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六章
    “言路又嚣张了!”世铎惴惴不安地跟孙毓汶说:“要杀直隶总督的头,要抄内务府大臣的家。这样子下去,如何得了?”
    “王名人轶事爷,咱们等着看好了。”孙毓汶说,“莱山有办法。”
    他是从张佩纶慈眷不衰得到明证那一刻起,就已大起戒心。言路嚣张,自然要设法抑制,而擒贼擒王,又得在一批清流班头上动脑筋。第一个当然是张佩纶,第二个是陈宝琛,只要拿这两个人制名人轶事服了,其余便不难对付了。
    由于慈禧太后和醇王都很欣赏张佩纶的才气,孙毓汶便将计就计,想了极妙的一策。他向醇王进言,法国兵舰侵入厦门、基隆之间,闽海防务吃紧,非派张佩纶筹办福建海疆事宜不可。因为第一、张佩纶才大心细;第二、海防一向由李鸿章主持;闽海防务如果不能得北洋的全力支持,根本无从谈起,而张佩纶与李鸿章的关系极深,必能和衷共济。换句话说,派张佩纶到福建,等于就是课李鸿章以筹防闽海的责任。
    在他的想法,张佩纶此去,书生典兵,必无善果,不但调虎离山,而且也是借刀杀人。万一师出有功,那也很好,无论如何是枢廷调遣有方,比起恭王和李鸿藻用唐炯和徐延旭,岂不是强得太多。
    当然,醇王不会知道他肚子里的打算,只觉得张佩纶确可大用,所以欣然同意。
    于是孙毓汶提出进一步的建议,以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宜,吴大澂会办北洋事宜。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陈伯潜纯然书生,诗做得好,没有听说他懂军务。”醇王有不以为然之意,“而且,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学政也还没有满任。”
    “不必他懂军务,军务有曾沅甫在,他不懂不要紧。”孙毓汶答说,“曾沅甫也是主和的,对于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防务,不甚在意,有个陈伯潜在那里坐催,他不能不鼓舞振作。王名人轶事爷,这就跟在马号里拴一只猴子,是一样的道理。至于学政虽为三年一任,两年就调的也多得是。朝廷用人自有权衡,那怕刚到任就调差,又有何妨?”
    猴子的比喻虽轻薄,倒也贴切,伏枥过久,筋骨懒散,虽骏骨亦成驽下,所以养马之法,常在马号里拴一只猴子,利用它跳踉撩名人轶事拨,时刻不停地逗马活动,代替溜马的功用。陈宝琛书生虽不知兵,而主战,若是会办南洋军务,自然不容曾国荃偷闲苟安。醇王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过,“吴清卿虽说带过兵,打洋槍的准头甚好,比起李少荃来,可就差得太远了。”醇王问道:“何用他去会办北洋?”
    “这跟用陈伯潜会办南洋的作用差不多。李少荃一向不主张用兵,保全和局,这当然是对的,就怕他求和之心太切,万一必得开仗时,暗中阻挠。有吴清卿在那里,至少也是个耳目。”
    “这倒也是。就怕李少荃心里不高兴。”
    “不碍。”孙毓汶答道:“李少荃最敬重王名人轶事爷,不妨给他去封信。吴清卿到北洋,决不是分他的权,只不过吴清卿也练了两三千的兵,供他驱遣而已。”
    醇王的耳朵软,很容易为人说服,所以经过孙毓汶的一番解释,不以为然的初意,涣然而消。当然,他决不会想到孙毓汶不但是调虎离山,而且还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含名人轶事着借刀杀人的祸心。曾国荃、李鸿章岂是好惹的?陈宝琛与吴大澂如果自恃清班,傲慢不驯,或者急于图功,不知进退,惹起曾、李的猜忌之心,随时都会上奏参劾,那时欲加之罪,不患无辞,一下子可以将清流投入浊流。
    于是第二天就有上谕:
    “通政使司通政使吴大澂,着会办北洋事宜;内阁学士陈宝琛,着会办南洋事宜;翰林院侍讲学士张佩纶,着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均准其专折奏事。”
    见到邸抄的人,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张佩纶自己在内,无不觉得大出意外,尤其是陈宝琛会办南洋,真是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因此,从王公大臣到微末闲员,凡是关心时局的,都以此作为话题。
    正在病中的恭王,岂有识不透其中机关的道理?只是不便揭破,但到底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人,不免替陈宝琛担心。
    “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可有得热闹了!陈伯潜的福建官话不容易听懂,曾沅甫的湘乡话,有人说象牛叫,两个人怎么能谈得到一处?”他这样对来探病的盛昱说。看似诙谐,实有深意,盛昱当然了解。
    接下来,恭王又论另外两名“新贵”。他认为李鸿章曾经保过吴大澂,所以对新派的这位“会办”,不致有何成见,如果吴大澂能跟北洋衙门的文武官员融洽相处,境况将会比陈宝琛好得多。
    至于张佩纶的新命,无疑地是腾踔云路的开始,“幼樵的身分跟他们又不同。南北洋原有大臣,闽督则并无专办海疆的成命。所以幼樵名为会办,实在是钦差。而况,”恭王笑道,“幼樵的奥援很有力量,不光是朝中的力量。”
    这是指李鸿章而言。所谓“不光是朝中的力量”,意思是说还有北洋水师的实力,以此支援张佩纶,则岂浙总督和船政大臣,亦不能不拱手请他主持闽海筹防的全局。
    “提到这一层,”盛昱忍不住又要直言了,“我最不佩服幼樵。李相诚然是国家柱石,然而凡百作为,闽无可议之处?幼樵以风骨自见,责人务求其苛,何以弹章不及于李相。而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屋及乌,连‘李大先生’亦幸免了。这何能教人心服?”
    “李大先生”是说李瀚章,他的官运确是由“李二先生”而来的。恭王笑笑答道:“我佩服少荃的手段,就在这里。能收服张幼樵,实在比如来佛收服齐天大圣还难。如今幼樵会办海疆,更是收发由心了。”
    最后这句话,骤听费解,要细细体味,才能参悟出其中的深意。李鸿章自然要保全和局,但主战的论调抬头,朝命严饬北洋水师投入战场,李鸿章既不能抗旨,又难以挽回,会遭遇极其困难的局面。如今由张佩纶出面筹防闽海,则一切情况都在掌握之中,要和要战,自然收发由心。
    了解到这一层,盛昱倒不免替张佩纶为难,因而问道:“幼樵平日持论侃侃,忠义奋发之气,溢于言表,将来局势变化,果真不免于一战之时,他又如何回护李相,保全北洋的实力?”
    恭王笑笑,这一笑使得盛昱微感不快,因为那有笑他书生不晓事的意味。
    不过笑归笑,还是给了盛昱很明白的解答,当然那有着教导后辈的味道:“你没有到那种位置,也没有做过那种要承人意旨的官,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阅历。象这种情形,李少荃最善应付,俗语说的是:‘雷声大,雨点小。’又道是:‘只拉弓,不放箭。’拿面子糊弄过去,徐图挽回,十之八九可以奏效。不过幼樵到底不脱书生的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不是肯完全听任少荃的摆名人轶事布,大成疑问。”
    说到这里,恭王面有忧色。这使人费解,盛昱率直问道:
    “难不成这样子倒不好?”
    “不好!”恭王摇摇头,“李少荃到底才大心细,有他整套的办法,如果肯听他的,必有效验。果然象左骡子那样,一万个不佩服,处处别出手眼,倒也能弄出一个样子来。就怕样样听他,到了关节上自己又有主张,那非偾事不可。”
    这自然是极深刻的看法,但如何偾事,却无从想象。盛昱的心热,颇很想写封信对张佩纶有所规谏,只是着笔颇难,而且清流中他们已分道扬镳,为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也决不会有人认为他的逆耳忠言,出于善意。这样一想,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在张佩纶,却兴头得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构思,撰了一通谢表,以范仲淹、陆逊自拟。接着便打了个密电给李鸿章,请教进止机宜,到第二天李鸿章的复电到达,才递谢表。
    照规矩当天召见。这是张佩纶第二次“独对”,慈禧太后颇有一番奖勉之词,然后谈到对法的和局。李鸿章与法国的代表福禄诺,已经议定中法简明条约五款,前一天刚由总理衙门据情转奏,慈禧太后便以此垂询张佩纶的看法。
    “和局务宜保全,请皇太后圣明独断,执持定见。”张佩纶的声音,清晰有力。接下来便解释必须保全和局的原因:“越南的军务,到此地步,已无可挽救。现在法国调集军舰,打算攻我台湾基隆,夺取煤矿,又要想夺我福建船厂,果然狡谋得逞,既不缺煤,又有船厂可以修理军舰,它们就可以一直撑下去,非索赔大笔兵费,不满其贪壑不止。所以如今的上策,是先了结越南的纠葛,全力筹防闽海。不然,兵连祸结,益发难以收拾了。”
    “唉!”慈禧太后叹口气,“越南的局势,弄到这样,提起来真教人不甘心。唐炯、徐延旭太不中用!”
    “唐炯、徐延旭当然有负圣恩,不过事权不专,督抚又不能同心协力,自难免失利。”张佩纶停了一下又说,“南方的防务,实以广东为重镇,广东的接济,能够源源不断,前方才可以放胆进兵。臣以为越南军务失利,不尽是唐炯、徐延旭的过失。”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在攻击张树声,慈禧太后自然明白,不过这时候不愿将话题扯得太远,所以没有再提广东。
    “张佩纶,你平日很肯留心时局,如今派你会办福建海疆事宜,总要筹个长治久安之计才好。”
    这话正碰到张佩纶的“满腹经纶”上,因而很响亮地答声:“是!”然后略停一停,大谈海防:“我中国幅员辽阔,海岸东起奉天、锦州,南到琼州、廉州,绵延万里之长,本来就防不胜防。加以俄国占据海参崴,想攻我混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英国取香港,法国取越南,葡萄牙取澳门,三路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广东;日本袭击琉球,志在台澎,形势对我更为不利。现在西洋各国在红海开运河,辟了一条捷径,而且安设海底电线,信息极快,一旦有事,征调军舰,极其方便。在我国,只能调集陆军,扼守海口,而在外国,进则有利,退则停泊在大海之中,我军望洋兴叹,不能追击,所以对他们并无害处。主客易势,劳逸不同,是我们最吃亏的地方。”
    这番侃侃而谈,言之成理而颇有创闻的陈奏,慈禧太后深为注意,“照你这么说,我们中国就没有法子防备了?”她怀疑地问,“总不致于吧?”
    “事在人为。”张佩纶答道:“水师宜合不宜分,宜整不宜散。同治年间,丁日昌奏请设立三洋水师,原折下督抚重臣议奏,左宗棠以为洋防一水可通,一有警报,兵轮可以齐集支援,倘或强划为三洋,名为各专责成,其实各不相关。李鸿章也说:‘沿海口岸林立,处处驻扎重兵,不但耗费浩繁,而且备多力分,主张全力扼守要害’。这都是老成之言,必在圣明洞鉴之中。”
    “是的,我记得他们当初是这么说。督抚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向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剿匪也好,对付洋人也好,一出自己的疆界,就撒手不管了。文宗在日,最恨各省这个样子,现在就是南北洋,争械争饷,也都不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你这次到福建,务必跟总督、巡抚、船政大臣和衷共济。同为朝廷办事,办好了大家有功,一件事办坏了,共事的人,说这个有罪,那个反倒有功,是断乎不会有的事。”
    “是!”张佩纶加重语气答道:“臣必谨遵慈谕,任劳任怨。”
    “沈葆桢创办船政,很有效验。不过现在要制洋人,总还得另有一套办法。总理衙门跟北洋已经商量过这件事,你总知道?”
    “是!臣是知道这件事的。李鸿章跟总理衙门常有信使往来,反复讨论,现在意见差不多一致了。”张佩纶略停一下,用很有力的声音说:“欲求制敌之法,非创设外海兵轮水师不可,欲收横海之功,非设立水师衙门不可。”
    “你是说专设一个衙门管理水师?”
    “是!西洋兵制,水师都设海军部,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极重。”张佩纶说:“总税务司赫德在总理衙门谈论军事洋务,亦劝我中国设立总海防司。水师既然宜合不宜分,宜整不宜散,自然宜乎专设水师衙门,统筹调度。”
    “设衙门倒没有什么,不过多用几个人。创设外海兵轮水师,只怕不是一两百万银子所能办得了的,这笔经费,从何而来?你们想过没有?”
    “臣等亦曾筹议,沿海共有七省,外海兵轮水师,既然一军应七省之防,则七省合力供水师一军之饷,亦非难事。所难的是,怕七省督抚,各持门户之见,不肯通力合作。”
    “这倒不要紧。谁要是不肯尽力,朝廷自有处置的办法。”慈禧太后想了好一会,用沉着有力的声音吩咐:“你好好写个折子来。一条一条,越详细越好。”
    “是!”
    “你这次到福建,虽说会办海疆事务,身分是钦差,福建的船政也可以管。”慈禧太后又说:“你赴任以前,不妨先到天津找李鸿章谈谈去。你不是跟李鸿章很熟吗?”
    “是!臣与李鸿章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你见了李鸿章,告诉他:朝廷待他不薄。多少人参他,我都压了下来。他也该激发天良,好好办事。”慈禧太后又说:“有人骂他是秦桧、贾似道,这话虽然过分,李鸿章也不能没有警惕。保全和局不是含混了事!”
    “是!”张佩纶说:“臣见了李鸿章,一定将皇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持的苦心,细细说给他听。”
    “现在国家多事,有好人才一定要让他出头。你向来遇事肯留心,可知道有什么能干的人?”
    张佩纶已听说有人保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安粮道张富年、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绍台道薛福成、安徽徽宁池太广道张荫桓,已分饬三省巡抚转知来京,听候召见。张富年他不熟,薛福成和张荫桓是知道的,都是干练通达,可办洋务的人才。但薛福成是慈眷正隆,已调任顺天府尹的薛福辰的胞弟,为恐慈禧太后疑心他有意迎名人轶事合起见,所以只提张荫桓。
    “据臣所知,安徽道员张荫桓,虽非科举出身,很读过些书。以前在山东服官,阎敬铭、丁宝桢都很器重他。此人熟悉海防、商务,勇于任事,若蒙圣恩拔擢,臣料他不致辜负委任。”
    “嗯,嗯!也有人这么说他。”慈禧太后说道:“另外有才干的,肯实心办事的人,你也该随时替朝廷留意。”
    奏对到此,告一结束。张佩纶退出宫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召见情形,专函告知李鸿章。信到之日,正好李鸿章与福禄诺签订简约;一共五款,第一款是:中国南界,毗连北圻,法国约明,无论遇何机会,如有他人侵犯,均应保护。表面上好象尊重中国,实际上是法国变相取得越南的保护权。李鸿章当然懂得其中的奥妙,但他只求不赔兵费,其余都好商量,至于条约的文字,只要没有刺眼的字样,就可以瞒过言官的耳目。因此,画押以后,奏报朝廷,曲意解释:
    “自光绪七年以来,曾纪泽与法外部总署,暨臣与宝海、特利古等,往复辩论,案卷盈帙,均无成议,愈办愈坏。迨山西、北宁失陷,法焰大张,越南臣民,望风降顺,事势已无可为,和局几不能保。今幸法人自请言和,删改越南条约,虽不明认为我属邦,但不加入违悖语意,越南岂敢借词背畔?通商一节,谕旨不准深入云南内地,既云“北圻边界”,则不准入内地明矣。兵费宜拒一节,该国本欲讹索兵费六百万镑,经嘱马建忠等,历与驳斥,今约内载明,不复索偿,尚属恭顺得体。中国许以北圻边界运销货物,足为中法和好互让之据。”
    这“通商”范围与“兵费宜拒”,是朝廷特饬办理和约的要旨,另外还有一点,是要保全刘永福的黑旗军。这牵涉到北圻撤军,最费周章,简约第二条,就曾规定:“中国南界,既经法国与以实据,不虞侵占,中国约明将北圻防营,撤回边界。”但刘永福是否肯撤,大成疑问。
    刘永福和黑旗军的出处,是李鸿章最伤脑筋的一件事。几乎上到太后、下到小民,内而军机处、总理衙门,外而驻法使臣曾纪泽,都认为刘永福和他的部属,对国家不但过去大有功劳,将来还大有用处,所以从马建忠自上海陪福禄诺北上准备与李鸿章议和之时起,就不断有人上奏,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张佩纶在内,无不要求保全刘永福。慈禧太后和醇王当然会顺应舆情,在指示李鸿章议和宗旨的四款密谕中,最后一款就专为维护刘永福而言。
    己之所受,恰是敌之所恶,李鸿章知道法国人在这一点上是不肯让步的,如果中国政名人轶事府不将刘永福视作官军,依据五款简约第二款,从北圻撤退,法国就会当“土匪剿办”,这那里是保全之道?当然,刘永福自己知难而退最好,无奈这是不可能会有的事。至于李鸿章个人对刘永福的观感,倒跟法国人差不多,第一是痛恨,恨刘永福捣乱闯祸,害得和局难成;第二是轻视,断定刘永福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李鸿章就滇、桂边境的整个局势来看,认为刘永福是一块被重重围困,杀不出路来的“孤棋”。但是孤棋有两只“眼”亦可“做活”,从前的两只眼是唐炯、徐延旭,这两只眼现在变了自身不保的“假眼”,但可能又找到另外两只眼,一只眼是岑毓英、一只眼是唐景崧。
    因此李鸿章在开议之初,就有一个打算,关于刘永福的出处,唯有在和约中不谈。然而何以不谈又必得有番话搪塞朝旨和清议,所以复奏的措词,很费了些苦心:
    “至刘永福黑旗一军,从前法兵单寡之时,屡殪法将,法人恨之,必欲报复。上年曾纪泽迭与该外部商论,由中国设法解散约束,而法廷添兵攻取,意不稍回。去冬克山西,黑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受伤甚多,已受大创。今春刘永福募四千人援北宁,亦不战而溃,其御大敌何怯也,华人专采虚声,佥欲倚以制法,法人固深知其无能为役。此次福禄诺绝未提及,我自不便深论。将来该国另派使臣,若议及此,当由岑毓英、潘鼎新酌定安置之法。”
    这是极言刘永福不能“御大敌”,且为敌轻视,不值得保全。接下来,便想借重朝廷的力量,先解决刘永福,免得将来发生冲突,自己经手和约,脱不得干系:
    “目下和议已成,法人必无反复,法兵必渐撤减,滇、桂边防各军,亦宜及早切实整顿,凡不得力之勇营,应逐渐裁减,汰无用而留有用。闻刘永福所部,冗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与越民为仇,实为边境后患。拟请旨密饬云南、广西督抚,严明约束,酌加减汰,预筹安置妥策,俾无生事滋扰,则保全者多矣。”
    这道奏折与议定五款简约,同时上达御前。慈禧太后与当政王大臣倒都没有话说,但言路大哗,朝旨命李鸿章应该博采群言,不可稍执成见。这一来,李鸿章心存畏惧,跟福禄诺还有些附带的口头协议,就不敢奏报了。
    附带的协议是由简约第二款而来的。这一款前段规定:“中国南界既经法国与以实在凭据,不虞有侵占滋扰之事,中国约明将所驻北圻各防营即行调回边界。”但是,中国“防营”何时调回呢?福禄诺提出要求,沿广西边界的,限简约生效后二十天内撤回,在云南边界的,限期则放宽一倍,是四十天撤回。虽未达成协议,但无论如何是经手谈和的人,必须了清的首尾,而李鸿章因为清议不满于简约内“未将越南为我藩属一层,切实说明”,不敢再谈撤兵,所以隐匿不以上闻。
    好在这到底是简约,根据第五款规定,三个月以后“悉照以上所定各节,会议详细条款”,在清议觉得还有挽回利权的机会,认为不妨到时候再说话。在李鸿章则认为三个月以后还可以说明经过,此时不说不妨。
    就这样,对法和议就算糊里糊涂结束了。
    正在这时候,张之洞奉召到京。在山西三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过度,所以年未五旬,而须发多白,越显得是忧国荩臣的丰采。一到,照例宫门请安,当即召见。慈禧太后手里压着一个张树声因病请开两广总督缺,专治军事的奏折,要看张之洞的奏对如何,再作道理。
    当然,召见的用意,是他早就得到了消息的。仕途有几个关键,一跳过去,就是龙门,道员擢监司,巡抚升总督都是,张之洞心里有数,早就有所筹划,因而奏对甚称懿旨。
    问到越南的军事,他不必为他的至亲唐炯辩让,亦不必攻讦张树声,只说目前滇桂边境的用兵,两广总督的职司就象剿捻时候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一样。当年曾国藩坐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全力为前方筹办粮台,李鸿章得无后顾之忧,方能成平捻之大功。如果现在两广总督亦能多方调度,要械有械,要饷有饷,源源不绝地输运边境,则前方将士,无虞匮乏,自然可以严申纪律、效命驰驱。
    这话在慈禧太后自然觉得动听。张树声出身淮军,对边境支援,厚此薄彼,已有许多人说过话,最近张佩纶还曾提到。张之洞翰林出身,与湘淮俱无渊源,而且勇于任事,教他到两广去筹划粮饷,当然可以不偏不倚,大公无私。
    然而粮饷又从何而来呢?张之洞亦早已想好一条路子,不过这条路子不宜陈之于庙堂,更怕清议抨击,不能不严守秘密。所以只含含糊糊地答奏,广东的富庶,天下知名,所患者经手人侵吞中饱,只要肯实心整顿,多方爬梳,弊除则利自生。
    这番话又是慈禧太后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因此,不到三天,就有明发上谕:“张树声准开两广总督缺,仍着督率所部,办理广东防务。两广总督着带之洞署理。”
    清流大用,至此极盛,李鸿藻门下两张都是门庭如市,红得发紫了。
    二张的大用是李鸿藻的一大安慰,更是一大希望。从三月十三“降二级调用”到现在一个半月,始终未有后命。这表示还有滥保唐炯、徐延旭一案未了,要等这两个人解到京里,审问定罪,看情节可以不予察议,才会补用。当然这也不是坏事,无官无职不必上衙门,也就不致于难堪。能这样“闭门思过”过一年半载,等张之洞在广东、张佩纶在福建,大展长才,更邀慈眷之时,合疏力保,一下子就可以开复原官,岂不比降补内阁学士,再循资升转强得多?
    因为如此,他反倒不愿吏部具折题补。好在吏部两尚书,一个是接自己遗缺,久在弘德殿同事的徐桐,一个是翁同和的把兄弟,跟自己的关系也极深的广寿,都可以照他的意思行名人轶事事。只是虽已罢官,门庭并不冷落,尤其是两张,几乎没有一天不到宣武门外,曾为严嵩故居所在之地的绳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李宅长谈。
    这时的张佩纶,已经遵照慈禧太后的面谕,上了一个“请设沿海七省兵轮水师,特派重臣经画”的奏折,这所谓“重臣”,当然是李鸿章,而将来不管水师衙门设在京师,或者天津,李鸿章只会兼管,不会专任,专任之责,必定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在他看来只象某处黄河决口,特简大臣为钦差去踏勘实情,就地指示该管督抚防堵那样,不过三五个月工夫,就可以返京复命。然后就会奉旨会同李鸿章筹办水师衙门,管七省的海防,也有七省的协饷可用,那时以“学士行边”,艨艟环护,万里乘风,固非范仲淹梦想所能到,而书生典兵,“少年负重”,更可能如吕蒙之荐陆逊。李鸿章如果内召,或者进军机,或者管总署,当然会荐以自代。
    在张之洞知道此去广东,军事非己所长,不妨推重彭玉麟,事成则收和衷共济的美名,事败亦尽有人分责分谤,要全力以赴的,只是筹饷,而筹饷的捷径,则是开赌。
    不久,张树声上了一个奏折,首先就说:
    “两次督粤,几及三年,空怀报国之诚,曾乏济时之略,涓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效,抱疚难名。特粤事利弊,臣竭蹶请求,粗悉原委,谨撮举大略,为皇太后、皇上陈之。”
    以下分吏治、军政、理财、民风四大条,民风一条中,提到广东的赌风:
    “赌之名目甚多,至不可胜计。今白鸽等票,比户有之,虽部议加重罪名,而嗜赌成为风俗。几以禁令为违众拂民之事。闱姓一项,臣于光绪六年会同抚臣裕宽察看复陈,请严禁投买,以肃政体,而杜漏卮,言之已详。比以经费支绌,屡有借军需之说,巧请开禁者。臣坚持理财正辞,禁民为非之战,未敢为所摇也。”
    慈禧太后和军机处,对张树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以前上这样一个奏折,用意何在,颇为困惑,是自陈政绩,有意恋栈,存着朝廷可能会收回张之洞督粤成命的万一之想呢,还是因为他有几件参案在查办,先侧面为自己剖白?无从明了。不过在任三年,直到今日来“述职”,无论如何是太迟了。因而上谕中颇致不满,说广东“积弊至此,张树声在任数年,何以不早为整顿,直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替在即,始行陈奏,实属任意诿卸。着张之洞于到任后,将一切应办事宜,认真经理,总期有利必兴,无弊不革,以资治理而重地方。”
    看到这道上谕,张之洞才松了口气。张华奎为了他父亲丢官,必会设法报复,这一层只有张之洞心里明白。那道奏折中提到禁赌,就是有意跟张之洞为难,料想他筹饷之道,不外开赌,希望以义正辞严,可以诉诸清议的论调,堵塞张之洞所想走的那条路。
    料倒是料中了。张之洞私底下的打算,确是如此,赌风之盛,原不止广东一处,但唯有广东的赌,因为参合西洋发行奖券的规则,可以从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捐。最有名的一种赌,名为“闱姓”,以国家的抡才大典,作为赌徒卜利的凭借,主事者多为地方上有势力的绅士,设局卖票,凡遇大比之年,等榜发看买中姓氏的多寡,以定胜负。大姓如区梁谭黎,买中了不足为奇,出奇致胜在买中僻姓。于是有力者便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之法,打听到僻姓的举子,暗底下为他找槍手,通关节,此人榜上有名,就是他多买中了一姓,自然胜人一筹。
    其次是“白鸽票”,放出一群信鸽,看它飞回来多少?猜中为胜。这当然更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胜负无凭,博者不悦,因而又改良为“山票”。
    山票是用千字文起首的一百二十个字,猜买以十五字为限。每次开三十个字,全中就是头彩,同中同分。这比白鸽票漫无准据的,自然易于措手,因而每次山票可以卖出数十万张,全票每张银洋一元五角,分为十条,每条一角五分,但如中彩,可以分得数万圆之多,因而广州虽极穷的人家,亦买山票。如果在其中附加若干,作为军饷,是一笔轻而易举,源源不断的可靠收入。
    山票之外,还有“铺票”、“诗票”。铺票以店铺招牌不同的一百二十字来猜射,诗票则以五言八韵诗一首卜胜负,章程与山票大同小异,都是可资以筹饷的财源。
    这些情形,张之洞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胸有成算,不便明言,只等到任以后,奏请施行。一成钦案,清议即有指责,而生米已成熟饭,不怕阻挠。何况取之于公,用之于公,只要付托得人,涓滴不入于私囊,则问心无愧,亦应可邀得清议的谅解。
    不道张树声一奏,几乎直抉其隐,自不免吃惊,更怕朝旨赞同其说,降谕继续禁赌,那时要挽回就很不容易了。
    因此,张树声碰了个大钉子,在张之洞实在是不亦快哉!虽然朝旨中责成他“有利必兴、无弊不革”,但这“利弊”不妨就国家而言,开赌既可以筹饷,则是利非弊,并不违反上谕。
    两张的新命以外,朝廷还有一番奖进人材的措施。阎敬铭升了协办大学士;张荫桓奏对洋务,颇中慈禧太后的意,因而开缺赏给三品卿衔,派在总理衙门行走;刘铭传和鲍超正将复起;而左宗棠眼疾已愈,特召进京,仍旧当军机大臣,并以大学士管理神机营,且为体恤老臣起见,上谕左宗棠不必常川入值,免派一切差使。
    和议虽成,朝廷的一切措施,在醇王上获慈禧太后的鼓励,下得左宗棠、彭玉麟及清议的支持之下,仍是朝着整军经武的方向在走。这与李鸿章的做法,并不冲突。因为李鸿章主张和议,是要争取足够的时间来建立海防,这与醇王的看法是相同的。
    但是,急进的法国军人,不容中国有从容部署的机会,李鸿章与福禄诺所订的和约,很快地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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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七章
    福禄诺是在四月下旬离开天津的,临走之前,表示法军将派军队巡视边境,驱逐刘永福的黑旗军,同时声明将在西历的六月五日及七月一号,分别进驻谅山及保胜,要求中国军队先期撤退。李鸿章对这个要求,率直拒绝,但对法军巡边,不置可否,亦未奏报。在他看来,中国军队驻守边界,只求敌人不来侵犯,至于在界外巡边,自是视若无睹,彼此不生影响,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其自然,最为上策。
    那知到了闰五月初一,西历的六月二十三,法国军队九百人,由德森上校开到谅山之南的观音桥,准备来接收谅山了。
    观音桥是个要隘,桥南桥北都是高山,桥南有四千人驻扎,由淮军将领万重暄率领,桥北则由广东陆路提督杨玉科,领兵三营防守。桥南万重暄的部下,因为德森出语骄横无礼,首先开火,火器不及法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良,为敌压制,退守桥北。德森挥军追击,想乘胜占领北山高地,居高临下,胁迫谅山。
    其时右营由诱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敏宣的宁裕明管带,见此光景,虽忧亦喜,急急分军三队,两队埋伏左右山麓,一队曳炮上山,抄出万重暄之后,发炮下击,法军攻势受挫。于是左右翼伏兵齐出,德森大惊,九百人溃退不成队形。各军一直追到郎甲。中国方面说“歼其锐卒数百人”,法国方面发布的战报说死二十二人,伤六十八人,双方的数字,大不相同,但法军大败,则毫无可疑。
    广西巡抚潘鼎新原已认定粤军无用,不给军饷,预备裁撤,有此一战,刮目相看,准发军饷,而前方所需要的军名人轶事火,则始终不给。
    潘鼎新与李鸿章关系极深,对李鸿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作风,知之亦极深,当然要为他“保全和局”作有力的桴鼓之应,因此他在广西根本就不主张备战。即令并无“保全和局”的顾虑,他亦不愿打仗,因为今昔异势,打洋人对自己的功名有害无利。
    多少年来的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讳败为胜,如为小胜,必成大胜,战报中夸夸其词,甚至于渲染得匪夷所思,亦不足为奇。那种仗是可以打的,如今有电报、有新闻纸,往往夸张战功的奏折,还在仔细推敲之中,而报上已经源源本本揭露了实况。朝廷就常引报上的消息,有所诘责,这样子毫无假借,仗就不能打了。
    而现在居然打胜了一仗,潘鼎新虽不能不发粤军的粮饷,亦不能不电奏报捷,但却不敢夸张,甚至还有意冲淡些,词气之间,仿佛表示,这是兵家常事,无足言功。这样做的作用有二,第一是不得罪李鸿章,“保全”他主持的和局;第二是不致于使朝廷太兴奋,不然就是助长了虚骄之气,降旨如何如何,必都是不易办到的难题,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但是,打了胜仗,尤其是打了洋人的胜仗。败军之将贵如巡抚提督,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正法的正法,既然功过如此分明,那么获胜的官兵,当然应该报奖。潘鼎新带兵多年,知道这一层是无论如何压不下去的,不然影响士气,会发生绝大的麻烦,所以不得不报。
    这一来要想冲淡其事就不容易了。同时潘鼎新远在龙州也不知道李鸿章在天津跟福禄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的经过,将法军自道依约巡边,要接收谅山的话,都叙了进去。醇王一看,大为诧异,五款简约,记载得明明白白,何尝有这些巡边跟接收的话?事有蹊跷,非问李鸿章去不能得其原委。
    李鸿章当然不承认有条约以外的承诺,只承认福禄诺曾经提出节略,打算在什么时候接收谅山,什么时候接收保胜,当经严词拒绝,由福禄诺将节略上的这一项要求,用铅笔划去,并有“签字为凭”。
    这个解释自是片面之词,退一步而言,既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中间,有此一节,不论怎么样都应该奏报朝廷,好了解法国的用心。隐瞒不报,难辞含混之咎。
    就在这时候,巴黎方面已提出抗议,认为中国违约,要求赔偿巨额兵费,并且指出,五款简约的中文本与法文本,在内容上不同。依照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惯例,条约都以法文为准,而况是法国本身与他国订立的条约,当然更加坚持,一切都以法文本为证据。
    事态演变至此,慈禧太后深为恼怒,一面降旨责李鸿章办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不善,一面对法持强硬的态度,分饬有关各省督抚、将军、统兵大员,严密防范。当然张之洞和张佩纶也接到了这道密旨。
    这时的两张,正由李鸿章伴同,由天津大沽口出海在巡阅北洋水师。
    其时刘铭传亦正奉召进京,路过天津,自然是北洋衙门的上宾,宿将新贵,意气轩昂。李鸿章不论为了保持他个人重臣的地位,还是实现他创办海军的雄心,都须眼前这班“红人”作他的羽翼,因而刻意笼络,除去大张盛宴以外,亲自陪着两张一吴——他的会办大臣吴大澂,出海巡阅北洋水师。
    出大沽口自北而东,遍阅旅顺、登州、威海卫各要塞,使张佩纶长了许多见识。当然,在天津、在船上,他与李鸿章曾多次闭门促膝,倾诉肺腑,取得了谅解。李鸿章几乎以衣钵传人视张佩纶,唯一的要求是无论如何要在暗中协力,保全和局,否则不但创设海军无望,既有的局面,亦恐不保。
    这是李鸿章看出法国其志不小,一定会在闽海一带挑衅,但是他说不出退让的话,希望张佩纶不管如何放言高论,在紧要关头,能对法国让一步。除此以外,李鸿章还期望张佩纶能对抗曾国荃将南洋大臣的实权收过来,一方面可与北洋呼应支援,一方面作为未来“经画七省水师”的张本。
    对于这个主意,张佩纶自然深感兴趣,因而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调闽局轮船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为名,在天津就拜发了一个奏折:
    “窃谓海防莫要于水师,而闽省莫要于船政。
    查闽省船政局,创自左宗棠,成于沈葆桢,造轮船以为水师之基,设学堂练船以为水师将材之选,用意至为深远。虽西洋船制愈出愈奇,局船已为旧式,而中国创设轮船水师,他日将帅必出于闽局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二管驾局船之人,故待之不可不重,而察之亦不得不严。”
    所谓“局船”,是福建船政局自造的轮船,一共二十二艘,驻于福建的只有八艘,其余十四艘分防各省。其中最好的一艘是“扬武”号,福建船政大臣特地遣派到津,迎接张佩纶,管带是一员副将,名叫张诚,接谈之下,才知道其中的腐败情形,至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则向无定章,所以坦率据情直奏:
    “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向无定期,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无定法,举各船散布海口,养而不教,势必士卒游情,船械敝蚀而后已。伏念各省文风,通都大邑每胜于偏僻小县者,序序之士,敬业乐群,狭乡之士,独学无友也。各路陆军,重镇练军每胜于零星防泛者,简练之兵,三时讲武,分泛之兵,终岁荒嬉也。”
    以下引叙西洋水师训练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然后论到中国的水师:
    “中国急起直追,犹惧不及,若费巨帑以造轮船,而于水师训练之法,忽焉不讲,惟是南北东西,转运应差为务,使兵轮管驾,渐染绿营赌名人轶事博嗜好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来设立七省水师,利未开而弊已伏。”
    这是为了整饬军纪,是建军的根本要图,理由极其动听,办法却是另有用心。
    办法中首先提到曾与李鸿章“详细熟商”,所得的结果是:
    “拟将局造轮船分防各省者,由臣陆续调回,在闽认真考察,酌定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章程,庶管驾之勤惰,船质之坚窳,机器之巧拙,械炮之利钝,臣皆了然于胸,改局船散漫之弊,亦即为微臣历练之资。无论海防解严,各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调回闽,近者三五日,远者十余日,即可回防,不至贻误,即或海上有事,而似此兵轮散碎,分防适以资敌,安能折冲?故欲纵横策应之功,终以大建七省水师为急。臣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调局船,亦在闽言闽,一隅之计耳。如蒙俞允,除北洋所调‘康济’五艘,臣遵海而南,即可就近验看;广东所调‘飞云’两艘,现在驻琼转运,暂缓调回,所有南洋各舰,拟即分别电咨檄饬,陆续调至闽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一次,仍令回防。将来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何酌立章程,七省实有犄角之势,三洋断无畛域之分,容与南北洋大臣,各省督抚及会办诸臣,次第考求办理,以副朝廷澄海育材之意。”
    奏折中所陈,各为“考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其实是想骗南洋大臣辖下的七艘“局船”回到福建,归诸掌握。同时这道奏折中还有两层极深的用意,第一是要骗取朝廷承认,凡是福建船政局所造的轮船,都归张佩纶指挥管理;第二是想确定他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宜”的身分地位,是凌驾船政大臣而上,与南北洋大臣及督抚并行的钦差大臣。
    拜发了奏折,立即上船,批示自然还看不到,一切消息也都为大海隔绝了。直到烟台,方始与李鸿章作别,与张之洞一起坐“扬武”号取道上海,分赴闽粤。
    一到上海,才知大事不妙,越南战火复起,和约濒于破裂,“海防”由“解严”而又“戒严”。最坏的是观音桥一役打了胜仗!如果是打了败仗,则朝旨必定求沿海自保为已足,可以无事,一打胜仗,朝廷自然得意,更无委屈求和之意,而法国亦必不肯善罢干休,闽海只怕从此多事了。
    张佩纶开始有些失悔了。他到底不是范仲淹,更不是陆逊,“行边”固可耀武,“临戎”却茫无头绪,不知如何扬天朝之威?事已如此,只得硬着头皮,赶到福建再说。
    一到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由“北水道”入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未进口子,只听巨炮连轰,隆隆然仿佛从四处八方围击“扬武”号似的。张佩纶大吃一惊,口干心跳,自己知道脸色已经发白,但要学谢安矫情镇物的功夫,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是干什么?”
    “回大人的话,是长门、金牌两炮台,放礼炮恭迎大人莅任。”
    听得张诚的回答,张佩纶不自觉地透了口气,既惭愧,又自幸,亏得能够镇静,不然一到福建就闹个大笑话了。
    “取二百两银子。”张佩纶吩咐老仆张福:“请张副将犒赏两台兵勇。”
    于是张诚谢过赏,亲自指挥扬武号入口,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往西南行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两岸又有炮台,即以南岸、北岸为区分,照例鸣炮致敬,张佩纶再次放赏。
    绕过青洲,但见港湾深广,水波不兴,这里就是马尾。南面一带名为罗星塔,北面船政局,局前便有名人轶事码头,船政大臣何如璋已经率领文武员弁,站班在恭候钦差了。
    何如璋是广东大埔人,同治七年戊辰的翰林,这一年正是日本明治天皇即位,继德川幕府的“大政奉还”之后,发生“戊辰战争”,结果“倒幕派”取得胜利,由此而“版籍奉还”、“废藩置县”,结束了多少年幕府专名人轶事政的局面,开始了有名的“明治维新”。八年以后,中国初次遣使日本,即由何如璋以侍讲的身分膺选。
    在日本驻留了四年,任满回国,何如璋到了京里,与旧日僚友相晤,大谈日本风景之美,诗料之丰。张佩纶问他,日本的“明治维新”是怎么回事?何如璋瞠目不知所对。因此,张佩纶就很看不起他,虽然科名晚一科,却不愿自居于后辈,见面直称他的号:“子义!”
    反倒是何如璋称他“幼翁”。迎入船局大厅,奉为上座,自己侧面相陪,“幼翁”长,“幼翁”短,陈述船局的概况。张佩纶半仰着脸,“嗯,嗯”地应着,简直是“中堂”的架子。
    “幼翁!”陈述完了,何如璋又问:“局里替幼翁备了行馆,是先进省,还是驻节在此?”
    “自然是进省。上头当面交代,福建的应兴应革事宜,让我不妨先问一问穆春岩、何小宋。我打算明天就进省。”
    这是指福州将军穆图善跟闽浙总督何璟,言下之意连福建巡抚张兆栋都不在他眼里。何如璋不知他衔着什么密命,要到福建大刀阔斧地来整顿?益发不敢怠慢,当天陪着他勘察船政局的船槽、船坞,所属的九个厂,以及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制造和管驾的“前后两学堂”。夜来设宴相邀,张佩纶辞谢不赴,何如璋将一桌尽是海味的燕菜席,连厨子一起送到行馆,张佩纶总算未曾峻拒。
    第二天一大早,何璟特派督标中军,由首县陪着,用总督所坐的八抬绿呢大轿,将张佩纶接到福州。将军督抚以下,都在南门接官亭站班侍候,一则迎钦差,再则“请圣安”。
    凡是钦差莅临,地方文武官员照例要“请圣安”,此时张佩纶的身分“如朕亲临”,所以下了绿呢大轿,昂然直入接官亭,亭中早已朝北供奉万岁牌,下设香案,张佩纶一进去便往香案上方,偏左一站。穆图善跟何璟带头,鼓乐声中,领班行礼,口中自报职名:“恭请皇太后、皇上圣安。”
    “安!”张佩纶只答了一个字,这一个字比“口衔天宪”还要尊贵,是等于太后和皇帝亲自回答。
    行完这套仪注,张佩纶才恢复了他自己的身分,依次与地方大吏见礼——这时就不能不叙翰林的礼节了。
    何璟号小宋,广东香山人,亦是翰林出身,与李鸿章同年。张兆栋则比何璟还要早一科,虽非翰林,却真正是张佩纶十二科以前的“老前辈”。只是“后生可畏”,这须眉皤然的一总督、一巡抚,在张佩纶面前,不敢有丝毫前辈的架子,跟何如璋一样,口口声声:“诸事要请幼翁主持。”
    “国家多难,皇上年轻,诸公三朝老臣,不知何以上抒廑注?”
    张佩纶一开口便是责望的语气,何璟与张兆栋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倒是穆图善比较洒脱,直呼着他的号说:“幼樵!朝廷的意向,是你清楚,闽海的形势,我们比较熟悉。局势搞到今天的地步,其来有自,所谓力挽狂澜,恐怕亦不能靠一两个人的力量。都是为朝廷办事,只要开诚布公,和衷共济,就没有办不通的事。”
    这两句话,颇有些分量,加以穆图善先为名将多隆阿所识拔,以后随左宗棠西征,号称得力,算是八旗中的贤者,所以张佩纶不敢用对何、张的态度对穆图善,很客气地答道:
    “见教得是!”
    “说实话,朝廷的意向,我们远在边疆,实在不大明白,似乎和战之间,莫衷一是。”穆图善又说,“幼樵,这一层上头,要听你的主意。”
    “不敢!”张佩纶因为和战大计,有些话不便明说,而穆图善又有将布防的责任加上自己头上的意思,因而发言不得不加几分小心:“军务洋务,关系密切,如今各国形势,大非昔比,和战之间,自然要度德量力,倘或轻易开衅,深怕各国合力谋我。朝廷的意向,我比诸公要清楚些,大致和局能保全,一定要保全。不过保全和局是一回事,整顿防务又是一回事,决不可因为和局能够保全,防务就可松名人轶事弛不问。”
    “那当然。”穆图善说,“只是闽防力薄,不知道北洋方面,是不是肯出力帮助?”
    “照规矩说,闽防应该南洋协力。不过合肥是肯顾大局的人,这次已经当面许了我,拨克虏伯过山炮二十四门,哈乞开斯洋槍一千二百杆。”张佩纶紧接着又说:“我想练一支新军,要炮兵四队,洋槍兵十几营。洋槍当然不够,要请北洋代名人轶事办,合肥亦许了我,一定尽力。”
    这就更显得张佩纶的实力了!一到便要练军,看样子要长驻福建,那就不会久用“会办福建海疆事宜”的名义。一下子当上总督,自不可能,调补福建巡抚却是顺理成章的事。
    因此,张兆栋心里就不好过了。
    “幼翁,”张兆栋立刻献议:“纸上谈兵,恐怕无裨实际,我看不如请幼翁先出海,将全省口岸巡阅一遍,再定筹防之计,比较切实。”
    “我也有这个意思。”张佩纶点点头。
    “那就归我预备。”张兆栋自告奋勇,要替张佩纶办差。
    张兆栋虽很起劲,而何璟对出巡一事,却不大感兴趣,因为一则以总督之尊,伴着张佩纶同行,到底孰主孰从,不甚分明,未免尴尬,再则战守之责,实在有些不敢承担,不如趁此机会推卸给张佩纶。
    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对穆图善拱拱手说:“春翁,请你陪幼翁辛苦一趟,我就不必去了,说实话,去亦无益。”
    最后那句话,自承无用,张佩纶没有强迫他同行的道理。而张兆栋看总督如此,亦不便过分表示亲名人轶事热,因而最后只有穆图善陪着张佩纶到海口巡视了一遍。
    看倒没有看出什么,听却听了不少。穆图善对于福建的防务,相当了解,颇不满何璟的纵容部将。谈到福建的武官中,声名最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署理台湾镇总兵杨在元,此人籍隶湖南宁乡,早在同治年间,以督标中军副将,调署台湾总兵,因为吃空、卖缺,为人参奏,解职听勘,且以供词狡诈,下狱刑讯,面子搞得非常难看。那知到了光绪三年,不知怎么走通了何璟的路子,竟以“侵冒营饷,已照数赔缴”奏结,开复原官。
    因为贪名人轶事污下过狱的总兵,重临旧地,俨然一方重寄,台湾的百姓,自然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的。而杨在元居然又干了好几年总兵。上年春天到秋天,父母先后病故,亦不报丁忧,恋栈如故,在穆图善看,真是恬不知耻。
    等二个是福宁镇总兵张得胜,他受制于手下的两名副将,一个叫蔡康业,一个叫袁鸣盛,纪律废弛,根本不能打仗。不过新募了十营兵,防守长门等地的炮台,如果张得胜一调动,这十营新兵有溃散的可能。
    张佩纶一听,怒不可遏。他可以专折言事,当然可以据实纠参,只是参劾归参劾,调遣归调遣,他亦不管自己是不是有调遣总兵之权。回到省城,就拟好一道咨文,通知何璟,说海疆紧要,似杨在元这种“贪谬不肖之员,难与姑容”,请何璟“遴员接署”。
    他的幕友劝他,这样做法,似乎使何璟的面子不太好看。照一般的规矩,奏参杨在元最好跟总督会衔,更不宜这样径自作了开缺的决定,而况台湾的军务,已奉旨由刘铭传以巡抚衔负责督办,似乎亦不便侵他的权。
    张佩纶悍然不顾,照自己的决定行名人轶事事。拜发完了参杨在元的折子,接着又参蔡康业和袁鸣盛,特别声明:“张得胜战功夙著,不便临敌易将,严加教诫,而撤该副将离营,诸军始服。”又说:“臣以书生初学军旅,来闽旬日,岂敢率尔纠弹?但大敌当前,微臣新将,非有恩信足以孚众,若不信赏必罚,深虑此军临敌必溃。”等这个折子发出以后,才将张得胜传了来,声色俱厉地申斥了一顿。
    消息一传,没有人敢说他跋扈,只觉得钦差大臣的威风,着实可观。何璟、张兆栋、何如璋更是惴惴不安,心里都很明白,李鸿藻虽跟着恭王一起倒霉,而清流的势力,却如日方中。张佩纶受慈禧太后特达之知,内有醇王的倚重,外有李鸿章的支持,更加惹不起。
    惹不起是一回事,张佩纶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教人受不受得了又是一回事。特别是何璟,身为统辖全省文武,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生杀予夺之权的总督,却为一个后辈欺侮到如此,自觉脸面无光,十分苦恼。同时,软既不甘,硬又不可,不知该持何态度?因而长吁短叹,恨不得上奏辞官。
    他有个幕友姓赵,绍兴人。这个赵师爷从咸丰十年,何璟当安徽庐凤道时,延致入幕,追随他已有二十多年。赵师爷本来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名,但也做得一手好诗,谈吐亦很风雅,所以东翁扶摇直上,由监司而巡抚,由巡抚而总督,对于刑名方面,虽不必再如何借重,却自然而然成了一名清客。谈诗论艺之暇,藻鉴人物,评论时局,颇有谈言微中之处,竟成了何璟的“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密友。
    张佩纶的作为,东翁的烦恼,自然都在赵师爷的冷眼之中。本来以为何璟一定会移樽就教,来谈他的苦楚,谁知何璟整日为了应付张佩纶,只跟管章奏、管兵备、管洋务的幕友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竟一连三天,未到赵师爷那里。
    于是赵师爷按照随园食谱,亲手做了几样好菜,又开了一坛家乡寄来的陈酒,以诗代柬,邀东翁宵夜。到了晚上,何璟应约而至,见面是强为欢笑的光景,赵师爷故作不解地问起:何事不乐?
    “你没有听说吗?”何璟反问一句:“丰润欺人太甚!我真正流年不利。”
    “大帅说那里话?”赵师爷斟酒相敬,“这是天助大帅成功,怎么倒自寻烦恼?”
    “你要我喝一杯,倒可以。如有称贺之意,那就窃所不喻了。”
    赵师爷不响,咳嗽一声,向左右看了一眼,侍候的听差会意,都退了出去。
    “我请问大帅,”赵师爷低声问道:“丰润此来,是为什么?
    是不是想来立功?”
    “那还用说!不是立功,何以大用?”
    “那就是了。”赵师爷问道:“他的衔头,是会办福建海疆事务,若有功劳,难道就是他会办一个人独得?”
    “啊,啊!”何璟大有所悟:“你这话有点意思了。”
    “大帅明白就好。”赵师爷用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一个“李”字,“丰润此来,就等于他来。和也罢,战也罢,必有‘锦囊’付予丰润,到时候自见妙用。大帅何妨坐享其成?当年官文恭在湖北的情形,大帅莫非倒记不得了?”
    何璟当过湖北藩司,是在同治年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早已下世,而官文仍旧是湖广总督。当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刻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欢于官文,但求能畅行其志而功成不居,推让于官文的苦心孤诣,鄂中老吏,都能娓娓而言,何璟自然记得。张佩纶虽决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那样的雅量,自己却不妨学官文的度量,让他畅行其志,反正不论军务、洋务、紧要大事,必得会衔出奏,将来如有功劳,少不了自己的一份。
    “先不谈将来,且说眼前。丰润即令眷风得意,一时亦巴结不到大帅的位子,如今事事依着他,教他没话可说,大帅岂不省心?”
    这是暗示何璟,欲保眼前禄位,唯有安名人轶事抚张佩纶,张佩纶既不能取而代之,就不会有所搏击。彼此都有退让的余地,所以相安无事是做得到。关键所在,就是一个“忍”字。
    想到这里,不觉深深点头。赵师爷进言有效,越发话无不尽,“再退一步说,倘或局势紧迫,丰润束手,大帅……。”他突然顿住,然后问道:“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怎么不能说。”
    “话不中听,怕大帅动气。”
    “笑话!”何璟很快地接口,“你我二十多年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莫非你还不知道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
    “既然如此,我就说:倘或戎机不利,丰润束手,想来大帅亦决没有挽回的妙策。到那时候,总归逃不了一败,何妨让丰润挡在前面,大帅肩上的负荷可以轻得多!”
    这一来,何璟不止于点头,而且举杯。赵师爷算无遗策,进退两得其所。何璟心安理得地向张佩纶拱手听命,说如何便如何,绝少异议。唯一自作主张的一项措施是:调集了张得胜的一个炮队,守护总督衙门。
    法国的态度相当强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分好几方面进行,第一处是巴黎,由法国总理茹费理向新任中国公使李凤苞提出照会;第二处是北京,由法国署理公使谢满禄跟总理衙门折冲;第三处是上海,总税务司赫德,接受李鸿章的委托,在向逗留不进的法国新公使巴德诺调停;第四处是天津,任何负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之责的法国人,从茹费理到军方代表都可以直接向他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
    因此,谈和的情形乱得很。但法国的态度却是清楚明白,署理公使谢满禄在闰五月二十那天,向总理衙门提出最后通牒,要求中国政名人轶事府“遵照简明条约办理,特旨通饬北圻的军队撤退,赔款二亿五千万法郎。限七日内答复照办,否则当自取赔款。”所谓“自取赔款”,是法国打算占领中国的一个城市,作为质押。照急进的孤拔主张,打算攻击旅顺、威海卫等地,但法国总理决定占领基隆或福州,这是卖一个面子给李鸿章,因为旅顺、威海卫等处,是北洋水师的“口岸”。
    管理总理衙门的奕劻,与李鸿章内外相维,始终不肯照醇王的意思不惜破裂,而要保全和局。千方百计想将法国新任公使巴德诺请到北京或天津,坐下来商谈,无奈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坚持不照约行名人轶事事,巴德诺决不北上。及至接到最后通牒,自然不能不作让步,由总理衙门照会谢满禄,保证北圻撤兵,在一个月内完成。但拒绝赔款,仍旧希望巴德诺早日北上,依照简约规定,“会议详约”。
    法国的反应,是派军舰一艘,直驶马尾。虽然一到就搁浅,但无论如何是一个警报,张佩纶急电到京,总理衙门慌了手脚,因为七日之期一满,“自取赔款”这句话,已可证明,不是虚言恫吓。
    想来想去,只好重托赫德斡旋。赫德总算不辱使命,调解出来一个结果,中国即日自北圻撤兵,由南洋大臣与巴德诺在上海会商。
    但是情势是外弛内张的局面,虽然法国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向李凤苞表示,谢满禄七日的限期可以不计,赔款的数目亦可商量,但马尾陆续有法国军舰开到,基隆亦有法国军舰,与刘铭传同日而至。只是这些强敌迫近的消息,都冲淡在一道上谕中了。
    这道上谕是派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兼南洋大臣曾国荃为全权大臣,克日到上海与法使议办详细条约。并派陈宝琛会谈,苏松太道邵友濂会同办理。同时指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应守的分际:“所需兵费恤款,万不能允,告以请旨办理。最要者越南照旧封贡。刘永福一军,如彼提及,答以由我处置。分界应于关外界分空地,以为缓冲。云南运销货物,应在保胜开关,商税不得逾值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五之法。以上各节,切实辩论,均由电信请旨定夺。”
    曾国荃想不到垂暮之年,还要跟洋人打一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而电旨所示,与法国的要求,南辕北辙,根本是凑不到一块的事。而且凡事“请旨定夺”,又那里是所谓“全权”?因此,对于此一新命,曾国荃深感苦恼。
    陈宝琛则更是忧心忡忡。书生典兵,会办南洋,大不了效命疆场,一死就可报答皇恩,不负平生。但是跟洋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强弱之势判然,如果不是委屈求全,决不能成和议,能成和议,所签的条约,一定是丧权辱国,罪浮于马建忠。马建忠为人骂作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自己这一来又成了什么东西?半世盛名,平生清节,都要断送其中,怎不教人着急?
    思量到此,决意不受这个“会办”之名。拟好电报稿子,拿去跟曾国荃商量,却很受了一顿奚落,指他独善其身。这倒是诛心之论,陈宝琛无话可答,当然亦不肯打消原意,照旧将电奏发了出去。
    军机处寄发的“电旨”,很快地到了,陈宝琛受了一顿申斥,措词相当严厉,电文中暗示,如不遵命,便有严谴。陈宝琛无法,只好跟着曾国荃到上海。
    其实曾国荃也辞过一次,不过他幕府中有老于吏事的高手,顾虑到会碰钉子,不敢正面请辞,假作尚未奉到电旨,先陈所见:“疆臣战将,不敢与闻和议”。军机处接到电报,自然诧异,电信瞬息即达,又是密旨,电报局何敢怠忽?细细参究,方才悟出曾国荃的妙用。当然不宜拆穿他的花样,将计就计回了一个复电,认为他是未奉电旨以前方有此电奏,如今已经将派曾国荃在上海议和一事,通知法国,倘不赶紧赴会,就是失信。如果说疆臣战将,不应议和,那么李鸿章难道不是疆臣?最后又特别慰抚,说如“所议无成,即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布置,并非以办事棘手之局,责该督以必行。”
    话虽如此,曾国荃既然受命,自然希望和议有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中最棘手的是赔偿兵费,如果在这一层上不能让步,议亦无益。因此,去上海以前,首先要探明朝中意向,在这方面到底作何打算?
    就在这时候,李鸿章函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驰,先作了交代,声明三点:第一、北圻撤兵之事,迟延有因,依照万国公法,不算背约;第二、福禄诺临行以前,提出撤兵的限期,当时已加驳斥,既无公文照会,何足为据;第三、谅山的冲突,法国指华军先埋伏动手,不足听信,实际上是法军先开第一槍。
    此外又有一个很要紧的电报,正就是曾国荃所亟亟乎想了解的一件事,李鸿章表示,法国如果提出赔偿兵费的要求,数十万两银子,可以允许。又说:“各国公论,万不足恃”。这因为新派在总理衙门行走,颇为掌权的张荫桓,正在托美国驻华公使杨约翰,建议华府,调停中法争端,主张将李鸿章与福禄诺所订的天津简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各国公断。李鸿章怕曾国荃对此寄予深望,因而观望,所以特为提醒一句。
    就在曾国荃检点行装,准备专程赴会之际,北京方面仍在继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法国代理公使谢满禄给了总理衙门一个照会,声明上海会议必须先允许赔偿,方能开议细约,法国在华的海陆军,暂以西历八月一号为期,按兵不动。这是变相的另一通最后通牒,只是将限期放宽了五天而已。同时法国非正式表示的态度,亦很强硬。据报纸记载,一旦中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破裂,兵戎相见,法国军舰不但会攻击福州及基隆,同时亦会攻击招商局的轮船。这个消息在他人并不注意,在李鸿章及他左右的少数人,却是入耳惊心,寝食难安。
    招商局是李鸿章假公济私的利薮。先以“各省在沪殷商,或自置轮船,行驶各埠;或挟资本,依附西商之籍,若中国自立招商局,则各商所有轮船股本,必渐归官局,似足顺商情而强国体”为名,在同治十三年奏准“试办”。而这年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漕米北运,海舶不足,由李鸿章策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海运局总办,候补知府朱其昴建议,即由未来的招商局承运浙漕二十万石,酬庸的条件是由朱其昴筹办招商局事宜。
    设在上海的招商局,不由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管辖,却由北洋大臣遥制。李鸿章当然也知道此举揽权过甚,遇到稍微厉害些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督抚,一定会据理而争。所以试办之初,特为声明:“所有盈亏,全归商认,与官无涉。”将招商局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质确定为商办,就当然可以拒绝任何衙门的干预。
    但是招商局名为商办,其实是官办,户部虽只借出制钱二十万串,合银六万两,而东南各省藩库、海关,由于李鸿章的力量,都有“闲款”放在招商局生息,利息极薄,在七八厘之间。至于营运收入,光是漕米一项,每一石发水脚银五钱三分一厘,一年以运漕六十万石计,就可以坐收三十万银子,真正是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赚不亏的无本生意。
    为了招商局的筹办,由浙漕海运,沙船不敷应用而来,所以不得不笼络掌管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海运已有十余年的朱其昴,而李鸿章所信任的,却是常州的一个秀才,捐班州县分发到直隶的盛宣怀。盛宣怀又联络广东一个商人唐廷枢来对抗朱其昴,李鸿章听从盛宣怀的策划,先奏请以唐廷枢为总办,朱其昴为会办,之后加委盛宣怀和徐润为会办,而朱其昴的胞兄朱其诏创局有功,似乎不便抹煞,为了掩人耳目,亦加派在内。招商局合计一总办、四会办,而实权都握在盛宣怀手中,间接也就是握在李鸿章手中。
    由于招商局在营运上享有特权,所以一开办生意就好,但亦是一开办弊端就生,开支浮滥,冗员极多,帐目中不明不白的支出,比比皆是。好在名为商办,任何人亦不能干涉。若想干涉,有李鸿章挡在面面,告到京里,军机处和总理衙门,都是李鸿章的同年沈桂芬当权,也是“内外相维”,全力弥缝,怎么样也不能将招商局的那笔烂帐掀名人轶事开来,更不用说想掘盛宣怀的根。
    不过两三年工夫,招商局已设了十九个分局,有十艘轮船跑南北洋航线,南起香港,北至牛庄,营业鼎盛。这一来上海的洋商船公司,如太古、怡和、旗昌各洋行,不能不联合起来排挤招商局,压低运值,争揽客货。招商局为谋对抗,必须增加资本,扩大规模,正好美商旗昌银行,经营不善,股票跌价,盛宣怀设计收买旗昌银行,谈判成功,收买旗昌洋行的轮船,作价二百万两,码头、栈房作价二十二万两。由李鸿章奏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拨借五十万两,浙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湖北共同拨借五十万两。在这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中,盛宣怀很发了一笔财,照例的回扣以外,还“戴了帽子”。而从旗昌买来的船,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轮九艘、海轮七艘、小轮四艘、趸船六艘,数目虽不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能却不见得好,成了招商局一个极重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袱,每个月须亏负五六万银子之多。
    这是光绪二年年底的事。不到一年,就有个御史上奏,指责招商局“置船过多,载货之资,不敷经费,用人太滥,耗费日增。”
    董儁翰的奏折中又说:“招商局各轮船每届运载漕粮之际,各上司暨官亲幕友,以及同寅故旧,纷纷荐人,平时亦复络绎不绝。至所荐之人,无非纯为图谋薪水起见,求能谙练办公者,十不获一,甚至官员中亦有挂名应差,身居隔省,每月支领薪水者。”这是承漕运的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照例用来“调剂”候补州县的办法,无足为奇,只不过从无“隔省”不相干的人,亦可“挂名应差”。这所谓“隔省”就是指直隶而言。
    这个奏折,措词不算峻厉,但按常规,理应查办,却由于沈桂芬的斡旋,只命南北洋大臣通盘筹划,认真整顿。这反倒给了李鸿章一个机会,明里张大其词,说英商太古洋行如何“跌价倾轧”,暗中承认购自旗昌洋行的轮船“年久朽敝”,而整顿之法,主要的是各省官帑,超过“商股”将及三倍的一百九十万银子,“缓息三年”,到光绪六年起,分五期拔本,每年缴还三十八万两。换句话说,是公家免息借出巨款,供盛宣怀之流的“商人”去做生意。同时还有一个附片:“请旨敕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督抚,漕米须分四五成拨给招商局轮船承运,不得短少,余归沙船装载,以示体恤。此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湖北采买漕米,仍照案归局运津”。李鸿章说这些整顿办法,“上不亏国、下不病商”。同时在折尾声明,这个折子是他“主稿”。暗示招商局归北洋所管,与南洋大臣的关系不大。
    招商局那些“商总”因祸得福,而盛宣怀则更是官运亨通,补了天津道为李鸿章筹办电报局。但是旗昌洋行一案,风风雨雨,流言始终不息,而内幕亦逐渐揭露。盛宣怀经手这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有明暗两面的好处,明的是得回扣百分之五,暗的是旗昌经营不善,股票跌价,盛宣怀以七折收购,再由旗昌出面实足卖给招商局。明暗两面的好处,总计百分之三十五,二百二十二万两银子,有七十多万落入盛宣怀私囊。至于李鸿章分到多少,无可究诘,只是李家在招商局有干股,却是尽人皆知之事。
    转眼三年已过,到了该拔本的时候,招商局的“商总”又出了花样,以积欠旗昌洋行船价六十九万两,不能不先行拔还,“以免外人贻笑”的理由,请李鸿章出奏,以每年所运漕米应领水脚运费抵还。这就是说,如果各省漕米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招商局承运,应拔官帑,即无着落。此外又有一个附片,一则说:“招商局之设,系由各商集股作本,按照贸易规程,自行经理”;再则说:“创办之初,奏明盈亏全归商认,与官无涉”;三则说:“商务应由商任之,不能由官任之,轮船商务,牵涉洋务更不便由官任之。”这样反复声明“商办”,就是为五年以后留余地,只要每年有六十六万石漕米北运,水脚运费抵还官帑,则到了光绪十年,官帑还清,整个招商局就都落入“商总”手中了。
    但是到了六月间,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局面有了变化,刘坤一调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督兼南洋大臣。他是老湘军的系统,当然不会象沈葆桢、吴元炳那样听李鸿章的话。于是,湘淮两系的利益,在东南膏腴之地发生了冲突。
    首先发难的是王先谦,官拜国子监祭酒,也是响当当的清流,奏折之中有建言、有搏击,笔锋所及,盛宣怀首当其冲,王先谦替他下了八个字的考语:“营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挟诈渔利。”
    “挟诈渔利”,即指收买旗昌轮船有瞒天过海的计谋在内;“营谋”当然是指百计取名人轶事悦于李鸿章,得获重用而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二字,在这些地方常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宫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近侍”的省略语,这例也不是无的放矢,而且王先谦本人也牵涉任内。盛宣怀走通了李莲英的路子,常有“孝敬”,而王先谦据说用过李莲英的钱,人言藉藉,大损清誉,然而并不影响他弹劾盛宣怀,尤其是因为其中有整顿招商局的建议,更不能不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北洋大臣处理。
    这是光绪六年十月底的事,沈桂芬正揽大权,因而批复王先谦的谕旨,只令饬李鸿章和刘坤一,认真整饬。刘坤一主张彻查,李鸿章认为不必,只要分年拔还官帑一事有着落,即可奏复。正在相持不下时,除夕那天,沈桂芬一命呜呼,等于盛宣怀失却一座靠山,处境大为不利。
    果然,只不过隔了半个月——光绪七年正月十五,刘坤一单衔复奏,说“王先谦所奏,未为无因”,指盛宣怀“蠹帑病公,多历年所,现在乃复暗中勾串,任意妄为”,将他于“收购旗昌时每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取花红五厘,私自以七折收购旗昌股票,对换足额,以饱私囊”的内幕,和盘托出以后,严词抨击:“滥竽仕途,于招商局或隐或跃,若有若无,工于钻营,巧于趋避,所谓狡兔三窟者!此等劣员,有同市侩,置于监司之列,实属有玷班联,将来假以事权,亦复何所不至?”因而请旨,“即将盛宣怀予以革职,并不准其干预招商局务”。
    疆臣劾司道,很少有这样严厉的措词,只是等刘坤一来动手,为时已晚,盛宣怀已“成了气候”。李鸿章因为一方面还要重用他来办电报、开煤矿;一方面公私两端都无形中受了他的挟制。私的不必说,公的上头,李鸿章不知保过盛宣怀多少次,说他“心地忠实”,说他“志切匡时”,而结果为刘坤一骂得这等不堪,则如无一言辩解,自己又何以交代?向来保举匪人,举主连带要受处分,果然盛宣怀革了职,自己亦脱不了干系。因此,李鸿章只好抹煞良心,硬起头皮,为盛宣怀硬顶。
    他是这样为盛宣怀“辩诬”,说此人“在臣处当差有年,廉勤干练,平日讲求吏治,熟谙洋务商情,遂委以会办之衔,往来查察。盛宣怀与臣订明不经手银钱。亦不领局中薪水,遇有要务,则与唐廷枢等筹商会禀。”谈到旗昌一案,说是“即盛宣怀首发其议,亦于大局有功无过。况当日唐廷枢等于洋商已有成议,始邀盛宣怀由湖北前赴金陵,谒见沈葆桢。其事前之关说,事后之付价,实皆唐廷枢等主之也。”
    这个奏折实在不高明,言不顺、理不直、气不壮。收买旗昌轮船,要特地从湖北将盛宣怀邀到金陵去向沈葆桢陈述其事,反更显得刘坤一原奏中,“或隐或跃、若有若无、工于钻营、巧于趋避”这几句话,形容入妙。尤其是李鸿章将盛宣怀下一个“廉”字的考语,京中传为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盛宣怀如果可当廉洁之称:则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清吟小班的姑娘,个个可以建坊旌表贞节了。
    不过,李鸿章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盛宣怀,所凭借的本就是他的地位声势。由于保荐薛福辰是一件大功,慈禧太后对他真个另眼相看,恭王正在支持李鸿章全力筹办“师夷之长”的各项洋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人才,不免曲予优容,因此,尽管刘坤一的理由充足,还是李鸿章占了上风,盛宣怀竟得免议。
    刘坤一大为不服,第二次上折严参,而且隐然指责李鸿章有意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庇盛宣怀,说“招商局收买旗昌轮船等项,糜费帑藏,以及收头此项轮船后,折耗益甚,采诸物议,核诸卷宗,盛宣怀等实属咎无可诿”,所以,“即将盛宣怀查抄,于法亦不为过,仅请予以革职,已属格外从宽。”
    到底刘坤一是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兼南洋大臣,在疆臣的地位中,仅次于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同时有湘军一系为后盾,并可望获得清议的支援,因而刘坤一仍有信心,必能惩治盛宣怀这个劣员。谁知奏折到京,正在慈安太后暴崩之后,国有大丧,而且暴崩的原因不明,举朝惶惑,谁也没有心思来管这件事。这给了盛宣怀和李鸿章一个绝好的机会。各方面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刘坤一的奏折虽如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火药一般,威力强大,无奈药线受潮,竟没有能炸得起来。
    其时李鸿章又出了花样,决心要将各省存在招商局的官帑,归入北洋。他的办法是,配合向德国订造“钢面铁甲船”的海防计划,奏准以招商局每年用漕米水脚为担保,拔还各省的官帑,移充订造铁甲船款不足之数。这一来,等于扯断了各省跟招商局的关系,以大部分官款所办的招商局,竟越来越象“商办”了。
    这个金蝉脱壳与移花接木两计合并而成的策略,相当成功,官帑营运的收益,都归入商股,所以官帑还是一百多万两,且大半属于北洋,而商股则由七十余万增至三百余万。但是,招商局毕竟为北洋大臣所创办,总理衙门跟户部亦可干预,这一点“官气”脱不掉,无法化作一家一姓的事业。
    那知道法国军舰将会攻击招商局输船的消息,李鸿章与他的左右,在入耳惊心,苦思焦虑之下,竟“死棋腹中出仙着”,可以利用来作为一个让招商局脱胎换骨,化公为私的大好机会。
    这个脱胎换骨的秘计,是由唐廷枢所倡议。此人是英商轮船公司帐房出身,对船务比较内行。轮船如果怕为法国军舰所劫夺,只有泊港不出,但那一来不但要蚀开销,而且机器不用,必致损坏。除此以外,就只有改变船籍之一法。
    这个办法又称为换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国双方的商船,如果改换中立国的旗帜,就可免予遭受攻击,在万国公法上有详细的规定。这得请教律师,招商局聘雇得有现成的法律顾问,是英国的皇家大律师,名叫戴恩,认为此事可行,但有时效,如果一旦战事爆发,换旗就不为法国所承认了。
    当然这决不可能随自己的意思,换那一国的旗就是那一国的旗,首先需要取得换旗国家的承认,这就只有一个办法,将招商局的产业,卖给那个国家。
    这就有疑问了,招商局到底不是唐廷枢的私产,说卖就卖,除非暂时卖出去,事定以后还能买得回来。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谈判的,所以唐廷枢一面向英商怡和洋行试探,一面密电北洋,请示机宜。
    很快地,李鸿章派了一名道员到上海,主持其事。此人就是马建忠,字眉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丹徒人,学贯中西,而且曾由北洋派赴驻外各使馆学习洋务。回国以后,派在北洋当差,是李鸿章幕府中洋务人才的后起之秀。朝鲜之乱,李鸿章丁忧回籍,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派马建忠与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舰东渡观变。定策为朝鲜平内乱,因而有吴长庆领兵三千东援之举,及“诱执首乱之策”,将大院君李是应骗来,连夜送上兵舰,直航天津,这些都出于马建忠的策划。
    李鸿章所以选派他来办这桩差使,第一是因为他精通西洋的律例,第二也就因为他有魄力。果然,一到上海不久,他就跟戴恩商量决定,因为英国的法律繁杂,不如美国法律来得简易,如果换旗以换“花旗”为妥。
    美商中经营轮船最具实力的,还是旗昌洋行,一经接洽,旗昌洋行有意作这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议定招商局全部财产作价五百二十五万两银子,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旗昌洋行接管,旗昌洋行则开具美国银行的支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招商局收执。
    一笔值数百万两银子财产的移转,就是那么买萝卜青菜似的容易,合约由何人出面所订,内容如何,原约保存在何处,什么人都不知道。而且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连总理衙门都不知道。旗昌洋行的支票,一时自然还不敢兑现,脱胎换骨,总也要长大成名人轶事人。
    但是,招商局的轮船,忽然由黄龙旗换上星条花旗,却是瞒不过人的,总理衙门接得报告,大为困惑,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招商局已经被出卖。虽说是为了防备法国夺船,但事先竟不奏闻,其心何居?实在费解。
    因此,总理衙门用电旨询问:
    “从前设立招商局,置买轮船,系奏明办理。现闻售于美国,李鸿章何以未经具奏,殊属非是。海上转运,全恃轮船,此举自因恐为法夺起见,究竟是否出名人轶事售,抑暂行租给?着据实奏闻。并随时酌夺情形,设法收回。”
    虽然这通密电,措词不算峻厉,而且已为李鸿章开了路子,留下余地,如果是“租给”而能“设法收回”,便可无事。
    但也够他受的了。
    显然的,宰相肚里虽好撑船,但几十条轮船,几十处仓库码头,到底也难吞得下去。已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能否取消,自成疑问,而眼前却不能不先搪塞。李鸿章找了盛宣怀来,反复推敲了五天,才将复奏拟成。
    这通复奏,首先还是婉转说明招商局的地位:招商轮船局本仿西国公司之意,虽赖官为扶助,一切张弛缓急事宜,皆由商董经管。至与外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权变之处,官法所不能绳者,尚可援西法以相维持。
    这是要表明,招商局的“商董”,有权处置招商局的产业,而对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由商人来处置,反较官府出面为方便有利。
    以下便叙“海疆不靖,局势日非,华商轮船二十余艘,驶行洋面,日有戒心。法人遍布谣言,遇船劫夺,南北商旅咸以搭傤局船为戒。”因而不得不换旗,但是:
    “细查各国律例成案,凡本国商船改换他国旗帜须在两国未开衅以前。黑海之战,俄商皆悬德美之旗,有二艘换旗于战事三日前,遂为法人所夺,复有二艘易旗于战前,暗立售回之据,亦为英国所夺。布法之战,两国商船多售与他国,易旗驶行,事后仍复原业。若暂行租售,则非实在转售,他国必不能保护。”
    千回百折,忸怩作态,最后终于道出,招商局是被卖掉了。至于不事先奏闻朝廷,则已隐约解释,是为了事机急迫。
    不过招商局虽已卖去,却可收回:
    “美国旗昌银行主,愿将招商局产,悉照原值银五百二十五万两,统归该行认售,该行以银票如数抵给。他日事定,将银票给还,收回船栈,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我,仍可改换华旗。道员马建忠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洋文,熟谙公法,前委赴沪会查招商局务,该员就近与戴恩及旗昌反复商论,戴恩力保中法事定,可以原价收回,旗昌亦誓言,决不失信,故于价值亦不计较。”
    这就要谈到责任了,到底此事是谁作的主?李鸿章是这样说:
    “马建忠侦知法事叵测,遂毅然决然,独肩其责,因与众商定议,订立合同,将各船栈,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旗昌,代为经管,换用美国旗帜,照常驶行。两面所押契据,银行期票与股票,按照西国律例,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律师戴恩收执,日后藉以为凭。是战前商船换旗出名人轶事售,为各国常有之事,中国虽属创见,而众商为时势所迫,亦属万不得已。至将来收回关键,马建忠惟戴恩是问,众商惟马建忠是问,节节矜制,断不容稍有反复。”
    这是一面将责任推在马建忠身上,一面又替马建忠开脱。然而数百万两银子出入的大事,李鸿章如说毫无所闻,那是自欺都欺不过的,他只好以“当法使议约未成之际,军事旁午,臣虽知商船暂换美旗,而未悉其详,是以未遽入告”作托词。这样说法,自嫌牵强,因而再一次使尽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力气作官商之辩,论事机之迫:
    “且此等事件,华商与洋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彼此全凭信义;律师既援西例担保,而官长却未便主议。外侮横加,商情惶迫,数千人身家关系,而官无法以保护之,更无力以赔偿之,商人自设法保全成本,官尤未便抑勒。好在各省公款八十余万,商本四百数十万,皆有着落,事竣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自如。但冀法约早定,船栈照议归还,中国商务复兴,更无吃亏之处。惟闻法人四处侦探,总疑商局轮船,并非实售与美,尚思援西例以乘间攫拿,俾为军用,美国官商亦惴惴相与隐讳,竭力保护。
    此中机括,尚求圣明默鉴而曲原之。”
    这个奏折是由专差送到京里,投递总理衙门。总理大臣已有十三员之多,除奕劻以外,掌权的只有三个人:阎敬铭、许庚身、张荫桓。而阎敬铭忧心时局成病,在家休养,许庚身在军机处极忙,不大到署,所以这些公事都归张荫桓看。
    张荫桓才气纵横,明敏异常,一看李鸿章这个奏折,支离破碎,不仅不能自圆其说,简直不成话说。其中最大的疑窦,就是究为“实售”,还是“代为经管”?未说清楚。如为实售,则旗昌所开“收票”,应该向银行收兑,纵为“期票”,兑现亦总有日期,现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律师收执,到期不兑,不是白白吃亏利息?
    若是“代为经管”,则产权仍属招商局,旗昌经管营运,一切收益,如何分配?倘说凭几张不能兑现的“期票”及“收票”,凭空接收价值数百万银子的轮船栈埠去做生意,所入尽归于己,这不是中外古今的奇闻?
    至于说事机急迫,仓卒定议,“美国官商亦惴惴相与隐讳”却总不能说连朝廷也瞒着。这一点心迹难明,真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如今不说别样,只责成李鸿章将“两面所押契据,银行期票与收票”,从戴恩那里收回呈验,就拆穿了西洋镜,要他大大的好看了。
    张荫桓以前受李鸿章的赏识,最近受李鸿章的重视,论私谊自然要替他遮盖,谈到公的方面,与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濒于破裂,保全和局,端赖斯人,亦不宜在此时将他置于言官围剿的犀利笔锋之下。好在当初电旨所责成李鸿章的,亦无非“设法收回”,这一点有了着落,其他可以置之不问。找个方便的机会,跟慈禧太后回一声就是了。
    谁知这个折子的内容,很快地就泄漏了,盛昱也弄到一份“折底”。细读之下,只觉得李鸿章处处拿洋人欺压朝廷,只因为“官法所不能绳”洋人,还可由商人“授西法以相维持”这个借口,便该放纵商人,自作主张。这样的想法做法,又与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何异?
    不过,他只是从整个文气中,有这样一种感觉,谈到西洋的各种律例,买卖规矩,他就不太懂了。好在有个人可以请教,这个是他本旗的晚辈,名叫杰治,曾跟崇厚当随员,驻留过法国和俄国,西洋的情形相当熟悉。
    杰治也说到底是实售,还是代为经管,搞不清楚,“倘是实售,断断没有将来‘将银票给还、收回船栈’之理,那是另一码事。为什么呢?”杰治解释:“船是活动的,天天在走,船身机器,都要损耗,出意外沉没也有常事,虽有保险,到底不是原物。如何得能如数收回?”
    “这样说,是代为经管了?”
    “更不是!”杰治大摇其头,“代为经管比实售更麻烦,实售只要价钱谈妥了,一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钱,一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货,快当之至。代为经管便要谈经管的酬劳,管得好,怎么样优为酬谢,管得不好,要负点儿什么责任?有得好谈,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完名人轶事事的。”
    “那么,照你看,是这么一泡猫儿溺呢?”
    “这话,熙大爷,我可不敢说了。”
    盛昱懂他的用意,便向他保证:“我不会叙到折子里去。
    你尽说不妨。”
    “照我看,是卖掉了。只是怕这块肥肉,会有骨头卡在喉咙,不敢硬吞,等事完了再分赃不迟。”杰治又说,“折子里,旗昌付的到底是什么票子,也弄不清楚,先说银票,后来又说期票、收票,莫衷一是,这就有毛病。”
    “这三种票子不同?”
    “当然不同。银票是银行里出的票子,就跟咱们中国的庄票一样,只要这家银行信用好,搁长些不要紧,随时都可兑款。不过,也没有这样傻的人,不去兑款,白吃亏利息,若是相信这家银行,拿银票取了款,再存在它那里生息,岂不是好?”
    “是啊,毛病越说越多了。”盛昱很有兴趣地问:“期票、收票又是怎么回事?”
    “收票是私人所开。譬如说,我有一笔款存在英国汇丰银行,留下签字式样,银行就发一本收票,只在存款数目以内写明,凭票付多少就是多少,这就叫收票。期票也是收票,只不过要到日子才能取而已。”
    这比中国钱庄凭存折取款,要方便得多。但盛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将杰治的话从头细想了一遍,找到疑问了。
    “如果我出票,你收票,我又怎么知道你银行里存着那么多的钱?”
    “这自然是凭信用,比较妥当是到银行里‘照票’,现在有电报,重洋万里,片刻之间亦可以查清楚。不过‘收票’不兑,总有危险,万一出票商家倒闭,收不到钱,岂不是自贻伊戚?所以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要拿契据、期票、收票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英国律师收执?”
    “这又是搬出洋人来唬人,以为洋人信用好,万无一失。如果他呈验契据,又可以推托,说存在洋人那里,一时取不到。”
    “那有这回事?”杰治笑道:“这话哄小孩子怕都哄不过。洋人居间,也不过多拿一份契据副本。几百万银子的出入,岂能一点凭据都没有?至于向银行收银的票据,更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律师的道理。万一律师跟对方串通好了,起意侵吞,如之奈何?”
    盛昱瞿然而起:“我原来就怀疑,怎么说‘收回关键,马建忠惟戴恩是问,众商惟马建忠是问,节节矜制,断不容稍有反复。’马建忠何人,戴恩何人,能担得起五百万两银子的责任?且不说马建忠跟戴恩起意勾通,侵盗这笔巨款,只说马建忠跟戴恩之中,万一有个人出了意外,不在人世,则所谓‘节节矜制’岂不是脱了节,如断线之鸢,无影无踪?如今听你所说,根本不合规矩,则所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戴恩收执’云云,完全是架空砌词。国家重臣,敢于如此欺罔,莫非真以为皇上不曾成年,可以轻侮吗?我非参不可。”
    “熙大爷,”杰治提醒他说:“合肥自命懂洋务,实在也是半瓶醋,其中或许有人在欺骗他,亦未可知。”
    “那自然是马建忠。我当然也放不过他,而且必得从他身上来做文章。不过,说合肥受欺,这话倒难苟同,合肥不是易于受欺的人,他属下也没有人敢欺他。”说到这里,盛昱长叹一声,“怪来怪去是我错!”
    “这就奇了。”杰治大为困惑,“跟熙大爷你什么相干?”
    “我不该参恭王。”盛昱答道:“如果恭王在枢廷,合肥决不敢如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作非为,再往前说,有文文忠在,他更不敢。如今,大不同罗!”
    “那,熙大爷,你是说,他就敢欺醇王了?”
    “自然敢。醇王主战,跟合肥主张不同,不过,要开仗,也还是少不了合肥,所以醇王也不能不敷衍他。他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于这样子悍然无忌。”
    “啊!”杰治恍然大悟,“怪不得!合肥一只手洋务,一只手北洋,是和是战都少不得他。做官做到这样子,真正左右逢源,无往不利了。”
    “对了!你算是看透了。我再告诉你吧,合肥何以主和不主战?战有胜败,一败他就完了。只要能跟洋人讲和,他那一只手的北洋,唬不住洋人,却能唬朝廷,可以当一辈子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等杰治告辞,盛昱随即动笔草拟弹章,明攻马建忠,暗攻李鸿章。将他们绾合在一起,作一建议: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揆今日情事,纵不能将该员监禁为质,似应即行革职,饬下总理衙门,责马建忠以收赎招商局保状,饬下李鸿章,责以羁管马建忠保状。招商局关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海码头,中外商务,势不能不稍从权宜,以冀收赎。如竟不能收赎,即将该员正法,如该员逃匿,即将李鸿章正法。使外国人闻之,知小臣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皆难逃圣明洞鉴。”
    折子是拟好了,但就在要誊清呈递时,得到消息,法国署理公使谢满禄,已经下旗出京。这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决裂,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断,双方将以兵戎相见的鲜明迹象,所以总理衙门密电各省督抚备战。大敌当前,战机迫切,如果以这样严峻的措词,参劾重臣,未免太不识大体。因此,盛昱只有将折底锁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斗,等大局平定了再说。
    谢满禄下旗出京的那天是七月初一,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之必归于决裂,当曾国荃在上海与巴德诺开议那天,就已注定了。
    正式开议是六月初七。曾国荃与陈宝琛以外,新派驻日使臣许景澄,道出上海,亦奉旨协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巴德诺提出要求三款,其实只有两款,又重在赔兵费上面,开价两万五千万法郎,折合纹银一千二百五十万两,同时要决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款的地方期限。如果中国政名人轶事府干脆痛快,愿意速了的话,赔款可以减少五千万法郎。至于第一款要求革刘永福的职,只要赔款谈妥,当然可以让步。
    曾国荃由于曾得李鸿章的授意,当即表示:可以用抚恤法国阵亡官兵的名义,付给五十万两。巴德诺一口拒绝,而朝廷又以轻许赔款,传旨申斥,曾国荃搞得两头不讨好。而会办大臣陈宝琛为了支援张佩纶,又坚决主张由南洋派出两条兵轮到福建,正遇着曾国荃情绪大坏的时候,就没有好脸嘴了。
    “不行!”他率直拒绝,“我决不能派。”
    “元帅,”陈宝琛的词气也很硬:“闽海危急,岂容坐视?
    不能不派。”
    “闽海危急,南洋难道不危急?前一阵子张幼樵电奏要船,军机处复电南北洋无船援闽,由广东、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酌调师船。这件事,老兄又不是不晓得?”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如今小宋制军急电乞援,本乎守望相助之义,亦不能不急其所急。”
    曾国荃只是摇头,“我南洋也要紧。”他说,“没有从井救人的道理。”
    这是表面文章,曾国荃真正的顾虑是怕一派兵轮,贻人口实,巴德诺会认为一意备战,并无谋和的诚意,因而使得大局决裂。
    希望保全和局的,不仅只南北洋两大臣,连主战最力的醇王,反对赔偿兵费最坚决的阎敬铭,亦都动摇了,因为调兵筹饷,处处棘手,倘要开仗,实在没有把握。阎敬铭愿意设法筹一百万两银子,以“边界费”的名义,付予法国,征得醇王的同意后,会同入奏。
    醇王几乎天天被“叫起”,只是为了避嫌疑,表示与恭王以前的“议政王”有所不同,从不与军机大臣一起进见,或则“独对”,或则与总理大臣同时跟慈禧太后见面。皇帝仿照穆宗的成例,亲政以前,先与慈禧太后一同接见臣工,学习政事,只有召见“本生父”的醇王时,方始“回避”。
    这天是与奕劻、阎敬铭、许庚身及其他总理大臣同时“递牌子”进见,奕劻首先陈奏:“巴德诺已经有照会给曾国荃,昨天是西历八月初一,议定赔款的限期已到。今后法国任凭举动,无所限阻。看样子,只怕一定要占领我中国一两处口岸,作为勒索之计。事机紧迫,请皇太后早定大计。”“法国的限期,也不止说了一次了,到时候还不是没事?”慈禧太后微带冷笑地说,“你们天天商量,是和是战,到现在也总没有一句切实的话。要打,有没有把握,要和,能不能不失面子?总得找条路让大家好走啊!”
    “现在法国也是骑虎难下,巴望着找个台阶好下。”醇王答道,“上海有赫德从中转圜,据曾国荃打来的电报,恤款能有三百万两也就够了。李凤苞从巴黎来电,说法国已有话透露,可以减到两百五十万两。照此看法,再磨一磨,能给一百万两银子,一定可以和得下来。”
    “一百万两也不是小数目,那里来?”
    “跟皇太后回话,”阎敬铭接口答奏:“这个数目,臣可以筹足。”
    “是赔法国的兵费吗?”
    “不是赔兵费,是给法国的‘边界费’。”
    “什么叫‘边界费’,还不就是‘遮羞钱’吗?”慈禧太后坚持不允,“决不能给!这一次是法国无理,反而叫咱们中国赔他兵费,欺人太甚。照我说,应该法国赔咱们兵费。凡事总要讲道理,如果你们肯用心办事,早请出别的国家来调停公断,何致于弄成今天法国得寸进尺的局面?”
    “各国公论,并不足恃。”奕劻答道,“如今只有美国愿意出面调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天天跟美国使臣杨约翰见面,总拿好话跟他说,杨约翰说美国极愿意帮忙,总在这几天,他京城里就会有确实回音来。”
    “那就等有了回音再说。”
    “只是法国蛮横无理,怕他们这几日就要挑衅,基隆、福州都很危险。”
    “万一要开战,也只有接着他们的。”慈禧太后冷笑,“天天嚷着备战,总不能说一听和局保不住,自己先就吓得发名人轶事抖吧?”
    听到这样的话,醇王只觉得脸上发烧,再也说不出求和的话了。
    “我也不是一定说要开战,不过求和不是投降,但凡能叫人一口气咽得下,什么都好说。”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又说,“法国兵舰有好些开到福建,当然不能不防。你们再仔细去筹划,果真开仗没有把握,咱们另作商量。”
    慈禧太后有回心转意,也愿保全和局的模样了,而就在这时候,张佩纶上了一个“密陈到防布置情形”的折子,使得她的态度,又趋强硬。这个奏折是这样写的:
    臣于闰五月二十五日以法船日增,注意船局,奏请进军马尾,力遏敌冲,饬记名提督黄超群,引军由陆潜进。二十七日复得北洋大臣李鸿章电,称法领事林椿有二十八日期满,即攻马尾船局之说。臣恐敌衅,即在目前,于是夜冒雨遄发,侵晓驶至船局,与船政大臣何如璋晤商一切。两营队伍选锋亦至,臣令沿途多张旗帜,列队河干疑敌。”
    除了疑兵之计以外,张佩纶又很得意地奏报孤拔对他有忌惮之意:
    “先是臣军未至,与何如璋密商,以水师游击张成率扬武兵船一艘,暨两小蚊船与敌船首尾衔接相泊,备敌猝发,即与击撞并碎,为死战孤注计。敌人恶之,三日以来,赖以牵制。晨光熹微,法水师提督孤拔,骤见臣军旗鼓,则就师船诘问,疑我欲战,臣令张成答以中国堂堂正正,战必约期,不尚诡道,嘱该提督无用疑惧。该提督即邀张成相见,词气和平,言中国待我有礼,闻百姓惊疑,我船亦拟先退两艘等语。视二十七日法领事帕里塞照会之辞顿异。臣仍饬水步各军严备,并亲率黄超群等周历中岐山,以望敌师,船则大小五艘,错落罗星塔,距船厂仅半里许。连日茶市颇停,民情汹惧,盖敌取福州之说,腾播于两月以前,即洋商亦皆疑之也。”
    接下来叙述船局难守,而不得不用另一条疑兵之计:“即日宣告:掘濠塞河,多埋地雷水雷备战,顾臣军实无一雷也。”
    这条疑兵之计,在第二天即有效验,法国兵船退了两艘,但“出则联口外之三艘以骇长门,入则联口内之两艘,以疑船局”,而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仅有三条“局船”,孤危撑拒。敌人可退可进,可战可守,况且“南北洋兵船迄无一至者,臣又何敢以敌退解严?”同时也提到总理衙门的一个电报。
    总理衙门倒是看准了法军的谋略,第一,必得占领中国一处口岸,作为勒索的凭借,但中国与外国议和,非李鸿章出面不可,所以要保全他的面子,不能侵犯北洋地界。否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近畿辅,京师震动,李鸿章的处境相当困难,和局难成,对法国亦没有好处。
    因此,第二,所占之处须远离京城的南方,而又以对海军补给方便的地方为理想。这样,基隆有煤矿,福洲有船局,便成为法国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首当其冲的鹄的。
    总理衙门因为连日接到电报,法国兵舰在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口出入频繁,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方面剑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张,看样子福州船局必难幸免法国兵舰的炮火。倘或真的要打,照李鸿章的判断,“船局必不可保”,但如马尾守军肯小小吃些亏,战局不致扩大,则和局犹可挽回。所以给张佩纶一个电报:“小挫可图再振”。这是暗示挫折早在意中,不致会追究责任,劝他忍辱负重的意思。
    张佩纶自然懂得,却不受劝,他说:“果臣军一败,资仗都尽,无兵无饷,又谁与图再振乎?”当然,他这样侃侃而谈,是另有看法,亦有自信。
    为了反衬他的忠勇奋发之忱,他不能不牵扯彭玉麟作个比较。据说彭玉麟上年秋天奉旨办理广东军务,与两广总督张树声划定防区,彭玉麟当南面琼州一路,畏怯不前,曾策动广东官民挽留他在省城,以为保障。此事为张佩纶所卑视,正好拿他皮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秋一番,用来抬高自己的身分,表扬自己的功劳:
    “当臣出次时,省城民无固志,风鹤皆兵,颇有欲援彭玉麟不赴琼防之例留臣者。臣自念新进小臣,非老成比,必令马尾不战而失,遂其质地索偿之请,而臣且在省静候,与此土一并赎还,其腼然何以为人?故不敢自安,以免为皇太后、皇上知人之玷,初非谓此军即可制胜也。”
    “此军”就是黄超群一军,是张兆栋留以自卫,为他硬夺了来的,此军虽未必可以制胜,但张佩纶却仍有制胜的把握。
    “臣亲至前敌,则颇觉各营之侦探、各路之电传,半亦法人虚声恫吓,而臣前请先发制人之算,尚非毫无把握。”
    他的把握是出于两点判断,第一、中国对法国一再让步,法军不必死战,而反恐张佩纶所指挥的水师和陆军,拉住他们死战,在士气上先已逊了一筹;其次,法国在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内的兵舰,仅不过多于局船两艘。如果法军全部登陆,则可乘虚袭击敌舰,倘或登岸一半,仅不过数百人,以两千陆军迎击,法军未必能占上风。而况敌军深入内陆,处处可以断他们的归路。同时近来名人轶事潮汐“小信”,法国兵舰出入不便,这都犯兵军之忌,而为张佩纶所以要想开战的原因。
    论兵法讲究“知己知彼”,说过自己有这样的胜算,还要估量敌情,张佩纶满怀信心地表示,敌人看见他的斗志,已有怯意,而所以仍旧徘徊不退者:
    “既料中国之必不失和,而孤拔以一水师提督,挟盛气而来,谓闽官必降心相从,船局固垂手可得。我既不与之先讲,复欲与之先战,若遽尔退师,亦恐见诮他邦,取讥士卒,是以游驶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掩其退避之迹,而仍为挟制之端,计亦狡矣!臣逆料该提督必已密电巴德诺,非云欲犯他口,即云须遣人赴沪讲解,曾于昨日电达李鸿章,嘱其断勿赴沪。当此主忧臣辱,臣既有军旅之寄,不能一战以建威折敌,更何敢大言不怍,无临事而惧之心?惟念敌情,当以力争,难于理喻。今法船在闽,其势稍转,必有一二自命能办洋务之人,攘臂以居辨难调处之功,没将士死守之孤忱,为无赖希荣之捷径,长敌焰而损国体,无逾于此,是以将前敌实情,委曲敷陈。”
    这番陈奏,大大地壮了慈禧太后的胆,而最使她感动的是,张佩纶在折尾立誓:万一局势转恶,“我援竟断,法舰纷来,恐彼猝攻前敌,据我上游,我军终于不敌,然臣所将水步两军,誓当与厂存亡,决不退缩,以贻朝廷羞。”是这样有为有守、忠勇奋发的气节之士,真是值得重用。
    寄望于美国“说合”的打算,终于落空,法国正式拒美国调处,同时对基隆采取了行动,由孤拔的副手利志必率领兵舰四艘,轰击基隆炮台。刘铭传得报,一面下令自行炸毁基隆煤矿,一面亲率提督四员,击退了登陆法军,不过他自己亦赶紧退到了淡水。据刘铭传自己的解释:台湾没有兵舰,海面无法与法军争锋,只有引名人轶事诱他们上岸,才可以“聚歼”。
    法军不肯上当,留下三艘兵舰在基隆海面监视,同时由巴德诺照会曾国荃,法军攻取基隆,作为质押,暂时不取福州,要求赔偿兵费八千万法郎。
    局势到此地步,如果肯和,便成城下之盟。醇王见此光景,和既不甘,战又不可,六神无主之下,只有奏请召集廷议。
    就在这时候,陈宝琛来了一个电报,有一句话使得慈禧太后痛心不已,这句话是:“和亦悔,不和亦悔。”意思是一开仗必败无疑,慈禧太后深知这班清流,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刚毅的居多,不是看出事处万难,绝无可为,决不肯说这种万般无奈的泄气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慈禧太后向醇王及总理大臣们叹气,“到底能不能打?你们总得有句实实在在的话。事情是拖不下去了!越拖越坏。”
    六月二十二的天气,密云不雨,闷热不堪,醇王急得满头大汗,很想说一句:“要开仗亦未见得没有把握。”却就是说不出口。
    慈禧太后知道醇王无用,她愿重用他也就因为他无用。所以兵饷两事,此刻便直接向许庚身和阎敬铭两人垂询。
    “许庚身!”她问:“你看,如果开仗,有没有把握?”
    这是最难回答的一问。不过许庚身对和战大计虽不能完全拿主意,而从洪杨平后,在军机当“达拉密”,凡有关重要军务的上谕,几乎都由他主稿,深知代湘军而兴的淮军,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重重,并不可恃;北洋水师,则如甫离襁褓,正在学步,还不足以自立;醇王的神机营更是虚糜“京饷”的“摆设”,所以虽管兵事,却主持重。当然,他不肯得罪李鸿章,更不敢得罪醇王,说他们的兵不中用,平时一再表示:备多力分。此时亦仍是这样回奏。
    “我中国幅员辽阔,口岸太多。当初祖宗设兵驻防,专重陆路,道光以来,五口通商,中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日繁,原是祖宗当初所万想不到的。自文宗龙驭上宾,仰赖皇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于上,发捻次第削平,讲究海防至今,亦不过十几年的工夫,自然不能跟西洋各国已经营了几十年的海军相比。备多则力分,处处设防,处处防不胜防,譬如福州,何璟接二连三,急电请援,而南北洋实在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出兵舰可以调到福建海面。就算可以调动,法国又舍马尾而攻基隆,飘忽难制。臣每日都留心上海、香港的中西报纸,说法国水师提督孤拔是一员猛将,打电报到他们的海军部,要攻山东芝罘、威海卫、旅顺,敌师北犯,京畿震动,所关不细。”说到这里碰个头,结论就不必说出口了。
    慈禧太后幽幽地叹口气,转脸又问:“阎敬铭,你怎么说。”
    “依臣看,以收束为宜。打仗打的是兵、是饷,目前饷源甚绌。最可虑的是,南漕多用海运,如果海上有事,招商局的船到不了天津,那时……。”阎敬铭很吃力地说道:“‘民以食为天’!皇太后圣明。”
    北方粮食一向不够,如果南漕中断,这一缺粮,人心浮动,会引起极大的变乱。转念到此,令人不寒而栗。
    “照这样说,是不能打,就投降了?”
    “岂有投降之理?”醇王异常不安地说:“圣谕教臣等置身无地。”
    “是啊,不但你们置身无地,我将来又有什么脸面见祖宗?
    大家总得想个办法出来!”
    “臣愚,臣以为国家百年大计,不争一日之短长,而要有持久之策。”许庚身越次陈奏,“历来廷议,空言搪塞的居多,这一次要请严旨,责成大小臣工,悉心详议,如是空言塞责的复奏,当即掷还。”
    许庚身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慈禧太后不自觉地点点头:“你这话说得实在。就照你的意思拟旨,这两天收到的照会,南北洋跟福建来的电报,陈宝琛的折子,都发下去,公中阅看。”
    “是!”醇王答应着。
    等退出殿来,醇王汗流浃背,神气非常不好。他的本心淳厚,争强好胜,然而是庸才!多少年来一直说恭王不好,受了孙毓汶的鼓动,贸贸然定计夺权,将一副千斤重担,糊里糊涂接了过来,一上肩就有不胜负荷之感,如今进退两难,寸步难行。想起有人传来恭王的一句话:“看人挑担不吃力”,自觉羞愧惶恐,因而才有那样内心的激荡,自我震栗失色的神气。
    “星叔,”他对许庚身说,“我先回去。你们跟莱山商量一下,出宫先到我那里。”
    “是!王名人轶事爷请先回去歇着。千万不要着急!”许庚身安慰他说,“局势总还可以挽回。过了这一关好好筹一条持久之计,不患没有扬眉吐气之日。”
    “现在也只有这么想。不过……,”醇王眨着眼,在轿子旁边想了好一会才说:“咱们回头再谈。廷议,你们好生预备。”
    他是不到军机处的,平时办事,都是在府,常由庆王传话。最近因为局势紧急,而且醇王特加关照,所以这天下午军机处散值以后,庆王、孙毓汶、阎敬铭、许庚身一起上适园谒见。
    “廷议定在二十二。”庆王说道:“御前、军机、总署、六部九卿、科道、讲官。”
    这是报告规定参与廷议的人员,醇王诧异地问:“何以没有王公?”
    “莱山!”庆王转脸看着孙毓汶:“你跟七爷回吧!”
    廷议而不召王公,是前所未有的创例,此例是孙毓汶所创,目的则在解醇王的围。因为醇王“在野”时,放言高论,抨击恭王措施失当,词锋往往极其锐厉,如今易地而处,怕恭王,还有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出言不加考虑的惇王,当着大庭广众拿话挤得醇王下不了台。
    受窘是一事,更怕一激之下,加以讲官必然会随声附和,于是醇王在无法招架的情况之下,作成主战的结论,那时大局就难收拾了。因此,孙毓汶赞成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干脆不让恭王跟惇王与议。
    当然,这话不便直说,他只答了句:“御前大臣当中,不也有王公吗?”
    醇王也会意了,点点头不提这事,却问到讲官:“盛伯熙他们不知道会怎么说?”
    “他们还能说什么?无非定论而已。”孙毓汶又说,“张幼樵在福建、陈伯潜在南洋、吴清卿在北洋、张香涛在广东,都是手握兵权的,如果开仗,他们当然运筹帷幄,决胜俄顷。朝廷预备着红顶子就是。”
    在这番似讥似嘲的话中,孙毓汶透露了他的权术,是以清流制清流,甚至可能以清流攻清流。陈宝琛已说到“和亦悔不和亦悔”的话,足以看出主战的论调已大不如前。而非为讲官首领的盛昱,如果有所责难,亦就等于跟两张陈吴等人过不去了。
    意会到此,醇王算是又放了些心。不过两三个月的工夫,当国的苦况,他已经领略透了,和战之间,并不能一言而决,和也罢、战也罢,都无法按照理路,直道而行。就拿眼前的情势来说,“不和而悔”不如“和而悔”,因为“不和而悔”必然丧师辱国,赔偿兵费,追究责任,搞得天下大乱,元气大丧。“和而悔”则至少保全了实力,可以徐图再举,发奋为雄。这样浅显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一口道破,得要迂回曲折,绕上许多弯子来应付慈禧太后的责难和清流的主战论调,尤其是清流,人多口杂而个个振振有词,真是重重牵绊,处处掣肘。现在听孙毓汶所说,清流似乎已受箝制,事情就比较好办得多了。
    于是再商量复奏的措词。向来廷议必有复奏,称为“公折”,预先备好底稿,同意的列名,不然单独具奏。公折或由内阁主稿,或由军机撰拟,或由领衔召集的王公预备,看所议何事而定,这一次议的是和战大计,理当由军机预拟奏稿。
    但孙毓汶又有异议,折底虽由军机预备,却不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由伯彦讷谟诂提出。这好象匪夷所思,但经他一说明缘由,却不能不佩服他巧妙。
    这样做是为了要避免一个人扰乱全局,这个人就是左宗棠。从他五月间奉召复起,到京以后,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衰,仍旧入直军机,兼管神机营。但是他的脾气未改,依然好发大言,好骂人,而且神智恍惚,说话颠三倒四,军机同僚,没有一个不觉得头痛。如果这个公折底稿由军机预备,他一定有许多意见和挑剔,弄得无法定稿,所以不如由这次廷议中爵位最尊,复奏领衔的伯王提出折底,干脆不使左宗棠与闻,反倒清静无事。
    “这也好!”惇王深深点头,然后又皱着眉说:“此老实在烦人。”
    “有办法!”孙毓汶接口说道,“此老本不宜参庙议,看机会还是请他出去带兵吧!”
    “莱山这话如何?”醇王看着阎、许二人问。
    阎敬铭和许庚身都保持沉默,七十老翁帝兵,未必相宜,而且论人情,亦觉得太过。只是此老在朝,也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不愿表示意见。
    “看情形再说吧!”醇王也觉得这样安排不妥,搁置不谈,“折底就请星叔动笔。”
    “是!”
    “我还有件事,跟大家商量。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了,一直打不定注意。现在为了振作士气,不能不这么办,我想面奏太后,仿照老五太爷的例子,以‘奉命大将军’的名义,带领神机营,到越南去打法国鬼子。”
    此言一出,举座大惊,连孙毓汶都张口结舌了。“老五太爷”惠亲王在咸丰三年奉旨授为奉命大将军,只不过督办畿辅防剿事宜,与出师越南岂可同日而语?
    “祖宗创业维艰,虽说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不过骑射是八旗的根本,修文亦不必偃武。本朝初入关的时候,王公大臣没有不能开强弓,说‘国语’的。承平日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骄逸,纯庙高瞻远瞩,极力纠正,较射三箭不中鹄,立刻斥责,八旗子弟乡会试,先试弓马,合格了才许入闱,此所以有‘十大武功’。当时明亮、奎林他们,都是椒房世臣,用命疆场。纯庙圣谕:‘周朝以稼穑开基,至今以农立国,本朝以弧矢定天下,何可一日废武?废武就是忘本!’”醇王说到这里又激动了,“就因为八旗忘本,才有今天外敌欺凌之辱!”
    “王名人轶事爷见得极是。”孙毓汶劝道:“不过以王名人轶事爷的身分,亲冒矢石,皇上何能片刻安心?”
    “亲冒矢石也不致于。我自然是在关内安营,指挥督战,无须亲临前敌。”醇王又说:“唯其以我的身分,亲自督师,才能振作士气。”
    “说实在的,王名人轶事爷有这番意思就够了……。”
    “不够,不够!”醇王抢着摇手,“一定要到前方,打个样子给大家看看。有人说神机营是虚好看,我不服气。从前文博川带神机营到奉天剿马贼,打得很好。他回来跟我说:神机营不是不能用,只不过京师繁华之地,把他们养得懒了。一到苦地方,摆不上‘旗下大爷’的谱,自己不动手,连顿饭都吃不到嘴,自然大改常度。这话真是阅历之言。再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神机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了这么多年,临到该他们露一手,还不拚命争个面子?我意已决,你们劝我也没有用。”
    “王名人轶事爷!”
    阎敬铭才说了一句,醇王便又抢着开口,“丹翁!”他拱拱手,“这饷的方面,你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乾隆年间,大将军督师,都特简大臣筹办粮秣,你年纪这么大了,我当然不敢劳动你,不过,务必要请你派年轻力强,吃得苦、耐得劳的司官,替名人轶事我管粮台。”
    说到这样的话,阎敬铭只能恭恭敬敬应一声:“是!”
    孙、阎二人都“没辙”了,只拿眼望着许庚身。他当然也有一番话说,只是看醇王满怀信心,意气甚豪,不便泼他的冷水,越泼越坏,变成激将,更难挽回。所以一直在思索着,怎么能让醇王知道,神机营不中用,而又不伤他的自尊?
    才能让他知难而退。
    这片刻工夫,已经思量停当,却闲闲问道:“王名人轶事爷预备用什么人参赞?”
    “荣仲华!”醇王脱口相答,“仲华委屈了好几年,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沈经笙下世的第二年,我想保他复用,他不肯。如今总得帮帮我的忙。我已经有打算了,皇帝到了该“压马”的年纪,我备八匹好马,作为他的报效,只要有旨赏收,自然就会开复他的原官。”
    “王名人轶事爷笃念旧人,真是教人感激。荣仲华是好的。不过,王名人轶事爷,”许庚身说道:“三国的故事,不可不以为鉴。”
    “三国的故事?”旗人拿《三国演义》当作兵法,醇王虽不致如此,陈寿的《三国志》,却是当年在上书房的时候,奉宣宗面谕,特别要念熟的,所以三国的故事,知道得很多。
    “不知道说的是那一个?”
    “我说的是赤壁之战。当时刘、关所部,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甲万人,刘琦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夏兵还不到一万,周瑜、程普亦不过各领万人,合孙刘之兵,不过四万。曹瞒所部,号称百万,实际亦有四十万,以十对一,而众寡不敌,只为魏师北来,水土不服,军中瘟疫流行,以致于一把火烧得他卸甲丢盔。”许庚身紧接着又说:“南人乘船,北人骑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使然,无可勉强。神机营子弟到奉天可以收功,亦就因为奉天的气候跟京里相差不远,如今到了炎荒瘴疠之地的西南边境,天时不对,水土不服,再中了瘴气,没有一个不病倒的!英雄只怕病来磨,那一来,岂不损了王名人轶事爷的神威?”
    “啊,啊!”醇王悚然动容。
    “星叔,这话说得是。”阎敬铭急忙附和,“我在山西办赈的时候,深知饥民易救,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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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清宫外史上第五八章
    马尾也热闹得很。战船云集,舰桥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帜,除了中国的黄龙旗和法国的三色旗以外,还有美国的星条旗,英国的米字旗,日本的旭日旗,以及其他连张佩纶都认不得的旗子,各国驻在中国或远东的海军,都派兵舰来作壁上观了。
    法国的兵舰一共八艘,都泊在罗星塔下,撤头樯,缓缆索,炮衣都已卸下,甲板上无分昼夜,都有全副武装的兵士在戒备。
    中国的舰船比法国多,共有十三艘,都停泊在船局附近,下锚的位置,由闽安协副将、兼扬武舰管带,总办福建水师营务处,成为张佩纶手下第一大将的张成所定。他的部署是钉紧了法国兵舰,一艘看住一艘,监视法国主将孤拔旗舰的,就是营务处的旗舰,火力最强的“扬武”。
    部署已定,去见张佩纶面陈战守方略,他说:“这样子布置,有几种好处,第一、占上游就是占地利。我另外埋伏了十几只小船,满载干草、硝黄、火药,一旦开战,砍断缆索,顺流而下,可以烧法国的兵舰。”
    “嗯,嗯!”张佩纶深为满意,“此亦合于古意,当年赤壁破曹,就是如此。历观战史,水战用火攻,是颠扑不破的不二法门。不过,观战的各国兵舰甚多,不要殃及池鱼,引起意外纠葛才好。”
    “回大人的话,我们已经通知各国海军,照万国公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区域不宜进入,倘受意外损害,责任自负。”
    “万国公法有这样的规定,就再好不过了。”张佩纶说,“你要知道,跟外国开仗,终必归之于和之一途,议和一定要讲万国公法,在这上面站不住脚步,受累无穷。这是李中堂多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的阅历有得之言,我过天津时,他对这一层郑重嘱咐,不能不听。”
    “是!”张成接着又说,“第二、占上游还有一层用意,是为了保护船局,也就是保护大人。”
    这样的用意,自然更为张佩纶所嘉纳,当面夸奖了一番,表示完全同意张成的部署。但事后却有人向张佩纶指出,中国舰船与法国军舰的距离过近,而火力不及人家,如果法国兵舰一开炮,只怕十三条船,无一能够幸免。
    这话也有道理,张佩纶便向此人问计,应如何处置始为合宜?
    改正之道,也很简单,应该将船疏散,首尾数里,前后救应,如果前船失利,后船还可以接战。总之,密集在一起是极危险、极不智的事。
    张佩纶认为这话亦颇有道理,便跟张成商量,结果商量不通。张成不讲理由,只说作此建议的人,胆小如鼠,不必理他。张佩纶相信岳武穆所说,“文官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钱,武将不怕死”那两句话,最恨武人胆怯,所以对张成的话,很容易听得进去,果然置之不理。
    到了六月二十六,皇帝万寿的那一天,正午时分,忽然炮声震天,张佩纶大吃一惊,急忙查问。回报说是各国兵舰恭祝万寿,放礼炮二十一响,法国兵舰亦复如此。看样子,法国犹有和好之意。然而到了下午就已得到消息,说法国政名人轶事府已经电令驻北京的署理公使谢满禄,提出最后通牒了。
    二十一响礼炮带来的和祥之气,一扫而空,但和局并未绝望,来马尾观战的美国海军提督,特为拜访船政大臣何如璋,愿意出面调处,闽海关税务司英国人贾雅格,亦写信给闽浙总督何璟,希望勿动干戈。此外还有些跟洋人接近的商人辗转陈告,说英国海军提督及英国领事都有表示:如果和局能够保全,他们愿效居间奔走之劳。
    为此,何璟特地移樽就教,到船政局来访张佩纶,商谈其事。谈到洋务,张佩纶亲承李鸿章之教,看法到底要高明些,“毫无用处!”他兜头泼了盆冷水,“法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国调处,美国京城跟法国京城之间都谈不通,这里的美国海军提督,又能有何作为?”
    何璟碰了个钉子,倒不觉得什么,何如璋却替他难堪,“话说回来,”他替何璟帮腔:“美国海军提督,或者可以劝一劝孤拔,勿轻易开衅。”
    “开衅不开衅,孤拔也做不得主,此所以我不见他。”张佩纶神色凛然地答道:“当今之世,那里还用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譬如朝廷有旨开仗,足下肯不肯听了不相干的人的劝,违旨不开火?”
    一句话将何如璋又堵得哑口无言,张佩纶自负辩才,相当得意。心情愉快,便有妙悟,接着又发了一番议论。“‘兵不厌诈’,中外皆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亦是中外皆然。黄须碧眼儿总是帮他们自己的,美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照我看,都是受了孤拔的央托,有意作此推宕。诸公知道他们其意何居?”
    “其意何居?”何璟问道,“倒要请教?”
    “无非缓兵之计,弛我戒备,懈我斗志。于此得一反证,”张佩纶意气风发地说:“见我部署周密,孤拔已有惧意。我如今倒要将计就计了!”
    “怎么?”何璟急急问道:“幼翁有何妙策?”
    张佩纶轻摇着折扇,朗然答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何璟一听,脸色又沉重了。心里还有股没来由的烦恼,这位钦差大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实在难以捉摸。一会儿保全和局,一会儿先发制人,一会儿急电要求增援,一会儿又请各省不必派兵,以免徒增军饷,心情真如这几天午后的天气,倏忽之间乌云密布,雷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加,而不旋踵间却又雨过天青,来也无端,去亦无由,叫人不知如何应付,方始合适?想一想,只有劝他持重,“幼翁,”他说,“和战之局,朝廷遥制,不宜轻发。”
    “这当然先要电奏请旨。”
    谢天谢地!何璟放了一半心,只要他不是冒冒失失轻启战端,其他都可不问。反正朝旨准了,打败仗与己无关,打胜仗不怕没有功劳可分。因而又将张佩纶恭维了一顿,仍回福州,只是找了督标中军来;悄悄嘱咐,总督衙门从辕门到上房,要格外添兵保护。张佩纶到底是炎炎大言,还是真有先发制人之意,虽不可知,而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张佩纶确以为孤拔胆怯,打算先发制人。等何璟一走,随即找了水师将领来密议,第一个是张成;第二个是福星轮管带陈英;第三个是振威轮管带许寿山;第四个是飞云轮管带高腾云;第五个是福胜、建胜两轮的督带吕翰。
    “朝廷一再降旨,保全和局,和局至今不能成功。看来免不了一战,一旦开火,大家究有几分把握?务必要说老实话,让我好有个计较。”
    张佩纶原已有了定见,却故意这样说法,是希望能生激将的作用,而张成的话却颇为泄气,“实在没有把握。”他说,“尤其是荣歇度鲁安号旁边的两条鱼雷艇,我们还没有制它的利器。”
    “荣歇度鲁安号是什么船?孤拔的座舰吗?”
    “是的。”
    “回大人的话,”振威轮管带许寿山大声说道:“等他们发射名人轶事了鱼雷,自然不容易抵挡,不过未发之先,不能说没有制它的利器。”
    “喔!”张佩纶很注意地问:“拿什么制它?”
    “光凭我船上七十磅子的一尊前膛炮就行了。”
    这就是先发制人。鱼雷艇不大,一炮就可轰沉,即使是孤拔座舰的铁甲轮,也挡不住众炮齐轰。总之攻其不备,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胜算,张佩纶不由就拊掌相许:“深获我心!”
    “大人!”张成正色说道,“开炮容易,打沉他们也容易,就怕我们用力,他们用智,这残局就很难收拾了。”
    “这是怎么说?”张佩纶问道,“我们制敌机先,不是用智吗?”
    “是的。无奈我们有牵制,他们没有牵制。”
    “这话我又不懂了。”张佩纶说,“我们的牵制在那里?”
    “第一是各国观战的兵舰,都在水道上,受了误伤,会惹起很大的麻烦。如果约期开战,通知各国兵舰,预先趋避,自然不负责任,现在是奇袭,出了乱子,责任完全在我。”
    张佩纶心想,这倒真不可不防。树敌太多,乃为不智之事,尤其是误伤了美国兵舰,更难交代。中法之争,美国是“鲁仲连”,倘或将调人都打了,可见无理之甚!法国越发振振有词。再如动了各国的公愤,合而谋我,更不得了。
    他还在这样沉吟未答之际,福星轮的管带陈英却开口了,“要说误伤,亦不是不可避免的事。”他说,“各国兵舰下锚的位置,跟法国兵舰都隔着一段路,如果我们测量得准,格外小心,亦不致于误伤别的船。”
    “不然!”张成立即接口争辩,“英法一向有勾结,谁也不敢说他们没有攻守相共的密约。‘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倘或我们攻法国兵舰,而英国军舰暗箭伤人攻我们,事后不认帐,说是法国兵舰开炮还击的,又那里跟他去分辩?”
    这不是不可能的。陈英语塞,但却不能心服,还想有所陈说时,张佩纶听信了张成的话,摇手将他阻拦住了。
    “再说第二个牵制。”张成越发侃侃然了,“即令先发制人,不能将所有的法国兵舰打沉,如果孤拔恼羞成怒,不按规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开炮轰船,那又怎么办?”
    这一说,张佩纶悚然而惊,但不肯露出怯意,只说:“这也是顾虑之一。”
    许寿山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伉直,对张成颇为不满,所以态度就不好了,“那里有那么多顾虑?”他提高了声音说:“从来就没有算无遗策这句话。算得头头是道的,一见了真仗,未必有用。”
    话为张成而发,却变成顶撞了张佩纶,他将脸一沉:“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多算胜少算,事先不作筹划,只是上了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打一气,那不成了草寇了吗?”
    “大人!”陈英为许寿山声援,“敌强我弱,如果不筹个制胜之道,照张副将所说,我们就等着打败仗?”
    这话问到要害上,也正说中了张佩纶的心事,所以他连连点头,看着张成说道:“我也要问这话。”
    这话教张成如何回答?他实在负不起这个责任,只能老实答道:“全仗大人作主。成败利钝,实在难说。不过,就是先发,也不争在这一天半天,大人何妨电奏请旨,看京里怎么说?”
    “当然!”张佩纶答道,“那是一定的。不过总要有几分把握,才好说话,如果朝廷准了,先发却不能制人,那时担的处分可不轻。”
    看看再议也议不出什么名堂,张佩纶饬回诸将,默坐静思,总觉得先发制人为上策,值得向朝廷建议。不过话不必说得太满,要留下伸缩的余地,如果朝廷准如所请,而到时候窒碍难行,仍旧可以申明缘故,收回前议。
    由于何如璋手里有一本与总理衙门电报往来的密码,所以张佩纶不能不跟他商量,会衔电奏。何如璋亦认为不妨奏闻请旨,只是果真决定先发,就要作破釜沉舟之计,沉舟塞河,让已入口的法国兵舰一艘也逃不掉。
    张佩纶深以此言为然。当时拟定电稿,即刻拍发。第二天近午时分,接到回电,说“塞河一事,前经总署照会各国使臣,该使臣等议论纷纷。现在闽口有英美等国保护兵船,德国兵船,亦将前往,此时堵塞,应就地与各国领事说明举行,庶免与国借口。”至于“先发”一节,“尤须慎重,勿稍轻率。”
    张佩纶对这个回电,深为失望。因为既未准许,亦未不准,而是将千斤重担加在他们肩上,看样子成则无功,败必有过。说塞河要先跟各国领事“说明举行”,更是空话,各国领事当然不会同意,反倒泄漏了消息,打草惊蛇,或许惹起法国的先发制人之心。
    法国的最后通牒,转眼到期。朝廷如何处置,未有消息,而马尾却又到了一艘英国的炮舰,上悬司令旗帜,是英国远东舰队司令德威中将,特来观战。同时法国的兵舰,来而复去,去而复来,接连不断,据说是在侦察长门炮台的形势。
    战云密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张佩纶感觉形势严重,方寸之间,颇有彷徨无主之感,只有急电北洋,打听消息。李鸿章的回电告诉他:朝廷已经拒绝法国的最后通牒,照会各国公使,法国有意失和,无从再与商议。但是,李鸿章又表示和局亦并未绝望,他还在设法斡旋,力劝张佩纶出以持重。
    紧接着接到两道机密电旨,第一道是:电寄各省将军督抚等:此次法人肆行不顾,恣意要求,业将其无理各节,照会各国。旋因美国出为评论,而该国又复不允。现已婉谢美国,并令曾国荃等,回省筹办防务。法使似此逞强,势不能不以兵戎相见。着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沿海将军督抚,统兵大员,极力筹防,严以戒备。不日即当明降谕旨,声罪致讨。目前法人如有举动,即行攻击,毋稍顾忌。法兵登岸,应如何出奇设伏,以期必胜,并如何悬赏激励。俾军士奋勇之处,均着便宜行名人轶事事,不为遥制。
    另外一道密旨,是电饬曾国荃即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办防”,说法国“无理已甚,不必再议,惟有一意主战。”同时指示沿海各省:
    “镇抚兵民,加急弹压,保护各国商民,勿稍大意。”
    这两通电报,福建的将军、督抚及船政大臣等各有一份。保护各国侨民是督抚之事,张佩纶可以不管,但备战则不能不跟同在船局的何如璋商量。
    “既然‘不日即当明降谕旨,声罪致讨’,自然是等决战的诏旨下达了再说。”何如璋又说:“这句话是要紧的:“目前法人如有蠢动,即行攻击。’这还是戒‘先发’之意,要等法国人动了手,我们才能动手。”
    “见得是!”张佩纶深深点头。
    “幼翁,再有两句话,深可玩味:‘法兵登岸,应如何出奇设伏,以期必胜?’这就是说,朝廷已经见到,水师不一定能敌得住法国,真正明见万里!”
    张佩纶被提醒了。这也就是说,水师倘或失利,朝廷必能谅解,是力不如人,非战之罪。“见得是,见得是!”他越发重重点头。
    照此看来,备战之道,倒该着重在岸上,因而重新检点陆军防务:船局前面有两营,后山火药库有一营,都是黄超群所统辖。此外各要地,马尾有道员方则勋的“潮勇”;旺岐有杨副将的“漳泉陆勇”;朏头另有三百名“水勇”,是张佩纶特地征召丁忧在籍的北洋水雷学生林庆平所统带,打算到紧要关头,泅水去凿沉泊在孤拔旗舰左右的两条鱼雷艇。
    岸上的兵力是尽够了。法国派到中国来的海陆军,总数不过四千,预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七省,算它一半用在福建,亦不过两千人。虽说法国已自海防调兵一千增援,却不见得都用在福建,加以法军人生地不熟,如果敢于登岸,处处中伏,处处挨打,无非自速其死。
    张佩纶自觉有恃无恐,心神大定,到了第二天接到李鸿章一个电报。张佩纶寄总理衙门请寒河先发的电报,由北洋收转,李鸿章的电报,就是谈这件事:
    “顷接寄总署电,阅过,阻河动手,害及各国,切勿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须防彼先发,不发,或渐移向他处。仆不以决战为是。廷议则不敢妄参,公有所见,应屡陈。”
    这是暗示张佩纶应该电奏,谏劝不宜下诏宣战,而就在这时候,何璟派人送了一个电报给张佩纶,是李鸿章打到闽浙总督衙门的,其中有两句话:“闽船可烬,闽厂可毁,丰润学士必不可死!”
    感于知遇之恩,张佩纶下定了不可动摇的决心,支持李鸿章的主张,极力保全和局。当然,他不便电请钥廷不下宣战诏,因为刚作过塞河先发的建议,忽尔又有这样的劝谏,岂不是前后矛盾,不成体统了?
    宣战诏未见颁发,只知道谢满禄奉命提出第二次哀的美敦书,仍旧索取八千万法郎的赔偿,分十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清。限两日答复,如果拒绝要求,法国公使立即下旗出京,听任孤拔全力从事。同时预请护照,准备七月初一出京。
    谢满禄的哀的美敦书是六月二十九提出的,而总理衙门却迟至第二天下午才通知北洋衙门,代为急电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福建、广东各地“备战”,并且特别指明要通知张之洞,转电广西巡抚潘鼎新、云贵总督岑毓英,迅即进兵越南,同时电知驻德兼驻法使臣李凤苞,马上离法赴德。
    这表示朝廷经过一天的考虑,已经作成决定,拒绝法国的要求。张佩纶知道,在慈禧太后与醇王,不惜决裂所恃者,主要的是一个刘永福,以为法国对他十分忌惮,加上潘鼎新与岑毓英各有重兵在手,合力进攻,直捣谅山,足以牵制法军。事实上在议和时,就不断旁敲侧击地表示,刘永福是中国人,乐为中国所用,而至今不曾重用此人,纯粹是为了顾全法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谊,倘或法国蛮横无理,势必就非用刘相制而不可了。
    然而张佩纶却相信李鸿章的看法,刘永福并不足恃。以前,李鸿章常有轻视刘永福的表示,近两个月的口气改变了。这不是他对刘永福的刮目相看,而是有意抬高刘永福的声价,既以迎名人轶事合朝廷,也打算着能使法国心存顾忌,易于就范,李鸿章是以寇准自许,期待着重见敌人自动请和的“澶渊之盟”。张佩纶一直对此不以为然,但现在决定降心以从,全力维持李鸿章保全和局的主张,那就必得照“澶渊之盟”的路子去走了。
    史家有定评,“澶渊之盟”之能够成功,全靠寇准的镇静,使得辽国莫测虚实。既然照此路子走,当然也要学寇准的样,不是“砍鲙酣饮”,就是帐中高卧,无视于窥伺的强敌。
    而这一夜也正是睡觉的天气,大雨大风,一洗炎暑,虽无“冰肌玉骨”,却自“清凉无汗”。他躺在铺了龙须草席的凉床上,手把一卷《世说新语》,遥想着晋人的风名人轶事流,无奈惊涛拍岸,不时夹杂着穷吼极叫的汽笛声,实在有些静不下心来。
    到了半夜里,门上剥啄声响,书童已沉沉酣睡,叫几声叫不醒,只得亲自下床去开名人轶事房门。门外一名俊童,擎着火焰摇晃不定的烛台,照出何如璋惊惶不定的脸色。
    “扰了清梦了吧?”何如璋问。
    “难得凉快,正好看书。”张佩纶摆一摆手,“请进来坐!”
    何如璋一面踏进来,一面道明深夜相访的缘故,北洋衙门来了两个密电,船局的执事不敢来打扰张佩纶,送到了他手里。他怕是紧急军报,特意亲自送了来。
    这不用说,当然是希望知道电报上说些什么?张佩纶有北洋衙门的密码本,这时便拿钥匙开了枕箱,取它出来对照亲译。
    译出来一看,才知道不是发到福建的,一通发给潘鼎新:“法已决裂,调越队二千并兵船攻夺台湾,省三危矣!弟与岑宜速进军牵制。”
    “弟”是称潘鼎新。这通密电是李鸿章以淮军“家长”的身分在调度“子弟兵”,而特意发给张佩纶参考,当然也是当他“自己人”。再译另一通,却是发给总理衙门的:“沪局来电:原泊吴淞口法舰二只,昨已南去,闻赴台。巴使亦出洋。”
    “沪局”是指上海电报局,各地电报局都负有报告消息的任务,相当可靠。前后两电,都说法国将攻台湾,张佩纶便越发镇静了。
    “你看!”他矜持地说:“他们是欺刘省三没有兵舰。”
    何如璋看完电报,脸色也恢复正常了,“明天第二次哀的美敦书期满。”他说,“巴德诺走了,谢满禄大概明天也要走了。”
    “巴德诺是措置乖方,过于无礼,让他们政名人轶事府撤了他的‘全权’,不走何待?谢满禄可就难说了。”张佩纶说,“哀的美敦书,照万国公法,只能致送一次,既然违例送了两次,又安知没有三次、四次?”
    何如璋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唯唯称是。
    “谈到战阵之事,非你我所长,亦无须有此长。驭将之道,全在镇静,静则神闲气定,方寸不致迷惑,自然应付裕如。”
    这等于开了教训,何如璋越发不敢开口,但虽话不投机,却不能立刻起身告辞,免得显出负气的样子,惹张佩纶不快。张佩纶的谈兴倒来了,“苦论开仗,制敌机先,原是高着,无奈朝廷顾忌太多,如今只有尽力保全和局。照我看,中国不愿失和,法国又何敢轻启战端?”他紧接着又说,“略地为质,当然要拣容易下手的地方,刘省三想诱敌深入,法国也乖名人轶事巧得很,只攻没有兵舰防守的基隆,不会进兵到淡水。至于这里,见我有备,必不敢动手。就要动手,一定先下战书,而战书又不能凭孤拔来下,宣战之权,中国属于朝廷,法国属于议会。前几天我接到李傅相的电报,说李丹崖从巴黎打来密电,法国下议院允筹三千八百万法郎,作为战费,这也不是叱嗟可办之事。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说也奇怪,讲完这段话,张佩纶自己先就宽心大放了,原来一直到这时候才豁然贯通!从头将说过的话再想一遍,自觉看得一点不错,“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于是,这一夜他倒真的睡了一场好觉。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一,台风大作,豪雨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倒海般下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排空,水位高了五六尺,所有的兵舰都作了防台风的措施。平时舣集在各国兵舰左右,贩卖食物用品的小船,一只不见,都到小港汊中避风去了。
    到了中午总督衙门接到英国领事派专差送来的一封信,说孤拔已经通知英美兵舰,即将开战,同时将有战书送达。何璟看到这封信,将信将疑手足无措,召集幕友商议,大家的看法都相同,这样的大风大雨,如何开战?英国领事的消息,即或不虚,亦是法国人的恐吓。而况既有战书,不妨等着再说,这时候如果有所动作,会影响人心,甚至激起仇外的变故,不分青红皂白,见洋人就斗,那会搞得不可收拾。
    何璟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理,决定将英国领事的信秘而不宣,坐等战书。
    战书下到营务处的旗舰扬武轮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张成手里。他不敢耽搁,冒雨上岸到船局,却不敢见张佩纶,将战书送了给何如璋。
    “这样的天气,要开战?”
    张成想了一下答道:“照规矩说是不会的。”
    “你看,孤拔有没有下战书的资格?”
    问到这话,便有作用,此事出入,责任甚重,不能随便回答,张成答说:“我不敢说。”
    “说说不要紧。”
    “我不懂万国公法。”
    “教我为难!”何如璋摇头叹气:“唉!真教我为难。”
    “请示大人,”张成管自己问道,“要不要预备接仗?”
    “预备归预备!”何如璋说,“千万不可惊惶。等我去看了张大人再说。”
    到了张佩纶那里,他正在亲译密电,是李鸿章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理衙门的副本,一见何如璋,先就递了过来。接到手里一看,写的是:“顷李丹崖二十九午刻来电云:‘先恤五十万两,俟巴到津,从容商结。倘商约便宜,冀可不偿,但不先允免偿。请告总署。’应否回复?乞示。”
    “你看!”张佩纶说,“二十九就是前天。谢满禄下第二次哀的美敦书,在巴黎的福禄诺,口气却是这样子松动,只要商约能得便宜,赔偿都可以免掉。朝廷坚持的就是不允赔偿,这一点,法国肯让步,其他都好说。和局看来到底还是能保全的。”
    何如璋默然。再想起昨晚上张佩纶的那番议论,如果拿出孤拔的战书来,不冷嘲热讽地受一顿奚落,就是听他一顿教训。
    何苦?
    这样一想,决定不提战书。反正这样的天气,要开战也开不成,到天晴了,看法国兵舰的动静再作道理。
    到晚无事,越见得战书无凭。夜来风雨更甚,拔树倒屋,声势惊人,打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的情形,道是不论大小兵舰,无不簸扬不定,甲板上空荡荡地,见不到一条人影。这就越发教何如璋心定了。
    一夜过去,风势稍收而豪雨如故。八点多钟,张佩纶接到李鸿章一个电报,说是奉到电旨,福建急需洋炮,命他购买德国大炮十尊,“次炮”二十尊,解到福建应用。李鸿章就是为此事征询意见:
    “克虏伯二十一生脱炮,大沽仅二尊,可摧铁舰,每尊连子弹约二万余金;次炮十五生脱,每尊七千余金,亦可穿铁舰,定购须一年到闽口,以十五生脱为宜。惟谕旨未言款从何措?闽能分期付价即代订,应订何项炮若干,望酌示。”
    电报分致将军、督抚、钦差,但张佩纶觉得应该由他作主,不过应该跟穆图善商量。因为,第一、各处炮台现在都由穆图善在管;第二、订炮的款子,如照电旨所开的数目订购,总计要五、六十万银子,能不能由闽海关的收入来分期偿付?也得问一问兼管海关的穆图善。
    穆图善驻长门炮台,无由面谈,只能写信,等他这封信写完,外面的情势有变化了。
    各国领事、洋商,以及常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上跟洋兵做生意的本地人,都知道战火迫在眉睫。洋商大部分都上了本国的兵舰,而英国和美国兵舰则派出陆战队登岸,保护他们的领事署。当然,船局附设的两个学堂中的洋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都知道开仗必不可免。
    船政局附设两个学堂,由其所在地的位置,称为“前堂”、“后堂”,前堂学制造,后堂学驾驶。制造学堂的洋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法国人居多,消息更为灵通,其中有一个叫麦达,告诉他的得意门生魏瀚说:“明天开仗!你自己要有个准备。”
    这是绝对可靠的消息,但是魏瀚却不敢去报告张佩纶。他兼任着船局法文翻译的职务,跟张佩纶常有机会接近而不敢接近,因为“钦差大臣”那副颐指气使,动辄“当面开销”的派头,令人望而生畏。他在想,孤拔已经下了战书,何如璋当然已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张佩纶,既然已知其事,而出以好整以暇的态度,必有道理在内。或者北洋有密电,和局有保全的把握,或者见此天气,谅定必无战事,一等天气放晴,自会处置。总而言之,不必多事。
    到了傍晚,天气又变坏了。暗云四合,天色如墨,微蒙细雨之中,法国兵舰上的探照灯扫到山上,照耀如同白昼。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方耀的潮勇,张惶失措,四处乱窜。惊动了张佩纶,询明原由,勃然大怒,将方耀找了来,痛斥一顿,这一下,就越发没有人敢跟他去报告各方面的情势和消息。
    又是一夜过去,风停雨歇,显得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外明亮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上午平静无事,到了近午时分,总督衙门收到法国领事署一件照会,虽也是“蟹行文”,但懂英文的人看不懂。何璟急急传召一名姓刘的文案委员,整个总督衙门,只有这个刘委员认得法文。
    刘委员却不在衙门里。前两天台风吹坏了他家的房子,一根横梁从空而堕,打伤了他的怀孕的妻子,他正请假在天主教办的医院里,照料他的妻子。
    等派专人将他找了来,一看照会,大惊失色,是下的战书,开仗的时刻是未正两点钟。
    “那,那赶快通知马尾、长门,还有巡抚衙门。”
    张兆栋得到消息,气急败坏地赶了来,也不等门上通报,大踏步直奔签押房。总督衙门本来是明朝的提刑按察使衙门,当时有个按察使陶垕仲,上疏参劾布政使薛大昉贪名人轶事污。薛大昉反咬一口,因而一起被捕,结果辨明是非,陶垕仲官复原职。回任之日,福州百姓夹道迎候的,有数万人之多,都说“陶使再来天有眼,薛藩不去地无皮”,后人因此将按察使衙门的一座花厅,题名“天眼堂”,现在是总督的签押房。
    何璟正在天眼堂旋磨打转,心问口、口问心,不知吉凶祸福如何?一见张兆栋,倒觉宽慰,想跟他商量个万一法国兵攻到,如何处置的办法。
    那知张兆栋不容他开口,先就大声说道:“大人!我的兵,让张幼樵要了去了,无论如何,督署的炮,要分一门给我。”
    何璟愕然。愣了一会,方始大摇其头:“那怎么行?”
    “大人,督署有四门炮,我只要一门不为过。”
    “唉!”何璟皱眉答道,“四门炮有四门炮的用处,东西辕门各一门,后街东西两头各一门。给了你一门,就留下一个缺口,其余三门,有等于无。再说,分给你一门,你也无用,你知道洋人从那道而来?”
    “这是小炮,又不是炮台上的大炮,炮座钉死了,只能往外打。小炮是可以移动的,洋兵由那道而来,炮口便对准那里。”
    “如果分道而来呢?”
    张兆栋语塞,只是哀求着:“大人,大人,你不能独善其身!”
    “不是独善其身,是自顾不暇。”何璟说道:“牧民是你的责任,请快回去,出安民的布告!”说罢,沉下脸来端茶送客。
    张兆栋看看不是路,转身就走;回到巡抚衙门,一声不响,只喊姨太太取便衣来换,又叫取一百两现银,用块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好,放在一边。然后请了文案委员来,草拟安民的布告。
    福州城内百姓的消息,比官名人轶事场来得灵通,安民布告,毫无用处,逃难的逃难,闭门的闭门,有些胆大而愤激的,则持刀舞杖,打算向外国侨民寻仇,秩序乱得弹压不住。事实上亦没有多少人在弹压,官府差役自己先就迁地为良了。
    城里乱,马尾亦乱。法国领事白藻泰的照会,是由督署用电报转告的,通长门炮台的电线为台风所吹断,音信不通,船局却在午后一时接到了通知。张佩纶接得电文在手,愕然不知所措。
    好半晌,突然醒悟,“那有这个道理?说开战就开战!”他问:“魏瀚呢?”
    魏瀚倒在局里,一唤就到。这时何如璋亦已得信赶来,听得张佩纶指斥照会无理的话,他心里明白,不敢声张,人家战书是早就下了,言明三日以内开战,不算无理。
    “如今只有据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张佩纶对魏瀚忽然很客气了,“魏老弟,要劳你的驾,到孤拔那里去一趟。”
    “是!”魏瀚问道:“请大人示下,去干什么?”
    “你跟他说,约期开战,载在万国公法,须容对方有所预备。现在他们所定的开战时刻太迫促了,请他改期,改到明天。”
    “回大人的话,”魏瀚嗫嚅着答道,“这怕不行。”
    “怎么不行?”
    “大家都晓得法国从初一以后,就要开战……。”
    “怎么说‘大家都晓得’?”张佩纶打断他的话说,“我就不晓得。”
    “外面流言纷纷,传得好盛,何以没有传到大人耳朵里?”“这些闲话现在也不必说它了。事机迫促,你赶快去吧!”
    魏瀚无奈,就从船局前面坐小舢板,直向孤拔的旗舰航去。荣歇度鲁安号,已经挂出紧急备战的旗帜,舰上士兵均已进入战备位置,严阵以待。再看相去不远的扬武与福星轮上,不知是管驾看不懂敌舰的旗号,还是视而不见,甲板上的士兵倚栏闲眺,仿佛根本未想到战火燃眉似的。
    走到一半,发现下游一条法国的铁甲舰,以全速上驶,剪波分涛,船尾曳出两条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小舢板急忙避开,魏瀚则由目迎而目送,看清船身上漆的法文译名,叫“度仑方士”号。这条船一面逆水上行,一面跟荣歇度鲁安号用旗语在通讯。
    突然间,法国的一艘小铁甲舰林克斯号开炮,轰然一声,众炮齐发,首先打沉了罗星塔下所泊三舰之一的飞云号。这时是午后两点钟。
    在上游,法国兵舰的目标是扬武号,由孤拔亲自指挥环攻,不过三、五分钟,硝烟弥漫之中,忽闻巨响,法国的第四十六水雷艇击沉了扬武号。
    扬武所中的水雷,正在船底,船沉有一段时间,张成得以放下救生艇,带着营务处的印信、旗号,及时逃生。法国兵舰的目标,亦就转向与扬武号并泊的福星号了。
    福星号的管驾陈英,真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形容阎敬铭的,“身不满五尺而心雄万丈”。当炮火猝发,扬武被攻而无所还手,上游伏波、艺新怯敌而逃,西面福胜、建胜两轮张皇失措之时,只有陈英一面下令开炮还击,一面砍断缆索,预备冲入敌阵。
    他身边有个老仆程二,因为久在船上,大致亦了解水上的战守趋避之道,急急劝道:“伏波、艺新已经往上流开了。
    我们亦应该跟过去,到上流集中,再看情形回头来打。”
    “你要我逃?”陈英瞪着眼,厉声答说,“你又不是没有看见我的家信!”
    不久以前,陈英曾写信向家人诀别,说“频年所积薪水,几及万金,受国豢养,苟战必以死报。”程二原以为不过说说而已,那知真有临难不苟免的决心,就不敢再劝了。
    于是陈英便在“望台”上,用传声筒激励全船将士:“男子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到此地步,有进无退,只要福星号一冲,一定有船跟上来,为什么不能转败为胜?”
    全船暴诺如雷,人人奋发,陈英亲自掌着舵轮,往下游直冲,左右舷的前膛炮一发接一发地开。无奈这只木质兵轮,吃水只有十尺六寸,时速只有九海浬,下水亦已十四年,炮小船旧,敌不过法国的铁甲舰,但那股奋勇无前的锐气,已使得观战的各国海军,大声喝采了。
    其时罗星塔以东的下游,亦已开火,由特来传达作战命令的度仑方士号担任主攻,第一炮攻罗星塔,但见砂尘硝烟中,守军四散而逃,第二炮攻振威号,炮弹掠船尾而过,落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激起一大片冒得极高的水花。振威号上的官兵,纷纷乱窜,抢着下了救生艇,人多船少,挤不上去的就跳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载沉载浮,希望在炮火的夹缝中,能逃出一条命去。
    但是,管带许寿山跟左右少数将士未逃。他很沉着,只用四尊小炮还击,那尊八十磅子的前膛炮,装好炮弹而隐忍下发,亲自掌管,不断瞄准着孤拔的旗舰,打算等它进入射程,一炮击沉。可是,荣歇度鲁安号在上游指挥作战,始终不曾掉尾东来。
    许寿山心愿成虚,又恨自己部下不争气,一怒之下,开炮打沉了自己的两只救生艇,一百多逃兵死的死,伤的伤,大都受到了军法的制裁。顾视左右,飞云、济安,椗尚未断,已经中炮起火,而自己的船身,已经倾倒,就在这人都立脚不住之际,又中了炮弹,许寿山仆倒在地,遍身是血,但是他仍旧挣扎着将一直未开的那一炮发了出去。轰然一声,震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是不是能打中敌人,他就不知道了。
    这时的地方大吏、除了驻守长门炮台的将军穆图善以外,大都逃之夭夭。第一个逃的是巡抚张兆栋,马尾炮声一响,消息由电报传到城里,他就悄悄从后门出了巡抚衙门。他并未作一去不返的打算,对局势也不是完全绝望,只是想避一避风头,看一看动静,因为如此,他觉得惊动任何人,传出去一句“巡抚逃走了”的话,是异常不智的事。
    “我要去躲一两天,你们不要怕!”他对姨太太说,“局势一定,我马上回来。”
    他那位当家的姨太太倒很沉着,“老爷,”她问,“你到那里,总要有个地方,才好去找你。”
    “不要找,不要找!这件事,什么人都不能知道。”
    “那么,你总要带个人去吧?”
    “什么人都不帝。”张兆栋说,“你叫人告诉门上,说我病了,不能见客,不管什么人来见,一律挡驾。”
    “你这样一个人乱走,人生路不熟,叫人不放心。”
    “就要人生路不熟才好,认出我来就不好了。”张兆栋安慰她说,“我带着银子,‘有钱使得鬼推磨’,到那里都去得。我想找个什么寺,躲两天,吃两天素斋,只要洋人不进城,我马上就回来。”
    由于百姓还不知道马尾已经开仗的消息,所以市面还算平静,张兆栋不坐车、不骑马,拎着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银子,安步当车迤逦出了西城。走不到一个时辰,情况不妙了,城里一群一群的人,从后面急急而来,张兆栋拉住一个打听了一下,果不其然,是得知马尾开仗的消息,出城避难的。
    但是,洋兵有没有进城呢?张兆栋所关心的是这件事,心想从先逃出来的这批人当中,是打听不出来的,因而决定等一等,探明确实,再定行止。
    不远之处有家野条馆,豆棚瓜架之下,几张白木桌子,在此歇脚的人不少。张兆栋决定就在这里探问消息,走进去找了个偏僻座位坐下,怕有人认出他来,支颐遮脸,静静倾听。
    谈话的声音很嘈杂,只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已燃战火,谁胜谁败,并无所悉。张兆栋不免忧闷,托着脸的手也有些酸了,少不得转动一下,而就在一扬脸之际,四目相接,心头一凛,急急避开,已自不及,真正冤家路狭!
    “嘿!你在这里……。”
    “黄通判,黄通判!”张兆栋急忙低声央求,“请你千万顾我的面子。”
    “顾你的面子!你当初怎么不想到顾顾我的面子?”
    张兆栋由于黄通判一件差使没有办好,曾在官厅上拍案痛斥,还要专折参他,直到本人磕头,司道相劝,方始息怒。
    此刻黄通判遇到报复的机会了。
    “走!”黄通判当胸一把抓住张兆栋的衣服,“找个地方评理去。”
    也不知他要评什么理?张兆栋着急的是怕他揭露身分,唯有好言央求:“有话好说,这样子难看!”
    “你也怕难看?走!”
    黄通判当然也不是草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真的揭穿他的身分,固然可以取快于一时,但事后“犯上”这个罪名,也是难以消受的。料知张兆栋这样“微服私行”,亦必不敢自道姓名,所以只是抓住他不放,要教他受窘。
    这时已有茶客围拢来劝解了,问起争执的原因,黄通判理直气壮地答道:“你们问他自己!”
    “我们是好朋友。”张兆栋说,“我欠他的钱,他跟我要债。
    喏,”他把一布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银子递了过去,“我就还了你!”
    名为还债,其实行名人轶事贿。黄通判正在得劲的时候,自觉拿了这笔钱,自己这个人就分文不值了,便将手一推:“谁要你的臭钱?非出出你的丑不可!”
    “这就是阁下不对了,欠债还钱,也就是了。”有人为张兆栋抱不平,“何况你们是好朋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你们别听他胡说,这个人专干伤天害理的事!”
    一个盛气凌人,一个低头苦笑,旁人也弄不懂他们是怎么回事?唯有泛泛相劝,自然劝不下来。正僵持不下之际,来了两个兵,查问究竟。
    这是城防营新招的泉勇。闽南话与福州话不同,张兆栋的山东话,他们不懂,他们的闽南话,张兆栋也不懂,那就只好缚住双手,抓了去见他们的队官。不过,处置却还算公平,将黄通判也一起带走了。
    城守营派驻西城以外地区的,是一名千总,原在督标当差,当然见过巡抚,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你们怎么搞的?”千总走上去拿他的兵先踢了两脚,“拿巡抚大人捆住双手,简直不想活了,是不是?”
    张兆栋一听身分拆穿,顿时摆出,扬着脸,脸凝寒霜。等那千总亲自来解缚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我是黄通判。你们把我也解名人轶事开。”
    黄通判还在释缚之时,张兆栋已经居中坐定,在大打官腔:“你的兵太没有纪律了!这个样子,非正法不足以示儆。”
    黄通判因为自己无端被缚,正有一肚子火,现在看到张兆栋神气活现,越发生气。同时也警觉到,只要这个千总受了他的控制,那就必然地,他会利用其人来对付自己。这就非先下手为强不可了!
    ‘你是封疆大吏,兵临城下,私自逃走。朝廷正要杀你,你要杀那一个?”说着,快步上前,卷起衣袖,“刷”地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张兆栋一个嘴巴。
    这个千总倒还识大体,极力排解,将黄通判劝得悻悻然而去,解了张兆栋的围。不过他要护送巡抚回城的好意,却被谢绝了,张兆栋依然微服私行,找到一所寺院,暂且栖身。
    张佩纶也是逃在寺院里。炮声一响,五中如焚,带着亲兵就往船局后山奔,中途又遇雷雨,山路泥泞,鞋都掉了一只,由亲兵拖曳着,一口气逃出去五六里路,气喘如牛,实在走不动了。
    “找个地方息一息。”他说,“好好跟人家商量。”
    于是亲兵找到略微象样些的一家农家,正有好些人在谈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的炮火,发现有兵,不免紧张,主人家起身来迎,动问何事?
    “我们大人,想借你的地方坐一坐。”
    “你们大人,”主人家问道,“是那位大人?”
    “张大人。”亲兵答道,“会办大臣张大人。”
    “原来是他啊!害我们福建的张佩纶,在那里?”
    亲兵听得语气不妙,赶紧拦住:“你们不要乱来!借你们的地方坐一坐,肯就肯,不肯就拉倒。”
    一面说,一面赶紧退了出去,张佩纶在树下遥遥凝望,也看出乡人的态度不好,先就冷了心。看一看身上脚下,狼狈无比,自惭形秽,不由得便将身名人轶事子转了过去。
    “大人!”亲兵走来说道,“快走吧!这里的乡下人恶得很。”
    张佩纶咬一咬牙,起身就走,刚才是逃命,此刻是避辱,走得一样地快,幸好是下山的路,还不算太吃力。走到黄昏,发现一带红名人轶事墙,掩映在苍松之中,风送晚钟,入耳心清,张佩纶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在说:今夜大概不致露宿了。
    “这大概就是涌名人轶事泉寺。”张佩纶读过《福州府志》,猜测着说,“你们去看一看。”
    果然是涌名人轶事泉寺。寺中的老和尚当然不会象刚才的乡下人那样,大动肝火,将张佩纶迎入寺中,殷勤款待,素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洁,无奈食不下咽。
    “这里离船厂多远?”
    “二十多里路。”
    “怪不得炮声听不到了。”张佩纶说,“不知道法国兵登岸没有?”
    老和尚默然无以为答。佛门清静,根本还不知道有马尾开仗这回事。
    “总要有个确实的消息才好。”张佩纶焦灼地说。
    “我去打听。”有个亲兵自告奋勇。
    “好!你去。”张佩纶叮嘱:“今天夜里再晚也要有回音。”
    二十多里路,来回奔驰,还要打听消息,一时何能有回音,张佩纶在僧寮中独对孤灯,绕室彷徨,直等到晨钟初动,方见亲兵满头大汗地奔了回来。
    “怎么样?”张佩纶急急问道,“法国兵登陆没有?”
    “法国兵倒没有登岸。不过船厂轰坏了。”亲兵答道,“有人说,法国兵舰上一炮打到船坞前面,正打中埋着的地雷,火上加油,越发厉害。现在两岸都是火,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红。”
    “那么,有没有人在救呢?”
    “谁救?逃的逃掉了,不逃的趁火打劫,船局的库房都抢光了。”
    “该死,该死!”张佩纶切齿顿足,但是下面那句“非查明严办不可”那句话,自觉难于出口,只停了一下问起兵轮的损伤。
    “扬武号中了鱼雷,一下就沉了。福星号倒冲了一阵,不过不管用,后来也让法国兵打沉了,听说是火药舱中了炮,一船的人都死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里。”
    “那么福胜、建胜呢?”
    “也都沉了。”
    上游六条船,沉了四条,剩下伏波、艺新,据亲兵得来的消息,已往上游而逃,未遭毒手。张佩纶略略宽慰了些,接着问起船局前面的两条船。
    这两条船,一条叫琛航,一条叫永保,是毫无军备的商轮,照张佩纶与张成的想法,必要时用来冲撞敌舰,可以同归于尽。但是,这个想法落空了。
    “琛航、永保都打沉了。”亲兵答说,“打沉了这两条船,法国兵舰才轰船厂,只开了一两炮。”
    “下游呢?”张佩纶急急又问,“下游的三条船,能逃得脱不能?”
    “在劫难逃。”亲兵摇摇头,“飞云、济安还没有解缆就沉了。振威倒是很打了一阵,敌不过法国兵舰围攻,到底也沉了!”
    一片“沉了,沉了!”张佩纶面色灰败如死,但还存着一线希望,“我们的船,沉了这么多,”他问,“法国兵舰总也有让我们打沉的吧?”
    “没有。只不过打伤他们一条鱼雷艇。”
    “难道岸上的炮台,也都不管用?”
    “守炮台的,十之八九逃得光光。就不逃也没有用。”
    “为什么?”
    “炮都是安死了的,炮口不能转动,一点用处都没有。”
    “唉!”张佩纶长叹,“小宋先生,七年经营之力,夫复何言?”
    亲兵听不憧他发的感慨,却有一个很实在的建议:“大人!大家都说,法国兵不敢登岸,登岸就是自投罗网。看局势一时不要紧,大人还是回去吧!船局没有人,蛇无头而不行,事情会越搞越坏。”
    亲兵都有这样的见识,张佩纶真是惭愧无地。点点头说:“原是要回去的,不过法国兵得寸进尺,虽不敢登岸,一定还会开炮,船局怎么能住?”
    “总得尽量往前走,越近越好。这里离船局二十多里路,又隔着山,消息不通总不好。”
    “你说得是。倒看看移到那里好?”
    身边没有幕僚,张佩纶拿一名亲兵,当做参赞密勿的亲信。那亲兵倒也有些见识,认为不妨求助于涌名人轶事泉寺的老和尚。
    “言之有理!”
    “那么,我把老和尚去请来。”
    “不,不!”张佩纶说,“应该到方丈处去求教。却不知道老和尚起身了没有?”
    “天都快亮了!和尚在做早课,老和尚一定已经起身。请大人就去吧!”
    这当然要检点衣履,尽自己的礼节。无奈一件竹布和纺绸的“两截衫”,遍沾泥污,身上穿的一套短衫裤,也是汗臭蒸薰,难以近人。不过既不能赤身露体,只得将就。脚下的白布袜子,已不能穿,鞋子也只剩了一只,唯有赤足穿上寺里送来的凉鞋。真正“轻装简从”,去谒方丈。
    见了老和尚道明来意,果然亲兵的主意不错,老和尚一力担承,代为安排。为他设谋,以驻靠近船局的彭田乡为宜,在那里多的是涌名人轶事泉寺的施主,一定可以觅得居停。
    于是,由涌名人轶事泉寺的知客僧陪伴,张佩纶到了彭田乡,直投一家姓陈的富户。陈家信佛最虔,是涌名人轶事泉寺的护法,虽对张佩纶不满,但既看佛面,又看僧面,还是殷勤招待。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张佩纶又颇象个“钦差大人”了。
    正在跟主人从容叙话之际,只听得隐隐有鼓噪之名人轶事声,张佩纶是惊弓之鸟,怕有人兴问罪之师,吓得那张白面,越发一点血色都没有。
    主人看出他的心事,急忙说道:“张大人请安坐。我去看看是什么事?”
    到门口一看,有七八个人争着在问,陈家新来一位外省口音的客人,可是“会办大臣张大人”?主人不敢造次,先要弄清楚,打听这位客人的作用何在?
    “总督衙门悬赏找张大人。我们问明白了,好去报信领赏。”
    “是真话?”
    “是真话!不信你问地保。”
    地保也正赶了来。陈家主人一问,果有悬赏找张大人这回事,便承认有此贵客。隔不了两个时辰,督标的一名把总,送来一通公文,原来是专寄张佩纶的“廷寄”,由总督衙门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遍寻他不着,特意悬赏。差官送上公文,还带来何璟的话,要跟张佩纶会面,是他进城,还是总督来看他?
    张佩纶不即回答,先看廷寄,是批复他六月十四拜发的“密陈到防布置情形一折”,奉旨:“览奏具见勇敢,布置亦合机宜,仍着张佩纶加意谨慎,严密防守。并随时确探消息,力遏狡谋。”
    张佩纶苦笑着将廷寄丢在一边,问起城里的情形。差官只知道巡抚张兆栋托病不见客,何璟因为总督衙门四周有炮守护,倒还镇静。
    “船局何大人呢?”张佩纶问,“可知道他的下落?”
    “知道的。”差官的表情很奇特,有些想笑不敢笑,而又想说不敢说的神情。
    “如今在那里?”
    “不知道。”
    既说知道又说不知道,词气近乎戏侮。如在以前,张佩纶必加痛斥,但此时就象身上受了暗伤一般,一有盛气,便牵掣伤处,人好象矮了半截。
    “怎么回事?”他只能微微责备,“你前言不符后语。”
    差官也发觉自己的语言矛盾,须得有一番解释,但说来话长,又恐贬损官威,惹张侧纶不悦,因而先声明一句:“何大人的下落,我也是听来的,不知是真是假?不敢瞎说。”
    “不要紧,说说何妨!”
    何如璋也是一听炮声就逃。只是逃的方向不同,是由鼓山向西而逃。
    一逃逃到快安乡。那里的施家是大族,有一所宗祠,附属的房舍甚多。何如璋认为这里倒是安身之处,当即派亲兵跟管祠堂的人去说,要借住几天。管祠的听说是船政局何大人,又见亲兵态度狞恶,不肯也得肯。于是一面收留,一面派人去通知施家的族长。
    施家的老族长嫉恶如仇,听说何如璋不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督师,弃职潜逃,大为不满。亲自赶到祠堂,告诉管祠的,去跟何如璋说,宗祠不便容留外人,请他马上走!
    这一下害了管祠的。一说来意,何如璋的亲兵先就翻了脸,一刀背打在管祠的背上,何如璋连连喝止,已自不及,管祠的口一张,吐出来一口鲜血。
    挨了打还不敢声辩,回来一诉苦,施家老族长大怒,决意驱逐何如璋。但如鸣锣聚集族人,可能激起众怒,闯出“戕官”的大祸,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条绝计。
    “放火烧房子!”他说,“烧得他不能存身。”
    “这,”管祠的说,“这怕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无非烧掉两间耳房,我出钱赔修。不烧到正厅就不要紧。”
    于是找了些族人来,先备好水桶撬钩等等救火工具,守住正厅,然后动手放火。何如璋一看浓烟熏人,赶紧出屋躲避,但见施家族人,冷颜相向,却不救火。心里立刻明白,低着头跟亲兵说:“人家不肯留我们,不必勉强。我们走!”
    于是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急走,惶惶然不知何地是今宵宿处?幸好暝色四合中,炮声渐稀,何如璋心神略定,想起有一家洋行常做船局的生意,总有香火之情。投到那里,果如预料,洋行中人跟施家大不相同,不但收容,而且接待得颇为殷勤。
    惊魂稍定,少不得问起战况,只知船师一败涂地,但船局的损害却不太重。到了起更,忽然又听得炮声隆隆,亘续不绝,派人打听,才知道船政局的辕门,照常放“更炮”,而法国军舰误认作是炮台合击的号炮,先下手为强,向马尾道方勋所辖的营垒,轰击不停,直到清晨四点钟,方始住手。
    何如璋千万遍捣床捶枕,彻夜不眠,乱糟糟地思前想后,不知何以自处?船局既不能回去,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的洋行,也难保不受炮火波及,无论如何要到省城,督抚会办,聚在一起,也有个商量。
    打定主意,一早就走,他每次进城,都以两广会馆为下榻之处,这一次自也照旧。一到会馆就得到消息,三艘法国兵舰乘早潮直驶到船坞前面,大轰特轰,船厂的洋楼、机器房,都已倾圮,大烟囱倒下来,还打伤了好些人。守船厂的官兵,逃得无影无踪,唯一的例外是都司陆桂山,拉了一尊克虏伯小炮上山,奋勇对抗。无奈威力不足,很快地就为法国兵舰的炮火,压制得无能为力了。
    “何大人!”两广会馆的司事提出警告:“我看还是出城的好。”
    何如璋大惊问道:“为什么?”
    “外面风声不大好。”司事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晓得何大人住在这里,只怕,只怕会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
    听得这话,何如璋的手脚发软,“怎么会有人晓得?”他说,“我不出去就是。”
    “会馆里进进出出的人多,怎么瞒得住?”
    话是不错,但自己却真有难处,本省的会馆都不能存身,还有何处可以立足?这样一想,只有硬着头皮横着心,跺一跺脚说:“我不走!先住下来再说。”
    司事见他执意不肯,只好听其自名人轶事由。何如璋在自己的那座院落中安顿了下来,第一件事是派亲兵到总督衙门去打听消息,取得联络。
    走不多时,司事来报,会馆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意向不测。又说,总督衙门东西辕门,聚集的百姓更多,风闻要拆督署的大门。
    “有这样的事,不是要造反了吗?”何如璋愤愤地说,“首县怎不派人弹压?”
    “何大人!”司事冷冷地答道:“这是什么时候?官威扫地了!”
    “唉!”气馁的何如璋抑郁地说:“教我走到那里去?”
    司事无语。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下何如璋一个人绕室彷徨,一颗心七上八落,片刻都静不下来。
    “官威扫地”四字,入耳惊心。何如璋知道,此时此地,除非有重兵守护,谁也不能保证,可以使他免于受辱。总督衙门的大门都有被人撤除之说,则何璟是“泥菩萨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身难保”,自己就大可不必作托庇于督署的打算了。
    “唉!”他顿一顿足,“还是走吧!”
    “这才是!二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到那里去呢?何如璋想来想去,只有等打听消息的亲兵回来,询明究竟,再定行止。会馆司事,也不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太紧,唯有听其自然。
    大门外的百姓,越聚越多,渐有鼓噪之势。会馆司事深怕暴民不分青红皂白,会拆毁了会馆,为了护产,只有挺身而出,安名人轶事抚大众。
    “何大人在这里,不错,不过他马上要走的,他是进城来跟总督、巡抚商量怎么样退敌?等他派去送信的亲兵一回来,马上就要出城,仍旧回马尾去保船厂。”
    “他本来就不该进城来的。”有人名人轶事大声说道,“厂在人在,厂亡人亡,他倒想想,怎么对得起沈文肃公,怎么对得起福建人?”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骂何如璋、骂张佩纶、也骂何璟与张兆栋。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儿,何如璋的亲兵回来了。
    他证实了会馆司事所得的传闻,总督衙门的大门,真的让百姓拆掉了,督标亲兵不知是不是奉了何璟的命令,未加制止,因而也就未生冲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何如璋却不这么想,只是连连叹气:“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张大人倒有下落了。”亲兵又说:“在彭田乡一家绅士那里。”
    “喔,”何如璋问道,“你是那里打听来的?”
    “是督标的一个千总告诉我的,他去送公文,还见过张大人。”
    “那好!”何如璋愁颜一开,“我看他去。你知不知道地方?”
    “不知道也不要紧。到彭田乡找到地保问一问就知道了。”
    “那就走吧!”何如璋毫不迟疑地,起身就走。
    “何大人,何大人!”会馆司事一把拉住他说,“请走这面。”
    为了大门口有百姓聚集,愤愤不平,见了何如璋一时忍不住,会做出鲁莽的举动来,所以会馆司事悄悄将他由一道僻静的便门送了出去。
    到达彭田乡已经黄昏,张佩纶正在吃饭,停箸起迎,相见恍如隔世,既亲切、又陌生,却都有无穷的感慨、委屈和羞惭。
    愣了一会,张佩纶想出来一句漠不相干的话:“吃了饭没有?”
    “我不饿!”
    “我也不饿。”张佩纶说:“里面坐吧!”
    两人屏绝仆从,虽非“流泪眼对流泪眼”,但黯然相顾,喉头梗塞,不约而同地摇头长叹。
    “城里情形如何?”
    “督署的大门,都让百姓拆掉了,何小宋深居不出。”何如璋答道:“张友山托病不见人。倒象是我们守土有责了。”
    张佩纶也有这样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使他不满的是,得到确实消息,何璟屯不打听打听实在情形,仓皇电奏,说船局已经失守。不知居心何在?倒要跟何如璋好好商量。
    于是他定定神,强打精神,亲手捡起一张纸,递到何如璋手里,是一个致总理衙门的电报稿,上面写的是:
    “孤拔得巴黎信,猝攻我船。铁木雷大小十一艘,乘潮猛击,我守久兵疲,船小援绝,苦战两时久,坏其雷船一,焚其兵船二。而我大轮一,小轮五,商、艇各船均毁,诸将誓死,无一登岸,深堪惨恸。法乘胜攻厂,黄超群犹守露厂,击毙法兵官一。无蔽无炮,必不能支。罪无可谊,请即奏闻逮治。”
    电文虽讲究简洁,但这个稿子,念起来非常吃力,见得是张佩纶方寸大乱之下的手笔。其中也有费解之处,猜不透只好问了。
    “‘铁木雷’是什么?”
    “是指三种船,铁甲舰、木造兵轮、鱼雷艇,共计十一艘。”
    “喔!原来这样解释。”何如璋想了一下说,“幼翁既已自请处分,我当然也一例办理。”
    “不!莪翁,”张佩纶说,“处分是余事。如今最急要的,莫如善后事宜,你应该回船局去料理。”
    何如璋面有难色。细想一想他的话也不错,自己是船政大臣,船局就是自己的“疆土”,理当固守。张佩纶是会办大臣,主要的是会办战守事宜,仗打过了,打败了,而且他也自请逮治了,当然可以一切不管。
    就在这踌躇之际,张佩纶又提了警告:“莪翁,咎戾已深,罪不可免。如今能补得一分过,他日多一句话说。你莫自误!”
    这是忠告。何如璋想到张佩纶有李鸿章的奥援,总理衙门亦有“小挫可徐图再举”的话,顿时愁怀一放,精神大为振作。
    “幼翁见教得是。”何如璋说,“我明天一早就回局里去。”
    听他有此表示,张佩纶略感安慰,“法国兵决不敢登岸,你放心回局好了。”他又恨恨地说:“可恨各国兵轮多事,来观什么战,不然我可以致敌于死,一雪奇耻。”
    “幼翁有什么奇计?”
    “我用几条船凿沉了拿河道塞住,法国兵舰出不去,不杀得他片甲不回?只是投鼠忌器,碍着英美兵舰,真叫我好恨!”
    恨事不止此一端,如果朝廷能接纳先发之议,亦决不致一败涂地得不可收拾。想想平日多所搏击,出言犀利,不给人留丝毫余地,如今自己成了言大而夸,一无是处的马谡,又有何面目,再见京华旧侣?最可虑的是多年来怨如山积,此刻亲痛仇快之际,那些仇家自然落井下石,不置之死地不甘心。一念及此,更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何如璋的心境比他略略好些,但想到收拾残局的担子沉重,不免气馁。虽想找几句慰人亦以自名人轶事慰的话来说,却实在懒得开口,叹口气拖着迟滞的脚步,走向居停替他预备的卧室。
    一夜过去,长门炮台传来捷报,有两艘法国兵舰进口,让穆图善打伤了一艘。他原驻离长门二十里的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县,从前天下午起,已移驻长门。法国兵舰虽然进出频繁,无奈炮口不能移动,而法国兵舰已经窥知底蕴,测量射程,改变航向,可以很轻易地避开炮火,所以能守株待兔打伤它那么一条船,说来还着实难能可贵。
    但是,沿岸其他各处炮台,却几乎为法国兵舰扫荡无余。守台官兵,望风而遁,因而法军可以派兵上岸,用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腐蚀剂,灌入炮口,毁坏炮身。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法军始终不敢登陆。因此,张佩纶和何璟都敢露面了,两人在疮痍满目的船局见面,商量出奏。
    奏稿是何璟带了来的,大意是说,法军曾经登陆,大败而遁,惜乎水师挫败。这表示陆路有功,水上失利,换句话说:何璟以总督的身分,掌理全省兵马,不辱所命,辱命的只是专责指挥水师的会办大臣。
    “我不能列衔。”张佩纶虽是败军之将,在何璟面前却依然是钦差大臣的派头,“师船既毁,炮台亦多坏了,我辈如此偾事,如果再粉饰奏报,欺罔之罪,岂复可逭?”
    “那,幼翁,”何璟问道,“你说该怎么报?”
    “据实奏报。”张佩纶答说,“无论如何这段要删掉。”
    何璟想了一会说:“也好。稿子还是我去预备。”
    这个会衔的奏折,应该由将军、总督、巡抚、会办大臣一起奏报,辗转会商,得要一些日子。张佩纶心想,反正责任是推不掉的,倒不如自己做得光明磊落些,接在那个自请逮治的电报之后,进一步先自陈罪状。
    于是强打精神,亲自动笔,拟了个“马尾水师失利,请旨严议逮问”的折子。当然,这个折子是决不会据实奏报的。
    大致论兵力则敌强我弱,论处境则敌逸我劳,而尤其着重在虽有制胜之道,无奈事与愿违,这取胜之道,就是他一再建议的“先发”。当然,他也必须反复申述明知其不可为而为的苦心孤诣:“大致六月二十以前船略相等,而我小彼大,我脆彼坚。六月二十以后,彼合口内外,常有十二、三艘,出入活便,而我军则止于兵船七艘,炮船两艘。臣心以为忧,密召诸将,以兵不厌诈,水战尤争吸呼,欲仍行先发之计,而诸将枕戈待旦,多者四十余日,少者亦二、三十日,均面目枯槁,憔悴可怜。加以英美来船,与法衔尾,奇谋秘策,不复可施。臣知不敌,顾求援无门,退后无路,惟与诸将以忠义相激发而已。”
    这段文章,张佩纶整整推敲了一个时辰,方始觉得惬意。言内有退步,言外有余哀,“先发”的“奇谋秘策”,明明是朝廷不准,却绝不归怨于朝廷,反而说将士“憔悴可怜”,不忍督责,而“英美来船”又成掣肘,无形中为朝廷不准先发的失策作开脱,当然也是为保全和局的李鸿章作开脱。然则一切的一切,自都心照不宣了。
    接下来是叙开战前的情形:
    “当六月下旬,英提督晤何如璋,以调处告,税务司贾雅格,屡函告督臣,又有英提督、英领事欲调处之说,其辞甚甘,其事则宕,臣亦知其谲诈,无如与国牵掣何?”
    这是再一次提醒,非不可先发致胜,无奈英美兵舰成为投鼠欲忌之器。而提到英美调处,特为指明何如璋与“督臣”何璟,是暗中声明,他不曾与洋人有往来,不负贻误和局的责任。
    然后就要谈开战当日的情况。这一段最难着笔,他只有含混而言:
    “初一、二日大雨如注,风势猛烈,初二子夜、初三黎明,臣屡以手书饬诸管驾,相机合力,有‘初三风定,法必妄动’之语。比潮平,而法人炮声作矣!臣一面饬陆军整队,并以小炮登山,与水师相应,一面升山巅观战。”
    这一段是昧着良心说话,他根本未曾“升山巅观战”,所以所叙的战况,多为耳食之言。而既升山巅,又如何下了山,就不交代了。在说明损失以后,紧接着便抒感想:
    “此次法人谲诈百出,和战无常,彼可横行,我多顾虑,彼能约从,我少近援。一月之久,彼稔知我疆吏畛域,士卒孤疲,复乘雨后潮急,彼船得势,违例猝发,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这是表示形禁声格,既非朝廷调度无方,亦非将士不能用命,从上到下,没有人该负战败的责任,当然他亦不任咎戾。但这层意思,只能暗在内,在表面上,他必须自陈无状。
    就是自陈罪状,也必得有一番怨艾之意,来占住身分,他说:“各船军士,鏖战两时,死者灰烬,存者焦伤,臣目击情形,实为酸痛。臣甫到闽,孤拔踵至,明不足以料敌,材不足治军,妄思以少胜多,露厂小船,图当大敌,卒至寇增援断,久顿兵疲。军情瞬息千变,既牵于洋例,不能先发以践言,复误于陆居,不能同舟以共命,损威贻祸,罪无可辞。惟有仰恳宸断,将臣即行革职,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法罪,以明微臣愧悚之忱,以谢士卒死绥之惨。”
    “误于陆居”是他避重就轻的巧妙说法,因为以他的职责,等于地方官与城共存亡一样,师船多焚,一身无恙,未免难以交代。“误于陆居”就表示想与船同殉,亦无机会,再进一步说,倘或他是住在船上,身当前敌,亲自指挥,或者不致这样一败涂地。错来错去错在“陆居”,这个“误”字,他自己觉得笔力千钧,莫可移易。
    文章做到这里,已经终结,但还有奇峰突起的一段话:
    “日来洋商及我军传说,或云法损六船;或云孤拔受伤已死;或云乌波管驾已死;或云法焚溺近三百人。要之,我军既已大挫,彼亦应稍有死伤,传闻异辞,即确亦不足释恨。
    惟此奏就臣所目见,参以各军禀报,不敢有一字含糊,一语粉饰,再蹈奏报不实之罪。”
    这就是说,水师虽然挫败,法军亦有相当损伤,有过有功,原可相抵,不过他自责过甚而已。“即确亦不足释恨”这句话,更是得意之笔,摇曳生姿,妩媚无限。
    写完这个折子,暂且不发,到第三天又加一个附片,专陈“陆军接仗情形”。黄超群、方勋当时早就吓得不敢出头,张佩纶却铺叙战功,大为夸奖:
    “伏查船政露厂临河,防护既无巨炮,曲折并无缭垣,实非可战可守之地。此次法人以大船大炮环攻三日,我军兵单械缺,力实难支,而黄超群等扼险坚持于炮烟弹雨之中,昼夜并不收队,尚复出奇设伏,截杀法兵多名,卒全船厂,实非微臣意料所及。法船退后,臣查点机厂料件,偶有遗失,烟筒亦伤其二,各屋千创百孔,而大件机器犹在,船署屹然独存,黄超群等以兵轮既挫,口不言功,惟水师之失,罪在微臣,船厂获全,功归陆将。”
    他这样讳败为胜,一则是表示他与“诸将以忠义相激发”的统驭有功,再则是收买人心,好为他掩饰弃师潜逃的不堪之状。当然,这个单衔的奏折,他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与将军督抚会衔的折子不能矛盾,否则两相参看,马脚尽露,就变作弄巧成拙了。
    因此,张佩纶又要了会衔的奏稿来,仔细检点,并无矛盾,方始拜发了单衔的奏折。而京中的电报已纷至沓来,指示战守方略以外,且已明诏对法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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