关系,先说一说。我可告诉你,你是革了职的,不说实话,就会自讨苦吃。”
    在用刑的威胁之下,潘英章非常知趣,“我一定说实话。崔尊彝是云南善后局总办,同官一省,向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周瑞清是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说,“龙继栋原是我当知县的时候的幕友,知县交代,亏空了一笔公款,是龙继栋拿他的住屋借了给我抵债的。”
    “李郁华呢?”
    “李郁华到云南做过考官,因为是同乡,彼此有过往来。”
    “你跟崔尊彝是怎么起意,进京来游说云南报销案的?”
    “崔尊彝为报销案很着急,急于了结以后,预备辞官回家。去年我补了永昌府,奉旨进京引见,崔尊彝亦要进京,当时便托我替他帮忙,找周瑞清托户部司员代名人轶事办,较为省事。这完全是因为怕户部书办有意刁难的缘故。”
    问到这里,赵舒翘先看一看由顺天祥、百川通两家查出来的帐目,记明崔尊彝由云南汇到京里的银子是十八万五千两,另外借用顺天祥两万八千两,总数二十一万三千两。这笔巨款的来路去向,一直不明,此刻弄清楚了潘英章的人事关系,便得从这里入手,查问究竟,案情就容易清楚了。
    于是他问:“汇到顺天祥的银两总数,你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共计十八万五千两,公款只有十万七千六百两……。”
    这笔公款是预备办报销津贴部里用的,此外有崔尊彝、潘英章私人的款子,以及代云南官员汇到京里的私款,总计十八万五千两。编列三个字号:福、恒、裕。如果是公款开支,便用“福记”名下的存款,而这个户头,最初只支用了五万两。
    “到京以后,我就找周瑞清谈报销的事,周瑞清不愿意管,再三恳求,他才答应……。”潘英章仿佛有些碍口似的,停了下来。
    “答应了怎么样?”
    潘英章想了一会,终于老实招供,“周瑞清到户部去打听,这个案子归云南司主稿孙家穆承办。正好龙继栋跟孙家穆同司,所以托他跟孙家穆去商量,讲定津贴八万两,先付五万。
    后来在周家付了孙家穆四万五,余款……。”
    “慢点!”会审的沈家本打断他的话问:“说定五万,怎么又变了四万五?”
    “是这样的,”潘英章很吃力地说,“我请周瑞清扣下五千两,等到兵、工两部议准,手续都清楚了以后再付。”
    “那么,其余的三万两呢?”
    “其余三万两,等崔尊彝到京,结案以后自己付。”
    “既然这样,扣下五千两在情理上就不通了。如果你认为孙家穆没有办妥,兵、工两部未曾议准,可以扣住那三万两不给,为什么先扣五千两?”沈家本问道,“你想想看,是不是情理不通?”
    他问得含蓄,赵舒翘却是直揭其隐,“这五千两,”他问,“是不是给周瑞清的酬劳?”
    潘英章早就在路上便接到警告了,千万不能牵涉到周瑞清跟他以上的人物,所以用斩钉截铁的声音答道:“决不是!”
    “然则所为何来?好了,这话暂且也不问你。”赵舒翘说:
    “你再往下讲。”
    “到后来我就不大问到这件事了,一来要忙着引见,二来,水土不服、身名人轶事子不爽,一直在龙家养病。”
    “龙继栋也用过百川通的银票,是你送他不是?”
    “不是!”潘英章说,“我自己有一万银子,划出五千给龙继栋,是还他的房价。另外送了四百两银子,是津贴他的饭食,送他老太太的寿礼。”
    “李郁华呢?有没有帮着你游说?”
    李郁华是个不能“共事”的人,潘英章一到京,跟周瑞清和龙继栋谈起云南报销案时,就受到过警告。此时老实答供,同时又说:“李郁华曾经一再问起,我也不敢冷落他,所以拿崔尊彝托买东西这件事,转托李郁华去办。”
    “这是什么意思呢?”
    潘英章苦笑不答。其实这是无须问得的,当然是借此“调剂”之意,要问的是,李郁华得了多少“好处”?
    “托李郁华买的什么东西?”
    “是人参、鹿茸这些珍贵药材。”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他多少钱?”
    “是……,”潘英章想了想说,“两千五百多两银子,细数记不得了,是开了单子买的。”
    “李郁华是不是照单子买了?”沈家本问。
    “大致照单子的。”潘英章说,“有些东西买不到,或者货色不好没有买。一共买了两千一百多两银子。”
    “这就是说,多下四百两银子,可曾缴回?”
    潘英章迟疑了一会才答:“送给他了。”
    问官相视而笑,又彼此小声商量了一下,由刚毅问道:
    “你将你替崔尊彝经手的帐目,说一遍看。”
    “是!”潘英章眨着眼思索了好一会,很谨慎地答说:“备用报销银一共十万七千六百两,我代崔尊彝买东西,花了九千四百多两,余下一万五千八百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他本人了。”
    “那十万七千六百两,是云南的公款?”
    “是的。”
    “这一说,除掉部费八万两,余下的两万七千六百两,是崔尊彝挪用了?”
    沈家本的这一问,分清了眉目,略有倦意的问官,无不精神一振,凝视着潘英章,要看他怎么说?
    潘英章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也可以这么说’?事实俱在!现在我们替崔尊彝算笔帐看,他自己私项是三万二千两,借用顺天祥两万八千两。就是六万,再挪用公款两万七千六百两,总共八万七千六!”沈家本提高声音问道:“一个道员进京引见,何致于用到这么多钱?”
    翻来覆去的盘问,问到这一句上,才是击中要害。但问官的想法不同,有人求水落石出,有人讲“就事论事”,赵舒翘感念潘祖荫在王树汶这一案上的自悔鲁莽,歉然谢过,因而对他在云南报销案上所持的“完赃减罪”,不事苟求的宗旨,觉得应该做到“不为已甚”这句话。而此时正是他该执持宗旨的时候。
    于是,他先咳嗽一声,意示他有话要说,接着看一看左右,是打个招呼,等于在说:“稍安毋躁,且等我说完。”
    未说之前,先看一看潘英章的神态。他眨着眼,凝望着砖地,显得非常用心的样子,此时只要一声断喝,便可以教他张皇失措,但赵舒翘不愿意这么做。
    草草问了几句,吩咐还押,接下来便是提审孙家穆。潘英章未到案以前,都推得一干二净,此刻人证俱在,无可抵赖,他见风使舵,觉得不如和盘托出,一则见得诚实不欺,再则责任分开来担负,罪名可减,所以一堂下来,案情纵非水落石出,大致也都明白了。
    当然,周瑞清是个关系特殊重要的人物,孙家穆只管在报销上替崔尊彝弥缝,他所收的四万五千银子,都分了给本司的官吏,与堂官无涉。如说王文韶、景廉受赂巨万,当然是周瑞清过付。但是,牵涉到一二品大员,非司官所能讯问,因而在眼前,要问他的,也只是如何在崔尊彝、孙家穆之间说合而已。
    他的供词与潘英章的话无甚出入,问到应付五万,何以只付四万五,为何留下五千?他却说不出一个究竟。只表示那五千两银子,一直未曾动用,仍旧存在顺天祥,便是他未曾受过任何“好处”的明证。
    案子办到这里,分开两部分在“追”,明的是追人追赃,照孙家穆所供,凡曾分到钱的官员,是奏请解任或革职,到案应讯,书办则由步军统领衙门,派兵逮捕。有的逃掉、有的畏罪自尽、有的心惊肉跳,但也颇有人鼓掌称快,认为经此雷厉风行的一番整顿,官名人轶事场风气,将可丕然一变。
    暗的部分是重新调集顺天祥、百川通的帐簿,清查崔尊彝的收支,要想揭开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何以他进京一趟,要用掉八万多两银子。
    盈千上万的进出,自然用的是银票。由崔尊彝写条子通知顺天祥、百川通开票,而银票承兑,大致亦可查明来龙去脉,银楼、绸缎铺、药店,都有他们往来相熟的银号代为兑过崔尊彝所开的票子。一笔一笔追根到底,连崔尊彝花在“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缠头之资,亦很清楚,这样结算下来,有着落的花销,总计是五万三千多,还有三万四千多银子,不知去向。
    “这用到那里去了呢?”沈家本向问官表示看法:“三万四千多银子,不是一个小数,总要有个交代。不然……。”
    不然如何呢?他虽未说,大家亦都了解,言官未见得肯默尔以息。
    “再说,惇王对这一层看得很重,如果含混了事,也怕他不会善罢干休。”
    “很痛快地说吧,”赵舒翘将双手一摊,“明知道他这三万四千多银子,用在什么地方,只是死无对证,我们不能武断,说这笔款子一定是送给谁了。各位看,这话是不是呢?”
    这话当然说得是,连沈家本都不能不默认。
    “于此可见,这件案子入手之初,就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住崔潘两人,才是正办。如今,崔尊彝死了,什么话也都不用说了。”
    “崔尊彝虽死,有周瑞清在。”沈家本大声抗争。
    再要提审潘英章时,他忽然告病,派人查看,倒是实情。但虽不能到堂应讯,却递了一纸“亲供”,说明崔尊彝何以进京引见,要用到如许巨款?亲供上说:
    “崔尊彝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浮华,用度挥霍,其将灵柩眷属带出,沿途有小队数十名护送。到京后,又将银两带给其弟崔子琴;将寄停荆州灵柩扶回原籍安葬,自己带回眷属,先至涿州为儿女护亲,后到京居住。多购服物玩好,商贾不绝于门,是以费用浩大。迨由京回南,川资必巨,亦可想见。且崔尊彝到京后在五月中旬,五月以前用款内,如革员代为买物各项,有各铺供词帐单可据。崔尊彝自行买物之款,有顺天祥铺伙查出帐单为凭。革员于五月间出京,崔尊彝向该号取银,大半在六七月间,其余款作何使用,实不知情。”
    这份亲供,要紧的话,只在最后几句,崔尊彝的不知去向的款项,用在潘英章出京后的六七月间,这时阎敬铭已经到任,云南报销案亦早已结束,不需再向王文韶、景廉行名人轶事贿。
    就为了有这个看法,会办大员都觉得案子办到这里,应该奏结,不须再多作追索。但是,惇王却不是这样的看法。
    惇王派到刑部会审的两名官员,是内务府的郎中,一个叫文佩,一个叫广森。
    这两个人比其他承审官员占便宜的是:对于京城地方情形,十分熟悉。照他们的访查,崔尊彝诚然“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浮华,用度挥霍”,但就是他实际用掉的六万银子之中,也有许多虚帐。换句话说,表面是“多购服物玩好,商贾不绝于门”,其实并未用到六万银子,有些款子是在这个名目掩饰之下,用到别处去了。
    因此,惇王仍旧主张严追,同时认为崔尊彝帐目中,所列的“冰敬”及“节礼”,亦应该彻查。这使得翁同和等人都大感为难,外官馈赠,向有此例,不能视作受贿。如果要照惇王的意思彻查,那就牵连无穷,根本不是了局。然而百端譬解,惇王总是不以为然,于是案子想结亦无法结了。
    日子拖得一久,不免就有流言,甚至还传到醇王那里。他是很看重翁同和的,当时就写信忠告,劝他远避嫌疑。翁同和问心无愧,除了复信道谢之外,觉得好笑,也就置之不理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单纯。慈禧太后召见麟书、召见薛允升,都问到云南报销案,唯独对他不曾提起,见得流言亦已传到慈禧太后耳中,对他已有所怀疑,疑心他站在王文韶这面,有意弥缝。这分猜疑,如果不加消释,是件很不妥的事,所以翁同和相当着急。
    不过,翁同和当了三十年的京官,由师傅而军机大臣,在内廷行走了二十二年,见得事多,经历的风波亦多,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自落痕迹的举动来。这一案只要能够快快结束,尘埃落地,浮言自息。
    因此,他指示他派去会审的两名工部司官,从中策动,该查的尽快查,该问的尽快问,不断催促,案子的头绪,亦愈来愈清楚。崔尊彝虽有三万多两银子的去向不明,但除此之外,供词中并无牵涉到景廉和王文韶的地方,就事论事,也应该是结案的时候了。
    于是,他首先向麟书接头,因为这一案原派的是他跟潘祖荫查办,从潘祖荫丁忧以后,他就成了唯一了解全案首尾的人,所以也就无形中成了主持全案的人。一谈起来,麟书跟他的意思相同,亦希望早早结束,了却一桩差使。
    “本来早就该结了,只为五爷始终不肯松手。叔平,你是跟五爷一起奏的旨,五爷若是有什么不在道理上的言语,我们不便申辩,要靠你来挡他。”
    这意思是说,如果翁同和能对付得了惇王,案子就很快地可以结束,否则就要拖到惇王无话可说时,才能奏结。
    “好的。”翁同和毅然答应,“我来挡。”
    “除了五爷,咱们现在一共是五个人,得先聚在一起谈一谈,而且也得推出一个主持的人来。”
    “说得是。就在舍间小集好了。那一天?”
    “太匆促了也不必,总得让刑部有个预备。我看过了节挑一天,等我跟张子青、薛云阶谈定了日子,再来奉告。”
    过了端午节,定在五月十三聚集翁家。主客一共只有五个人,正就是奉派查办这一案的五大臣。除了翁同和以外,麟书亦愿意帮景廉、王文韶的忙,阎敬铭着眼在整顿户部风气,张之万深通黄老之学,向来无所作为,一切都推在刑部侍郎薛允升身上。
    薛允升字云阶,西安人,跟翁同和是同年,通籍就在刑部当司官,浮沉郎署十七年,才外放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饶州府。看起来仕途蹭蹬,其实倒是大器晚成。这十七年中翻破了律书会典,不但精通刑名之学,而且深谙牧民之道,所以由饶州府扶摇直上,四年工夫当到山西按察使。
    其时正是河南、山西大旱灾,山西从巡抚曾国荃以下,以办赈为第一大事,臬司虽掌一省刑名,但也奉令参与赈务,襄助阎敬铭,综核出纳,点尘不染。第二年以优异的劳绩,调升山东藩司,署理漕运总督。光绪六年内调为刑部侍郎,是潘祖荫极得力的助手。
    云南报销案本来与他无关,由于阎敬铭的保荐,特为派他会办,而张之万毫无主张,所以实际上是由他主办。就律例而论,当然要听他的意见。
    于是薛允升一口气背了八条律例,都是有关贪赃枉法的,背完了又说:“本案科罪,皆以此八条为断,最要紧是这两条:‘官吏因事受财,不枉法,按赃折半科罪’,‘不枉法赃罪,一年限内全完,死罪减二等发落,流徒以下免罪。’”
    后一条大家都明白,也就是潘祖荫“完赃减罪”这个办法的由来。但第一条却颇费解,大都不明白什么叫“按赃折半科罪”呢?
    “是这样的,”薛允升又作解释,“受赃枉法,与虽受赃不枉法,情形不同,前者罪重,后者罪轻,所以‘按赃折半科罪’。话虽如此,所谓折半,另有明文规定。受赃枉法,得赃在八十两以上者绞监候,按照赃折半计算,不枉法受赃,应该在满一百六十两,方处绞刑。而明文规定满一百二十两者绞,照实计算是按赃减三分之一科罪。这是有禄之人……。”
    “慢慢,”麟书问道:“什么叫有禄之人?”
    坐在他旁边的翁同和先后当过两次刑部堂官,律例亦相当熟悉,因而代为答说:“月俸米在一石以上者谓之‘有禄人’,不及一石者,就是‘无禄人’。”
    “喔!”麟书又问:“无禄人怎么样?”
    “无禄人枉法受赃一百二十两以上者绞,不枉法只是杖一百,流二千里。”
    “然则现在很清楚了,关键在枉法不枉法。”阎敬铭环视周遭,最后眼光落在薛允升身上。
    “老前辈,”薛允升从容答道,“枉法不枉法,原指刑名而言,律载:‘事后受财不枉断者,准不枉法论’,这个‘断’字,便指断案。象这个报销案,既然都有例案,只能说他引例不当,却不能说他枉法。”
    “既然如此,”阎敬铭慢吞吞地说了句:“都算不枉法。”
    “是!”薛允升重复一句:“只好算他们不枉法。”
    “失入不如失出,庶几见得朝廷仁厚。”麟书看着阎敬铭问:“丹翁意下如何?”
    阎敬铭拱拱手:“我无成见,悉听公议。”
    “那就请云阶主持,按律定罪。”翁同和特别加重语气:
    “悉依律例。”
    “这中间自然也有些斟酌。有的该加重,有的该轻减,也得定个宗旨出来。”
    “轻减只怕不能了。就这样子,惇王已经不肯点点头,再说轻减,他决不肯领衔出奏。”
    大家都觉得麟书的看法不错。为了应付惇王,翁同和提出一个办法,定罪分两种,一种是按律拟定,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法外原情,有所增减,一种是一律酌量加重。拟好罪名,请惇王去决定。
    这个办法总算很尊重惇王,足以安名人轶事抚他的“不平”。接下来便谈到当面复奏该说的话,以及推那个来说。
    “自然是丹翁前辈……。”
    “不!”阎敬铭打断翁同和的话说:“不是你,便该子青,何用我来说话。”
    阎敬铭的意思是翁同和是军机大臣,张之万是刑部尚书,论地位、谈职掌,都不该由他发言。这当然带着谦虚的意味,因此,在翁同和以“奉旨会办,与本身职司无关”的说法,再度敦促时,他也就答应了。
    于是刑部在薛允升主持之下,逐一按律例的明文规定,加减定罪。第一张单子拟好,才发觉那天在翁家商定的宗旨不切实际,果真按律定罪,是太轻纵了。
    于是他不得不跟张之万去商量,略陈缘由以后,接着说道:“就拿福趾来说,他虽是云南司的掌印郎中,可是云南报销案,是主稿孙家穆承办,一同画押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情弊,事后风闻,向孙家穆问起,才分到了四千两银子。依‘事后受财律’,作不枉法论,罪名是杖一百流三千里,又依‘不枉法赃罪,一年限内全完,死罪减二等发落,流徒以下免罪’的律例,只要将四千两银子吐出来,就可无罪。这从那方面来说,都是交代不过去的。”
    “是啊!”张之万问道:“该如何补救呢?”
    “原定两条宗旨,一条按律定罪,一条加重,请惇王定夺。如今第一条行不通,自然是行第二条,竟无须乎再跟惇王请示了。”
    这是理所必然,势所必至的办法,但张之万不敢作主,他吞吞吐吐地说:“我看,再琢磨琢磨,仍旧要请会办诸公合议。”
    越说越不对了,这样明白的道理,竟还要“琢磨,琢磨”!薛允升心想,张之万但求长保禄位,只要不妨碍他的前程,尽可放手办事。因而退了下来,亦不必再跟阎敬铭等人商议,径自交代司官,衡量情罪,斟酌加重,大致应减二等的,都减了一等。
    定谳以前,还有一道画供的手续。薛允升分访会办各大臣,说明不得不加重定罪的缘故,约定五月十九齐集刑部“过堂”,就请惇王到刑部商量复奏结案。
    这天午正时分,会办五大臣都已到齐,刑部大堂的公案已经移去,一字并列五张太师椅,正待落座之际,有人匆匆来报,说是惇王驾到了。
    原来约他未正议事,不想提前了一个时辰,是不是他也要参与过堂?在大清会典上,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例。不过这时没有工夫去考查,只能先接了进来再说:
    亲王仪制尊贵,又是在衙门,自然依礼行名人轶事事。张之万与薛允升是本部堂官,在大门外站班,其余的在二门站班。等惇王的轿子一抬进来,又赶到大堂阶沿下,肃立相迎,停轿启帘,只见惇王穿的是公服,一路跨出轿子,一路拱手,连声说道:“少礼,少礼。”
    照开国之初的规矩,一品大员见亲王都是两跪六叩首的大礼,以后礼数稍减,但也得磕头。不过惇王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简略,不喜欢闹排场,所以照他的意思,五大臣都只是半跪请安。
    “刑部我还是第一次来。”他四面看了一下问:“这就是陆炳的‘锦衣卫大堂’吗?”
    惇王口中的“锦衣卫大堂”,大概是戏中的说法,但陆炳当过锦衣卫指挥,而刑部亦确是前明的锦衣卫,说得并不错,所以张之万答应一声:“是!”
    “那么‘镇抚司’呢?在那儿?”
    张之万回身向西南、西北两个方向一指:“就是如今的‘南所’、‘北所’。”
    “北镇抚司有杨椒山种的一棵槐树,如今还在不在?我看看去!”说着,惇王就要举步。
    张之万大吃一惊,又称“南监”、“北监”的南北所,是暗无天日的地方,岂能让亲王入目?而且从恭王上年七月,一病至今,惇王颇有不甘于投闲置散的模样,眼前为云南报销案,主张严办,纠葛不清,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如果见了监狱中的种种不堪情状,找上什么麻烦,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此,只好硬拦,“回王名人轶事爷的话,”他屈一膝说道:“刑狱是不祥之地。王名人轶事爷金枝玉叶,万不宜到这种地方。再说,杨椒山手植的那株老槐,早就不知道在那年枯死,当柴烧了。”
    惇王倒不是发了恻隐之心,有恤囚之意,只为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奇,从来没有见过监狱是什么样子,想开开眼界,既然张之万这么说,自不便坚持,便笑笑作罢。
    然而张之万仍旧在为难。过堂画供,是不是请惇王参与呢?稍微多想一想,便知不符定制,决不可行。但不请他参与,又将他安置在何处?如果不是大堂正坐,便得请他到堂官聚会办事之处的白云亭去休息。无奈刑部地势最低,连附近的都察院,大理寺常要闹水,有名的“水淹三法司”。如今五月里霪雨不绝,白云亭“宛在水中央”,进出都用几案排成桥梁,又如何请惇王去坐?
    就在他这踌躇之际,惇王已窥出端倪。喊一声:“青翁!”
    “是!之万在。”张之万很尊敬地回答。
    “你们过堂。”他指着东面说,“我就在那儿坐一会,你不必张罗我,办你的事。”
    “这,这屈尊王名人轶事爷了。”
    “不要紧,不要紧!就当我观审的老百姓好了。”
    这句话,大家都听了进去,也都有了戒心,看样子惇王是特意来看过堂的,得要当心,别弄出什么毛病,让他抓住。
    “丹翁,”张之万低声说道:“惇王在这里,咱们不宜南面正坐吧?”
    “这话倒也是。”
    “我看这样子,咱们分坐两边,中间空着。丹翁看这个章程,使得使不得?”
    “妥当得很。”阎敬铭环视同列说道:“咱们就坐了吧!时候也不早了。”
    于是又要谦让一番,最后还是按科名先后分上下,阎敬铭居首,坐了东面第一位。
    西面第一位是张之万,然后是麟书、翁同和、薛允升,一一坐定。司官按名册逐一传提犯人到堂,按罪名轻重分先后,第一个是孙家穆,第二个是周瑞清,长跪阅供,伏名人轶事在地上画了花押,随即押了下去,全案人犯一共二十多人,费了两个钟头,方始完名人轶事事。
    接着,便请惇王居中正坐,拟议罪名,薛允升呈上一张单子,惇王接过来轻声念道:
    “己革户部云南司主事孙家穆在司主稿,宜如何洁己奉公,乃因核办该省报销,得受赃银七千两入己。虽据查明均系应销之款,于法无枉,究属贪婪不职。按:有禄人不枉法赃一百二十两以上,罪应拟绞。现据该革员将赃完缴,若照一年限内全完例,减罪二等,未免轻纵,孙家穆应于完赃减等拟徒三年例上……。”
    念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大声问道:“怎么死罪一减,减成三年徒刑吗?”
    “是!”薛允升答道:“死罪减一等,是流刑,流刑减一等徒刑。徒刑分五等,最少一年,最多三年。”
    “那不太便宜他了?”
    “是。”薛允升说:“所以拟照应减二等,酌加一等,仗一百,流二千里。”
    惇王不响,接着往下看:
    “已革太常寺卿周瑞清,虽无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揽报销及分赃情事,惟以三品正卿,入直枢垣,辄敢商令龙继栋向孙家穆说合,并由伊过付银两,实属荒谬。受财人孙家穆业经于完赃减二等罪上,酌加一等拟流,周瑞清合依‘说事过钱为首,受财人同科’例拟仗一百,流二千里。”
    惇王将单子一放,用一种近乎负气的声音说:“不用再看了。我只请问:案情牵涉很广,是一案一案奏复,还是都叙在一个折子上?”
    问到这话,该由与惇王一起奉派的翁同和答复,“想一起奏复。”他说,“应治罪诸人,当然用奏折,此外用夹片。”
    “用几个夹片?”
    “想用三个。”
    “那三个?”
    这样一句接一句号钉着问,颇有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的模样。翁同和不免感觉威胁,但他说话一向从容惯了的,所以表面上还听不出来,平平静静地答道:“第一个是奏复洪良品参景廉、王文韶;第二个奏复陈启泰参云南督抚贿遣道府,蒙办报销;第三个,户部、工部堂官,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区区在内,均难辞失察之咎,应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惇王听了又不响,乱眨着眼在思索,一堂寂然,空气僵闷。好一会,才听他问道:“崔尊彝来京里办报销,云南督抚说是毫不知情,这话你们大家想想,说得通吗?”
    “说不通也没有办法了。”阎敬铭慢吞吞地说:“只有寄望以后切实整顿。”
    “照这样说起来,云南督抚,难道一点儿罪过都没有?那岂不太不成话了。”
    罪过是有的。”翁同和答道:“不过是‘公罪’。”
    大清律规定,居官虽犯错误,不涉于私,叫做“公罪”。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吏部议处,与刑部无关。所以薛允升接着说道:“云南督抚的公罪,共有两项:第一、崔尊彝所动用的是捐局‘平余’,这跟州县钱粮的‘火耗’一样,照例不入官库,但究系公款,而且动用至十余万两之多,该省督抚,不应漫无稽考。其次,崔尊彝劣迹昭彰,而该省督抚拿他保列‘卓异’,送部引见,难免失察之咎。”
    “卓异?”惇王纵声大笑,“云南出这样子的卓异官儿,难怪滇越边境多事了!”
    这是他题外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没有人答他的腔。薛允升将话题拉了回来,他说:“此案在王名人轶事爷亦只能请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这句话很有分量,大家都暗暗佩服。惇王等于无形中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放过云南督抚,提到他念兹在兹的景廉和王文韶,特别是王文韶。
    “那没有下落的三万多银子呢?”
    又提到这话,会办五大臣无不头痛,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还有,”惇王似乎突然想起:“那,那三万两呢?”
    跟孙家穆约定的数目是八万两,付过五万,待付三万,惇王所指的就是这三万两,“那是公款,还存在顺天祥。”张之万答道:“等结案以后,自然责成顺天祥缴库。”
    “这就想不通了。既说是八万,何以付了五万就准奏销了?”惇王问道:“存着那三万干吗?难道孙家穆怕银子烫手,竟不敢要?”
    就案情而言,这是最讲不通的一点。翁同和却有个说法:“大概是怕丹翁清正,赶快结案要紧,那三万两就顾不得要了。”
    “承奖,承奖!”阎敬铭拱手答道:“这是不虞之誉。”
    “哼!”惇王冷笑,“只怕不是孙家穆不敢要吧?”
    大家都懂他的意思,是说这三万两银子,原是留着送景廉和王文韶的,只为陈启泰一奏,平地掀起波澜,景、王二人就不敢要这笔钱了。
    事涉暧名人轶事昧,无法深论,麟书便说:“回王名人轶事爷的话,案子办到这步田地,也就差不多了。别的不说,起码赃款就追出来上十万,公家损失也有限。而况,这笔赃款,也原不该入官库的。”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无非准理衡情,劝惇王不必坚持,又说法国正在越南用兵,滇越边境吃紧,慈禧太后宵旰忧劳,不宜再拿这一案上烦廑忧,宜乎早早结案,好齐心合力对付外患。
    惇王再能干也对付不了五个人,而且他的理路亦不十分清楚,词令则更非所长,只好无言告辞。
    但从第二天起,惇王接连“递牌子”请求召见。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他向慈禧太后面奏,力主严办,说会办五大臣,有徇私情事。可是,当慈禧太后问到:应该如何严办,徇私的事实证据何在?他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这样到了第四天,传谕召见云南报销案会办五大臣,惇王当然也在内。依照预先的约定,五大臣中,发言不由军机大臣翁同和,也不由刑部尚书张之万,而是阎敬铭领头奏复。
    “案内,一个人不敢放松,案外,一个人不敢牵涉。”
    阎敬铭这两句话,慈禧太后大为欣赏:“原该无枉无纵,案外更不必牵涉。”她停了一下说:“这一案的罪名怎么样?”
    于是阎敬铭掏出一张单子来,从孙家穆、周瑞清开始,将案内官员的罪名,逐一回奏。一听有这么多人牵涉在内,慈禧太后的神色变得沉重了。
    “国家多故,皇帝还没有成年。执法的人,敢于这样子舞弊。你们是不是办得太轻了呢?”慈禧太后又说:“惇亲王!你有话,尽可以说。”
    这似乎有点不测之威了,五大臣都有些困扰,唯独惇王精神十足,大声回奏:“潘祖荫丁忧回南以前,就定下了‘完赃减罪’的章程,私底下授意给大家,现在就是照潘祖荫的章程定的罪。”
    这是公开的指责,当然要答辩,而对付惇王,则翁同和曾有承诺,所以他义不容辞地代表大家发言。
    “潘祖荫已经去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即使不去,亦不是潘某一个人所能主持全案的。”
    “此案关乎风纪。”惇王的语气很固执,“总须遵旨严办。”
    这句话中有了漏洞,翁同和针锋相对地顶了过去:“迭次上谕,都指示秉公办理,务期案情水落石出。至今为止,未降严旨。即有严旨,亦当依律例办理,岂能畸轻畸重?律例者,祖宗的成法,国家的宪章。而且旧例似此案情原只减一等,嘉庆年间方始减二等,仰维仁庙圣意,岂肯姑息舞弊之人?为的是不枉法则情有可原而已。”
    “枉法不枉法,怎么分别。”慈禧太后问道:“翁同和你讲来我听。”
    “是!”翁同和答道:“以报销案来说,受了贿,不该销的销了,就是枉法,如果原来就是该销的,虽然受了贿,于公事并无出入,就是不枉法。云南报销案,经户部查核,不过所引成例彼此有出入,归根结蒂来说,到底都是该销的款子,自然不是枉法。”
    这一说,慈禧太后释然了。惇王却又有话,他说:“如今是太后垂帘办事,倘或轻纵了,将来皇上亲政的时候,必有议论。”
    这话说得很不得体,慈禧太后当然觉得逆耳,翁同和又一次抓住机会,反驳着说:“惇亲王失言了!皇太后垂帘已久,事事秉公持正。就拿这一案来说,一再面谕:务须斟酌妥当。
    将来怎么会惹起议论?”
    这才是持论得体,一方面有春秋责备贤者之意,一方面颂赞了慈禧太后的圣明。她深深颔首,“我亦并无从重治罪的意思。不过,”由于惇王在前两次面奏时,一直忽视律例,所以她加重了语意说:“治国以法,总得要照律例。”
    “回皇太后的话,”阎敬铭答道:“无一字不符律例。”
    一看惇王又要开口,翁同和心想,如说得罪亲贵,反正也得罪了,不如趁此机会,争个结果,否则就不划算了,所以抢着说道:“臣的意思,本想依律减二等定罪,现在减一等,由徒刑三年改为充军二千里,已经从重,如说还嫌轻,莫非要杀两个人?”
    说到这里,翁同和有些激动,引用慈禧太后和惇王都知道的一个典故。为汉文帝执法的“廷尉”张释之的故事:有人盗取高祖庙的一只玉环,张释之按“盗宗庙服御”律治罪,文帝嫌轻,要改为族诛。张释之力争,以为盗高祖庙一只玉环便须族诛,那么万一有人盗高祖长陵,又将治以何罪?
    同样地,“如果不枉法是死罪,枉法又是什么罪?”翁同和又说:“臣等在书房,日日为皇上讲明的,不过一个仁字,一个义字。倘或言而不能行,难道是要导君于刻?这决不是惇亲王本意,更不是皇太后的本意。”
    这番话引古喻今,还搬出“圣学”这顶大帽子,说得相当透彻。慈禧太后决定依从,但亦不愿意使惇王难堪,便用嫂子劝诫小叔的语气,望着惇王说道:“你不妨仔细看看律例,找人讲解明白,跟他们五个人好好商量。”
    惇王完全不了解,这是慈禧太后为他找个借口好收篷,依然力争,“臣的意思,总宜在此刻就在皇太后面前议定。不然,臣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他们五个人?”说着,便磕下头去,大有乞恩之意。
    慈禧太后有些啼笑皆非。人家口口声声谈律例,没有一个字不在理上,而他竟出如此幼稚的言词,不但不明事理,而且有失体统,唯有微微苦笑。
    解铃系铃,还是翁同和自己转圜说道:“惇亲王不熟悉律例,臣等将治罪诸人,所引法条,一一签出。惇亲王就明白了。”
    “这也好。”惇王接口说道:“先将律例都摘了出来,请皇太后过目,引用得不错,臣等再正式具折奏复。”
    “这倒是句话。”慈禧太后说道:“就这么办。”
    惇王再粗略,“这倒是句话”这句话,总还听得明白,意思是说他先前所说,都不象话。慈禧太后虽不是有指责,在他听来,却很不是味道。
    等退了下来,惇王又碰了翁同和一个钉子。他跟翁同和去商量,孙家穆和周瑞清在流二千里以外,是不是还可以加一些别的罪名,如罚金之类?翁同和很不客气地说他,对律例一点不懂,违法处置,会教天下人耻笑。
    惇王装了一肚子的气,反倒老实了,答应第二天就“画稿”。
    于是,翁同和随即写信告诉薛允升,连夜准备复奏的底稿,依照在御前的决定,将定罪所引用的律例条文,一一查明出处,在专稿上加贴浮签。原说呈上慈禧太后阅定,其实只要送请惇王看了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早,刑部司官携带着预备妥当的文件,进宫直奔内务府朝房。惇王在宫里各办事处所,除了军机处以外,那里都可以休息,但他经常坐内务府朝房,因为第一,内务府朝房的供名人轶事应最周到,起坐最舒服,其次,惇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打听市井琐闻,无事可以找内务府的主事,笔帖式来聊天。各部常有内廷差使的司官,都晓得这情形,所以有事要见惇王,都上这里来。
    到了内务府朝房,但见惇王只穿一件米黄葛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竹榻上,一手一大碗豆汁,一手一条酱瓜,喝一阵豆汁,咬两口酱瓜,“唏哩呼噜”和“嘎崩、嘎崩”的声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替作响,喝豆汁喝得热闹极了。
    等喝完了,听差接过空碗,就手递上一条热气腾腾的手巾把子,惇王接过来抖开,吹两口气,然后没头没脑地使劲一阵乱擦。
    “好痛快!”他将热毛巾丢下,一眼瞥见刑部司官,便即问道:“你来找我不是?”
    “是!”刑部司官疾趋而前,请个“双安”,接着捧上卷宗,“请王名人轶事爷画稿!”
    “好吧!画就画。我先瞧瞧。”
    奏稿共是四件,一折三片。他不看折底,先看第一个夹片,正就是他要看的那一个:
    “臣等查御史洪良品奏请罢斥舞弊枢臣一折,先经臣奕誴,臣翁同和遵旨详询洪良品,据实复奏;奉旨:‘此案必须崔尊彝、潘英章到案,与周瑞清及户部承办司员及书吏号商,当面质对,庶案情虚实,不难立见’等因。嗣经给事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奏参,枢臣被劾无据,事实有因等情。奉旨:‘着添派惇亲王、翁同和会同查办’等因在案。
    光绪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潘英章解送到刑部,臣等遵即会同将潘英章、周瑞清及户部司员提集,一面查照洪良品说帖内,关说贿托各节,逐层研究。
    据周瑞清供:伊系军机章京,入值十有余年。该处承办事件,向在公所面呈堂官核定,从不至私宅回事。云南报销一案,伊与潘英章托龙继栋向承办司员商办,系实有其事,并未向堂官关说。
    据潘英章供:伊汇京报销一款,内中已付过五万两,未过付三万两:系津贴该部承办司员及经手书吏,并无分送景廉,王文韶巨万之款。
    据孙家穆供:本部堂官,委实无分用此款情事各等语。质之承办书吏及各该号商,均供并不知情。复将顺天祥,乾亨盛两号帐簿详加考核,并无潘英章等馈送景廉、王文韶之款。臣等再四研诘,各处查对,所有科道原参枢臣报销案内各节,委实查无其事。”
    看到这里,惇王停了下来,总觉得为景廉、王文韶洗刷得这么干净,实在于心不甘,想提笔改动几个字,却又一时想不出适当的字眼,便先搁下,再往下看:
    “惟各省动钱粮军需报销,与年例奏销,判然两事;该省因军务倥偬,将两项笼统报销,原属权宜办法,现在军务已平,自不应仍前并案办理。该尚书等未经查出,实属疏忽;且于司员孙家穆等,并保刊京察一等之员外郎福趾,得受不枉法赃,均无觉察,亦难辞咎。应请旨将景廉、王文韶并各该堂官,均查取职名,分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看到这里,惇王气平了好多,因为景廉、王文韶的“公罪”上,措词甚重,而且“各该堂官”也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原任兵部尚书的张之万和工部尚书翁同和在内,无形中等于自请处分,总算是光明磊落的。
    这样一转念间,加上正是神清气爽,精神痛快的时候,便提笔画了两竖,是个草写的“行”字,然后又照规矩只署爵号“惇亲王”。此外一折两片,亦都判了行,将笔一丢,大声说道:“行了,拿走吧!”
    刑部的司官,喜出望外。原以为这趟差使,必定极其罗唣,惇王会得提出许多疑问,就算能够一一解答,他也不见得肯痛痛快快同意,往返传话,总要来回跑个两三趟,才能了结。这么热的天,就跑出痧子来,也只好认命了。
    那知不费唇名人轶事舌,也不费等候的工夫,便都画了诺,这一诺,何止千金?自己办了这么一趟漂亮差使,赏识的还不止于本部堂官,真正是得意之事!
    于是他笑嘻嘻地先请个安,将卷宗取到手里,然后再请一个安,口中说道:“谢谢王名人轶事爷!”
    这一谢,反成蛇足,惇王随即问道:“怪了,要你道谢干什么?”
    那人也很有急智,接口答说:“谢谢王名人轶事爷体恤下情,大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不教司官多跑。”
    “喔,”惇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率直,脱口说道:“我倒没有想到该体恤你,让你少跑一趟。好了!你回去吧。”刑部司官精神抖擞地,将一折三片传送会办五大臣,分别判了行,随即发抄呈递。第二天齐集朝房候旨,慈禧太后竟未叫起,一打听,才知道因为折子太长,要留着细看。这是情理中事,但到第三天,尚无消息,而且翁同和以军机身分照例进见时,“上头”亦未提到这一案,那就很可怪了。
    最着急的,当然是奉父之命,在京里打听消息的王文韶长子王庆钧,四处钻营,毫无头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倒是他家的一个老仆,随着王文韶的宦辙,到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人情熟练,断言决无他故。
    “大少爷,你不要急!定下心来细想一想就知道了。惇王领衔的折子,已经将老爷洗刷清楚了,太后难道竟不顾王名人轶事爷跟那么多红顶子的面子,硬要翻话,不会的。”
    “就怕惇王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当面见太后,节外生枝有许多诂。
    “这也不会。这两天的‘宫门抄’没有惇王的‘起’。”
    “啊,啊!”王庆钧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再说,还有李总管在里头说话,一定无事。”
    王庆钧听得这番解释,略微宽心了些。果然,到了月底那天,云南报销案终于有了下文,完全依照复奏治罪。景廉、王文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分别议处”。这一案办到这样的结果,言路认为差强人意,都不再说话,案子大致算是定局。当然,也还留下一条尾巴:第一是追赃;第二是吏部议处。
    照常例,象这类议处的案子,至多三天,一定会有复奏,但这一案却牵延了好多天,因为投鼠忌器,吏部尚书李鸿藻和广寿,都觉得该保全景廉。多方设法,研究律例的空隙,竟无缝可钻,只好依例处分,专折奏复。
    折子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慈禧太后在召见军机的时候,用惋惜的口吻说:“这一案的处分,别人都无可惜。只有景廉,他当差一直很谨慎,而且有军功,在边疆辛苦了好多年。如今降两级不准抵销,未免太过。不过,王文韶也是实降两级,如果加恩景廉,就变成同罪异罚,似乎也不足示朝廷一本大公的意思。你们看,有什么办法,开脱景廉?”
    于是李鸿藻复奏:“皇太后圣明!臣等查核旧案,咸丰十年,曾奉朱笔,不敢违例。”接着便陈奏这件旧案的始末。
    咸丰十年正月,刑部尚书瑞常,因为秋审案中,复核发生错误,得到“降一级留任”的处分,但随后发觉承办此案发生错误的司官,上年京察,由瑞常保送一等。京察一等,立刻可以升官,所以是件很郑重的事,堂官保送不实,依律例“降二级调用,不准抵销”。
    当时文宗特旨,改为降调留任,但朱笔特别批示:“以后有类此者,实行实降。”景廉误保福趾,情形正是“类此”,既有成宪,自然不敢违背。
    慈禧太后当然亦不便违反文宗的朱谕,只好宣示:“既然如此,就照吏部所议,实降两级,不过,仍旧在军机跟总理衙门行走。”
    “是!”宝鋆答应着,再次颂扬:“皇太后圣明。”
    “各部侍郎有什么缺,可以安插景廉?”
    既然降调以后,又在军机,就不必亟亟于调补侍郎,而且这一案中,降级的侍郎虽多,大多可以抵销,一时亦无缺可补,所以宝鋆建议,将景廉降调为内阁学士,慈禧太后同意了。
    “那么,景廉的原缺呢?”
    景廉是户部尚书,因为有云南报销案的风波,得要找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格外好的人去补缺。李鸿藻便保荐他的同年,镶蓝旗籍的额勒和布,他的外号叫“腰系战裙”,跟“额勒和布”是个无情对。此人沉默寡言,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以外,别无所长。
    此外当然还有大倒其霉的,第一个是已调吏部左侍郎的前任户部侍郎奎润,跟景廉一样,实降两级。第二个是云南巡抚杜瑞联,滥保崔尊彝大计卓异,以及听任属员,移挪公款,实降三级。云南巡抚由藩司唐炯升任,这是一个颇为人所注意的任命。因为中法越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正趋严重之际,唐炯以举人在四川带过兵,临阵有进无退,外号“唐拚命”,用他补杜瑞联的缺,意味着对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有不惜用武之意。而最可以表明朝廷意向,也最令人感觉意外的一件措施是:特旨“派醇亲王奕譞会筹法越事宜”。闲散将近十年的“七爷”,到底出来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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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四章
    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册封,是在顺治十八年,承认前一年九月自称国王的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到了嘉庆八年,改安南为越南,国王阮福映,年号嘉隆,越南人民称他“嘉隆皇帝”,是一位英主。
    阮福映在统一越南“三圻”时,曾经委托天主教神父,请求法国援助,与法王路易十六,订立条约,愿割土作为酬谢,后来法援未到,条约当然不须履行,但法国的势力却就此伸名人轶事入越南了。
    从嘉隆皇帝以后,阮朝三代皇帝都不喜欢法国和天主教。因此,在道光、咸丰年间,越南也象中国一样,常闹教案。英法联军侵华的那几年,法国海军附带在越南攻城略地,于是在同治元年夏天,越南被迫跟法国订立了条约,赔款割地之外,另有专条:越南政名人轶事府承诺,此后不以领土的任何一部分,割让给法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
    法国得寸进尺,五年以后吞并了整个南圻,而心犹未足,还打算攘夺北圻,仅留下中圻给越南。到了同治十二年,借故攻陷河内,越南政名人轶事府派出一员名将抵御法军。这员名将叫刘永福,是中国人。
    刘永福本名业,字渊亭,原籍广东钦州,落籍广西上思。早年跟过“洪杨”,洪杨失败,余众四散,其中有个叫吴鲲的,领余众数千,进入越南,刘永福就在他部下。吴鲲一死,刘永福带了两百多人,翻山到了越南的高平省,自树一帜,旗帜用黑布所制,号为“黑旗军”。
    刘永福生得短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悍,不但勇壮豪迈,善抚部属,而且善于术数,多谋能断,在北圻披荆斩棘,招兵买马,势力日渐雄厚,越南国王阮弘住特加招抚,传说还招了他做驸马,颇为倚重。这时受命御法,在河内西门外遭遇,法将安邺不敌而退,退到城门附近,为刘永福的先锋吴凤典赶到,一刀砍掉了脑袋。这是同治十二年冬天的事。
    安邺一死,法国反倒慎重了,派文官办理善后,展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因为中国采取不干涉的态度,因而法国和越南订立了新约。
    这一同治十三年正月底,在西贡订立的法越和平及同盟条约,重要的条款是:第一、法国承认越南为独立国;第二、定河内等城为商埠;第三、开放红河,也就是富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上到河内,法国有自名人轶事由航行之权:第四、越南的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事务,由法国监督,不得与他国有联属关系。这完全是为了排斥中国,而朝廷因为台湾番社事件,对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正吃紧的当儿,无暇四顾,只下了一道密旨给广西巡抚刘长佑,“固守边围”而已。
    不过,越南迫于法国的城下之盟,并不心服,所以一方面仍旧向中国上表进贡,一方面重用刘永福,授官为“三宣副提督”,准他在北圻商务繁盛之地的保胜,设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税,以助军饷。
    这在法国,自然将刘永福视作眼中钉,必欲去之而后快,只是三番两次用兵,刘永福屹然不摇。同时,中国由于言路的呼吁,朝廷亦渐渐重视越局,明的是由驻法公使曾纪泽照会法国政名人轶事府,不承认同治十三年的法越条约,暗的是密谕云南、广西派兵支援刘永福。这样到了光绪七年年底,由于曾纪泽的电报,说法国谋占越南北境,并拟通商云南,不可置之度外,因而总理衙门奏请降旨,派李鸿章、左宗棠、刘长佑、刘坤一、张树声会商办理。
    这五名疆臣中,除了李鸿章,都是主战的,言路自然更为激昂,甚至驻法公使曾纪泽亦主张对法国采取强硬态度。但是谈洋务也好、谈海防也好,恭王总是尊重李鸿章的意见,所以对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仍然出以持重。这样到了三月初,李鸿章丁忧,不奉夺情之诏,而就在这时候法国在越南有了举动,法国海军上校李威利,率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队伍,攻占了河内。
    于是照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与备战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但不等曾纪泽向法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提出抗议和要求,法军先已将河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越南,前后一共占领了六天。越是如此,越见得法国居心叵测,推测缘故,或者是借此向越南示好,进一步又有修约的要求,而修约的目的,是为了驱逐刘永福,向中国要求通商云南。因此,主战的议论,又复甚嚣尘上,而朝廷的举指,也是朝不惜决裂的路子上去走。
    第一步是调动西南疆臣,曾国荃复起,署理两广总督,云贵总督刘长佑年纪大,鸦片烟瘾亦大,被免了职,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鸷沉毅,有霸才之称的福建巡抚岑毓英督滇,“唐拚命”唐炯也放了云南藩司。同时不准李鸿章回籍服三年之丧,只准假百日后,仍回天津驻扎,督率所部各营,认真训练,并署理通商事务大臣。
    当然,清流对此大事,是不会不讲话的,张佩纶与陈宝琛联名上了一个折子:“存越固边,宜筹远略”,共建两策,一策是“命重臣临边”,用以“镇抚诸国,钩络三边”,或者可以吓阻法国。这“重臣”自然是左宗棠、李鸿章,择一以钦差大臣驻扎两广,督办法越事宜。
    这一策之下,又有四个纲目,除“集水师”、“重陆路”的军务以外,又主张“联与国”,说德法世仇,应该联德制法,而联德之道,不妨向德国订造铁轮,多买槍炮。
    第一策是正,第二策是奇,奇兵之用在声东击西,张佩纶和陈宝琛建议:以左宗棠的南洋和李鸿章的北洋两支大军,假作全力对付日本,而另简贤能,“秘寄以滇粤之事”,如彭玉麟、丁宝桢、张之洞都可膺选。如果说,以左宗棠或李鸿章,出镇西南,象晋朝陶侃的移镇广州,唐朝的郭子仪备边以服回纥,是重在威名慑敌。那么用彭玉麟等人的作用正好相反,象汉高祖识拔韩信,孙权重用陆逊那样,名气不大,敌人便不甚疑忌。
    这样的部署,可使法国错认为中国对越南局势,不甚在意,然后乘其不备,水陆大举,进兵越南,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法军。相持日久,法军力不能支,“外惧德人,内耗兵饷”,只要稍微许法国一点好处,一定可以和得下来。万一用兵小挫,重臣如左宗棠,李鸿章还在,可以让他们出面转圜谈和,对国体亦无大损。
    虽是纸上谈兵,倒也头头是道。奏折中还力保广西、云南两藩司,滇藩就是“唐拚命”,广西藩司叫徐延旭,山东临清人,咸丰十年中了进士,就放到广西当知县,号称知兵。
    过了半个月,山西巡抚张之洞,也上了一个密折作桴鼓之应,认为宜筹兵遣使,先发预防,建议派李鸿章坐镇两广,筹划一切,同时保举一批京外文武人才,总计三十九人之多,第一个就是张佩纶。
    这就是李鸿藻一系的清流,所提出的国是主张。因为主战,所以推重左、李,其实左宗棠还是陪笔,所真正重视的是李鸿章。但是,李鸿章对和战大计,却不肯轻易发言,要看内外情势而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事毕,五月里回合肥老家奔丧去了。
    不久,朝鲜京城发生兵变,攻占王宫,袭击日本公使馆,大院君李星应称“国太公”,自行专名人轶事政。日本决定以武力处理,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处置明快,直接打电报给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张树声,认为中国亦应当立即“派兵船前往观变”。于是张树声跟总理衙门议定,派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统领北洋水师记名提督丁汝昌,道员马建忠领兵到朝鲜平乱。南疆多事,东邻生变,恭王忧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并,一下子病倒了,而景廉和王文韶又正当云南报销案初起,忧心忡忡,自顾不暇,只有宝鋆和李鸿藻应付艰巨,自然大感吃力。
    就在这时候,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崧上了一个说帖,李鸿藻一见大喜。跟张佩纶一谈,唐景崧条陈的办法,正就是张佩纶所说的“奇兵”。
    于是说动了恭王与宝鋆,决意采纳,嘱咐唐景崧将说帖代为奏折,由李鸿藻以吏部堂官的身分代奏。
    唐景崧是广西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对越南情势,原有了解,加以跟越南的贡使,详细谈过,所以这个折子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内行话”。
    唐景崧说“救越南有至便之计”,就是重用刘永福。此人的名字,这几个月来,慈禧太后已经听多了,但问到他的生平,没有人能说得完整,所以看到唐景崧谈刘永福,格外注意,只见写的是:
    “刘永福少年不轨,据越南保胜,军号‘黑旗’。越南抚以御法,屡战皆捷,斩其渠魁,该国授以副提督职,不就,仍据保胜,收税养兵,所部二千人,不臣不叛。越南急则用之,缓则置之,而刘永福亦不甚帖然受命。去岁旋粤谒官,则用四品顶戴,乃昔疆吏羁縻而权给之,未见明文,近于苟且,且越人尝窃窃疑之,故督臣刘长佑有请密谕该国王信用其人之奏。
    臣维刘永福者,敌人惮慑,疆吏荐扬,其部下亦皆骁勇善战之材,既为我中国人,何可使沉名人轶事沦异域?观其膺越职而服华装,知其不忘中国,并有仰慕名名人轶事器之心;闻其屡欲归诚,无路得达。若明畀以官职,或权给其衔翎,自必奋兴鼓舞;即不然,而九重先以片言奖励,俟事平再量绩施恩。若辈生长蛮荒,望阊阖为天上,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决其愿效驰驱,不敢负德。
    惟文牍行知,诸多未便,且必至其地,相机引导而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得宜。可否仰恳圣明,遣员前往,面为宣示,即与密筹却敌机宜,并随时随事,开导该国君臣,释其嫌疑,继以粮饷。刘永福志坚力足,非独该国之爪牙,亦即我边侥之干城也。”
    唐景崧所谓“发一乘之使,胜于设万夫之防”,有这样的妙事,慈禧太后自然心动,但这“一乘之使”,难得其选。再看下去,不觉欣慰,唐景崧“以卑官而怀大志”,愿意自告奋勇,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第二天召见军机,她首先就谈到这件事:“这唐景崧倒是有心人,难得!他是那一年的进士?”
    “他是崇绮一榜的翰林。”宝鋆得意洋洋地答道:“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门生。”
    “既是同治四年的翰林,”慈禧太后不解地问:“怎么到现在还是吏部候补主事?”
    这话就很难说了,说了是揭唐景崧的短处,但亦不得不说,“唐景崧散馆,考的是三等,改了部员,平日为人不拘小节,所以官运不好。”宝鋆接着又说,“象他这样的人,遇到机会,倒是能办大事的。”
    “我看他的折子,倒说得有点道理。刘永福是一定要收为我们中国所用的,唐景崧自愿跟刘永福去接头,你们看怎么样?”
    “唐景崧来见过臣几次,他不愿升官,亦不支公款,到越南更不必照使臣的章程办理,这完全出于忠勇报国之忱。”李鸿藻又说:“臣的意思,拟请旨将唐景崧发往云南效力。他原折中‘乞假朝命’,朝廷是否格外加恩,请懿旨办理。”
    “只要他真能办事,朝廷自然不惜恩典。不过,这一来,见了明发上谕,办事不是就不能守机密了吗?”
    于是决定将唐景崧发往云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新任云贵总督岑毓英差遣委用,同时有密谕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岑毓英,说明原委,责成他协助唐景崧,相机入越联络刘永福。
    这时李鸿章百日假满,已在朝旨一再催促之下,由合肥回到天津,由朝鲜内乱引起的中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以及由越南引起的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都要听他的意见。李鸿章认为备战议和,只能顾到一面,两面为敌,力所不逮,同时他亦不相信刘永福能有什么大作为,徒然拖累官军,陷入不了之局,所以对越事主和。因此,唐景崧的行期,也就缓了下来。
    其时法国的驻华公使宝海,了解中国已决定了暗中支持刘永福牵制法军的策略。这个策略可进可退,可收可放,可大可小,而法军劳师远征,缓急之际,调度相当困难,是处在很不利的地位,所以见机而作,特地由上海到天津,跟李鸿章会谈,表示先不谈对越南的宗主权与保护权,不妨仅商边界与通商。
    李鸿章是一向不反对通商的,边界分划亦不妨慢慢谈判,所以很快地跟宝海达成了初步协议:中国撤退在北圻的军队,法国不侵犯越南的主权,中法两国共保越南独立,中国准许法国经由红河跟云南通商。
    协议的内容,分别请示本国政名人轶事府。中国方面,毫无异议,法国方面的态度却颇为暧名人轶事昧,据说法国海军对宝海与李鸿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颇为不满,决定增兵越南。不久,巴黎的政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新任内阁总理茹费理和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长沙美拉库,不但推翻了成议,而且就象中国当年崇厚使俄辱国那样,将宝海撤任,作为惩罚。
    于是整个局势又变成剑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张了。一方面是越南的刑部尚书,到天津访昭李鸿章乞援,一方面是云南藩司唐炯出镇南关部署防务。这时,唐景崧亦已秘密入越,先到北圻山西,会见越南“统督军务大臣,东阁大学士”黄佐炎。他是越南的驸马,但统驭无方,隐匿了刘永福的战功,所以彼此不和。
    唐景崧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替他们化解嫌隙。
    由于唐景崧的斡旋,越南再度重用刘永福,将他的黑旗军由保胜调驻山西前线。接着唐景崧跟刘永福见了面,促膝深谈,为他筹划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劝刘永福据保胜十州,传撤而定北圻各省,然后请命中国,假以名号。这是成王称霸之业,刘永福自陈力薄不胜,愿闻中策。
    “中策是提全师进击河内法军,中国一定助以兵饷,可成大功。”唐景崧接着又说:“如果坐守保胜,事败而投中国,则是下策。”
    “下策我所不取。”刘永福慨然答道:“我听唐先生的中策。”
    于是刘永福秘密进镇南关,与云南提督黄桂兰取得了联系。同时,一面由岑毓英出奏,一面由唐景崧密函李鸿藻,朝旨发十万两银子犒赏黑旗军,刘永福亦捐了个游击的衔头,正式做了大清朝的武官。
    等回到越南,刘永福率领他的黑旗军,进驻河内省所属的怀德府,而法军在海军上校李威利指挥之下,已连陷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安、宁平等省,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黑旗军,形成短兵相接之势。
    刘永福此时真是豪气如虹,不等法军有所动作,先下战书,约期十日以后开战。这是四月初三的事,十天以后便是四月十三。到了那天,黑旗军果然展开攻击,在怀德府的纸桥地方,与法军遭遇,刘永福一马当先,麾军猛击,阵斩李威利,法军退入河内,凭城固守。唐景崧替刘永福以越南三宣总督的名义,写了一道檄文,“布告四海”。于是远近响应,抗法的义师有二十余万人之多,越南国王封刘永福为“义良男爵”。
    朝廷得此捷报,自然兴奋。清议主战,慷慨激昂,慈禧太后接纳了李鸿藻的建议,依照清流一派早已申明的主张,下了一道上谕:
    “前有旨,谕令李鸿章即回北洋大臣署任。现闻法人在越,势更披倡;越南孱弱之邦,蚕食不已,难以图存。该国列在藩封,不能不为保护;且滇,粤各省,壤地相接,倘藩篱一撤,后患何可胜言?叠经谕令曾国荃等,妥筹备御;惟此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缓急,必须相机因应,亟须有威望素著,通达事变之大臣,前往筹办,乃可振军威而顾大局。三省防军,进止亦得有所禀承,着派李鸿章迅速前往广东,督办越南事宜。所有广东、广西、云南防军,均归节制。应调何路兵勇前往,着该大臣妥筹具奏。金革毋避,古有明训,李鸿章公忠体国,定能仰副朝廷倚任之重,星驰前往,相度机宜,妥为筹办。着将起程日期及筹办情形,迅即奏闻,以纾廑系。将此由六百里密谕知之。”
    这时天津到上海的电报已通,“六百里”密谕,片刻即达。李鸿章回籍葬亲,假满北上,正路过上海,住在天后宫行辕,接到电旨,大吃一惊。上海消息灵通,法国因为李威利兵败阵亡,举国大愤,政名人轶事府已派兵舰四艘,陆军三千,增援越,预备大举报复,同时提出了“北圻军费预算”,据李鸿章得到的消息,说是不限数目。而他,深知滇粤边境的防军,有名无实,此番受命节制三省军务,名义好听,其实无拳无勇,贸然而去,一世勋名,岂不付之流水?
    因此,他逗留在上海,不肯北上,一方面敷衍,一方面写信给张佩纶,对军机颇为不满,大为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是“若以鄙人素尚知兵,则白头戍边,未免以珠弹雀。枢府调度如此轻率,殊为寒心。”最后公然表示:“鄙人为局外浮言所困,行止未能自决,仍候中旨遵办。局外论事,事后论人,大都务从苛刻,孤忠耿耿,只自喻耳。”言外之意,预备抗命不从。
    对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朝廷所倚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李鸿章,一个是曾纪泽。曾侯在巴黎,与法国政名人轶事府相处得不好,加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棘手,所以俄皇加冕,他以兼任出使俄国钦差大臣的身分,到彼得堡觐贺后,就不肯再回巴黎。在彼者已不可恃,在此者又有倦勤之意,李鸿藻接到张佩纶的报告,相当焦急,跟恭王、宝鋆、翁同和商量的结果,只有先安名人轶事抚了李鸿章再说。
    于是仍旧授意张佩纶出面,上了一个“制敌安边,先谋将帅”的奏折:
    “一、请召重臣以顾北洋。李鸿章经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命驻上海;为该大臣计,金革无避,驻粤尤宜。臣上年亦尝言之,今情势小异矣!朝鲜之乱未已,日本之衅宜防,法人即力不能窥伺津沽,而间谍扬声,在所必有;讹传一警,复令回驻天津,人心易摇,军锋转弛,非至计也。方今皇太后圣体初安,皇上春秋方富,而恭亲王亦甫销病假,宜节勤劳;畿辅根本之地,愿筹万全,窃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利器,均在天津,李鸿章逍遥上海何益?该大臣持服已及期年,若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例,饬署直隶总督,办理法越事宜,事权既专,措置亦较周矣。
    二、请起宿将以壮军威。李鸿章署直督之议,如蒙采纳,则曾国荃在粤久病,调度乖方,自应开去署缺,命张树声仍回本任。伏念两粤吏治、饷源、防务,在在均待经营。张树声实任粤督,当必能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竭虑,以副委任;而粤东处各国互市之冲,水陆两提督,皆系署任,宜有大将辅之,以壮声威。前直隶提督刘铭传,淮军名将,卓著战功,应恳恩令刘铭传襄办法越事宜,兼统两粤官军,或驻琼崖,以窥西贡;或出南宁,以至越边。洋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队,始自铭传,粤东地方集兵购器,尤属易易,应饬今募足万人,迅成劲旅,以赴机宜。”
    直隶和两广,都是封疆中的第一等要缺,慈禧太后亦不能根据张佩纶一个轻飘飘的奏折,贸然调动,不过对他建议起用刘铭传,却认为是个好主意。但刘铭传功成名就,家资豪富,在合肥家乡大起园林,正在享福,是不是肯起而效命,难说得很。所以召见军机,指示先征询李鸿章的意见,至于对李鸿章的出处,竟不提起,张佩纶的折子也留中了。
    这样的情势,显得相当棘手,李鸿藻和张佩纶颇为焦急,因为李鸿章的意思,非常明白,要他到两广督师,是件办不到的事。僵持的结果,必定贻误时机,坏了大局,无论如何先要为李鸿章争到回天津这一点,以后才好商量。
    这层看法透露给恭王,他表示无可无不可。恭王这一阵的心境坏透了,本人多病,长子载澂长了一身“杨梅大疮”,已不能起床。
    因此,恭王虽刚过五十,却是一副老境颓唐的样子。经常请假,或者竟不入宫,有事多在府中办,也懒得用心,公事能推则推,不能推亦无非草草塞责。这些情形,慈禧太后早有知闻,只为体谅他的处境,追念他二十多年的功劳,格外优容,从未责备,但心里当然是有所不满的。
    为了李鸿章的出处,是件大事,慈禧太后觉得一定先要问一问恭王,因而张佩纶的奏折一直留中,直到恭王上朝的那一天,才提出来商议。
    “李鸿章回直隶,张树声回两广,我看都可以。不过,曾国荃呢?”慈禧太后说:“总得替他找个地方。”
    “是!”恭王答应一声,却无下文。
    “你说呢?”慈禧太后催问着,“总不能凭空给他刷了下来啊!”
    “曾国荃身名人轶事子不好。”恭王慢吞吞答道:“得给他找个清闲的地方,如今国家多事,那儿也不清闲。”
    “话是不错。”慈禧太后直截了当地答道:“办法呢?你就说怎么安置曾国荃好了。”
    “臣的意思,先内召到京,再说。”
    慈禧太后非常失望,这样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出他一句痛快话,只好提出她自己的看法:
    “这跟下棋一样,先要定下退守还是进取的宗旨,才好下子,李鸿章该到那里先要打定是和是战的主意。如今既有刘永福能用,唐炯、徐延旭也都说能打仗,曾纪泽打回来的电报,也说不宜对法国让步,再加上越南是心向着中国,这不都是能打的样子吗?”
    “不能打!”恭王大摇其头,“请皇太后别轻信外面的游词浮议!说法国的军队胜不了刘永福,未免拿法国看得太轻,刘永福看得太重。至于徐延旭,刚到广西,还不知道怎么样。唐炯是前湖北巡抚唐训方的儿子,是个绔绔。臣听人说,唐炯出镇南关,还带着厨子,这还不去说它,最荒唐的是,唐炯嫌越南的水不好,专派驿马到昆明运泉水去喝。这种人,怎么能打仗?”
    “有这样的事?”慈禧太后有点不信,“有些言过其实的话,也听不得那许多。”
    恭王碰了个软钉子,不再作声。宝鋆也是赞成李鸿章回任的,便即重申前请,不过他看出慈禧太后有不惜一战之意,所以不敢主张议和,只这样说道:“北洋是重镇,将来不管是战是和,朝廷发号施令,第一个先下给北洋,实在少不得李鸿章。”
    “既如此说,让李鸿章先回天津,接了北洋大臣再说。”
    “圣谕极是。”宝鋆急忙答道,“为今之计,一面严饬各省布置防务,一面该赶快催李鸿章到京。如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不然,军务全盘调度,到底也还是要靠李鸿章。”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看着恭王问道:“总理衙门,你看要添人不要?”
    话虽如此,照各方面的情形看起来,却是战多于和的模样。法国公使宝海奉调回国,调派驻日公使特利古,以特使身分来华,在上海与李鸿章会谈,态度相当强硬,否认越南是中国的属邦。同时表示,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决定对越南用兵,即使因此与中国失和,亦所不惜。同时李鸿章又接到消息,法国国会通过北圻战费五百万法郎,海军由孤拔率领,已开往越南,而中国西南边防的力量甚薄,虽有广东水师提督吴全美,统带兵轮,在琼州海面巡防,但决非法国海军之敌,所以急电总理衙门,不可轻易言战。
    然而另外各方面的情形又不是如此,首先是曾纪泽和正在巴黎的招商局道员唐廷枢,都有电报打回来,曾主强硬对付,唐则报告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对越南用兵一事尚未定局,语气中表示不宜退缩。其次,刘永福的黑旗军,在越南打得很好,其间由唐景崧往返联络,居中策划,刘永福撤南定之围,进攻海防。战事实际上亦在扩大,亦不是朝廷所能遥遥控制得住的了。
    不久,曾纪泽终于仍由彼得堡回到了巴黎。一到,法国总理茹费理就约见,很率直地告诉曾纪泽:法国决定在越南驱逐黑旗军,如果发现中国军队,亦是同样办理。曾纪泽大为愤懑,同时观察法国军队调动的情况,认为茹费理的话,不免虚言恫吓,中国在越南应该抢着先鞭,造成进兵保护的既成事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反倒好办。
    因此,他一连打了两个电报给李鸿章,第一个是催促赶紧向越南进兵,第二个是否认报纸上所载的新闻,说他已允许了法国任何和解的条款,同时要李鸿章以严峻的态度刘待特利古,甚至不理都可以。
    这两个电报,李鸿章不敢隐瞒,据情转达京师。从对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以后,慈禧太后对曾纪泽颇为信任,所以接到他的这两个电报,益坚一战之心,而恭王始终支持李鸿章的看法,不愿轻易言战。
    慈禧太后对恭王的不满,终于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但是,她并没有责备,是比责备更有力的行动,指派醇王参与筹划法越事宜。
    这是一道明发上谕,而且奉旨之日,醇王就到军机处阅看有关法越事宜的电报奏折。在上海的李鸿章,得到这个消息,知道局势将有极大的转变,倘不知趣,说不定又会有朝旨,派他到两广督师。因此,一面拒绝接见特利古,一面下令招商局调派一只专轮,升火待发。三天以后,他就上了轮船,直航天津,接了北洋大臣的关防。
    在醇王主持之下,和战两途,同时进行。李鸿章仍旧回任直督,因为他服制未满,所以朝旨只用署任的字样。张树声回任粤督,而曾国荃则照恭王的原议,内召陛见,听候简用。
    这时特利古在上海发表了很强硬的谈话,预备带领法国兵舰北上。因此,有一道密谕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鸿章,如果法使北来,即由李鸿章在天津跟他会议,特别告诫:“坚持定见,勿为所惑。”
    尽管是着着备战的情势,但已往几个月,聚讼纷纭,游名人轶事移不决,耽误了进取的时机,而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内部,却已取得了政策上协调,猛着先鞭,迎头赶上。水师提督孤拔,抵达海防,立即与陆军指挥官布意,拟订了一个急进的作战计划,展开攻击。
    这时候正好越南政局,发生变化,“嗣德皇帝”阮福时病殁无子,大臣拥立他的堂弟阮福升,称号叫做“合和皇帝”。孤拔就利用这一时机,由海防率舰南下,直攻位在越南中部的京城顺化。第二天,布意的陆军,亦对怀德府的黑旗军发动攻击。刘永福所部因为河决被淹,退保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是孤拔的舰队,封锁越南各海口,并且攻破顺安炮台,在第十天上,就迫使越南政名人轶事府签订了二十七条的城下之盟,越南自承为法国的保护国。由法国派驻越南的“东京理事官”转任为公使的弗罗芒,贴出告示,说越南全境尽属法国,驱逐黑旗军出境。
    这是一个极大的转变,使得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在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事两方面都处于极端不利的地位。但是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却还识不破中国的底蕴,所以一方面在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采取安名人轶事抚的办法,由法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长沙梅拉库照会曾纪泽,声明对越南全境土地,无所损害,“并愿保存中国按照旧例,体面攸关的礼貌。”意思是可以承认中国对越南仍有名义上的宗主权。事实上越南亦仍不愿舍弃中国,就在与法国签订了顺化条约以后,“合和皇帝”阮福升还曾致书两广总督张树声,请准许由海道入贡。
    在另一方面,法国下定决心要扫荡黑旗军,在丹凤地方激战三昼夜,刘永福虽然勉强守住了阵脚,但伤亡极重。不多几天,终于支持不住,与越南的统督军条大臣东阁大学士黄佐炎,退到山西。刘永福部下只剩三千余人,军心涣散,近乎解体,亏得唐景崧极力劝解,而中国所发的饷银,亦适时由云南解到,才能稳定下来。
    和战到了最后关头,大局不算决裂,曾纪泽在巴黎,李鸿章在天津,分别展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但醇王一意主战,奏明慈禧太后,作了新的军务部署,派彭玉麟带领得力旧部,招募营勇,迅速前往广东,与张树声妥筹布置。南北洋及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务,责成左宗棠、李鸿章、以及彭玉麟保荐的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师提督李成谋,“悉心规划,妥慎办理”。此外,以洋槍有“准头”而颇为自负的吴大澂,在吉林练了三千“民勇”,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拨,亦责成吴大澂亲自统率,由海船直航天津,听候调遣。
    军机上日夜会议,筹划如何增兵添饷?但是谈得多,做得少,因为恭王始终不主张兴兵决裂。同时李鸿章奉到诏旨询问战守机宜,究竟有无把握?亦率直上陈,认为中国实力不足,应及早结束。这一下,备战的各项事务,便又停顿了下来。言路大哗,刘恩溥上折参劾李鸿章,贻误大局,请另简贤员,筹办法越事宜。而清流中比较激烈的人,甚至要严参恭王。
    到了十月底,果然有个山东籍的御史吴峋,上奏指责军机全班,说“枢臣皆疾老疲累”。这虽是笼统而言,但亦可以分开来论。恭王与景廉多病,宝鋆年纪太大,李鸿藻清癯如鹤,当个瘦字,翁同和虽不瘦、不老、不病,但入直军机以外,毓庆宫教皇帝念书,每日必到,本职工部尚书,琐碎事务极多,还兼领着管理国子监的差使,同时他是极讲边幅的人,凡有应酬,必不疏忽,所以累得连逛琉璃厂浏览古董字画的工夫都没有了。为此,吴峋建议派醇王赴军机处稽核,另简公忠正大,智略果敢的大臣,入直军机,换句话说,就是撤换全班军机。这个主张,相当大胆,恭王认为不能不有所表示。
    “我决意退让贤路。”他在军机处说,“让我家老七来挑一挑这副担子也好。”
    “六爷,”宝鋆接口问道,“真是这么打算?”
    “不这么怎样着?还真的赖着不走,非得人来撵?”
    “好!我追随。”
    宝鋆这样表示,大家自然也都声明,决心与恭王同进退。当然,谁也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谁也没有真的辞出军机的打算。
    这是料准了慈禧太后一定会挽留,但是却没有料到慈禧太后借此机会有一番相当严峻的告诫。她毫不掩饰她的失望,责备恭王游名人轶事移寡断,始终不肯实心实力去筹饷调兵,最后是责望他跟军机处与总理衙门都得极力振作。
    恭王也实在无力振作,只诉说了许多难处,认为越南君臣不争气,疆臣都只看到眼前,不想一想兵连祸结,将来是如何了局?又说大家将刘永福看得太重。而特别加强了语气说的一句话是:“洋人兵器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决非其敌。”
    “不是他的敌手,莫非就不该讲边防了?”慈禧太后说:“现在是在人家的地方打仗,好象胜败都可以不大关心,若是在越南打败了,人家撵到咱们国土上来,这又该怎么说?”
    “臣岂不知能打胜仗,大张天威是好事?不过,实在没有把握。臣还听人说:刘永福在越南,跟法国在讲和。果然有这样的事,就更不可恃了。”
    “你是听谁说的?”
    是听李鸿章说的。李鸿章这话,跟好些人说过,已经证明他是为了急于议和,故意散布的谣言。恭王一时口滑,直奏御前,却不便在诘问之下,进一步以谣言为事实,只好这样答道:“现在外面谣言甚多,也当不得真。”
    “对了,谣言当不得真。别人听信谣言犹可说,军机也听谣言,就说不过去了。”慈禧太后问道:“我如今要句实实在在的话,岑毓英、唐炯、徐延旭,到底怎么样?”
    “岑毓英是能办事的。唐炯,臣以前回奏过。徐延旭,”他指一指李鸿藻说:“大家都说他还不错。”
    徐延旭升任广西巡抚,出于李鸿藻的力保,而听恭王的语气,似乎不以为然。因而李鸿藻不得不说话了,“徐延旭很能带兵。”他说,“军机已接到他的信,不日自龙州出关,驻扎谅山,亲自调度。合粤桂滇三省之力,必可力固边防。”
    “我也是这么想。”慈禧太后的声音很有力,“岑毓英、张树声都能打仗,都有自己练的兵,唐炯一向勇敢,徐延旭既然能带兵,广东的倪文蔚也不错,两总督三巡抚合在一起,还有刘永福。而且越南虽说跟法国订了约,还是心向中国。照这情形看,应该能打胜仗,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她明白,只是顾全恭王的体面,有意不说。能打胜仗而至今没有头绪,只为恭王与李鸿章“内外相维”,一意向“和”的路子上走,调兵遣将,举棋不定,慢慢都落在法国后面了。
    恭王当然也听出言外的责备之意,但是,他所了解的情形,与慈禧太后所知道的不同。徐延旭既老且病,信任他的一个患难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分发广西的道员赵沃,而淮军出身的广西提督黄桂兰,倚赵沃为护符,与越南的北宁总督张登憻臭味相投,每日在营里拥着年轻貌美的越南“妹崽”,饮酒作乐,因而北圻的民怨甚深,民心并不可恃。总之,照恭王看来,这个仗是不能打的,一打开来,难得收场。不过,慈禧太后已为许多慷慨激昂的清议所打动,一时难以挽回她的心意,更不能激怒了她,只有委曲将顺,等“嚣张”的主战论,略略消减,方能全力推动和议。
    在这样的打算之下,对慈禧太后的不满,只好装作不解,依然是敷衍的话头。话题由战备谈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慈禧太后便问到总理衙门,是不是也该添一两个年轻力强、精明能干的人,帮着应付法国的公使和巴黎来的电报?
    提到这一点,恭王灵机一动,随即答道:“如今对各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甚多,倘能如慈谕,简派一两员得力的人到总理衙门,自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有益。”
    “你们倒看看,谁合适?”
    “署理左副都御史张佩纶,就很合适。”
    举荐这个人,自慈禧太后到其余的军机大臣,无不觉得意外。因为主战的论调,就数张佩纶的声音最响,而总理衙门办各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自然是秉持“化干戈为玉帛”的宗旨,与张佩纶的素志,岂不相违?
    “你说他合适吗?”
    “是!”恭王一反近来吞吞吐吐的语气,答奏得清朗有力:“张佩纶为人极其明白,对法越事宜,屡有陈奏,见得他在这方面很肯留心。如蒙降旨,派张佩纶在总理衙门行走,和战大计,他一定看得很透彻。”
    听这话也有道理。张佩纶本就在红得发紫的时候,慈禧太后自然照准。
    就在派张佩纶在总理衙门行走的那一天,接到电报,顺化的局势又有了变化,越南接位不多日子的“合和皇帝”阮福升象慈安太后那样,忽然暴死。死因不明,有的说阮福升不堪法国的压迫,愤而自裁,有的说是主战派以毒名人轶事药弑主。看样子以后一说比较可信,因为嗣位的“建福皇帝”阮福昊,名为前皇阮福时的继子,其实是辅政阮说的亲子,而阮说是主战派。
    这自然对中国有利,而对中国有利,就对法国不利。从顺化条约订立以后,法国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迫越南政名人轶事府催促黄佐炎撤兵,同时表示,如果越南政名人轶事府能撤除黑旗军,法国愿意将所占的河内、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定三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因此,刘永福的处境很难。不过,唐景崧已正式奉到朝旨:“设法激励刘永福,不可因越南议和,稍形退阻”,而且悬下赏格:刘永福“如能将河内攻拔,保全北圻门户,定当破格施恩”,同时赏银十万两,以助兵饷。所以唐景崧力劝刘永福固守,黑旗军中的第一员勇将黄守忠,亦表示宁死不退。法军假越南以迫刘永福的计谋,归于无用。
    当时如此,于今主战派势力抬头,刘永福和黄佐炎自然更不会退出北圻。于是法国在越南的统帅孤拔,展开新的攻势,攻破兴安省,捉住巡抚,解到河内槍决,分兵进窥刘永福在山西的防区。
    军情紧急,刘永福向云南告急,并无回音。再向广西催饷,亦无结果。饷银就是朝廷所赏的十万两,指定由广西藩库垫发,徐延旭妒嫉刘永福和唐景崧的优旨褒奖,硬是不肯垫发,甚至连军名人轶事火接济都停止了。这一来不但刘永福进关募勇的计划落空,连向广东“十三行”所买的四百杆洋槍,价款九千两银子都付不出,惹得商人名人轶事大吵大闹,最后迫不得已,只有出一张“领结”,备一角公文,请商人自己到广西藩库去“领价”。
    黑旗军还在愁兵愁饷,法国陆军的斥堠,却已迫近山西,幸好唐景崧奉旨所管带的四营滇军,到了三营。都是疲瘦短小的新兵,十个人分不到一枝洋槍,就有槍也不会用。不过,总算有了三营人。唐景崧跟刘永福商议,借他的旗帜号衣,将这三营新兵,全部换装易帜,列坐在城墙外面。法国的先头部队,遥遥望见,心惮黑旗军,不敢轻举妄动。唐景崧的这出变相“空城计”,总算有了效验。
    不过也只延宕了不多工夫。三天以后,法军大举进犯,水陆动用了十二条军舰,四十艘民船,陆路有三千陆军,后勤支援有五百车弹药及够一个月用的粮秣,浩浩荡荡,直薄山西。
    调兵防守是由刘永福亲自主持,陆路前敌由黄守忠扼守。山西城四门,亦都布置了重兵,刘永福自己驻外城,唐景崧则驻内城,看守老营。至于黄佐炎的部队,一共有两千人,刘永福指定驻扎南门外的一个村落中,应该如何协同作战,一无指示。
    不但如此,刘永福还下了一道命令:禁止越南兵进城。
    这是因为刘永福接到密报,说越南的山西总督阮廷润私通法国,所以作此防范的措施。唐景崧不大相信,但黑旗军大多这样说法,也只好将信将疑了。
    部署既定,刘永福召集诸将训话,定下杀敌立功的赏格,然后与唐景崧巡视防务,主要的是北面红河边上的一条堤。堤高齐城,上设铁炮,最大的不过八百斤重,要用它来轰击法国军舰,简直是笑话!然而唐景崧怕动摇军心,不敢说破。
    法军水陆两途,都自东北进击。黑旗军迎头挡了一阵,打了个小小的胜仗,杀了七个法国兵,割下脑袋,进城报捷。那知紧接着报来一个坏消息,河堤失守,黑旗军已退入城内。刘永福急急下令闭城,并用令箭调黄守忠的部队,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抄法军后路。等军心稍定,查问河堤失守的原因,才知道法军炮弹,恰好打入河堤上的铁炮炮口,轰然一声,炮口炸裂,堤下清军闻声大骇,仓皇四散,牵动了黑旗军的阵脚,以致不守。
    刘永福气得说不出话,唐景崧心里自然很难过,召集部下三营官密议,预备夺回河堤。于是招募死士,定下赏格,首先登堤的,保升守备,请赏花翎。到了四更时分,发动突袭,无奈这天刚好是十一月十五,月明如昼,须眉可见,堤上的法军,得以展开有效的防守,三进三见,死了六七十个人,仍旧不能得手,只好退入城内。
    转眼天明。刘永福下令尽撤全城入城,准备固守。那知城门一开,信奉天主教,亲近法国的越南“教民”,趁机混进城来,良莠莫辨,而且身为客军,无从阻止。刘永福的禁令,无形中废除,果不其然,第二天法军攻城,彼此轰击了一天,到傍晚时分,越南军民里应外合,改着白衣,作了投降法军的准备。
    大势已去,黑旗军只好撤出山西,往南败退。仓皇中不知唐景崧人在何处?刘永福痛不欲生,悬赏二万两银子,募人入城救唐景崧。应募的一共六个人,无功而返。其实唐景崧已经逃出山西,与刘永福相遇于兴化,两个人抱头痛哭,商量着整顿溃卒,反攻山西。
    这一仗辎重尽失,第一件事就是要设法补充子弹。派人到北宁请领军械,及朝廷所赏的十万两银子。结果广西提督黄桂兰,只拨了不足一战之用的两万发子弹,赏银分文全无。
    亏得时逢冬令,红河水泄,法国军舰航行困难,未能南下,战事算是暂时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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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五章
    山西失守的奏报尚未到京,北京先已从外国的电报中,得知详细情形。朝廷大震,言路大哗,翁同和与在京的曾国荃,主张设法转圜求和,但以清议愤激,连恭王都不敢附和了。
    醇王左右的人献议,仿照吴长庆朝鲜平乱的办法,以“越南嗣王被弑,祸乱方殷的理由,”降旨派两广总督张树声,“统带兵勇,直赴顺化,相机勘定,令该国择贤嗣位。”
    此外又派吴大澂帮办广东军务,北洋水师统带丁汝昌听候张树声调遣。加上已到广州,正在虎门布防的彭玉麟和左宗棠所派,已在中途的王德榜一军,足可与法军大大地周旋一番了。
    但是,请缨气壮的张树声忽生怯意,打了个电报回京,说越南顺化海口,久为法军占据,广东亦并无军舰可以运兵。如果由钦州越十万大山到越南,路僻难行,仍旧打算绕道广西龙州出镇南关。同时李鸿章亦舍不得放丁汝昌到广东。不是不舍丁汝昌,是舍不得丁汝昌所统带的七艘兵舰,因而以北洋密迩京畿,根本重地,不能不严加防守作借口,提出异议。
    这一下,不惜一战的计划,大大打了个折扣,而且也很明白地显示出来,战守大计,关键是在李鸿章身上。恭王当然不愿打仗,但有醇王在,不便公然倡议,便动用他预先埋伏的一着棋,跟李鸿藻谈妥,派张佩纶到天津,跟李鸿章当面商谈。问一问他,如果跟法国开战,到底有没有致胜的把握?
    “怎么谈得到把握?幼樵,你亦是知兵的,倒想想把握在那里?”李鸿章说:“唐、徐二人,照我看,无甚用处,不过你们大家捧他,我亦不便多说什么。”
    “老世叔!”张佩纶只好老实请教:“然则计将安出?”
    “难,难!将来不知如何了局?坏事的就是刘永福,偏偏又加上一个大言炎炎的唐薇卿,局势搞僵了。”李鸿章又说:“唐薇卿出关之前,先去看曾沅甫,沅甫大加激励,资助行装,才得出关。然而沅甫现在持何论调?你在京里总知道。”
    “我也是听翁叔平所说,翁曾颇为接近。”张佩纶答道:“曾沅甫的论调,大致三点:第一、宜恤民生;第二、越事不可动兵;第三、听言宜有选择,不可轻发。”
    “这三点,确是有道之言。民生宜恤,实不其然?直隶现在闹水灾,如果还要征遣调发,民命何堪?越事本不宜动兵,可见这话不是我一个人说。至于听言宜择,当然是指言路而言。老世侄,清议有时不免误国,前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祸,不可不鉴。你我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至好,我说这话,你不要动气。”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张佩纶非动气不可,但对李鸿章,只有报之以苦笑。
    “局面实在很难,朝里的情形,我亦晓得,醇王‘见人挑担不吃力’,总有一天会后悔。这是后话,眼前不必去谈它。照上头的意思看,逆耳之言,未见得有用。幼樵,你倒说,兰荪是怎么个打算?”
    李鸿章说话,一向有条理,但这几句话,杂乱无章。张佩纶不知他用意何在?想了一下,依然只好求教:“原是要跟老世叔讨个主意。”
    “我的主意没有用,曾劼刚在巴黎,跟法国政名人轶事府闹得很僵,想越事能在巴黎了结,已成奢望,如今只有坚持待机。”
    “坚持待机。”张佩纶将这四个字重重念了一遍,连连点头。
    “如今大家都谈洋务,到底有多少人懂得外国?”李鸿章在张佩纶面前,倚老卖老,以发议论作讽劝:“我们天朝大国,唯我独尊的念头,早该收拾起来了。并世东西洋各国,敢于欺侮人,也不全靠船坚炮利,人家也讲策略、讲道理。虽然国情不同,万国公法,是必得守住的,不守万国公法,他国纵使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我们跟人家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要请人帮忙,想蹈瑕乘隙拣人的便宜,要先懂万国公法,不然处处授人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要讲理的时候,就讲不过人家了。目前,这一层上头,真正没有几个人懂,真教我着急。”
    “老世叔这话,”张佩纶说,“自是有感而发,不妨明示,我们在总理衙门,也好留神。”
    “凡事总要先朝坏处去想。两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常有之事,不过总有和的时候。从古以来,几曾见两国之间,数十年干戈不息?若有其事,亦必是两败俱伤。”李鸿章说,“现在谈到越事,我说句粗名人轶事鲁的话,你们是拆烂污的人,我是替你们揩屁名人轶事股的人。
    不过拆烂污也有拆法,总不能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说到这里,张佩纶大为动容,七分惶恐,三分羞恼,正一正脸色,带着责问的语气说:“老世叔何出此言?”
    “你不明白是不是?说到这上头,我明白,曾劼刚更明白,他为什么一再打电报回来,说是只好暗中接济刘永福?他的主张对不对不说,这样做法是有深意的,为了将来议和,法国抓不住中国的辫子。”李鸿章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幼樵,你说法国在越南用兵,有些什么好处?”
    “无非割地赔款,沦为附庸。”
    “割地有之,赔款如何?越南赔不出兵费,真所谓‘不怕讨债的凶,只怕欠债的穷’,法国难道就空手而回?”
    “莫非……,”张佩纶恍然大悟,“莫非法国要将赔兵费的责任套在中国头上?”
    “正是!”李鸿章点点头说,“你算明白了。人家千方百计要套名人轶事上来,你还伸长脖子唯恐他套不上,岂不是太傻?目前调兵遣将的廷寄,颇有泄漏出去,落在新闻纸的访员手里,大登特登的。将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追究到责任,我们自然可以不承认。但如说下诏宣战,或者用‘明发’激励军民,煌煌上谕,天下共见,要想赖都赖不掉:那时候人家求索兵费,请问何词以对?”
    果然,照李鸿章所说,如果公然宣战,脱不了责任,岂不是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张佩纶大为领教,当即表示:
    “以后我在总理衙门,这方面倒要下点功夫。”
    “对了!正该如此!”李鸿章很欣慰地说,“我可以送你几套书,着实是经世致用之学,幼樵,你在总理衙门跟洋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总要记住四个字:站稳脚步。尤其是讲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千万不可先开衅。万国公法上最讲究这一点,切记!切记!”
    就这样长谈了两日,张佩纶才知道军务一无把握,回京复命,不敢再一意主战。指派岑毓英派兵直赴越南京城顺化定乱之议,不再提起。事实上岑毓英亦不敢冒失,上折表示异议,说云南是西陲的门户,关系紧要,而且出关伊始,军心未定,不便舍近图远。这条“奇计”,就此搁置了下来。
    转眼新年。皇帝临驭,正逢十年之期,慈禧太后亦整整五十岁了。皇帝亲政、大婚、太后万寿三件大事,已有人在谈起,只是边疆不靖,不敢公然谈论。所以尽管新年里风和日丽,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却都打不起兴致。
    也许,唯一的例外是曾国荃,到底得遂心愿了。
    正月十二,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递来一道奏折,左宗棠奏请开缺。他的眼疾相当严重,上年十月里就曾上奏辞官,奉旨赏假三月调理。假满未见痊可,在这个时候,自然以引退为上策,奏折中的话,相当恳切。为了表示坚决求去,还加了一个“择人自代”的夹片:
    “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大物博,全赖得人而理,而人才由历练而成。如果质地端方,志趣向上,则制治有本,将来成就,亦必卓有可观。
    窃见安徽抚臣裕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履笃诚,宽宏简重,懋著才猷,在疆臣中实罕其比。
    漕督臣杨昌濬,守正持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和易,而历任繁剧,均得民和,臣与共事多年,知之最深。
    前两广督臣曾国荃,任事实心,才优干济,遇中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事件,和而有制。去任之日,粤中士庶,讴思不替,远人敬之。”
    保举人才有“正陪”之分,刊在第一名的,自然是
    “正”。慈禧太后亦知裕禄其人,他是咸丰初年,湖北巡抚崇纶的儿子。崇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裕德,德胜于才,有名的不通的翰林,读《史记·封禅书》,茫然不解,称之为“仙书”。但是老二裕禄,却是旗人中的能员,以笔帖式当到司官,外放为热河兵备道,升调安徽藩司。同治十三年就当安徽巡抚,年纪还不满三十。
    那时安徽有个土豪,就是为胜保招抚的李世忠。此人虽然官拜提督,而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改,盘踞淮扬,陆通盐枭,水通湖匪,声势惊人。因为他原名兆寿,所以外号“寿王”。
    李世忠有个死对头,就是陈国瑞。但陈国瑞是醇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有此奥援,自然占了上风。因此,李世忠益发仇视官府,有起事造反的密谋。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多湘淮百战的老兵,一旦有警,荷戈而起,占不了便宜,所以李世忠改在河南招兵买马。
    日子一久,风声外泄,裕禄密疏请诛李世忠,以绝后患。
    朝命相机办理,郑重告诫,不可打草惊蛇,激出变故。
    由于李世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众多,裕禄当然不能公然进剿,与幕友密议,定下了一条智取之计。正好李世忠由河南回安徽,经过安庆,裕禄便下了个帖子请他赴宴。
    酒到半酣,裕禄取出密旨,叫人念给李世忠听,同时埋伏着的亲兵一拥而上,缚住李世忠,就在督署后园一刀斩讫,买棺盛殓。等一切妥帖,才通知李世忠的家人,说是奉旨处分,但为顾全李家颜面,不必明正典刑,对外只说筵前暴毙,此外还有一笔抚恤。问李家的意思如何?
    李家还能有什么话说?蛇无头而不行,乌合之众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难道还敢纠众造反?李家反倒感激裕禄的曲曲周全。一场隐患,消弭无形,裕禄的处置,朝廷激赏,同官推服,就此出名。安徽巡抚一当十年不倒,并且能将左宗棠敷衍得推心置腹,荐以自代,手腕也真不弱了。
    因此,慈禧太后在准许左宗棠开缺,赏假四个月的回籍养病的同时,就派裕禄署理,并兼置办理通商大臣。
    左宗棠有荐贤的附片,外面并不知道。因此,这番朝命,颇予人以突兀之感,也可说是意外之感。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几乎可说是疆吏中第一要缺,裕禄的资望,实在不足以当此重任。虽说主持东南海防的南洋大臣,并未派裕禄兼署,意示朝廷将另简重臣接替,但是南洋大臣究竟不比北洋大臣自成局面,如非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督兼任,便很难有所为。
    另一方面,亦有人以为当此局势艰难之际,左宗棠引退,迹近畏难躲避,言路上不满的更多,上折“请旨责以大义,令其在任调理”。这也就等于表示,在这个时候应有负威望的元勋镇守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闻鼙鼓而思将士”,于是从慈禧太后到军机大臣,一致认为应该让曾国荃去当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
    曾国荃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督,裕禄回任安徽巡抚的上谕明发时,岑毓英已经出关,王德榜在湖南永州招募的八营新军,将到龙州,而法国军队,分分水陆两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近北宁,大战爆发在即了。
    岑毓英是十一月里由昆明启程,八抬大轿,缓缓行去,走了半个月才到蒙自。由此往南,进入越南边境,路上就苦了,一路披荆斩棘,抵达保胜,跟云南巡抚走马换将,唐炯回省,岑毓英接替主持防务。
    行辕设在一座关帝庙内,地方不大,岑毓英每天就在大殿上召见部将,接见越南官员。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局势不妙,于是星夜拜折,陈明困难:
    “山西既失,越事愈加棘手,法人可由兴化、宣光分道犯滇,且兴化城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形势山西尤为难守。宣光无兵驻守,更属堪虞,必须面面兼顾。而由蒙自至兴化,陆路一千六百余里,由开化至宣光,陆路一千二百余里,即有蛮耗至保胜,亦有四百余里,皆偏僻小道,路极崎岖,沿途人烟稀少,猛兽甚多。军士裹带行粮,披荆斩棘,跋涉维艰。自蛮耗至保胜,虽水路可通,仅有小船二三十只,可装兵三四百人,往返一次,必需十余日。若由保胜水路至兴化,往返必需三十余日,欲速不能,臣焦灼万分。再三筹划,只有水陆并进。爰派记名提督吴永安统带三营,驰往开化。督同前派分道出关之副将陈安邦等三营,共合六营,由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驰赴宣光,择要驻防。其余总兵马柱、雷应山等各营,由蒙自陆续进发,臣带亲兵小队,驾轻舟先行前进,于十二月十一日驰抵保胜。与唐炯面商分布,意见相同。现据记名总兵丁槐,参将张永清等禀报,已于兴化城外扼扎防堵。主事唐景崧所带兵勇,自山西退至兴化,已于十二月初四日绕道撤回北宁。南将刘永福驻兴化,惟大炮全行失落,各项小槍,亦多遗失。兴化上游之清波、夏和等县,教民纷纷变乱,文报几至阻塞。臣等现切嘱总兵丁槐等多方预备,严密附守。又派知县李艳枝等二营往清和、夏波驻扎安民,并分给湖永福快槍子药,俾资整顿,令其严束所部,恪遵纪律。又行文南官,革除苛政,收拾民心。俟总兵马柱等各营到时,臣毓英即亲往兴化一带,查勘布置。一有头绪,即由兴化旁出宣光,督促提督吴永安等,相机前进,并与广西抚臣徐延旭联络会商,和衷共济,仰副圣意谆谆告诫之至意。其保胜、兴化一路,滇军与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共事,须得两军信服之员,驻扎调和,拟将臣毓英胞弟,二品顶戴分省补用道岑毓宝调来,协同照料。”
    这是岑毓英重视刘永福,苦心布置的一着棋,因为刘永福与滇军并不和睦,这是阵前大忌。而此外的困难还多:
    “闻此番法人以全力经营,又加越南各处从教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有一万数千人,船多炮利,势颇猖獗。滇军既无轮船,又少大炮,挽运更难,必须广东、福建水师有兵轮攻击越南海防,以分贼势;广西、云南增兵添饷,通力合作,水战陆战,各尽其长,方可迅图恢复。而广东、福建各有应守海口,不识兵轮,能否分拨?臣等不敢妄拟,应如何办理,出自圣裁。”
    由广东、福建调拨兵舰,自水路进击,也是徐延旭的希望,无奈事实上办不到。朝廷接得岑毓英的奏报,对这个要求,根本不提。但“边外备军,必当有所统摄,以一事权”,所以明定边防各军,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徐延旭的部队,统归岑毓英节制调度。
    当然,岑毓英所最看重的是黑旗军,而刘永福所最看重的是唐景崧。因此,岑毓英将唐景崧请到保胜,替他制了全副冬装,补送薪水,每日设宴,奉为首座。这一番刻意笼络,使得唐景崧感激涕零,自告奋勇,为岑毓英去向刘永福规劝,与滇军和衷共济。
    刘永福受尽官军的气,提起来就会咬牙切齿,所以唐景崧不得不用手段,摸透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男儿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苦劝以外,责以大义,甚至言语相激。近乎灰心的刘永福肠子终于又热了起来,表示暂时一切都隐忍,等好好打一两场胜仗,大家再算帐。
    经过这一番疏通,岑毓英开了年才乘舟东下,驻扎距兴化三十里的嘉榆关,刘永福由唐景崧陪着来见。岑毓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鸷沉毅,城府极深,知人处事,另有一套不易测度的手腕,他看刘永福是个草莽英雄,想用“七擒孟获”的办法来收服他。
    因此,等刘永福一到,先临之以威,材官亲兵摆队,刀槍如林。但刘永福倒也不大在乎,虽微有怯意,并非见了武器害怕,只不过象新郎官拜堂,觉得过于受人注目而已。
    当然,岑毓英摆这个场面,是为了衬托他对刘永福的降尊纡贵,降阶相迎,亲名人轶事热异常,口口声声喊着刘永福的号:“渊亭、渊亭!”刘永福是预先听唐景崧教导过的,称他“大帅”,也行了大礼,岑毓英逊席相谢,长揖相答。
    “我本来可以早一天到的。大前天下船,忽然天昏地暗,疾风暴雨,看样子船都会沉,只好上岸。”岑毓英神色自若地说:“到了前天下船,又是这个样子,看来是有灵异,我就叫人取了一张黄纸来,亲笔朱书四个大字‘诸神免参’。向空焚化以后,渊亭,你知道怎么样?”
    刘永福老实答道:“我不知道。”
    “说也奇怪,就此云开日见,风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静,才开的船,不过耽误了一天工夫。渊亭,”岑毓英似乎很认真地说:“你下次出门,如果遇着这种情形,不妨照这样子做,自然化险为夷。”
    这意思是说,刘永福将来也会象他那样,封疆开府,当到一品大员,冥冥中有诸神呵护。刘永福自然懂他的恭维,却不觉得高兴,反而深深叹口气。
    “渊亭,你何以长叹?”
    “大帅!”刘永福答道:“我决没有大帅的福分,生来是苦命。”
    “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是姑母抚养长大……。”
    接下来,岑毓英便又谈他的身世,却离不了鬼话。如何七岁得病而亡,如何身到森罗宝殿,如何不肯喝“孟婆汤”,如何一提岑毓英的名字,阎王大惊失色,呵斥小鬼乱提贵人,又如何令判官送他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刘永福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脸,除了肤色极黑相同以外,表情大异其趣,一个十分起劲,一个相当落寞。岑毓英看看不大对路,收拾闲话,谈到正题。
    “渊亭,你现在有多少人?”
    “三千二百多。”
    “编不了多少营。”岑毓英看着唐景崧问:“你看呢?”
    刘永福在上谕上称为“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认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而边臣的奏折上称他为“南将”,现在要正式改编为官军,这是唐景崧早就跟刘永福谈过的。
    于是唐景崧陪着刘永福星夜拔营南下,驰援北宁。第二天到了山西北面三十里的屯鹤地方。此处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就是俗称绿水河、红水河、黑水河的三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之处,所以又名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向来是商贾辐辏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要冲,如今因为法军已占山西,市面极其萧条,无法补充给养。刘永福便即下令,即刻渡过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向东而去,近在咫尺的法军竟未发觉。
    到了北宁,刘永福不肯进城,十二营都驻扎在离北宁七里的安丰县,由唐景崧带着十几名亲兵,去见黄桂兰和赵沃联络。
    黄桂兰和赵沃在军前都称统领,两军分治,一右一左。轮官位,黄桂兰是提督,比赵沃这个道员大得多,但文官的品级比较值钱,而且赵沃是徐延旭的亲信,所以北宁防务,是外行的赵沃作主。而赵沃又信任一名副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敏宣,此人是绿营中有名的一块“油抹布”,既脏且滑,唐景崧对他早具戒心,见赵沃时有他在座,淡淡地不甚理他。
    “我身名人轶事子不好,又多病痛,万里投荒,真不知所为何来?”
    赵沃一面咳嗽,一面吞吞吐吐地说。
    见他那副形容憔悴的样子,再听他这番有气无力的言语,唐景崧的心,先就凉了一半,然而不能不勉励他几句:“大敌当前,还要仰仗庆翁的威望……。”
    “什么威望?”他摇着手打断了唐景崧的话,“营官士兵,骄蹇不法,桂军的饷又比滇军来得少,实在很难带。老兄,我真想让贤了!”
    听口气还当唐景崧有意来取而代之。这就话不投机了,而且看样子也谈不出什么名堂,唐景崧敷衍了一会,随即起身告辞。
    黄桂兰却不如想象中那么不堪。他是李鸿章的小同乡,一口浓重的合肥土话,听来非常刺耳,不过此人倒知书识字,出口成章,所以话还不难懂。加以长身修髯,仪表不坏,唐景崧对他的观感,比对赵沃好得多。
    他的号叫卉亭,所以唐景崧称他“卉帅”,略作寒暄,请教战守之计。
    “薇翁明达,想必已有新闻,赵庆池左右有小人,多方掣肘,教人很难展布。”黄桂兰首先指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敏宣,接下来谈他的做法:“我带右军,只能量力而为。布置大致还算周密,北宁城坚可守,等王方伯楚军出关,再议进取。”王方伯是指王德榜,他以前的官职是福建藩司,所以称他方伯。
    “卉帅,法国军队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愈近,楚军怕一时到不了。”唐景崧答道:“恕我率直,我看北宁战守两不可恃。备多力分,扎营太散,呼应不灵,不能战。”
    “我原主坚守。”
    “守亦甚难。北宁城虽坚,如今法国的大炮不同了,一炮轰进城,请问守军何处藏身?”
    黄桂兰听见这话,不由一愣,掀髯问道:“那倒要请教,计将安出?”
    “最好在离城数里地以外的要隘处所,开掘‘地营’,以守野为守城。”
    “什么叫‘地营’?”
    “地营”是滇军的规制,掘地为坑,深约六尺,大小视地势而定,坑内四周安上木柱,高出地面一尺许,柱间空隙,作为槍眼。柱子上面再铺木料,上覆泥土。这样不但低不受炮,而且远处了望,不易发见,可以瞒过敌人。
    “想得倒不错。”黄桂兰问道:“出路呢?”
    “出路在坑后面,开一条斜坡路入坑。坑口加木栅,放下木栅,只要一个人守在那里,坑内就没有人出得去,可免溃散之弊。”唐景崧很起劲地说:“如果人多,可以多开数营,地下开槽,各营相通,弹药粮秣,亦不妨贮存在地营里面。地营之外,又可以开明槽,高与人齐,宽约五尺,长只一丈,每一丈就应该有转折。为什么呢?太宽则炮弹容易打中,不过就打中了,也只是这一丈之地受损害,这就是一丈一转的好处。”
    “既有暗槽,又何用明槽?”
    “明槽是为了便于侦察敌情。全在暗坑,敌情不明,亦不是好办法。”唐景崧又说:“地营之外,最好用槎丫树枝,用藤裹缠,密排三层,这就是古时候的所谓‘鹿角’。倘或在地营四周,埋上地雷,更是有备无患,不过总要远在本营二十丈以外,才不致于炸到自己。”
    书生谈兵,居然头头是道,但黄桂兰却听不进去,认为这样的做法太离奇,也太费事,所以大摇其头。
    “我决心负城而守。”他固执而显得极有信心地,“我有四营人,法军没奈何我。”
    又是个话不投机的。唐景崧这时打定一个主意,自己先踏勘四处,决定了战守方略,直接向徐延旭建议,请他下令赵黄两统领照办。
    两天以后,唐景崧由北宁出发,向东北到镇南关外的谅山,去见广西巡抚徐延旭。
    徐延旭是山东人,字晓山,咸丰十年的进士,分发广西当知县,以此起家。他跟鹿传霖是儿女亲家,而鹿传霖是张之洞的姐夫,就跟唐炯是张之洞的大舅子一样,以此渊源,得为清流所保荐。徐延旭虽有能员之名,亦是早年的事,如今既老且病,却为清流看成伏波将军马援,期望他在镇南关上再树铜表,真正有苦难言。
    “北宁保不住了!”徐延旭黯然长叹,“唉!赵庆池、黄卉亭误我太深!”
    一句话没有完,闯进一个人来,看模样不过一名小武官,却旁若无人地大声说道:“怎么样,我说陈得贵不行吧?扶良失守了!”
    唐景崧久闻徐延旭有个心腹听差,由军功保案中弄到一名把总,平时常奉主人之命,到各营传话,大家都叫他“老韩”,此人猖狂无礼,喜欢任意批评将领,而徐延旭资以为耳目,颇加信任。现在看他的样子,想来就是老韩了。
    果然,徐延旭仓皇问道:“老韩,你慢慢儿说,是怎么回事?”
    “法国兵攻扶良,陈得贵把炮台失掉了。”老韩说道:“请北宁派援兵,黄统领又不肯马上发兵,耽误了好久,才发了三营守城的兵去救,走到半路上,听说扶良垮下来了,赶紧又逃回北宁。”
    “糟糕了!”唐景崧在一旁听着,不觉顿足失声,“北宁完了!”
    “怎么、怎么?”徐延旭急急问道:“何以见得?”
    “那里有守城的兵,可以远援六十里外的扶良的?倘或一败,就回不得城了。如果开城相纳,敌人正好跟踪而至,等于开门揖盗。黄军门这样用兵,北宁岂不危乎殆哉?”
    “说得是,不过,有黑旗军在……。”
    “说什么黑旗军?”老韩大声插嘴,“人家根本就不肯打。”
    “不会的!”唐景崧有些发怒,瞪着老韩,不客气地叱责:
    “你凭什么说这话?”
    “是真的嘛……。”
    “老韩,”徐延旭不能不尽敬客的道理,向哓哓声辩的听差喝道:“你先下去。”
    徐延旭当然知道刘水福对桂军的憾恨甚深,虽然奉命驰援北宁,但未必肯听自己的命令。所以嘱咐总办营务处的道员黄彭年,跟唐景崧去情商,托他到北宁去督战,好策动黑旗军出队抵挡法军。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唐景崧慨然允许,立即去见徐延旭辞行。但是徐延旭却又迟疑了,因为唐景崧上承慈眷,是朝廷所很看重的人,上次山西失守,谕旨中特别关切他的下落,此番如再失陷危城中,对朝廷似乎不好交代。
    “北宁危地。”徐延旭迟疑着说,“你不去也好。”
    “没有不去的道理。我马上就走。”
    于是徐延旭特选了几匹好马,让唐景崧带着亲兵,即刻赶往北宁。事后想想,还是怕刘永福负气不肯出兵,便又亲笔写了一封信,拔一枝令箭,派老韩与一个姓关的千总,传令刘永福即刻出战。
    唐景崧星夜急驰,第三天到了距离北宁不远的郎甲地方,这里设着粮台,军名人轶事火辎重甚多,消息应该容易打听。但问起来只知道北宁以东的涌球山顶,已为法军所占领,扼住了北宁的退路,情况极其危急。唐景崧忧心如焚,连夜渡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再想渡涌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北宁时,得到消息,北宁已经失守,败军无法撤退,赵沃和黄桂兰行踪不明。
    黑旗军呢?唐景崧判断情势,刘永福一定往北退守保胜一路,在桂军,当然要守郎甲,自己也只有先回郎甲再说。
    到了郎甲,从间道逃回的溃卒口中,得知北宁的详细情形。法军由扶良大举进犯北宁时,赵沃和黄桂兰各领亲兵,督促守城四营在城东十里迎战,双方僵持不下,而黑旗军在后路观望。黄桂兰派人求援,刘永福的黑旗只招展了一会,就让法军起了戒心,攻势顿见缓和,但是刘永福却不肯有进一步的行动,亲持令旗,在各营巡视,只勒兵不发。前营黄守忠忍不住想出队,也让刘永福喝止住了。
    事急无奈,黄桂兰悬犒赏二万两银子,刘永福置之不理。就在这时候,法国炮舰驶入涌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拉炮上岸,曳到涌球山顶,居高临下,轰击北宁。一连三炮,都打入北宁城内,市面大乱,越南的北宁总督张登憻,仓皇而遁。后方有变的消息传到阵前,军心大乱,赵沃和黄桂兰想全师而退,已办不到。
    逃是逃回城了,但想守已守不住,黄桂兰一看这情形,关起房门,悬梁自尽,为他的部将救了下来,提着广西提督的大印,匆匆扶他上马,退向北宁以北的太原。第二天,刘永福的十二营亦退到太原,见了黄桂兰自不免愧歉。他的意思是想让黄桂兰和赵沃吃点苦头,到最危急时,才出兵相救,一则报宿怨,再则炫耀黑旗军的战力。那知后方突变,而前方的四营又太无用,以致误丧北宁。
    在谅山的徐延旭,对刘永福还抱着极大的期待,而捷报未至,老韩却已回来缴令了。
    “回来得这么快?”徐延旭问:“信投到了没有?”
    “没有。”
    徐延旭大惊:“为什么不投?”他定睛看着老韩,有了新发现:“你怎么搞得鼻青眼肿的?”
    这是为关千总揍出来的伤痕。两个人走到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得对岸已有炮声,老韩胆怯,不敢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你不去随你,俺去。”关千总将手一伸:“你把抚台的信跟令箭给俺!”
    老韩不肯给,不然对徐延旭无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不行!”他悍然答道:“信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的,我说不投就不投。”
    “拿来!”关千总脸一沉,“你不识相,别怪俺不客气。”
    “你敢怎么样?”老韩比他还狠,“莫非还敢揍人?”一句话未完,脸上狠狠着了一掌,“你当俺不敢揍你!”关千总下面又是一脚,将老韩踹倒在地,一面拳打足踢,一面骂道:“入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揍你个小舅子。徐抚台瞎了眼,尽用些忘八蛋。俺,”他将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使劲往地上一摔:“俺不做他的官了。俺去投滇军。”说完,他重又捡起大帽子,掸掸灰尘,戴在头上,大踏步沿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往北,去投岑毓英。
    这是很丢脸的一回事,老韩当然不肯实说,好在关千总已投滇军,撒谎不怕拆穿,便支吾着答道:“路上不好走,摔了一跤。”
    “信呢?”徐延旭指着他的手问:“你拿的什么?”
    “信没有投。我想了又想,不投比投好。”
    “什么?”徐延旭气得脸色发白,“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也、也罢,你先说个道理我听听!”
    “我自然有道理。”老韩象青蛙想拒捕似地鼓起了肚子,“我怕信里有骂老刘的话,投了惹他发火,所以不投。”
    “嘿!”徐延旭连连顿足,“你真是自作聪明!我骂他干什么?我信里是许他的花红,克复北宁,赏两万银子。你、你,”他揎一揎衣袖,一只指头直点到老韩的鼻头上,“你误了我的大事!我可再容不得你了。”
    老韩一听这话,心往下一沉,看来是要军法从事。照平日言听计从的情形看,却又不致于如此。不过,无论如何已闹了个大笑话,传出去不好听。事急无奈,只有横起心在没道理中找出一个道理来。
    “那知道是这么一封信?平常提起刘某人就骂,谈到黑旗军也骂,人家自然当这封信里没有好话。”说完,将信和令箭往徐延旭怀里一塞,昂然而去。
    徐延旭没工夫去理会这件事,接二连三派出探马去打听前方的情形,兵败的消息亦接二连三地报到谅山。郎甲一失,辎重尽弃,越发槍法大乱。一会儿要改变营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重新编组;一会儿要责成各军,划地分守;一会儿要调动各军,改变防区,只见他一个人如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奔进奔出,仓皇万状。
    惶乱之中,亦有定见,那就是星夜奏劾败将,在呈报北宁失守的奏折中,附了三个夹片:第一片严劾陈得贵失却扶良的炮台;第二片参黄、赵二人“弃地先逃”;第三片弹得不错,赵沃的副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敏宣,所领六营,不战而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敏宣以找寻右路统领赵沃为名,星夜后撤,真正是“弃地先进”。
    赵沃和黄桂兰辗转逃回谅山,两个人住在一起,闭门思过,不见外客。不久,黄桂兰接到两广总督衙门一封文书,紫花大印,是张树声的亲笔,痛骂他丧师失律,将淮军的面子丢得光光。黄桂兰看完信烧掉,默无一言,到了半夜里,吞了一牛角盒子的“洋药”倒在床上,闭目待死。
    很快地为家人所发觉。黄桂兰的部属,一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洋药”,一半带眷属,他本人亦带着姨太太在营里,发觉他寻了短见,一面急救,一面去告诉同住的赵沃。
    “不用来叫我!”赵沃在屋中答道:“黄军门约我一同寻死,我正在写家书,还没有到死的时候。他志在必死,你们不必救他,救亦无用。”
    果然。黄家请了医生来急救,黄桂兰拒不受药,延到第二天中午,一命呜呼。
    北宁失守的电报,是由李鸿章发到总理衙门的,语焉不详,而徐延旭却有个奏折到京,说北宁并无警报。这是二十天以前的事,相隔未几,何致有此突变?军机大臣相顾惊疑,只等恭王来拿主意。
    恭王从大病以后,就不大入值,要来亦常常晚到,这天直到午前十一点钟才坐轿进宫。看了一电一折,半天不响。
    “先拿电报递上去吧?”李鸿藻问。电报已经由军机章京另外用正楷抄了一份,预备用黄匣子呈上御前。
    “北洋的消息也未见到靠得住,这么三两句话,连个失守的日子都没有,上头问起来,怎么回奏。明天再说好了。”
    到了明天,北洋大臣李鸿章又来一个电报:“北宁十五失守,华兵亡者无数。”不说“官兵”或者“我军”而说“华兵”,可知所根据的是外国新闻纸的电报,而“亡”之一字,大家却都知道,不是死亡之亡,是逃亡之亡。
    恭王不曾入值,上头却已在叫起,而北洋的第二个电报又到了,证实北宁确于二月十五失守,又说徐延旭株守谅山,并以北宁无警,拒绝“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请援。
    “怎么办?”李鸿藻面色凝重地说:“赶紧把六爷请来吧!”
    “来不及了。”宝鋆摇着手说,“咱们上去。”
    “上去得有个说法……”
    “说什么?”宝鋆抢着说:“早就知道不能打的!事到如今,反正总要有人倒霉,第一个当然是徐晓山。”
    说完,他领头先走,进养心殿行了礼,当面递上电报。慈禧太后勃然色变,“怎么说?”她的双眼睁得极大,“到底把个北宁丢掉了!徐延旭一再上折子,说北宁不要紧,问到大家,亦总说守得住,弄到临了,是这么一个结果,再下去不就应该丢云南、丢广西了吗?”
    “镇南关是天险,一夫当关,万人莫敌,法国兵大概不敢进犯。”宝鋆又说,“徐延旭措置乖方,请旨严谴。”
    “这自然要严办。不过就杀了他又何济于事?你们总要有个切实办法拿出来才好。”
    “事情总归于和局……。”
    “和,和!”慈禧太后厉声说道:“除了议和,你们就不会办别的事吗?”
    宝鋆碰了个大钉子,面色灰白,额上已见了汗,只是连连碰头,没有话说,于是李鸿藻开口了。
    “北宁一失,不独云南吃紧,广东琼州的防线,亦要当心。臣的意思,一方面责成岑毓英督促徐延旭戴罪图功,极力进取;一面饬知张树声、彭玉麟实力筹备,严密防范。”
    慈禧太后不作声,好半天才很不情愿似的说了声:“也只好这样了。”
    “是!”
    “我看徐延旭不行。”慈禧太后又说,“得要找个人替他。”
    徐延旭的底蕴已经大白,粉饰推诿,一无是处,其人本就既老且病,如果军务方面不行,其他就没有用处了。这样的人,自然应该立刻解职,但谁是继任其职的适当人选?只为此难,所以从宝鋆到翁同和都不开口,现在慈禧太后一口说破,枢臣不能不承旨办理。
    “张佩纶、张之洞都曾力保徐延旭、唐炯,不想如此辜负圣恩!”宝鋆答道:“容臣等与恭亲王商议了,再回奏请旨。”
    “对了!还有个唐炯,上年擅自进关,就跟临阵潜逃一样,可恶得很,应该跟徐延旭一案处分。”
    宝鋆答应着,先拟旨分寄云南岑毓英,广东张树声和彭玉麟,给了徐延旭革职暂留顶戴的处分。然后宝鋆约了李鸿藻,添上一个张佩纶,一起去见恭王,商议广西和云南两巡抚的调动事宜。
    “人是有。不过赤手空拳,那个肯去?兵在何处,将在那里,槍炮子药何在?这些不替名人轶事人筹好了,请问,”恭王环视一周,眼光落到自己身上:“叫我也不肯去。”
    “现在该是掌兵权的重臣效命的时候。”李鸿藻说:“左季高总算难为他,已经派了王朗青,李少荃的淮军,也该出出力才是。”
    “就是这话。”恭王深深点头,“我看和也好,战也好,都少不得一个李少荃,自然也少不得淮军。”
    于是顺理成章地决定了正率军援桂的淮军将领,现任湖南巡抚潘鼎新接替徐延旭,再就近调一个早就当过云贵总督,因案革职,光绪六年复起的贵州巡抚张凯嵩接替唐炯为云南巡抚。
    “王名人轶事爷,”张佩纶说道:“法国索兵费六百万镑,此事所关非细,总不宜授人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何为授人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崇地山的前事可鉴。当年逮问崇地山,俄国以为按万国公法,是敌视该国的明证。如今与法国正在议和,而以与法军开仗失律的疆臣革职,另简将领接替,岂不明示我国不惜周旋到底并无求和的诚意。倘或法国公使以此质问,颇难自解。”
    “这倒也说得是。”恭王踌躇着说:“难道不作调动?这对上头又如何交代?”
    “好办得很!”宝鋆接口,“不用明发,不必知照吏部就是了。”
    “疆臣调动,不用明发,”恭王大摇其头,“从无此例。”
    “事贵从权。”宝鋆大声说道,“而且例由人兴。”
    这话似乎有些强词夺理,但除此以外,别无良策,恭王便看着其余两个问:“你们看呢?”
    李鸿藻不作声,张佩纶亦不作声,宝鋆的办法,算是在沉默中确定了。
    “此外呢?”恭王又问:“宿将中还有什么人可以起用?”
    “宿将甚多,但要人地相宜。”张佩纶说,“第一要与淮军有渊源;第二要能耐蛮瘴。不然无用。”
    于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黄桂兰的前任冯子材。他与张国梁同时,当咸丰初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大营解体,张国梁阵亡,何桂清仓皇从常州逃走,李秀成席卷吴中时,只有他始终扼守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既不展湘,又不隶淮,派系不同,自受排挤,熬了好多年才当到广西提督,却又因徐延旭,跟他不和,彼此互劾,徐延旭占了上风,冯子材解职,改用黄桂兰接了他的位子。于今徐、黄兵败,相形之下,自然见得冯子材高明了。
    但是,冯子材的年纪到底大了,是不是老当益壮,肯不肯复起效劳,都成疑问。所以一时未作结论,要看看西南边境的情形再说。
    边报其实是可想而知的,关外败退,关前坚守,倒是京里的情形想不到:清流内讧。
    由于张佩纶的气焰太盛,清流之中,早就暗树壁垒。反张的是小一辈的名士,隐然以谦恭下士,谨饬自守的翁同和为宗主。其中知名人物推盛昱为首,其次是福州王氏弟兄。哥哥叫王仁堪,字可庄,光绪三年的状元,弟弟叫王仁东,字旭庄,虽还在读书,却已是响当当的少年名士,他最看不起张佩纶,因为张佩纶搏击满朝,而独独亲附李鸿章,不是欺善怕恶,便是趋炎附势。
    北宁失守,在王仁东看,当然是张佩纶误保唐、徐的罪过,少年气盛,不免在稠人广座之间,大加指责,同时觉得本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以德的道理,想劝张佩纶以“徒采虚声,滥保匪人,贻误大局,自请议处。”去了两次,张佩纶不见,一怒之下,决意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正在写信的当儿,来了一个熟客。
    这个客人就是张树声的儿子,外号“清流靴子”的张华奎。自从张树声贸然奏调张佩纶不成,两下结了怨,而张树声代李鸿章为直隶总督时,朝鲜内乱,张树声不听李鸿章不轻用兵的告诫,指派吴长庆渡海平乱,且因得袁世凯的力,处置得宜,益发遭李鸿章的忌,所以张、李亦有貌合神离的模样。这一下,越发要防张佩纶有受李鸿章的指使,有所攻击,因而张华奎代父谋干,一心想去此心腹大患。
    然而张佩纶不但上蒙慈眷,且有极硬靠山李鸿藻,所以要去张佩纶,必先去李鸿藻。张华奎认为时机到了,拟了一个奏疏来看王仁东。打开稿子一看,写的是:
    “唐炯、徐延旭自道员起擢藩司,不二年即抚滇,桂,外间众口一词,皆谓侍讲学士张佩纶荐之于前,而协办大学士李鸿藻保之于后。张佩纶资浅分疏,误采虚声,遽登荐牍,犹可言也,李鸿藻内参进退之权,外顾安危之局,义当博访,务极真知,乃以轻信滥保,使越事败坏至此,即非阿好徇私,律以失人偾事,何说之辞?”
    才看了第一段,王仁东就明白了,“劾李相不如专劾丰润。”他说。丰润是指张佩纶。
    “是!”张华奎答道:“擒贼先擒王。”
    王仁东点点头,将整个折子看完,徐徐问道:“蔼卿,你有什么主意?”
    “我先请问,旭庄,你看这个折子怎么样?”
    “清流见重于人,不独在于见识文采,尤在富贵不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王仁东又发了议论:“象张篑斋,处处说得嘴响,只遇到李合肥,就闪转腾挪,曲意回护,这算什么名堂?这个折子自然痛快。”
    “那么,再请教,怎么递上去?”
    “你看呢?”
    “令兄如何?”
    王仁东知道,他那位老兄的态度不如他激烈,未见得肯依从,倘或不肯,自己一定要争,伤了手足的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情。再以清流中的地位来说,他老兄虽是状元,分量究竟还不够,够分量的有一个人,却无把握。因而答道:“你先摆在我这里,等我琢磨琢磨,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张华荃又试探着问:“近来跟盛伯羲常过从否?”
    王仁东笑笑不答。心里更打定了主意,所见相同,决定找盛昱出面。
    为了言路大哗,无不以为唐炯、徐延旭丧师辱国,因而朝旨革职拿问,责成新任云南巡抚张凯嵩和广西巡抚潘鼎新派员解送刑部。这两道上谕,依照张佩纶的意见,不“明发”,用“廷寄”。当然,知道的人很不少,对此不满的人亦很多,朝廷刑赏,必须明白宣谕,示天下以至公,那有这样偷偷摸名人轶事摸的道理。
    就为了这个缘故,盛昱认为军机的失职,非比寻常。他本来就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想法,此时越发觉得该轰轰烈烈搞一下,于是关紧了书房门,改好了张华奎的原稿,亲自誊清,密密固封,递入内奏事处。
    慈禧太后打开来一看,事由是:“为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以振纲纪而图补救。”不觉瞿然动容。近来论越事的折子不少,大多痛斥唐、徐,弹劾军机大臣的却还仅见。
    因此,她命宫女剔亮了灯,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神地细读。第一段是责备张佩纶,牵连及于李鸿藻,再下去就谈到恭王了:
    “恭亲王、宝鋆久直枢延,更事不少,非无知人之明,与景廉、翁同和之才识凡下者不同,乃亦俯仰徘徊,坐观成败,其咎实与李鸿藻同科。然此犹共见共闻者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所深虑者,一在目前之蒙蔽,一在将来之诿卸。北宁等处败报纷来,我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将唐炯、徐延旭拿问,自宜涣大号以励军威,庶几敌忾同仇,力图雪恨,乃该大臣等犹欲巧为粉饰,不明发谕旨,不知照内阁吏部,夫一月之内更调四巡抚,一日之内逮治两巡抚,而欲使天下不知,此岂情理所有?”
    慈禧太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接着再往下看:
    “该大臣等唯冀苟安旦夕,遂置朝纲于不顾,试思我大清二百余年有此体制欤?抑我中国数千余年有此政令欤?现在各国驻京公署及沿海各国兵船,纷纷升旗,为法夷致贺。外邦腾笑,朝士寒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窃料该大臣等视若寻常,未必奏闻也。”
    看到这里,慈禧太后便问:“李莲英呢?”
    李莲英正在分派慈禧太后出宫随行的太监和宫女,听得传唤,飞快而至,等候示下。
    “各国使馆,这几天都升旗了没有?”
    这话问得人摸不着头脑,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巷的使馆他亦见过,记得是升着五颜六色的旗子,但这几天是不是升旗可就不知道了。
    他当然不敢也不肯回说“不知道”,答一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叫人去瞧。”
    “快!我等着回话。”
    李莲英答应着出了长春名人轶事宫,找到一个骑马骑得极好的御前侍卫,传宣懿旨,限他半个时辰去瞧了来回话。
    “不用去瞧,是升着他们的国旗。”
    “你怎么知道?”李莲英责备他说:“年轻轻的,别的没有学会,就学会躲懒。”
    “李大叔,不信你亲自去瞧!洋人的规矩,除了下雨飘雪,每天一早升旗,上灯下旗,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这个样,错不了的。”
    “不会错?”
    “错了,你老凭我是问。”
    李莲英谅他不敢撒谎,便点点头说:“好吧!你别跟人说什么。”
    虽有了结果,他却不立即回长春名人轶事宫,将自己的事情料理停当,取出李鸿章所送的一个金表看了一下,够了用快马去一趟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巷的工夫,才去回奏。
    “跟佛爷回话,英国、法国、日本、美国、俄国,各国使馆都升着他们的国旗。”
    “真的有这回事!”慈禧太后带着恨声,接着倏然抬眼:
    “德国呢?”
    这是数漏了一国,但不能说没有看明白,也不能答得迟疑,不然就是差使办得不够漂亮,李莲英毫不含糊地答道:
    “没有!”
    慈禧太后深深点头,“我想也不会。”她自语似地说:“德国跟法国不和,自然不能替他们高兴。”
    李莲英听在耳朵里,摸名人轶事到一点门径了,原来“佛爷”问各国使馆可曾升旗,是要打听各国使馆可是为法国高兴?这当然跟越南打仗有关。这一阵子慈禧太后的脸色没有开朗过,此时更见沉重,不能惹她生气。因而特地告诫所有能在慈禧太后说得上话的太监宫女,格外小心,问到外头的情形,不可多话,更不可瞎说。
    其实,最后的告诫是过虑,慈禧太后连跟李莲英都懒得说话,她心里只不断默念着盛昱的话:“有臣如此,皇太后皇上不加显责,何以对祖宗?何以答天下?惟有请明降谕旨,将军机大臣及滥保匪人之张佩纶,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认真改过。”
    这样想着,已快上轿出宫了,忽又改了主意,转脸对李莲英说道:“先到养心殿!”
    这自然是要召见军机,苏拉飞快地传旨叫起。军机上四大臣微觉诧异。这天因为恭王奉旨到东陵普祥峪为孝贞太后三周年忌辰上祭,原已传谕军机,不必见面,忽又叫起,是何大事等不到明天呢?
    “只怕盛伯熙的折子上说了什么?”宝鋆猜测着说,“此君好久没有说话了,听说今天的折子是他亲自来递的,而且还在朝房里不走,似乎打算着有他的‘起’。不管了,上去再说。”
    等见过了礼,慈禧太后开口便问:“北洋有电报没有?”
    “没有。”
    “有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慈禧太后的声音极冷,脸也绷得极紧,“边疆处处多事,督抚都是一样,无非空话搪塞。钱花得不少,左手来,右手去,户部库里空的时候居多,谈了几年的海防,效用在那里?”她的两把儿头上的黄丝穗子,尽自晃荡,“我好些日子没有舒舒服服睡过一觉了!一想起来,不知道将来有什么脸儿见祖宗?”
    最后那句话,比一巴掌打在人脸上还厉害,从宝鋆以次,不由得都取下帽子碰头,局促得抬不起脸来。
    “越南的局面不知道怎么收场?战也不是,和也不是,就这么糊里糊涂,一天一天混了过去。怎么得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奉职无状。”汗流浃背的宝鋆很吃力地答奏,“虽说内外的难处很多,总归军机难逃失职之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实在无地自容。”
    “也不能怪你们。多少年来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难返了。”慈禧太后欲语不语地,终于叹口气说:“你们下去吧!”
    跪安退出,一个个神色都不自然。口中不言,心里却都惊疑不定,不知道慈禧太后这番严厉的责备,到底因何而发?
    “盛伯熙的折子下来了没有?”宝鋆忽然问起,将军机章京找了来问。
    “没有。”
    “言路上还有谁的折子?”
    军机章京查了来回报:山东道御史何崇光有一个奏折,亦还没有发下来。同时又带来一个消息,说慈禧太后原定这天出宫临幸寿庄公主府赐奠,临时改期,改到明天了。
    寿庄公主是醇王同母的妹妹,行九,所以通称为“九公主”,同治二年出降,十四个月以后就守了寡。这是慈禧太后指的婚,她内心不免歉然,又因为她是醇王的胞妹,特加优遇,由和硕公主进封固伦公主,赐乘杏黄轿。但这些荣典,并无补于寡鸾孤鹄的抑郁情怀,终于一病不起,在一个月前薨逝。
    慈禧太后在九公主初薨时,已经赐奠过一次,这一次是因为二十七天期满,金棺将奉移墓园,再度亲临奠酒。事先传谕醇王,在九公主府传膳。这是示意要醇王开举,当然奉命唯谨,但时间过于局促,府中的厨子备办不及,只有托李莲英设法,花三千两银子,调集长春名人轶事宫小厨房和御膳房的膳夫,利用现成的水陆珍肴供奉。
    这天九公主府中,亲贵除了恭王以外,几乎都已到齐,站过班等候分班行礼,谁知李莲英传懿旨:无须进见,各自散去。当然醇王因为还要进膳,是不能走的。
    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便于单独召见醇王,见面先将盛昱的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下来,同时说道:“你看看,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戴罪图功’?”
    醇王接折在手,匆匆看完,内心起伏激动,讷讷然答道:“盛昱的话,正是臣心里的话,‘我皇太后皇上付以用人行政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听计从,远者二十余年,近亦十数年,乃饷源何以日绌,兵力何以日单,人才何以日乏?’别的不说,只说法国好了。天津教案到如今十四年了!当时大家能够知耻发奋,整顿军备,培养人才,到如今又何致于要用唐炯、徐延旭、黄桂兰这些废物,又何致于张树声要派兵到顺化,竟因没有铁甲轮船不敢到越南海面?以往如此,将来亦好不到那里去。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能为朝廷出力,年纪大了,更没有指望。皇太后如天之德,要责成他们‘戴罪图功’,以臣看来,实在很难。”
    “嗯!”慈禧太后在心中考量,有句话要问出来,关系极重,得要仔细想一想,所以这样说道:“你好好去琢磨琢磨。
    这个折子我先留下。”
    “是!”
    “明儿一早你递牌子。”
    这表示下一天还要召见,进一步再作计议。醇王等伺候慈禧太后传膳已毕,起驾还宫,赶回伞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新居适园,吩咐下人:“马上请孙大人来!”
    “孙大人”是指工部左侍郎孙毓汶,在京朝大员中,跟醇王亲近是出了名的。孙毓汶因为咸丰末年在山东济宁原籍办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抗捐经费为僧王所劾,革职充军,恭王为此深恶痛绝。后来虽以报效军饷,开复原官,却始终不甚得意,直到光绪四年丁忧服满进京,方始迁詹事、升阁学、转侍郎。这自然是醇王的力量,他本人亦并不讳言,只表示“非杨即墨”,既然恭王对他“有成见”,那么亲近醇王也是很自然的事。
    其实,他是看准了醇王的“太上皇”的身分,必有一天发生作用,所以刻意奉承。而预期的这一天,毕竟到了!“王名人轶事爷,”他说,“上头的意思不就很明白吗?这个折子单单只给王名人轶事爷一个人看,就是只打算听王名人轶事爷一个人的话。”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的情形跟‘那面’不同。”醇王说的“那面”是指恭王。
    醇王自从次子入承大统,非分的尊荣为他带来至深的警惕,自分闲废终身,曾上疏自陈心迹:“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而清议言路,懔于明世宗“大礼议”的教训,深恐醇王将来会以皇帝本生父的地位干政,纷纷建言裁抑,十年以来,仿佛已与实际政务绝缘。如今虽静极思动,但要想如恭王一般以亲贵领军机,却决不可能,这就是与“那面不一样”的地方。
    孙毓汶当然知道这层道理,但他另有一套说法:“朝廷少不得王名人轶事爷,成宪亦未见得不能变更,只有找几个肯听话的人,一样能大展王名人轶事爷的怀抱。嘉谟鸿猷,有益于国,为天下共见共闻,三、五年以后,水到渠成,谁曰不宜?”
    这番话听来暧名人轶事昧,其实不难明白。他是劝醇王用一般傀儡,自己在幕后牵线,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三、五年以后,皇帝亲政,大权在握,要请本生父执政,则亦无非就已成之局,化暗为明而已。
    想到深处,醇王怦怦心动,他始终认为民气可用,而选将、练兵、筹饷如能切实整顿,成效自见,大可跟洋人见个高下。只为恭王过于懦弱,谁都知道他没有跟外敌周旋的决心。既然如此,整顿军备,毫无用处,自然因循观望。倘或换一个发扬踔厉的局面,人心一变,鼓舞向上,那时候大申天讨,倒要让大家看看,到底谁行谁不行?
    想得极美,但做起来不容易,“谁是肯乖乖听话的?”他说:“只怕连贵同年都未必肯。”
    这是指的翁同和。一想到他,孙毓汶心里就不舒服,家世仿佛,而才具自问不知比他高出多少,但论功名殿试逊他一筹,屈居人下,已是莫大憾事,论仕途,为帝师、当尚书、入军机,又那来这么好的运气?相形之下,自己太委屈了。
    不过他亦很机警,知道醇王很敬重翁同和,不敢过分攻击,因话答话地说:“翁叔平不脱贵介公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又自负是状元,崖岸似高,外谦而内傲。王名人轶事爷早就看得很明白了。”
    “是的。”醇王踌躇着说:“连他都不能如人之意,那就难了。”
    “是!很难。若要不难,必得走这条路。”孙毓汶的声音异常沉着:“其实也只有这条路好走。”
    “什么路?”
    “全班尽撤。”
    醇王一惊!“你是说军机全班尽撤?”他问。
    “是!”
    “从雍正七年设军机处以来,还没有全班尽撤的成例。”
    “怎么没有?”孙毓汶说:“辛酉那年不是吗?”
    辛酉政变是特例,醇王摇摇头:“那不同!”
    “例由人兴。”孙毓汶说:“而且也得顾六爷的面子。”
    “这话怎么说?”
    “只看咸丰五年的例子,六爷一个人出军机,那碰的是多大的一个钉子?唯有全班尽撤,算替六爷分谤,他的面子才好看些。”
    “这倒也是。”醇王深深点头,“不过,对上头总该有个说法?”
    “当然。王名人轶事爷不妨这么说……。”
    孙毓汶密密教了醇王一套话,还有最重要的朱谕底稿,便由他在适园的香斋中,闭门草拟。弄了一个更次,方始就绪,送请醇王过目。
    接到手里一看,是这样措词:
    “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之枢纽。恭亲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实亦法律所不容。”
    虽是开脱的语气,仍觉太重。醇王到底还有手足之情,不比孙毓汶看恭王是冤家,所以踌躇着说:“似乎不必这样子措词。”
    “非此不可!”孙毓汶用平静而固执的声音接口,“近支亲贵尊长,而且前后领军机三十年,不这样子措词,岂不显得皇太后不厚道?”
    这样一说,醇王不作声了。接着再往下看:
    “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显,若仍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烈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臻诸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大学士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录其前劳,全其末路。”
    以下就是一段空白。因为一二品以上的大员有过失,臣下不得妄拟处分,所以从恭王开始,对所有的军机大臣,都是只拟罪状:
    “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差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
    兵部尚书景廉,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
    工部尚书翁同和,甫直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不无应得之咎。”
    这三小段之下,都留有空白,预备让慈禧太后自己去填注处分。接下来又这样说:
    “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办事,默察已久,知其决难振作,诚恐贻误愈深则获咎愈重,是以曲示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寻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
    再下面便是一番激励的话,用“将此通谕知之”六字作结。
    于是第二天一早,醇王坐轿进宫,遵照慈禧太后的指示,递了牌子,等候召见。这天是三月初十,慈安太后三周年的忌辰,除了特派恭王赴东陵普祥峪上祭以外,皇帝在景山寿皇殿行礼,因此,原来仿照同治的故事,皇帝未亲政前,应该随同太后召见臣工,而这天却缺席了。这是慈禧太后特意的安排,跟在九公主府传膳同一用心,为了要避开皇帝召醇王“独对”,免得泄漏机密。
    当然,头一起还是召见军机,只谈了一件事,就是徐延旭在二月十四驰报北宁无恙奏折。慈禧太后只是连连冷笑,未作任何指示就传谕“跪安”了。
    等军机一退,立即传召醇王,养心殿东暖阁门窗紧闭,殿前殿后由李莲英亲自带人巡视,深恐有人接近窥名人轶事探。
    这样严密的关防,军机处自然不知道,但只听说醇王独对将近一个钟头之久,而且盛昱、何崇光、刘恩溥等人的封奏,都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是什么事触犯忌讳,留中不发?因而宝、景、李、翁四大臣,都有预感,怕要出什么大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盼恭王能早早赶回京来。
    再下一天,何崇光、刘恩溥的折子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了,非常意外地,所奏竟是无甚关系之事,而盛昱的折子始终未发,这就越显得有蹊跷了。甚至连盛昱自己都有些惴惴不安,怎么样也猜不透慈禧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了解政情,善观风色的还纷纷向他打听,这是极有关系的大事,他自然只字不肯透露。
    因为如此,他在考虑,有个应酬是不是要去?去了必有许多人问到他的封奏,不但不胜其烦,而且穷于应付。不去则又失礼,更怕有人猜疑他是“故意”不到,越发会惹起好些无根的揣测。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因为一方面固然要表示中怀坦荡,另一方面实在也想打听打听消息,或者可以对自己的这个折子会引起什么结果,窥知端倪。
    这天三月十二,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为他的儿子志颜完婚。文煜在咸丰初年以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大营的粮台起家,是旗人中有名的富户。上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雪岩的阜康银号倒闭,据说倒了他一百多万银子,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严词参劾,结果查出三十六万两,朝旨责令捐银十万两,以充公用,并由顺天府按照官款,如数追出。一场风险,不仅大事化小,且因不费分文,直可说是小事化无。另外的存款,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雪岩所设一家规模极大的药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庆余堂作抵,所损无多,因而非常高兴。这场喜事,也就大为铺张,贺客上千之多。
    上千的贺客中,最为主人所看重的,不是“王名人轶事爷”而是“都老爷”,有“铁汉”之称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虽然弹劾过文煜,却仍旧为他奉作上宾,亲自作陪。谈不到片刻,只听支宾的听差,高声传呼:“盛老爷到!”这就不但主人,连贺客亦无不注目了。
    盛昱是肃亲王豪格之后,亦是天潢贵胄,加以少年名士,自视甚高,所以虽是水晶顶子的五品官儿,那昂然直入的气派,却不下于一品大员。
    在喜堂上行过了礼,由主人亲自领着到西花厅。款客之地七八处,西花厅的“门槛”最高,专门接待清流名士,不怕官爵再高,如果不是正途出身而腹有诗书,就不敢踏进门去。
    盛昱是翰苑后辈,但从宾廷憔悴罢官,回到镶蓝旗营房,领一份钱粮度日,每天徜徉西山,寻诗觅句,自遣愁以来,他就成了八旗名士的领袖,声光极盛。加以他那个折子留中不发已有四天之久,料知必有惊人的陈奏,因而一进花厅,立刻就被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了。
    大家都在探问,不问的只有王仁堪、王仁东弟兄,再有个人倒想问,只是没他说话的分儿,此人就是张华奎。他是北闱的举人,以等候会试为名,替他父亲在京当“坐探”,平时虽奔走清流之门,却没有谁当他一个读书人看待,能够踏进这座花厅,已近乎“僭越”。他也知道名士中脾气不好的甚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插嘴,会受呵责,搞得下不了台,所以自己知趣,只远远坐在一角,伺候颜色。
    但是,他的消息却比任何人都灵通,因为他有宫里的线索。盛昱的折子,将他的原稿改动了多少,他不知道,但慈禧太后在九公主府及养心殿两次召见醇王,关防严密异常,却是他知道的。参的是李鸿藻跟张佩纶,何须垂询醇王?如果醇王入见,与此事无关,那么盛昱的折子又何以四天不下?是不是盛昱改动原稿,又加上什么花样,或者措词过于激烈,会引起什么大风波,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为此,他相当不安,曾经跟王仁东谈过,想托他去打听。王仁东不愿这么做,只推托事忙,一时没工夫去见盛昱,此刻盛昱就在这里,请他便中一问,有何不可?
    这样盘算着,便找到一个机会,将王仁东拉到一边,说知究竟。王仁东是防着他有此一举的,心中早有预备,“你别傻!”他说,“众目睽睽之下,拿他调到一边咬耳朵,人家心里会怎么想?这件事,我们大可在旁边看热闹,不必理他。”
    张华奎却没有他那份闲豫的心情。上次为了奏调张佩纶,弄巧成拙,结成冤家,此番暗中“打虎”,倘或不能得手,反扑相噬,必非敌手。但是,这些顾虑却是难言之隐,无从跟王仁东明说,只好唯唯称是。
    “走!”王仁东拉着他说,“他们在谈两广的边务,你也去听听,看跟令尊在家书中告诉你的情形,有什么不同。”
    于是两个人慢慢走到西首,只见炕床上坐的是“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国”祁嶲藻的儿子祁世长,刑部右侍郎而为“小军机”魁首的许庚身,两旁八张椅子上,东面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承修、刘恩溥和盛昱;西面是翁同和的得意门生汪鸣銮和王仁堪。椅子还空着三张,却没有人去坐。王仁东和张华奎也象有些站着的人一样,扶着椅背。倾听许庚身在谈越南的局势。
    军机上行走的人,自有等闲所不能知的消息,而他又一向掌管军务,凡是指授方略的廷寄,大都由他拟笔,因而对于越南的兵力部署,地理形势,相当熟悉。加以他的言语极具条理,娓娓言来,令人忘倦。
    正谈得起劲时,文煜家的一名听差,悄然趋前,躬身说道:“许大人!七王名人轶事爷请。”
    许庚身很从容地点一点头问:“七王名人轶事爷在那儿?”
    “在楠木厅。”
    “我知道。我认得地方。说我就去。”
    “是!”
    许庚身正谈到黄桂兰服毒自名人轶事杀,生死未明之际,站起身来,拱拱手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星叔、慢走!”祁世长拉住他说,“你把黄桂兰的一条命留下。”
    “赵沃见死不救,那里还会有命?”说完,许庚身举步出厅,去见醇王。
    于是大家又谈赵沃,接下来谈徐延旭、谈唐炯,责备自然甚严。对于保荐唐、徐的张佩纶,亦有不满之词。
    由张佩纶谈到张之洞,祁世长透露了一个消息:“听说张香涛内召,还要大用,看来只有此君得意。”
    巡抚大用,自然是升总督,而要调升,当然是调到西南多事之区。岑毓英并无过失,应该不致于有调动,然则是两广了。
    张华奎转念到此,异常不安,格外留神细听,只听刘恩溥笑道:“张香涛‘八表经营’,自然志在四方,陛见之日,也许会请缨杀敌。果然如此,不知朝廷作何处置?”
    祁世长想有所言,但看了张华奎一眼,便即缩口。这一眼,越让张华奎心里发毛,再也待不下去,悄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溜出文宅去打听信息。
    奔走到晚,只打听到一个很奇怪的信息,内奏事处传懿旨,命御前大臣、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第二天“递牌子”。这是慈禧太后有所宣谕,但何以不由军机承旨,内阁明发,而要面谕?这一不寻常的举措,莫非与盛昱的折子有关?
    第二天一早打听,还有奇怪的事,传集御前大臣、大学士、满汉尚书的“大起”中,独独没有武英殿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工部尚书翁同和。军机大臣都不在召见之列,令人很快地想到辛酉年秋天,两宫太后召见王公大臣,出示朱谕,诛黜全班军机大臣的故事
    到了中午,终于有了确实消息:军机全班尽撤,朱谕中定的处分,恭王是“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是“原品休致”。
    李鸿藻和景廉的处分最重。都是降二级调用,两人相比,李鸿藻又吃了暗亏。因为景廉是尚书,从一品降二级照例调补为内阁学士,李鸿藻是协办大学士,正一品降二级应为正二品,但文官中的正二品,只有太子少师等等东宫官属,此是加官赠衔,向无专授,因而亦只能去当内阁学士,变成降三级调用。
    最便宜的算是翁同和,“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只是不论如何,逐出军机处总是宦海中的绝大名人轶事波澜,而全班尽撤,向无先例,不但身历其境的人目瞪口呆,就是旁观者亦觉得惊心动魄。
    “想不到惹出这么一场大风波!”连张华奎都是面无人色,向王仁东抱怨:“不知盛伯熙还说了什么?他的折子到现在没有发下来,一定有不足以示天下的话在内。”
    “是啊!我亦奇怪。走!看他去。”
    盛昱家园林清幽雅致,牡丹尤负盛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春三月,正当盛放。主人风雅好客,年年此时,排日作文酒之会,至于三五知好,对花引觞,更几乎日日如此。然而这一天却是例外,盛昱短衣负手,低头疾步,偶而拈花,却不是微笑而是长吁。
    在门前却又是一番光景,热闹与清冷大异其趣。朱谕一传,震动大小衙门。同治四年恭王被谴,不足与此事件相比,拿辛酉年杀肃顺一事来相提并论,对政局的影响差相仿佛,而予人的突兀之感,只多不少,因为肃顺将有大祸,事先有明显的迹象,而军机全班尽撤,连军机大臣自己都如在梦中。
    因此,大家探索真相的兴趣,也格外浓厚。而唯一的线索,只是盛昱一奏。他的话能发生这样的作用,一方面见得他的笔厉害,一方面也可以想见他如何为慈禧太后所重视?清流建言,多蒙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现成的两个例子:张之洞以詹事府五品的左庶子,十五个月的工夫,由升补翰林院侍讲学士而超擢二品的内阁学士,外放山西巡抚;张佩纶则更由右庶一跃而署理三品的左副都御史,以后又派为总署大臣。如今盛昱也是位列清班的左庶子,以彼例此,将被大用是可预见之事,这个将爇的“冷灶”,不可不烧。再有些人是专为要打听他的折子中说了些什么话,这不仅出于对朝政的兴趣,而且也关碍着个人的利害得失,因为可超而知的是,他既能劾罢全班军机,自然曾痛论朝局,其中必定列举许多腐败的例证,如果为他的笔尖儿扫着,便得早筹避祸之计。就因为这些缘故,访客络绎不绝,而门上奉命,一概挡驾。当然,王仁东跟张华奎是例外,他们是不须通报的熟客,一看门前车马塞道,径自敲开花园边门,在建于假山顶上的月台,见着了盛昱。“真是臣门如市,臣心如水。”王仁东笑道:“高致真不可及!”
    “唉!”盛昱叹了口气,怔怔地望着来客,竟说不出话。
    见他是这样的神情,张华奎悄悄拉了拉王仁东的衣服,示意他说话谨慎。王仁东当然也看出盛昱的心境,不敢再出以轻松戏谑的态度,试探着问说:“折子始终没有发下来?”
    “就是不发不好!唉,”盛昱又叹口气,“我好悔!”
    这句话使得两位来客的心都往下一沉,听他的话,似乎是说他们俩害了朋友。王仁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比较褊急,当时便神色严重地说:“伯熙,我不明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你悔些什么?”
    “我悔我太轻率。无形中受人利用。”
    “什么?”王仁东越发沉下脸来质问,“谁利用了呢?”
    见他声色俱厉的样子,盛昱一愣,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回想了想彼此的对答,不由得哑然失笑:“我不是说你们。
    你们不会利用我,我也不会为你们所利用。”
    这是很凶的一个软钉子,藐视之意,十分明显,但因话答话,没有什么不对,张华奎深怕彼此的话,越说越僵,赶紧从中解释。
    “大哥,”他一直用这样亲名人轶事热而尊敬的称呼叫盛昱,”旭庄完全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朋友的一番意思。这样的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即使有什么事要请大哥主持公道,亦一定明白相求,如何说得到‘利用’二字?
    所以旭庄气急了。”
    “原是如此!”盛昱为了表示待友的诚意,招招手说:“两位请随我来。”
    到了他那间插架琳琅,四壁图书,布置得极讲究的书斋中,盛昱从红木书桌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斗中,取出“折底”来给王仁东看。是张华奎的原稿经过删改的,一看事由,只涂掉了三个字,原文是:“为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李鸿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以振纲纪而图补救事”,涂掉了李鸿藻这个名字,便变成劾及全班了。
    然而通篇大旨,还是以劾李鸿藻为主,谈到恭王的只有一句话,说用潘鼎新、张凯嵩,“恭亲王等鉴于李鸿藻而不敢言,”是说恭王鉴于李鸿藻轻信张佩纶滥保唐炯、徐延旭之失,而不敢起用新人,以为用潘、张是“就地取材,用之而当,固不为功,用之而非,亦不为过,滥誉之咎,犹可解免。”
    “这也不算苛责。”王仁东诧异,“何以恭王会获以重谴?”
    “就是这话罗!”盛昱使劲挥舞着手说,“现在我才想通,上头跟这个,”他做了个七的手势,“早就打算去恭王了。只是定乱安国的亲贵,理当优礼,怎么样也说不出不要恭王当国的话,正好有我这个折子,一语之微也算是抓住了题目。你们想想,我不是受人利用了?”
    “原来如此!”王仁东才知自己误会得不识高低,既感安慰,亦觉自惭,勉强笑道:“这倒是我拿我自己看得太高了!”
    在难堪的沉默中,终于由张华奎道破了藏在每人心中的一个疑问:“醇王会不会进军机呢?”
    “谁知道?”盛昱紧接着用很有力的声调说:“倘有其事,我一定上折子力争。”
    “不知道这趟会不会有人替恭王讲话?”
    这一问,使得盛昱深感兴趣。然而细细想去,却又不免失望,恭王遭遇严谴,头一次同治四年,是惇、醇两王仗义执言,第二次同治十三年,是文祥全力斡旋,两次回天,只因为都是“闹家务”,第二次近乎儿戏,所以易于排解。而这一次看起来是兄弟争权,但题目上争的是国事,争的是公是公非,没有人敢说慈禧太后的决定不当,要求收回成命,否则就是干预大政,僭妄太甚。
    这样想着,便不住摇头:“不会的!没有人敢讲话,也没有人好讲话。”
    “解铃系铃,只怕大哥倒是例外。”张华奎试探着说。
    盛昱心中一动,倏然举目,看着王仁东问道:“你以为此举如何?”
    王仁东也觉得军机全班尽撤,未免过分,连带使翁同和受池鱼之殃,内心更为不安。但如慈禧太后慎选贤能,果然胜于已撤的一班,那末此举就是多事了。
    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办,所以毫不含糊地答道:“即使要这么做,也还不到时候,且看一看,是那班人来接替?”
    “这也说得是。”盛昱问张华奎,“你的耳朵长,可曾听说?”
    “这自然是由醇王来拟名单。”张华奎答道:“我看孙莱山一定有分。”
    “孙莱山?他还没有出京?”
    湖北郧西县有一名姓余的秀才,为一个姓干的书办痛殴至死,知县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书办,草菅人命,言官参劾,朝旨特命孙毓汶会同内阁孝士乌拉布赴湖北查办。这是十几天以前发的明旨,而且孙毓汶和乌拉布已经“陛辞请训”,现在听张华奎的语气,孙毓汶似乎未走,所以盛昱诧异。
    “我也今天才听说。”张华奎答道:“孙莱山这一阵子,都是整日盘桓在适园。”
    盛昱深深吸口气:“原来是他为修私怨捣的鬼!那就越发令人不平了。”他说,“两位请为我去打听打听。这件事,我难安缄默!”
    看样子盛昱已决心要反过来为恭王说话,王仁东不明白他出尔反尔的态度,何以如此坚决?不免私下要问张华奎。
    张华奎平日最留心这些事,自然知道,“也难怪盛伯熙,他实在太冒失了。他是肃王的七世孙,算起来是恭王的侄子……。”
    “这我知道。”王仁东不耐烦地抢着说:“你只说他为什么前后态度大不相同?”
    “因为恭王待他很不错。盛伯熙上恭王府是不必通报的,王府里的人都叫他‘熙大爷’。你想,以后他怎么还有脸上恭王府?”
    “搞成这样的局面,真是始料所不及。”王仁东怅惘不甘地说,“滥保匪人的张幼樵,倒安然无事,更令人气结。”
    “慢慢来。”张华奎说:“从前有人测字问休咎,拈得一个‘炭’字,卜者脱口答道,‘冰山一倒,一败如灰’,他的冰山不是倒了吗?”
    “看着再说吧!你倒去打听打听,看军机是那班新员?打听到了,直接给盛伯熙去送个信。”
    “今天大概不会有信息了。有朱谕总也是明天早晨的事。”
    经过彻夜的碾转反侧,盛昱决定要做个“解铃人”,弥补自己轻率系铃的咎歉。
    于是一早起身,连浇花喂鸟的常课都顾不得,匆匆漱洗,立即进入书房,铺开纸笔,捧着一盏茶出神。这道奏折颇难措词,构思久久,方始落笔:
    “为获谴重臣,未宜置身事外,请量加任使,严予责成,以裨时难,恭折仰祈圣鉴事: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恭读邸钞,钦奉懿旨:将恭亲王等开去军机大臣差使,仰见宸谟明断,尽义极仁。伏念该亲王等仰荷圣恩,倚畀既专且久,乃办事则初无实效,用人则徒采虚声,律以负恩误国之条,罪奚止此?犹复曲蒙高厚,许以投闲,该王等苟有人心,宜如何感激,在廷诸臣苟有人心,宜如何奋勉!惟是该王等既以军国重事,贻误于前,若令其投老田园,优游散局,转遂其逸之念,适成其添卸之心,殊不足以示罚。方今越南正有军事,筹饷征兵,该王等于档案尚为诸练,若概易生手,圣躬既恐烦劳,庶务或虞丛脞。况疆事方殷而朝局骤变,他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处,更虑有以测我之深浅,于目前大局殊有关系。
    宝鋆年老志衰,景廉、翁同和小廉曲谨,断不能振作有为,力图晚盖,均无足惜。恭亲王才力聪明,举朝无出其右,徒以沾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不能自振。李鸿藻……。”
    写到这里搁笔踌躇。为了救恭王,必须有个陪衬,平心而论,自然还是李鸿藻。但救李鸿藻不是救张佩纶,所以这两句“考语”有一番斟酌,要明说李鸿藻,暗指张佩纶,方合本心。
    偶尔抬头一望,不觉一惊,是张华奎悄然坐在那里,便讶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无所觉。”
    “来了一会了。见大哥正在用心的时候,叫管家不必惊动。”
    “你来得正好!有个稿子,你不妨替名人轶事我斟酌斟酌。先听听消息,今儿总该有明发了,军机是那些人?”
    “我先念副集唐诗的楹帖你听。”张华奎朗然念道:“丹青不知老将至!”略停了一下又说:“这里头就有了两位了。”
    盛昱想了一会,疑惑地问:“是阎丹初、张子青?”
    “是的。”
    盛昱接着问:“下联呢?”
    张华奎应声吟道:“云山况是客中过。”
    “云山、云山?”盛昱攒眉思索了一会,“想来是乌少云、孙莱山。孙莱山入抠廷,是在意中,乌少云则匪夷所思了。”
    “乌少云不相干。这无非拿他们湖北查案来凑个对子而已。倒是领枢的人,真正匪夷所思,你请猜一猜,猜着了我广和居做东。”
    “自然是亲贵?”
    “那还用说!”
    盛昱一路想,一路说道:“不会是五太爷,心泉跟适园很处得来,不过人太沉静,也从未任过烦剧,莫非是老劻?”
    “五太爷”就是“五爷”惇王。心泉是“老五太爷”绵愉之子贝子奕谟的号,亲贵中的贤者,好学能文,有百觥不醉之量,但决非庙堂之器。老劻就是奕劻,因为与慈禧太后外家是“患难”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近也很红,最近有由加郡王衔正式晋封为庆郡王之说,论经历倒也有领军机的资格了。
    “都不是。”张华奎说,“是礼王。”
    这是太不可思议了。礼王世铎不但谈不到才具,而且根本就没有王者气象,曾以敌体待李莲英,对跪相拜,朝中诧为奇闻。这样的人,何能执掌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我不信。你一定弄错。”
    “有上谕为证。”张华奎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
    接来一看,写的是:
    “奉朱谕:礼亲王世铎,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学习御前大臣,并毋庸带领豹尾槍班。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着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完了!”盛昱顿足长叹:“真想不到搞成怎样子的局面。
    什么人不好用?用礼王!”
    “这还不容易明白,礼王听醇王,醇王听上头。所以用礼王即所以自用。”
    “这说不定是李莲英出的主意。”盛昱又指着名单说:“阎丹初锐意进取,志气不殊盛年,倒也罢了。张子青今年七十四,媕娿取容,何所作为?难道竟不疏辞吗?”
    “白头相公,自古有之。何必辞?”
    “这真是所谓‘丹青不知老将至’了!”盛昱看着名单又说:“拿‘腰系战裙’来抵景秋坪,廉谨倒也相当,用张子青抵李兰荪,贤愚不肖,相去就远了。还有,许星叔何以没份?”
    “你算算人数看,满二汉三,已经多了。再说,军机向来忌满六个人。”
    “嗯,嗯!”盛昱微微冷笑,“这里头夹了个阎丹初,格格不入,我看此老恐怕不安于位,迟早必去。”
    “是啊。大家也都奇怪,不知道一缸活泼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金鱼之中,何以放下一条黑鲡鱼?”
    “好一个‘一缸活泼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金鱼’!”
    盛昱相当激动,说了这一句,坐到原来的位子上,对着未完的奏稿,按捺心神,拈豪沉思,想好了批评李鸿藻的话,下笔疾书:
    “李鸿藻昧于知人,暗于料事,惟其愚忠,不无可取,国步阽危,人才难得,若廷臣中尚有胜于该二臣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断不敢妄行渎奏,惟是以礼亲王与恭亲王较,以张之万与李鸿藻较,则弗如远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前劾章请严责成,而不敢轻言罢斥,实此之故。可否请旨饬令恭亲王与李鸿藻仍在军机处行走,责令戴罪图功,洗心涤虑,将从前过错,认真改悔?如再不能振作,即当立予诛戮,不止罢斥,如此则责成既专,或可收使过之效,于大局不为无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愚昧之见,恭折沥陈,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写完,将笔一丢,看着张华奎说:“你替名人轶事我看一看!”
    张华奎早在旁边看清楚了。张佩纶未有处分,自不免失望,但攻倒李鸿藻,亦等于是挫他的气焰,应该适可而止。不过盛昱解铃系铃,再为李鸿藻请命,他觉得大可不必。只是干预盛昱的建言,可一不可再,而且“昧于知人”这句话,虽指唐炯、徐延旭而言,也未尝不是暗责李鸿藻过分信任张佩纶,因而更不愿再多说什么。
    然而就事论事,却不能不进忠告,“礼不如恭,张逊于李,尽人皆知。上头既然这么进退,当然通前彻后想过,无烦陈词。说不定正是要用他们‘无用’这个短处。我看,回天甚难!”张华奎略停一下,“文章虽恳切,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知道,坏处是徒然得罪礼、张二人。我不在乎!”盛昱使劲摇着头,“连恭王都得罪了,我还怕得罪那一个?”
    “这么说,就递吧!我来替你抄。”
    张华奎一面缮折,一面在寻思,这个局面断乎不是这批人能顶得下来的。慈禧太后到底也是精明强干,能够分别贤愚的人,等大局更坏,那班人搞不起来时,还得恭王跟李鸿藻内外相维来收拾烂摊子。
    因此,恭王的冷灶不能不烧。现在看盛昱的意思,上这个折子,不是指望慈禧太后会收回成命,无非补过的表示而已。既然如此,何不表示得更明白些,切实些?
    打定了主意,便等写完折子,校对无误,帮着封缄完毕,才又说道:“劾恭王是为国,没有人敢责备你不对。不过,大哥,私底下你还该上恭王府去一趟才是。”
    盛昱一愣,两眼眨了好一会,突然一拍桌子,倏地起身:
    “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
    “这才显得你襟怀磊落。”张华奎又问:“平时上恭王府,是公服,还是便衣?”
    “除了婚丧喜庆,或者逢年过节致贺,总是穿便衣。”
    “那还是便衣为宜。”
    盛昱接纳了建议,不但穿的便衣,而且是很朴素的黑哔叽夹袍,直贡呢马褂,带一顶同样质料的瓜皮帽。这就颇有小帽青衣,待罪听训的味道了。
    一到大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鉴园,王府的护卫下人,都不免“另眼相看”。他们也隐隐约约听得传闻:“王名人轶事爷碰了大钉子,都只为熙大爷上了个折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再看到盛昱这副气象萧索的打扮,与平日裘马翩翩的丰采,大不相同,越发有种异样的感觉。
    当然,在表面上跟平时毫无分别,依旧殷勤接待。盛昱却反不如平日那样潇洒,要先探问恭王此刻在做些什么?
    “有三批客在,都是客气的客人。总得半个时辰,才能敷衍得走。熙大爷先在小客厅坐吧。”
    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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