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六十九回陷阱暗惊防世伯深闺却喜结知交
    仟天吾道:“令尊结了多少仇家,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在他心目中够得上分量作他对手的他才会放在心上,例如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等闲之辈,他焉能放在心上?”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的本领也不错呀,总有点来头吧?”
    任天吾冷冷笑道:“这三个小脚色怎能和蓬莱魔女相提并论。贤侄女,你打不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七煞掌尚未练成而已。再过两年,他们再多三个,也不是你的对手。”
    宫锦云道:“可是我现在打不过他们,总是难免麻烦。”
    任天吾正是要她说这句话,装模作样的沉吟半晌之后,说道:“是呀,所以我正在为你担扰呢。”
    “这三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对你可是大大不利!”
    宫锦云道:“什么消息?”心想:“一骗二吓,他骗我不成,现在是用到吓这一招了。”
    果然便听得任天吾道:“有几帮人马,都是你父亲的仇家,在恩寿县四邻,计划抢你!这三个人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历,但已知道他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只不过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我,这才不敢踏入恩寿县境而已。”
    宫锦云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想道:“若然真有此事,那些人也一定是受任天吾指使而来的。嗯,这老家伙阴险狠毒,我倒是不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任天吾接着说道:“这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志切报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贤侄女,不是伯伯要强留你,形势这样险恶,我看你还是到我家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好!”
    宫锦云听了这话。即使明知他是恐吓自己,亦是不能不慌。暗自思量:“任天吾指使的那些人杀我是不敢的,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倘若落在他们手中,即使不至于污了清白,多少受点侮辱,今后也是没面见人了。”这还只是假设那些人是受任天吾指使的,若然不是的话,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任天吾道:“你躲在我的家中,谅他们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给你找寻爹爹,等到你的爹爹来了,那些人自会闻风而散,你就不用怕啦。至于你有什么私事,要见什么人,我若帮得上忙,也可以帮你忙的。”
    宫锦云心里盘算:“任天吾强留我,为的是要讨好我的爹爹。我在他家中住下,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危险。爹爹和那蒙古国师就要去和林的,任天吾似乎还未知道这个消息。待他找着爹爹,我也可以找到机会逃走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跟任天吾回家。
    任天吾家在舜耕山上,相传是古代舜帝躬耕之处。山并不高,却是与外间隔绝的荒僻所在。山上只有三户人家,其他两家是任天吾的佃户,平时在任家执役的。严格说来,只有任家一家。
    任家倚山修建,气势倒是不凡。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外有围墙围绕。
    任天吾带领宫锦云回家,第一句话就问家人道:“小姐呢?”家人道:“刚在花园里练武,现在不知回房没有?”
    任天吾笑道:“贤侄,你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她却是早就知道你了。这次你来和她作伴,她不知要多高兴呢!”
    宫锦云稍稍宽心,想道:“有他女儿作伴,对我倒是较好一点。”便道:“不要打断令嫒练武,我到花园见她吧。任姐姐想必已得伯伯真传,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任天吾笑道:“这丫头还差得远呢,胡乱练练罢了。她的年纪比你小,你不用客气,当她是妹妹好了。”
    踏入花园,只见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假山,遍布园中,好像重门叠户,构成一个什么阵图似的。假山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荷池、花圃,两旁林木掩映,花影扶疏,美妙有如画图。“这老家伙倒会享福,也罢,我闲着没事,乐得在他家里享享几天清福。”宫锦云心想。
    任天吾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只见在一片桃花林下,一个少女正在那里练习睹器。
    她练的是梅花针的功夫。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蜂蝶飞来,有许多嗡嗡嗡的蜜蜂正在枝头采蜜。
    阳光下但见一丝丝的金光闪烁,一只只的蜜蜂跌下来。宫锦云来到的时候,地上大约已有十多二十只蜜蜂了。
    任天吾穿出假山,笑道:“绡儿,不用练了,你看看是谁来啦?”
    那少女拾起头来,笑道:“让我猜猜,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宫姐姐吧?”任天吾道:“可不正是吗?绡儿,你有伴啦,高不高兴?”
    那少女大喜道:“宫姐姐,我的小名叫红绡。你不知道,我可是在盼望你呢。午间爹爹回来说,你经过我们这里却又走了,我非常失望,想不到终于还是把你盼来了。”
    宫锦云道:“打断了你的练武啦。任姐姐,你这梅花针的功夫真是神乎其技,怎么练成的?”
    任天吾道:“你又伤害了不少蜜蜂吧?”
    任红绡道:“教姐姐见笑了。不过,爹爹,你也把女儿说得人不济啦!”
    任天吾佯作不知,说道:“你的功夫有何进境,这么夸嘴?”
    任红绡道:“爹爹,你瞧!”原来那些掉在地上的蜜蜂是还没有死的,只是每一只蜜蜂的翅膀给一根金针钉住。任红绡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针拔起,金针拔起,蜜蜂振翅便飞。转瞬之间,把十多只蜜蜂都放走了。
    任天吾掀须微笑,说道:“你练了三个月的梅花针,练到这个火候,虽未炉火纯青,也算难为你了。不过,还要练到百不失一,在目力所及的任何一只蜜蜂都飞不出你的掌心,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这才能够算是练成了这门功夫。你现在只是小成,不能自满!”
    任红绡道:“女儿怎敢自满,我正是想请宫姐姐指教呢。听说黑风岛的武功,无一不是武林绝学,小妹班门弄斧。教宫姐姐见笑啦。”
    宫锦云心头微凛,暗自想道:“任天吾的女儿与我作伴,我要逃跑,恐怕更不易啦。这老家伙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分明是在暗中警告我,警告我不可逃走,否则就要像蜜蜂-样,逃不出他女儿的掌心。”当下勉强笑道:“任姐姐。这是你误信人言了。黑风岛的武功怎配得上称为绝学,而且家父传授我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暗器功夫,怎能和姐姐相比?”
    任红绡道:“姐姐,你客气了。”任天吾笑道:“我与令尊忝属知交,锦云侄女,你用不着和小女客气。对啦,你们年轻人多亲近点吧。我进去打点打点,绡儿,你陪你的宫姐姐园中走走。”
    宫锦云心中有事,哪有闲情赏玩风景?任红绡则是兴致勃勃,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在园中东溜西走,口讲指划,说个不停。宫锦云不能不敷衍她,说道:“姐姐,你家这座花园真是无异世外桃源。”
    任红绡笑道:“听说黑风岛有四季长开之花,八节常青之草,那才真正是世外桃源呢。不过,我家这座园子景致虽然普普通通,家父布置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姐姐,你是行家,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园林布局,我可是一窍不通,但觉其美而已。”任红绡笑道:“我说的不是园林布局。”宫锦云隐约猜到几分,问道:“那是什么?”
    任红绡道:“我也不大懂,不过听家父说,这园子里的假山树木,乃是按照诸葛武侯遗下的八阵图古法布置的,不懂得阵法的人,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出路。往往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倒很是有趣。但若碰上轻功很高明的人呢?”
    仟红绡道:“轻功再高,要走出这座园子,也必须上了假山。方能看清楚方向,对不对?”不等宫锦云回答,跟着便自问自答道:“只看清方向还是不行,下了假山,在地上走,又会迷路的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从这座假山跃过另一座假山,直到跳过围墙,方能走出这座园子。两座假山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远的在七八丈开外,多好轻功也不能一掠而过吧?”
    宫锦云道:“倘若真有那么轻功高明的人呢?或者他分作两次飞越假山?”
    任红绡笑道:“那也无妨,有些假山上面是装有机关的!”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么说来,你们这座园子可真算得是布置周密,万无一失了。其实令尊武功这么高,还怕有外人闯进来暗算他吗?”心里则在想道:“怪不得任天吾千方百计把我留在他的家里,这是要叫我插翼难飞。”
    任红绡道:“这可很难说,家父在侠义道虽然薄有声名,但仇家也是有的。”
    宫锦云暗自思忖:“看来她还未知道她父亲的真正面目。她对人很热心,大概不至于像她父亲那样坏吧。不过俗语说得好,疏不间亲,我当然不能在她的面前说任天吾的坏话。只能好好笼络她,待混得熟了,动以私情,求她放我逃去。”
    这一希望当然甚是渺茫,但事已如斯,宫锦云也唯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和任红绡厮混了。
    好在她们年纪相若,年轻人总是容易交上朋友的,游罢花园,宫锦云和她已经是相当熟络,表面看来,当真就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姐妹了。
    这晚两人同房共榻,抵足而眠。任红绡谈兴甚浓,谈呀谈的,不觉就谈起女儿家的私事来了。
    任红绡忽地带笑说道:“宫姐姐,听说你和公孙璞是自小订亲的,但后来宫伯伯又不喜欢他了。有这事么?”
    宫锦云道:“是令尊告诉你的吧?”为了要与任红绡变为知己,她也顾不得害羞,只好绕个弯儿承认。
    任红纳道:“爹爹说公孙璞的武功很是不错,宫伯伯为什么不喜欢他?”
    宫锦云道:“人各有志,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的爹爹却要他到黑风岛去和我成亲,不许他再闯荡扛湖了。他不答应,所以我爹爹也就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啦。”任红绡笑道:“他倒是很有志气呀。不过令尊也是为你着想,有个夫婿长伴妆台,不是胜于他到江南去冒险吗?纵使吉人天相,平安回来,那也是会少离多了。”
    宫锦云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法,但求嫁得一个多情夫婿,长伴妆台,这一生就过得很快乐了。后来才渐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对。”
    任红绡道:“这又有廿么不对了?”
    宫锦云道:“后来我在江湖行走,亲耳听见了也亲眼看见了许多事情,我就觉得是不对了。我曾见过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是怎样残杀咱们汉人;我曾听过失掉儿子的母亲,失掉丈夫的寡妇是怎样哀痛悲号;我也看到了抗金的义军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听到了他们的家属,父勉子、妻劝夫勇敢杀敌,叫他们不要以亲人为念。”跟着把自己在金鸡岭这一段经历说给红绡听,说了许多真实的故事,听得任红绡耸然动容。
    宫锦云最后说道:“黑风岛孤悬海外,中原的漫天烽火本来都是与它无关。但我一想我一家人过得安乐,千千万万人家却是在受痛苦熬煎,我又怎能安下心来?”
    任红绡呆了半响,说道:“我也曾走过江湖,不过大都是跟着爹爹的,也没走得怎样远,经过之处,都是比较太平的地方。但虽然如此,你所说的那一类事,我也是略有所知的。”说了这话,心里暗暗叫声“惭愧!”想道:“为什么我以前知道这些事情,却是不大关心呢?”
    宫锦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想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还能拦阻他吗?”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的本性还是好的,只不过可能是受到了姑父亲的蒙蔽罢了。”不料任红绡想了一想,忽地又说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公孙大哥要去抗金,这是应该的,不过我爹爹有另一种看法。”
    宫锦云道:“哦,什么看法?”
    任红绡道:“你别误会,爹爹不是说公孙大哥是冒充的假侠义道。”宫锦云心里暗笑:“你爹爹才是呢!”“他是觉得,你的爹爹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许其中另有原因。”
    宫锦云道:“什么原因?”
    任红绡笑道:“只是我爹爹的猜想而已。他认为父母都是爱子女的,俗话说爱屋尚且及乌,何况是自己女儿所要嫁的人?那么令尊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者就不是你说的‘人各有志’那样简单了。公孙大哥可能有什么短处给他知道,而他又不便讲给你听。你是明白人,我不多说了。”
    宫锦云七窍玲珑,一听便懂得她的意思,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家伙不知造了公孙大哥什么谣言,想来大不了是说他品行不正罢了?嗯,若说公孙璞靠不住,天底下就没有谁靠得住了!”
    不过宫锦云虽然知道任天吾定是乱造公孙璞的谣言,却也不能在任红绡面前拆穿。“我要她相信我,这可得慢慢来!”宫锦云心想。
    任红绡又笑道:“有一个自己真心欢喜的人,这就是幸福了。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既然把心交付给他,也就不必理会了。
    “不过宫姐姐你可切莫误会,我不是说公孙大哥就是坏人。”
    宫锦云笑道:“我明白,不过我却不能赞同你的说法。比如说他是个鞑子的鹰犬呢?到你知道他的底细之后,你还能喜欢他吗?”
    任红绡道:“那当然另当别论。我说的并不是这样严重的坏事。”
    宫锦云心中一动,笑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意中人?我的事情都不瞒你,你可不能瞒我!”任红纳面上一红,说道:“我,我和他远不能和你们相比,你们是订了婚的,我和他不过是相识未久的朋友。”
    宫锦云笑道:“那人是谁,交情怎样,从实招来。嗯,你不说我可要呵你痒了。”
    任红绡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叫道:“别呵,别呵,我说,我说。”
    任红绡红晕双颊,说道:“宫姐姐,你在江湖走动比我多,侠义道的朋友更多。你可曾听过颜豪的名字?颜是‘容颜’的颇,豪是‘豪杰’的豪。”
    宫锦云道:“颜豪?这个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任红绡甚为失望,说道:“爹爹说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侠士呢。”
    宫锦云道:“是么,这是我的孤陋寡闻了。我在金鸡岭日子不长,侠义道中的人和事,许多我都未曾知道。将来我若能回去,见了柳盟玉,我替你打听打听。”心里却在想道:“任天吾称赞的‘少年侠士’,只怕不是好人!”宫锦云这一猜倒是猜对了。不过她还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颜豪其实是金同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任红绡道:“有一次我单独出门,碰上几个小贼,正在厮斗,是他路过帮我打发的。我回家告诉爹爹,爹爹初时还不放心,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个姓颜的少年是不是好人,还难断定。后来他打听得清楚了,据说还和颜豪见过了面,回来才大大高兴,说是我有‘慧眼’呢!他说颜豪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显露头角的少年侠士,很有一点名气,不过还不是很多人知道。”
    宫锦云忽地有个奇怪的联想:“莫非她所遇的事情又是一个陷阱?和她爹爹这次摆布我的一模一样?更说不定任天吾竟是师法他的?”
    任红绡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瞿然一省,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想道:“我这可真是胡思乱想了,哪会有这种相同事情?任天吾怎容别人捉弄他的女儿?他是这样老奸巨滑,又何须师别人故智?”当下说道:“没什么,我是替你喜欢呢。后来你们见过面没有?”任红绡道:“爹爹说他要来我们家的,但现在一年多了,还没看见他来。”
    宫锦云笑道:“啊,那你可是望穿秋水了呢!但你可也不用担心,你心里有了他,他心里有了你,你爹爹又喜欢他,这事还能不成吗?”
    任红绡嗔道:“我告诉你,你却取笑人家,你好坏啊,我不依你!”口里骂宫锦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宫锦云则是口里和她说笑,心里着实有点为她担扰:“任天吾看中的人,恐怕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如果她知道她的“胡思乱想”竟是事实的话,那她更要担扰了。
    不过担扰是另一件事情,在经过这晚的深谈之后,她和任红绡倒是真的变成了知心的朋友了。友谊进展之快,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知不觉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她们正在闺房闲话,服侍任红绡的一个小丫鬟忽地笑嘻嘻地走进来。
    任红绡道:“进来也不敲一敲门,没规没矩。什么事这样好笑?”
    小丫鬟道:“我是忙着给小姐报喜,忘了规矩啦!”
    仟红绡道:“报喜,报什么喜?”
    小丫鬟道:“有一位远方来的贵客!”
    任红绡道:“这关我什么事?”
    小丫鬟笑道:“这位贵客姓颜名豪,夫人叫我偷偷告诉小姐的,他现在正在和老爷在客厅说话。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见他?”
    任红绡忍不住心头的高兴,却说道:“要你这小丫头多事?客人自有爹爹陪伴,爹爹又没叫我。”
    她那欢喜的神色可瞒不过小丫鬟,小丫鬟笑道:“老爷迟早会叫你出去的,我是怕你心急,早点告诉你。你不是天天盼望他来的吗?”
    任红绡嗔道:“乱嚼舌头,快走!”
    宫锦云笑道:“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好不好,你的心上人也该让我认识认识啊。”仟红绡道:“给爹爹发现了可不好意思。”
    宫锦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你爹爹是耍叫你见他的。不过我怕见他不着,才要你陪我偷看罢了。”
    任红绡其实早就想上的,听她这么一说,半推中就的答应了。两人躲在客厅外面的假山背后偷看。
    客厅里任天吾正在和一个少年公子说话,不用说这人自是颜豪了。宫锦云悄声说道:“你这位颜公子长得好俊啊!”任红绡双颊晕红,报以甜甜的一笑。
    只听得任天吾说道:“颜公子,你刚才说的这门点穴功夫,是不是名叫惊神指法?”
    “惊神指法”四字听在宫锦云耳朵里,心中不由得好生惊异:“惊神指法?这不是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武功么?怎的他也懂得?”
    颜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老伯见多识广,武学渊博,这惊神指法上过深奥,有一两处变化精微之处,小侄迄今还是未能领会,正想向老伯请教。”
    任天吾哈哈笑道:“颜吐兄,你向我‘请教’?嘿嘿,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语:问道于盲了!”
    颜豪道:“小侄乃是诚心求教,老伯太客气了。”
    任天吾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我怎会与世兄客气?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晚辈对这门点穴功夫颇有造诣,‘惊神指法’这个名称我还是从他哪里知道的。令帅的功夫自必比我那晚辈高明,颜世兄何不留待见到尊师之时再行求教。”
    颜豪说道:“老伯,我也实不相瞒,这门功夫,我并非得于良师,而是得于益友。这位朋友的年纪比我还年轻。”
    宫锦云与任红绡躲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此处,各有各的不同心情。
    任红绡听她父亲说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登时不禁脸红心跳,只听进了这-句话,底下的话就都听不见了。
    宫锦云则是诧异无比,心道:“-个比他还要年轻的朋友,教他这门点穴功夫,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任天吾果然就把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先自说了出来:“颜世兄,你这位益友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颜豪也道:“任老伯,你那个晚辈是谁,可以告诉小侄么?”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咱们齐自把这个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对一对看。”
    过了一会,只见他们二人各自展开对方所写的字条,同声念道:“公孙璞!”两个人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宫锦云大吃一惊,心想:“果然是公孙大哥!奇怪,公孙大哥从没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朋友,莫非是新交的么?”她突然听得公孙璞的名字,几平失声叫了出来。虽是及时惊醒,没有喊出,但亦微微的噫了一声。
    任天吾一声咳嗽,说道:“是绡儿么?”
    任红绡道:“是我和宫姐姐出来赏花,爹爹可是有客人么?”
    任天吾道:“找正想使丫头叫你,你猜是谁来了?”话犹未了,颜豪已是说道:“任姑娘,是我来拜访令尊,你想不到吧?”
    任天吾道:“颜公子不比外人,你们都进来相见吧。”
    宫锦云初时本是想陪任红绡来偷偷一看,自己并无意和这颜豪见面的。但现在从他口中听到公孙璞的名字,而且还说公孙璞是他好友,宫锦云当然是不用他请也要进去的了。
    宫锦云见了颜豪,任天吾介绍他们二人相识,颜豪作出一副惊喜的神气,说道:“原来令尊是宫岛主,令尊的大名,小可乃是久仰的了。”
    任大吾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尚未知道呢,我这位侄女的未婚夫正是你的好朋友公孙璞。”
    颜豪笑道:“公孙璞与我无话不淡,只是这宗美满姻缘他却是守口如瓶,没有告诉我。下次见到他,我非要罚他请酒不可。”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刚才和任天吾谈论惊神指法,也正是有意藉此说出公孙璞的名字,好引宫锦云来自己上钩的。试想任天吾一身上乘的武功,完颜豪也是非同泛泛,外面有两个人偷听,他们岂有不知觉之理?
    颜豪跟着说道:“宫姑娘,我刚和任老伯正在谈到璞兄。”
    任天吾道:“他们二人切磋武功,颜世兄从他那里学会了惊神指法,有几个微妙的变化尚未参透。对啦,颜世兄,你求我指点,不如求我这位侄女指点。”
    颜豪笑嘻嘻说道:“不错,璞兄教我都那么用心,宫姑娘自必是更得到他的真传了。”
    宫锦云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顾不得害羞说道:“不知颜公干是在哪里与他相会?相处了多少时候?”心想:“纵然是资质极好,要学惊神指法,也非得三五个月不行。再说公孙大哥怎会教他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心里不免有点怀疑,这颜豪说的乃是假话。
    颜豪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璞兄是在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义逸凡那里相识的,相处几近一月,天天切磋武功。嗯,说是切磋,其实是我叨教,所获的益处远比他多。”
    宫锦云道:“惊神指法他可没没用心教过我,我只是略识一些招式而已。”颜豪说道:“宫姑娘太客气,既是会家,我就把璞兄教我的这套惊神指法演给你看好吗?请姑娘指正。”宫锦云道:“指点不敢当,但这套指法,我也未曾见他演过全套,颜公子肯练给我看,让我开开眼界,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颜豪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小可献拙了。”当下一捋衣袖,便在客厅里施展惊神指法。
    宫锦云留心观看,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果然都是与公孙璞一模一样。
    这惊神指法由于穴道铜人图解的数度易主——最初是宋国的大内宝藏,后来给金人抢去,最后落在张大颇手中——各人的参悟有所不同,是以分成大同小异的三支。公孙璞所传的乃是武林天骄这一支,以变化精妙、指法严谨见长。
    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宫锦云是早知道的了,心里想道:“如此看来,的确是璞哥亲自教他的了,奇怪他怎么肯把这种武林秘笈的上乘武功传授给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呢?这位颜公子也真是聪明绝顶,相处不到一个月,就把惊神指法全部学到手了。”
    此外,她也从颜豪的口音,听出了一个破绽。
    要知中国各地的方言,极为复杂,汉族与女真族固然是差异极大,同是汉人,大都的汉人又与别个地方的汉人不同。
    宫锦云有天赋的语言天才。这两年来她在江湖上到处乱走,懂得的方言不少。尤其是在密云县那段日子,他们父女跟龙象法王住在一起,龙象法王的手下有蒙古人,有汉人,也有金人,她曾经注意到金人学讲汉浯常犯的一些小毛病。不论他们的汉语讲得如何纯熟,总有几个字音咬得不准的。对“四声”之分,也远不如汉人的严密。例如常把“入”声读成“平”声,就是一个常见的例子。而大都人氏,不论汉人金人,说话的尾音又总是喜欢带一个“儿”字,例如“明天”是说“明儿”,“姑娘”是说“妞儿”,“玩耍”是说“玩儿”等等。
    宫锦云暗暗想道:“一个人的口音,虽有可能因为走过的地方很多而受别处方言影响,但他自小就讲的那种‘乡音’却是到老也不会改变的,纵然他怎样力改掩饰,也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出来。颜豪决不止是‘到过’大都而已,从他的口音听来,他一定是自小就在大都长大的,而且还是一个会讲汉语、讲得几乎可以冒充汉人的金人!”
    想到了这个可疑之点,宫锦云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道:“颜豪怎能是女真鞑子,该不会是我的胡思乱想吧?但他又为什么要说谎骗红绡,假冒是山东武城人氏呢?”
    终于想到:“任天吾这老家伙老奸巨滑,他可以和蒙古鞑子勾结,也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勾结。他所赏识的人,九成不会是好东西!”可是,跟着又想:“那么,璞哥又为什么和他这样要好?他们还是在文大侠那里见识的。文大侠阅历丰富,识广见多,难道会给一个女真鞑子骗过?嗯,除非他对我说的全是假话。但他的惊神指法乃是璞哥亲传,这是决计假不了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宫锦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个疑团藏在心中,暂时不敢告诉任红绡了。“唉,但愿有一天见得着璞哥就好了,是真是假,那时就会真相大白啦。唉,但璞哥怎知我是困在这里,他也不知如今是身在何方。”
    宫锦云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璞哥”此时正是赶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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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璞和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兼程赶路,这一天已是踏入了定陶县境,遥遥可以看得见舜耕山了。
    “韩老大”惴惴不安,说道:“公孙少侠,待会儿到了任家,你可别要将我难为才好。”
    公孙璞道:“你放心,即使我和任天吾动手,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我可以对他说明你是被迫给我带路的,我胜了他你固然没事,倘若我给他打死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嘿嘿,说不定还要多谢你把我带引来呢!”
    “韩老大”连忙说道:“公孙少侠,你别多疑,我当然是盼望少侠旗开得胜。不过,若是不用动武,那就更好。”此时他的心里正是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公孙璞和他路道不同,而任天吾的毒辣手段他又是素所深知,说实话他也不知是希望谁人获胜的好。
    公孙璞扬鞭赶马,说道:“好,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就在此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来,公孙璞回头一看,和那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都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辛龙生,女的是奚玉瑾。
    公孙璞与辛龙生曾在西湖打过一架,但后来在松风岭上,他却又曾为辛龙生解穴疗伤,是以他们之间,虽然有点小小的过节,也还算得是朋友。
    奚玉瑾是知道他和谷啸风的交情的,难免有点感到尴尬,但还是十分坎喜地叫道;“公孙大哥,原来是你!”辛龙生则是淡谈地说道:“松风岭一别,今门又得重逢,幸会了。”
    公孙璞道:“上个月找到过令师那儿。”辛龙生道:“是吗?可惜我不能尽地主之谊。”奚玉瑾首先下马,说道:“难得相见,咱们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公孙大哥,你上哪儿?”
    辛龙生心里不大高兴,想道:“你见了谷啸风的朋友就这样欢喜,可知你是旧情未断的了。”但他毕竟是受过公孙璞的恩,于理于情,也不能不和他敷衍一番。当下四个人都下了马。辛龙生道:“这位朋友是-一”
    公孙璞道:“这位是跳虎涧的韩大哥,我请他带路上舜耕山的。”奚玉瑾诧道:“你上舜耕山找谁?”公孙璞道:“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在舜耕山上,想必你也知道吧?”
    他提及谷啸风,辛龙生更不高兴了,说道:“哦,原来谷啸风的舅父是住在这里。玉瑾,你怎么不和我早说,早说一日,咱们应该备办一点礼物去拜见他,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家里见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沉了脸不作声,公孙璞却老老实实地说道:“谷啸风决不会在他舅舅家里的,我也不是去拜访任天吾,我是去找一个人。”
    公孙璞道:“你还记得情九天回阳百花酒的那位宫姑娘吗?”
    奚玉瑾瞿然一省,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如今只你一个人,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找她的了,却还问你。”
    辛龙生忽地改了神气,听得好似十分留神,问道:“宫姑娘,你们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吗?”
    奚玉瑾道:“不错,她的父亲虽是人所畏惧的魔头,她可是一位好姑娘。”
    辛龙生道:“偷酒又是怎么回事?”
    奚玉瑾心头一凛,想道:“我告诉他,只怕他又要多心了。”原来那次奚玉瑾是把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洛阳,准备送给韩大维治病的。而时好韩大维的原因,则是希望韩大维允诺谷啸风与他的女儿解除婚约。
    想起往事,奚玉瑾禁不住黯然神伤,勉强笑道:“这位宫姐姐人是好的,只是有点顽皮,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我家自制的一种佳酿,有一次我们带了一坛准备送给-位世伯,宫姑娘半夜来偷酒喝,我们还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呢。不过,这可也正是应了一句俗语,不打不成相识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公孙璞递了一个眼色。
    公孙璞蓦地一醒,心道:“不错,我也太糊涂了。她已经嫁了人,当然不愿意在丈夫面前,再提起和谷啸风有关的往事啦。”
    奚玉瑾深知丈夫多疑善妒脾气,心中正在盘算如何编造一套谎话遮瞒。不料这次却是颇出她的意外,辛龙生并没查根问底,便即哈哈笑道:“公孙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拙荆和你的宫姑娘原来也是如此,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了。嘿嘿,哈哈,咱们两对,各交各的,说起来可都是好朋友哩!”态度突然从冷淡一变而为亲呢,令得公孙璞也是不禁有点愕然了。
    辛龙生笑声未已,接着问道:“公孙兄,但我却有一事未知,你何以要到任天吾家里找宫姑娘?”
    公孙璞道:“她就是住在任天吾家里。”辛龙生故作惊诧,说道:“哦,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任老前辈和黑风岛主原来也是很有交情的吗?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公孙璞道:“我也不知他们两家是否有交情,说老实话,我是疑心任天吾不怀好意。”
    奚玉瑾尚未知道任天吾暗地里私通蒙古之事,但对他也是早就有点疑心的了,心里想道:“谷啸风曾和我说过他的舅父是个伪君子,他都这么说,定是有所见而云然。他把宫锦云留在家里,只怕有点跷蹊。”
    辛龙生道:“这么说,你是作着坏的打算,万一宫姑娘当真是给任天吾强行囚禁的话,你就要闯关救美的了?”
    公孙璞心想他是文大侠的弟子,把真话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不错,我正是作这样的打算。”
    奚玉瑾心念未已,辛龙生忽地回过头来,和她说道:“玉瑾,我记得你似乎说过,任家和你们乃是世交。”
    奚玉瑾道:“不错,家父生前和任天吾是常有来往的。小时候我还叫过他世伯呢。不过家父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来了。”原来任天吾的妹妹本来是许配给她父亲的,后来却与谷啸风的父亲私奔,任家和奚家才没有做成亲戚的。不过奚玉瑾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告诉丈夫,她不只是小时候见过任天吾,前年在韩大维的家里,他们也是曾见过一面的。
    辛龙生作出深思熟虑的神气,过了一会,说道:“公孙大哥,你不会怪我直言吧?我觉得你这样跑去任家讨人,似乎有点鲁莽。”
    公孙璞本来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才要这样干的。因此,听了辛龙生之言,便即说道:“那么依辛兄高见,应该如何?”
    辛龙生沉吟半响,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公孙璞道:“辛兄请说。”
    辛龙生缓缓说道:“我们先到任天吾家里,以世伯之礼拜见他,料他不至于对我们多疑的。宫姑娘若是在他家里,玉瑾就可以见着她了。那时我们问明真相,再定对策。比如说我们可以劝任天吾放她,也可以助她私逃,再不成最后还可以合力将他打败。当然这只是假定任天吾当真乃是不怀好意,已经把宫姑娘软禁了的。若然并非如此,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一直没打说话的那个韩老大拍掌赞道:“辛少侠计虑周详,这样办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璞也觉得他讲得有理,说道:“那么咱们怎样互通消息?”辛龙生道:“今晚三更时分,你上舜耕山来,我偷偷出来找你。你选择的地方不要太近任家,只须生起小小的一堆野火,我就会找得到你了。到时虽然未必就能和宫姑娘商量定妥,至少也可以略明真相了。”
    公孙璞是个朴实直爽的人,心想:“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当然比这韩老大可靠得多。如今已经证实任天吾是家住舜耕山上,我们倒可以放了这韩老大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是这个主意吧。辛兄,多谢你的帮忙了!”
    辛龙生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好,我们先走一步了,今晚山上再见。”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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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折节纳交藏险诈谈词论世现真形
    韩老大讷讷说道:“公孙少侠,用,用不着小人了吧?”
    公孙璞笑道:“亏你还是一寨之上,怕任天吾怕得这样厉害。好,你走吧。我这匹坐骑也给你。”公孙璞由于要在晚上上山与辛龙生偷会,自是不便乘马。韩老大大喜过望,心里想道:“我有两匹坐骑在路上替换,至少可以早一天回到跳虎涧。这次我被迫带路,金七爷说不定已经思疑我了。我一回去,可得马上向他报讯。”
    公孙璞待人太过宽厚,可没想到他还在打坏主意。在山脚待到入黑时分,便即悄悄上山。
    奚玉瑾熟悉丈夫的性格,对这次的事情,不禁有点奇怪,走了一程,向山下望去,已经望不见公孙璞了,这才笑道:“龙哥,你这次对待朋友,倒是很热心啊!”
    辛龙生故意板着脸孔道:“怎么,你以为只是你配做侠义道么?”
    奚玉瑾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起初对公孙璞好像甚为冷淡,想不到你会这样帮忙他,是以有点奇怪罢了。”
    辛龙生道:“这件事情,我可是得一大半依靠你呢!”
    奚玉瑾道:“夫唱妇随,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夫唱妇随,但愿你这句话真正是心里的话才好。”
    奚玉瑾听这笑声,不觉打了个寒噤。以她的聪明,已经猜想到其中定有跷蹊了。
    果然接着便听得辛龙生说道:“瑾妹,你认为丈夫亲还是朋友亲?”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丈夫亲了。”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不妨和你说真话了。我这次到你任伯伯家里,不是为了公孙璞,是为我自己。”
    奚玉瑾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可否说得清楚些?”
    聿龙生与她并辔同行,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为了和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夫妻啊!明白了么?”
    奚玉瑾羞得满面通红,说道:“任天吾会医你的病?”
    辛龙生道:“任天吾不会,黑风岛主也不会,或许我的姑姑也没有解药,但她是天下第一使毒的大行家,只要找着了她,她定必尽心为我设法。”
    奚玉瑾道,“那你就该去找姑姑,为何去找任天吾?”
    辛龙生笑道:“任天吾和姑姑无关,你的朋友可就有关了。”
    奚玉瑾道:“我的朋友?你是说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要找着姑姑,就非得从这位宫姑娘的身上着手不可。”
    奚玉瑾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呢。”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的姑姑如今是在黑风岛上,她是给宫锦云的父亲骗去的。”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何以现在才告诉我?”辛龙生道:“我是怕你为我担心呀。”
    奚玉瑾心道:“你哪会这样体贴我?”但一来为了免伤夫妻和气,二来她急于知道的事情还多,也就无暇理会这些小节了。当下问道:“你的姑姑聪明能干,却又怎会上黑风岛主的当,给他骗上?”
    辛龙生道:“韩大维误信人言,以为我的姑姑毒死了他的妻子,他在苗疆蒙峒主那里找到我的姑姑,竟然下了毒手,废了我姑姑的武功。黑风岛主处心积虑,等候这个机会,那日他也在场。姑姑武功废了之后,他就陪她下山,骗姑姑说,他有千年续断,可以给姑姑续筋驳骨,恢复武功,我的姑姑即使‘明知不是伴’,也只好‘事急且相随’啦。”
    奚玉瑾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
    辛龙牛道:“当口在场的还有几位少年英雄,其中有一个是湘西武学名家武延春的儿子武玄感,武延春和我的师父交情甚好,他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新闻告诉我的师父的。至于黑风岛主骗我姑姑的说话,则是当日一个躲在草丛里的苗丁听到的,他还亲眼看见我姑姑给黑风岛主的管家用一辆大车载走,绝不会假。”
    奚玉瑾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在武延春来到文大侠那里的第二天,龙生就要和我北归,想必就是为了姑姑的事。”问道:“你既然知道姑姑是在黑风岛,何以你又要与我回家呢?”
    辛龙牛道:“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你帮忙,回到家里,把姑姑的表妹,韩大维的那个老相好孟七娘抓了来作人质,迫韩大维出头,要黑风岛主交回我姑姑的。孟七娘那次与我姑姑恶斗一场,武功已经大减。她对你又极有好感,咱们里应外合,要抓着她并非难事。这个计划,我是准备回到家里才和你说的。”
    奚玉瑾虽然早就知道丈夫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但听了他这番话,却也不禁震惊,心里想道:“用这等下流的手段,那还算得什么侠义道?”
    不料还有令她更吃惊的话在后头呢,辛龙生接着说道:“现在黑风岛主的女儿就在眼前,咱们可用不着费这许多周折啦!”
    奚玉瑾强作镇定,说道:“你打算怎样?”辛龙生哈哈笑道:“那还用问?难道有现钟不打,反去练铜吗?”
    奚玉瑾道:“你是要把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要你帮忙,把宫锦云捉了来当作人质,迫她父亲放我姑姑。这可要比抓着孟七娘来迫韩大维替咱们出头要好得多,也更有效啦!”
    奚大瑾道:“我和这位宫姑娘虽然没有很深的交情,她总是我的朋友啊!”
    辛龙生道:“夫唱妇随这句话可是你刚刚说过的!丈夫比朋友亲,这句话也是你说过的!”
    奚玉瑾知道丈夫无可理喻,只好从另一方面打消他的念头,说道:“任天吾的本领非同小可,宫锦云是他的客人,他能够让咱们在他家里把他的客人捉去?”
    辛龙生道:“这就是我必须要你帮忙的道理了。你们是旧友相逢,她对你定无防备。今晚你想办法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半夜点了她的穴道,咱们立即逃走。待到任天吾发觉,咱们已经走得远了。”
    奚玉瑾道:“只怕他发觉得早,咱们要走也走不了!何况任天吾还有一个女儿,武功也很不错,今晚说不定是三人同房。”
    辛龙牛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女儿也点了穴道,这样任天吾就更不敢为难咱们了。瑾妹,这件事多少总要担点风险的,但却是值得冒一冒险啊!”
    奚玉瑾道:“公孙璞面前,你怎样交代?”
    辛龙生着起恼来,说道:“我根本就不打算见那浑小子!再说,你把宫锦云从任天吾那里救出来,交回她的父亲换我姑姑,这浑小子始终还是可以得到她的,也算对得住他啦!”
    奚玉瑾沉吟不语,辛龙生越发着恼,厉声说道:“你是否不愿意和我做个名实相副的夫妻?哼,你不愿意帮我的忙,想必是对谷啸风犹有余情未断吧?”
    奚玉瑾又羞又恼,不禁泪珠儿滴了下来,说道:“你、你欺负我,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门。”
    辛龙生怕说僵了妻子不肯帮忙,连忙又赔礼道:“好妻子,我只是为了要和你做夫妻,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别见怪。你答应我吧!”
    奚玉瑾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里想道:“且待别了任家,再作打算。”当下说道:“好啦,好啦,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任家就快到了,小心说话给人听见。快走吧!”辛龙生以为她已经答应,欢欢喜喜的就和她去拜见任天吾。
    任天吾是头老狐狸,看见他们来到,情知其中定有跷蹊,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
    辛龙生道:“小侄早就想来拜见世伯了。”说罢就拉了妻子,向任天吾行叩拜大礼。奚玉瑾心里虽不愿意,但也不便使丈夫难堪,当下裣衽一礼,说道:“侄女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口里这样说,却并非真个磕头。
    任天吾道:“不敢当,不敢当!”左手扶起辛龙生,右手扶起奚玉瑾。辛龙生只觉一股力道在他肘下轻轻一托,身子就不由自己地站了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儿好深厚的内功,莫非他是有意向我露这一手的么?”
    辛龙生行过了礼,说道:“小侄成亲之后,方知老伯与敝先岳的交情非比寻常,请老伯把晚辈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不必客气。”
    任天吾哈哈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向你们贺喜呢。玉瑾,你得了如意郎君,怎的也不给我报个信,让我来喝杯喜酒?”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敢惊动老伯。”辛龙生道:“家师因为时局紧张,是以不想劳烦各方亲友,请老伯恕罪。”
    任天吾笑道:“玉瑾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我也勉强算得是她的长辈亲人了。你们到我这里,就和归宁一样,可得多住几天。”
    辛龙牛道:“老伯若不讨厌,小侄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多得老伯教益。”
    客套过后,大家坐定,任天吾忽道:“难得你们来到,我想向你们打听一桩事情。”
    聿龙生道:“老伯请说。小侄若有所知,定当详禀。”
    任天吾道:“我想打听我那外甥谷啸风的消息。两年前我在洛阳和他一同护送一批财物给紫萝山的义军,中途失事,彼此失散。两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脱险了,不知他可曾到过令师那里?”
    原来任天吾怀疑他们是来打探自己的动静的。谷啸风曾经捉着他的大弟子余化龙盘问口供,余化龙回来之后,虽然是对师父加以掩饰,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泄漏了师父的秘密,但以任天吾的老奸巨滑,当然亦已是识破他说的不尽不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谷啸风把他私通蒙鞑子的秘密告诉文逸凡,是以他要旁敲侧击,看辛龙生夫妇,对这件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龙生道:“谷兄没有到家师那里,不过在松风岭上,我们却也曾与他见过一面。”
    任天吾道:“是是,他可曾和你们说起了我?”
    辛龙生道:“当时只是匆匆一面,没有怎样交谈。我只知道他是要找他的岳父韩大维老英雄的。”
    辛龙生对谷啸风心里存有恶感,不知不觉在神色问表露出来。
    虽然这一表露并不如何明显,但却怎瞒得过老奸巨滑的任天吾?任天吾暗自想道:“这小子想必已经知道他的妻子与谷啸风有过一段恋情,所以不愿和我多谈他。”再又想起:“这小子对我倒是十分谦恭有礼,他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若然知道我的秘密,不该对我如此。”稍稍放了点心,但一时之间,还是猜不透他们的来意。
    奚玉瑾道:“我与绡妹多年不见,不知她有了婆家没有?”本来她要打听宫锦云是否确实是在任家的,但她也是个相当深沉的人,深恐冒昧一问,会引起任天吾的疑心。是以先问他的女儿,心想:“何必急在一时,见了红绡,自必会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任天吾道:“还没许人。女儿长大了,我就让她自己挑选吧,无谓多操心了。”
    辛龙生却是沉不住气,当他们说话告了一个段落,便即问道:“听说有位宫姑娘在老伯这儿?”
    任大吾道:“你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辛龙牛道:“不错,她虽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却也是玉瑾的好朋友。”
    任天吾笑道:“我知道。我和黑风岛主过去也曾相识,已有许多年没来往了。我正因为他这女儿为人正派,如今也可算得是咱们侠义道中的人,所以她路过此地,我就留她住下来,希望可以在她身上设法,劝她的父亲改邪归正。”
    辛龙生道:“老伯用心良苦,佩服,佩服。”任天吾笑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啊。”辛龙生道:“我是在路上听得江湖朋友说起的,当时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句话登时就泄了底,任天吾心里想道:“那日截劫宫锦云的人是我派出去的,他们决不会向外人泄漏。奇怪,他是从何得知呢?不过,从他这一问,我倒是可以知道,他一定是冲着黑风岛主的女儿而来的了。”当下笑道:“你们稍待一会,我叫丫头进去唤小女和宫姑娘出来与你们相见。”
    辛龙生本来准备任天吾还要盘问他的,由于他和公孙璞匆匆交谈,并没详问宫锦云是怎样落在任天吾手中的,故此以为公孙璞既然能够知道,别人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他准备任天吾一问,他就胡乱捏造一个江湖朋友的名字,不料任天吾并不盘问,爽爽快快的就请宫锦云出来,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宫锦云与任红绡忽地得到辛龙生夫妇来到的消息,更是感到意外。不过两人的反应又却有所不同,任红绡皱起眉头,说道:“奚玉瑾不是曾经为了和韩佩瑛争夺谷啸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的吗?”
    宫锦云笑了起来,说道:“不错,我和韩姐姐就是在那次婚变之后相识的。她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女扮男装,在路上碰上了我。我也是女扮男装的。她以为我是男子,我也以为她是男子。”想起自己曾经暗恋韩佩瑛的往事,笑得有如花枝乱颤。
    任红绡道:“亏你还这样好笑呢,当时我听得这桩事情,心里却是不禁有气。”
    宫锦云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何况谷啸风和韩佩瑛如今都已破镜重圆啦。”
    任红绡道:“虽然如此,用情不专,总是可恼。”
    宫锦云道;“那也不能唯独怪谷啸风。”
    任红绡道:“是呀,所以我是帮理不帮亲。奚玉瑾虽然是我小时候就相识的好朋友,我也要说她不对。她不该枪了韩佩瑛的丈夫,却又去嫁给辛龙生。哼,我倒是不大高兴见他们夫妇呢。”要知任红绡如今正是方尝初恋的滋味,一缕芳心,都系在完颜豪的身上,也就无怪乎她最恼恨的就是用情不专了。
    宫锦云则是急于知道外间的消息,劝道:“玉瑾姐姐是有点工于心计,不过她这个人还是好的。难得他们夫妇远来,她又是你的儿时游伴,你可不能让她知道你讨厌她。”任红绡笑道:“我是心里有气罢了,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当下两人一同出去,奚玉瑾见了宫锦云,又是欢喜,又是暗自羞愧,想道:“她只道我是专诚来探访她,却怎知道我是和龙哥串通了要来暗算她的。”
    奚玉瑾碍着有任天吾在座,说话十分谨慎。任红绡为了避免涉及她那次婚变,江湖上的事情一谈起来只怕就难免要牵连到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物,是以也就只是和她谈些小时候的事情。这样一来,大家倒似乎是由于分别太久而显得生疏了。
    宫锦云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察言观色,不觉暗暗起疑:“玉瑾姐姐好像是在担着心事,人家说女孩子成婚之后,十九容光焕发,她反而似是比前憔悴了?何以她没有新娘子的喜气,难道是婚姻不如意么?即使如此,她见了我和红绡,也该十分欢喜的呀。如今她的欢笑,看得出来,那是甚为勉强。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任天吾说道:“今日你们小一辈的好朋友相聚,我也很是高兴。但还少一个人,应该把颜公子也找来才对。”
    奚玉瑾道:“这位颜公子是谁?”任天吾笑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也是小女的朋友。嘿,嘿,你和小女有如姐妹,颜豪和辛少侠也该结识结识啦!”
    任天吾这么一说,奚玉瑾何等聪明,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位“颜公子”和任红绡是什么关系了,当下笑道:“绡妹,恭喜你啦,你有了心上人,怎不和我早说?”
    任红绡羞得满面通红,低下了头,说道:“我和他也是相识未久的,奚姐姐,你切莫这样说,人家听见了,可不好意思。”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语气之中,不啻默认自己是爱上了这位颇公子了。
    奚玉瑾暗暗好笑,心念一动,说道:“云姐,绡妹,咱们还是到里面说话吧。女孩儿家的私事,不便给他们男人听。有咱们在座,他们男人说话,也不能畅所欲言。”
    宫锦云正是想和她单独淡话,当下笑道:“玉瑾姐姐,今晚让我和你作伴好不好?辛公子,我要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暂且让一让你的娇妻给我了。”
    辛龙生求之不得,哈哈笑道:“宫小姐,你真会说笑。玉瑾知道你在这里,特地跑来看你,你们当然应该叙叙啦,莫说留媳一晚,留她十晚也行。”
    任天吾只道奚玉瑾是要遵守古礼,成婚之后,避免见陌生男子,当下笑道:“这位颜公子也不是外人,你见了他再进去吧。”心里暗笑:“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淑女,要拘执什么礼法?大概是在我的面前,才故意装模作样的。”
    其实奚玉瑾并不是这个意思,笑道:“老伯误会了。咱们江湖儿女,又是通家之好,自是不用避忌。我本来是要见过这位颜公子才进去的。”
    任天吾道:“你们稍坐一会。”走进内堂,亲自把完颜豪唤米,在路上当然也就悄悄的把辛龙生的可疑之处与他说了。
    完颜豪满面春风,与辛龙生夫妇见过了礼便即说道:“辛少侠名满江湖,我是久仰的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辛龙生听得好不舒服,笑道:“小弟出道还没几年,怎当得名满江湖四字?”
    完颜豪道:“我说的绝对不是恭维的说话。辛兄,你自己恐怕还未知道呢,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把你当作未来的武林盟主了!”
    辛龙生笑道:“真有此事?”
    完颜豪道:“一点不假!令师领袖武林,兄台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江湖上的朋友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呢!未来的武林盟主,除下兄台,还有何人足以继任!”他这一番声明“不是恭维”的恭维说话,直把辛龙生乐得好像猪八戒吃了参果,八万四千个毛孔,没一个毛孔不舒。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人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似乎有点油嘴滑舌。”
    完颜豪称赞了辛龙生,跟着又称赞奚玉瑾,赞她家学渊源,赞她是武林才女,更恭维他们夫妇是“神仙眷属”。奚玉瑾听得不耐烦,谈淡说道:“颜公子,我是笨嘴拙舌的人,不会说话。请恕少陪了。”宫锦云站起来笑道:“奚姐姐旅途劳顿,也该歇一歇了。我和你进去。”任红绡很不高兴,但也只好陪她们进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随即心里笑了起来,想道:“他们这对夫妻的确是貌合神离。看这情形,那个消息,大概至少是有**分可靠的了。”
    辛龙生与他却是谈得甚为投机,两人皆是文武兼修,谈文沦武,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吃过晚饭,已是将近二更时分,任天吾笑道:“难得你们如此投契,颜老弟,我把客人交给你啦。你们多亲近些,我失陪了。”辛、颜二人同声说道:“老伯请便。”
    任天吾走开之后,完颜豪说道:“今晚月色很好,辛兄,你累不累?”辛龙生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谈到天亮,我也不累。”
    完颜豪笑道:“如此良夜,坐在屋子里可没什么意思。咱们到花园里赏月如何?”辛龙生喜道:“吾兄有此清兴,小弟自当奉陪。”
    月光之下,园中景色,分外清幽。辛龙生道:“贤主、佳宾、良辰、美景,古人所说的赏心乐事,今日可是都齐全了。”心里忽地想起了公孙璞来,“这傻小子此刻恐怕已经在山上等着我了。”
    完颜豪道:“前人咏月的诗,我最欣赏两首。”
    辛龙生道:“是哪两首?”
    完颜豪道:“第一首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辛龙生有意卖弄才学,摇头摆脑的便吟咏起来,说道:“不错,此词一开笔就是奇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得何等潇洒飘逸,当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完颜豪笑道:“我更欣赏坡老说到人间的那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辛兄,你们夫妻乃是神仙眷属,白头偕老,定卜无疑。坡老此词的祝愿,在你们则已是实境了!辛兄,你真是几生修到啦!”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谈及此词的用意,心里不禁默然神伤:“他哪里知道我与玉瑾只是挂名夫妻,只怕随时都会凤泊鸾飘,还说什么白头偕老?”勉强笑道:“我也预祝颜兄与任小姐能成佳偶。那第二首诗又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道:“作者是谁,暂且不说。我把这首词先念给兄台听听,好不好?”
    辛龙生道:“好,让我猜猜,猜不着兄台可莫见笑。”心想:“他大概是有意考考我了,但是以与坡者相提并论的名家之词,想来我即使猜不着也不至于豁了边吧?”
    完颜豪朗声念道:“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侯艮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绛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念完之后,微笑说道:“辛兄,这首词如何?”
    辛龙生赞道:“好,好,的确是好词!口气之豪,古今罕有。坡老那首词是潇洒飘逸,这首词则是豪迈脱俗,且兼立意新奇,可说得是各有千秋!”大赞一通之后,试探问道:“是辛稼轩之作么?”完颜豪微笑道:“不是。”辛龙生接连问下去:“是陆放翁之作么?是刘克壮之作么?……’接连问了几个人,完颜豪都是微笑答道:“不是。”
    辛龙生连猜不中,不觉心虚,只好问道:“那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笑道:“这人并非文士,他的身份十分特别,我兄只是从词人之中寻找,就难怪猜不着了。”
    辛龙生更感不快,说道:“如何特别?”
    完颜豪笑道:“此词作者是前金主完颜亮!”
    聿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就是二十年前,大举南侵的那个金国皇帝完颜亮么?”
    完颜豪道:“不错。咱们只是以词沦词,兄台想不至于怪我赞赏金主的词章吧?”
    辛龙生大赞特赞这首同,不料竟是金国暴君的作品。完颜豪的话虽是给他解嘲,但在他听来,却是无殊讽刺了。
    辛龙生感到如同受了戏弄的羞耻,半晌说道:“不错,完颇亮的确可算得是文武全才的皇帝,这首词的口气霸道之极,在咏月的诗词之中,也的确可以说得是前无古人的了。但可惜他口气虽大,却是大言不惭。采石矶一战,他就不免身败名裂了!”
    说至此处,忽地不禁想道:“他今晚和我谈论诗词,好像都是有用意的。他称赞金主的词,用意又是什么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完颜豪已是说道:“采石矶之战,那是天佑大宋。一来金国恰巧碰上内乱;二来蒙古崛起,金国开始有后顾之忧,三来宋国出了一个名将虞允文,他的运气比岳飞好得多,没有受到权臣牵制。”
    辛龙生道:“不,据我所知,虞允文当时也还是受到朝廷制肘的。”
    完颜豪道:“总不如岳飞所受之甚吧?”接着说道:“采石矶一战之后,曾几何时,不又是金强宋弱,宋国要向大金求和了么?莫说虞允文如今已死,即使他还在生,朝廷又加重用,只怕也是难以抗御金兵的了!”
    辛龙生疑心顿起,想道:“怎的这个人老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完颜豪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敌人的长处,咱们也应该知道的,是么?”
    辛龙生道:“这也说得不错,大宋积弱,这是事实,所以家师才要号召江南豪杰,成义军,帮助朝廷,同御外侮。”
    完颜豪道:“可惜大宋朝廷,却要袭灭你们义军呢。”
    辛龙生听得“你们义军”四字,不觉更是皱眉,心道:“怎的此人说话,似乎越来越不对了?”
    完颜豪接着又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贤这话,足不会错的。比如武功一道,金人恐也不逊了汉人呢。”
    辛龙生因为师父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道:“不错,比如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骄就是金国人。不过金国、蒙古、天竺诸国的武学,虽也各有一家之长,总不如中原武学的源远流长,精深博大。”
    完颜豪道:“令师是武林盟主,吾兄想必早己得了令师衣钵真传?”
    辛龙生道:“家师虽是倾囊相授,可惜小弟愚鲁,所得无多。”话似谦虚,实则是默认了完颜豪赞他已得衣钵真传那句话。
    完颜豪道:“小弟平生未遇名师,所学甚杂,金国的武学,我也曾经学过一些。今日虽得与哥兄相识,不知兄台可肯把中原正宗的武学,赐教一二么?”
    辛龙生心道:“图穷匕现,原来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乃是要较考我的武功。”他是个要强好胜的人,于是笑道:“咱们一见如故,好朋友切琢武功,那是应有之义。赐教二字不敢当。”
    完颜豪道:“素仰令师号称铁笔书生,各种武学之中,又以点穴的功夫允推天下独步。小弟班门弄斧,想用几招粗浅的指法向兄台讨教,请莫见笑。”
    辛龙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他明明知道我最擅长点穴,却要和我比试这门功夫,看来定有所恃!”
    心念未已,完颜豪已是倏地出指,向他的“伏兔穴”点来了。正是:
    口中甜似蜜,腹里暗藏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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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私隐难宣心自苦诡谋巧布计何工
    辛龙生吃了一惊,赞道:“好指法!”连忙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一飘一闪,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左掌如环,右手中食两指弹出,紧接着右掌成圈,左手中食两指弹出。这是从他师父“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双笔点四脉招数变化出来的,名为“法轮三转,双峰插云。”双掌本应三次轮换,双指方始戳出的,辛龙生造诣不如师父,在这刹那之间,只能轮换两次,但也算得是快捷异常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也赞他道:“双笔点四脉,更是名不虚传。咱们点到即止,好吗?”
    “双笔点四脉”乃是辛龙生的师门绝技,识者本就无多,更兼他以笔法化为指法,懂得的人那就更少了。不料一使出来,就给完颜豪喝破,辛龙生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了。
    说时迟,那时快,完颜豪已是换招再上,只见一手虚抱,五指连弹,那手法竟是轻拢慢捻,好像弹琵琶一般。辛龙生心道:“这是什么点穴家数?”他的师父于点穴一道无所不精,各家各派的指法都曾和他说过。但完颜豪所使的却是“穴道铜人图解”中的秘传绝学,文逸凡也末曾见过的,辛龙生如何识得?
    他的指法一使便给对方识破,对方使的,他却毫无所知,饶是辛龙生如何自负也不禁心慌了,连忙应道:“琢磨武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当下回掌防身,出指虚戳,每一招都不敢使老,以防对方欺身突袭。一转而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
    “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惊神指法”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辛龙生得自乃师所传的独门指法,比起来也还是稍逊一筹,何况他的造诣未深,而完颜豪已是兼擅数家之长,把惊神指法都学全了。是以三十多招过后,辛龙生的身形已是在对方的掌指笼罩之下,大大的相形见绌了。
    辛龙生刚才的活说得太满,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心里想道:“我胜不了他,也不能为他所败。”情急之下,打法再变,虽然仍是以攻为守,指头戳出,已是使上了内家真力,带着劲风,嗖嗖有声。
    家颜豪笑道:“辛兄赐教内功,小弟更是求之不得!”心里想道:“你不愿意点到即止,那就叫你栽一个更大的筋斗吧!”指法越变越慢,而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招都是幻化莫测,似慢实快,着着争先。苦斗中辛龙生只觉劲风飒然,小腹的愈气穴微微一麻,接着又是膝盖的“环跳穴”稍稍一酸,原来完颜豪虽没碰着他的身体,但力贯指尖,那股力道已是达到他的要穴。不过“隔空点穴”乃是最高深的点穴功夫,完颜豪功力未到,是以也还未能封闭他的穴道,令他跌倒。
    但虽然未能令他跌倒,辛龙生亦已是难以抵挡,要想求情,又说不出口。老羞成怒之下,突使险招,左掌一挑,右中指猛的便向对方胸口戳去。左掌的掌法,却是十四姑所传的一招剑法化出来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完颜豪的上衣给他挑开,但紧接着“咚”的一声,辛龙生的身子却已摔到三丈开外。
    原来完颜豪虽然不懂应付这招奇诡的剑法,但在辛龙生欺身进扑之时,他那超妙的指法使了出来,只是轻轻一点,就点中了辛龙生的穴道了。跟着随手一甩,辛龙生穴道被封,气力使不出来,自是要给他掉出去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飞身疾掠,正当辛龙生刚刚跌下,屁股尚未着地之时,就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辛兄,得罪了!”
    辛龙生运气冲开,却解不开被封的穴道,结果还是完颜豪给他解开。辛龙生羞得满面通红,只好说道:“颜兄点穴功太远胜小弟,佩服,佩服!”
    完颜豪微微一笑,说道:“辛兄,你本来能胜过在下的,小弟侥幸点中你的穴道,那并非是你的技不如人,其中原因,想必吾兄自己也是知道的了。”
    辛龙生怔了-怔,心里想道:“他的点穴功夫确实是比我高明太多,我也已经出了全力,为什么他要如此说呢?听他说话,又不似普通的客套。”要知若是普通的客套,那就不必和对方探寻“原因”了。
    一般人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的,何况是辛龙生这等死要面子的人?听了这话,好生受用,说道:“小弟实是不懂,请颜兄指教。”
    完颜豪道:“你的指法不是不高明,但内力似乎难以为继,最后那招,你的内力若能保持初发的劲道,小弟只怕已是为你所伤了。”
    辛龙生心道:“我的内力已经尽发,何以他这样说呢?”但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内力不加,而自己却还未曾觉察也未可知。同时因为完颜豪的口气之中,不啻向他暗示,他已经知道了他刚才那招的用心并非“点到即止”,是以辛龙生又不禁大感尴尬,心里的疑问,就更不便出口了。
    完颜豪接着道:“最初找还未知道其中原因,现在是知道了。”说罢,忽然叹了口气,跟着连说两声“可惜,可惜!”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可惜什么?”
    完颜豪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请恕小弟冒昧直言。辛兄,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人的暗算,以致身受奇毒?这奇毒不仅使吾兄难有家室之乐,而且,唉,不说也罢!”
    辛龙生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不错,吾兄洞察秋毫,小弟是曾受人暗算。但究竟将来会怎样,还请吾兄明言。”
    完颜豪道:“辛兄,你试把真气纳入丹田,看看有无异状?”辛龙生依法施为,果然觉得小腹有隐隐作痛,不禁大惊,冷汗涔涔而下。要知真气若是不能下沉丹田,那就无法修练上乘内功了。
    完颜豪道:“辛兄是否为逆行的真气所苦,难以导入丹田?”
    辛龙生道:“不错,但以前并非如此的。”
    完颜豪道:“以前只是时候未到,故此尚未发作而已。今晚吾兄使用真力,所以这迹象就开始显露了。”
    辛龙生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症状的迹象?”
    完颜豪一个字-个字地缓缓说了出来:“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辛龙生恍似听了晴天霹雳,震得他登时呆了。学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走火入魔,一旦发作,不但武功全都使不出来,成了废人,而且还要受寒热交侵之苦,每发作一次,痛苦也就加深一次,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颜豪接着说道:“现在不过是初露迹象,真正开始发作,大概是在三年之后。但吾兄也应该早为之计了!唉,那害你的人不知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忍心下这等毒手!”
    辛龙生吓得魂不附体,蓦地心中一动,想道:“他知得这样清楚,想必是个会家。”本来他受此奇毒,乃是深自隐秘,羞于向人启齿的,此际也顾不得颜面了,说道:“是一个暗中痴恋我的丫头下的毒手,一向我以为只、只是不能人道而已,不料还有如此祸害。颜兄,你识得此症,务请教救小弟。小弟结草衔环,亦将图报!”
    完颜豪道:“吾兄言重了,咱们忝属知交,小弟有法可想,自当尽力,不过,不过……”
    辛龙生忙问:“不过什么?”
    完颜豪道:“你听过金津玉液大还丹这种药丸的名字吗?”
    辛龙生道:“小弟孤陋寡闻,这种药丸是否对症解药?”
    完颜豪道:“最对症的解药是用星宿海天心石所炼的丹药,不过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顶,天心石更是十分难找。这会津玉液大还丹功效不如天心石,不过只要三日服食一次,服食四十九次之后,倒也可以令吾兄恢复如初。”还怕说不明白,跟着又道:“这就是说吾兄不但可以免除走火入魔之厄,而且可以恢复家室之乐了!”
    辛龙生大喜道:“吾兄有这、这这金津玉液大还丹么?”
    完颜豪笑道:“我的身上没有,要找是找得到的。但这个地方,不知吾兄方不方便和小弟同往?”
    辛龙生道:“是什么地方?”
    完颜豪道:“是金国的京城大都。金津玉液大还丹是金宫大内的珍药!”
    辛龙生大吃一惊,讷讷说道:“颜兄,你、你是——”
    完颜豪哈哈一笑,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辛龙生面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了。
    完颜豪笑道:“吾兄不用惊恐。我的爹爹虽然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我却是从不理会国家大事的。交朋友但问是否相投,又何必理会是金人还是汉人?武林天骄也是金国的贝子呀。”
    辛龙生心更想道:“武林天骄是助汉人义军反对本国暴政的,你如何能与他相比?”可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
    完颜豪接着说道:“外间除了任老伯之外,别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把辛兄视为知己,才告诉你的。”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多谢。但你是贝子,我可高攀不起。”
    完颜豪笑道:“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咱们结交,还是我高攀了呢。辛兄,你若是不便与小弟同往大都,可以单独前来。我给一个地址与你,那地方是十分隐秘的,你来找我,包管没人知道。”
    辛龙生道;“颜……完颜兄好意我很感激,大都我是不去的。若然真个走火入魔,那也是小弟命中注定,不敢劳烦完颜兄了。”
    完颜豪冷冷说道:“你拼掉一死,那也没有什么。但丢下了如花美眷,这一生只是担了虚名,不可惜么?”接着又道:“你还是叫我颜兄吧,别把完颜二字随便出口。”
    辛龙生给他搔着“痒处”,心里想道:“不错,我与玉瑾做不成夫妻,死了也不甘心。”
    完颜豪见他不语,又说道:“辛兄,你本来可以继任武林盟主的,若因走火入魔废了武功,莫说那是要在临死之前还受无穷痛苦,你的锦绣前程也尽都毁了,那不更可惜么?”
    辛龙生汗流遍体,想道:“将来的事姑且不论,目前他已知道我的隐秘,只要张扬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完颜豪又道:“我知道你的姑姑是天下第一使毒名家,但可惜她如今是被囚在黑风岛上。再说她擅于使毒,却未能够解这奇毒。我不妨说给你听,她的武功已消失了,要上星宿海找寻天心石那是难于登天。辛兄,我是好童帮你的忙,你仔细想想。”
    “完颜豪豪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这个大忙,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呢?”辛龙生的内心,不住在激烈的交战了!
    “你是怕人知道是不是?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说出去,能有何人知道?”完颜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辛龙生忽地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我什么报答?”
    完颜豪一听这口气已经软了许多,辛龙生提到了“报答”二字,无异是说他正在准备商谈条件了。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想道:“这条鱼儿终于上了钩!”
    原来完颜豪的心腹手下西门柱石是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牧野从黑风岛主那儿知道了有关辛十四姑的事情,说给侄儿知道。他的侄儿又告诉完颜豪的。至于辛龙生的“隐疾”,则是他从韩希舜口中听来的。韩希舜的师父张大颠曾经捉了辛龙生夫妇囚禁多时,早就识破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完颜豪最初不过是把这些当做“奇闻异事”而已,但想不到无巧不巧,竞在任天吾家里碰上了辛龙牛,他的心思极为灵敏,立即便想到这两个消息可资利用了。
    其实辛龙生所受的“奇毒”只是不能亲近女色,对身体却没其他妨害的。完颜豪与他交手之时,以惊神指法点了他与脏腑相通的“隐穴”,这才使得辛龙生在默运内功之时小腹隐隐作痛的。所谓“走火入魔”云云,都是一派胡言。但这一派胡言,却使辛龙生不能不终于就范了。
    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说道:“辛兄,你说这样的话,那是不把小弟当作朋友了,”
    辛龙生道:“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颜兄,你若是不肯敞开心胸和我说话,我可不敢受你的恩惠!”
    完颜豪心道:“你这小子居然还敢自称大丈夫?”口里却在哈哈笑道:“你真是个爽快的人。好吧,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本来并不希罕你的报答,不过。你若一定要报答的话,那我倒想得到一件宝物,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宝物?”心里却轻松许多,想道:“他只是想要一件宝物,不是要我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纵然宝物难求,那也总是好些。”
    完颜豪道:“公孙璞的玄铁宝伞!”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我替你夺公孙璞的玄铁宝伞?这个——”完颜豪道:“怎么样,你不愿意?”
    辛龙生道:“不是我不愿意。但公孙璞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担保找得着他,再说我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对手。”
    完颜豪哈哈一笑,说道:“辛兄,这你就不老实了。公孙璞不是今天才和你见过面的吗?你焉能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原来这是那个“韩老大”报的讯。他得公孙璞释放之后,暗自思量:“做人应该面面俱圆,赶回去向金七爷表白固然紧要,任天吾这儿也该卖个人情,以免他日后追究起来,说我知情不报。”在这舜耕山附近,任天吾党羽不少,他就近找到一个任天吾的手下,叫他代为通风报讯,这才放心回转跳虎涧的。晚饭过后没有多久,完颜豪已是从任天吾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
    谎话给对方当面揭穿,辛龙生尴尬之极,勉强笑道:“颜兄,你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啊。不错,我是知道公孙璞在什么地方,不过……”
    完颜豪道:“不过什么?是不是碍着情面?”
    辛龙生道:“颜兄明鉴,公孙璞的师门和小弟颇有渊源。他的祖父是公孙隐,他的业师是江南大侠耿照,还有当世的两位武学大师……”
    完颜豪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我都知道,不必你细说了。但你也大可不必顾虑,公孙璞这小子只是孤身一人,咱们将他干了,只要你不泄漏,有谁人知道?不错,这小子的武功是比你我高强,但他当你是好朋友,决不会防备你的,你冷不及防点了他的穴道,我立即出来帮忙你,要收拾这个小子,又有什么为难?再退-步说,即使你暗算不成,咱们二人联手,也决汁不会输了给他,还有,你别忘记咱们还有个大靠山任老爷子呢!”
    辛龙生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任老爷子,他,他也是——”
    完颜豪冷冷说道:“不错,他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
    辛龙生冷汗湿透全身,他虽然心术不正,毕竟曾在过文逸凡门下多年,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叫他如何做得出来?过了半晌,讷讷说道:“颜兄,这手段未免太、太毒辣了吧?”
    完颜豪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公孙璞不见得和你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你宁愿保全他就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辛龙生面如土色,在这片刻之间,心中转了几次念头,终于想道:“看来他已是和任天吾串通了的,我若是不答应,只怕不能生出任家。”
    在完颜豪的威胁利诱之下,辛龙生性格里邪恶的一面掩盖了他的良知,终于低声说道:“颜兄,好,我依你!”
    完颜豪哈哈笑道:“对啦,这才是聪明人呢!”
    原来完颜豪的险狠毒辣,还不止此。玄铁宝伞他固然是想要的,但要的却不仅仅是一柄玄铁宝伞。
    他要的是大宋江山,支撑大宋江山的主力是民间义军,因此他也就需要一个可以帮忙他危害义军的人,而辛龙生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要把辛龙生诱往金京,那时就不由得他不任从摆布了。他可以拿谋害公孙璞的这件秘密作威胁,要他把江南义军的情况都供出来,甚至还叮以利用他回去作义军中的奸细。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完颜豪始料之所不及的,他以为这个秘密无人知道,却不知已经给人偷听去了。在这园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
    任红绡招呼奚玉瑾进入内室,笑道:“咱们十多年没见面,宫姐姐和你也有很多话说,今晚咱们就联床夜话吧。我不给你找另外的客房了。”要知她虽然不大满意奚玉瑾的行事,毕竟也还是儿时的好友。
    奚玉瑾却是想找一个机会和宫锦云单独谈话,碍着有个任红绡插在中间,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
    任红绡为了避免谈及奚玉瑾的“婚变”,找不到什么好的话题,也就只能和她说些儿时旧事。
    买玉瑾忽地笑道:“你谈起往事,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任红绡道:“什么东西?”
    奚玉瑾道:“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我家烧的那种百合龙涎香,我曾经送了一包给你,这香现在还在吗?”
    任红绡笑道:“你不说几乎忘了。记得你睡觉的时候,总要焚上一炉香的,炉香馥郁,不知不觉的就热睡了。那真是舒服非常。但这香太名贵了,我可舍不得用。回来之后,就珍藏起来。唉,一晃就是十多年,待我想想放在什么地方?”
    宫锦云笑道:“希望你想得起来,今晚临睡之前,焚上这么-炉香,让我也见识见识。”
    任红绡道:“想起来了。我是藏在书房的一个书橱后面,待我去拿。”
    奚玉瑾假意说道:“叫小丫头去吧。”
    任红绡道:“不,小丫头是找不到的,我也怕她弄乱了我的书画。”
    任红绡走了之后,奚玉瑾忽地说道:“宫姐姐,快,用你的独门手法点我的麻穴!”
    宫锦云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
    奚玉瑾道:“别问,点了我的穴道,你马上逃走!”
    宫锦云摇了摇头,仍然问道:“我为什么要逃?你不说个明白,我又焉能点你的穴道?”
    奚玉瑾无可奈何,只好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有人要害你!”宫锦云道:“是谁?”奚玉瑾急道:“你不必查根问底了,快点依我的话做吧,如迟就来不及了。”
    宫锦云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不会走的。”心里想道:“任天吾想要害我,我是早已知道的。”
    奚玉瑾见她神色自如,倒是不禁觉得奇怪,心想:“事情来得太过突兀,也难怪她不敢相信我的说话。”当下一咬牙龈,涩声说道:“要想害你的人是、是辛龙生!你明白了吧?”这句话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得出来的,说出来之后,眼泪簌簌而下,心头却反而轻松许多了。
    宫锦云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丈夫,怪不得她要我点她穴道。”一阵惊讶后,仍然笑道:“姐姐,你为了救我,不惜违抗丈夫,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但我不走!”
    奚玉瑾抹了眼泪,紧皱眉头,说道,“我把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说话?”
    宫锦云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走出任家!”
    奚玉瑾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任家遍设机关,园中也有埋伏。除非任红绡肯帮忙咱们。”
    奚玉瑾道:“任天吾是她父亲,她肯帮你吗?”
    宫锦云道:“我就因为没有把握,否则早求她了。”
    奚玉瑾道:“那就不能指望她了。我和你一起逃吧。你身在虎穴,不能耽搁,咱们冒点风险……”
    宫锦云道:“我不能累你们夫妻反目,再说,你不懂得破任家的机关,咱们一同冒险,也是不行。”
    奚玉瑾低了头,说道:“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这句话其实是宫锦云早就想对她说的,如今见她自己说了出来,这才和她说道:“你不说我不敢劝你,但我有一事不明。辛龙生不是文太侠的掌门弟子吗?为何他竟会和任天吾串通,要来害我?”
    奚玉瑾道;“他并不是和任天吾串通的,他,他是另有所图。我,我说不出口。不过,他也不是想害你性命,他只是想拿你去交换他的姑姑。听说他的姑姑给令尊囚在黑风岛了。”毕竟她尚没有决心离开丈夫,是以多少要为丈夫辩护。宫锦云道:“哦,原来如此!”心中仍是有些奇怪。
    宫锦去暗自想道:“爹爹囚他姑姑,固然不对。但辛十四姑也是个邪派的女魔头,辛龙生要把我捉去交换姑姑,这又岂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所应为?但听奚玉瑾的口气,辛龙生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又是什么呢?”
    由于奚玉瑾说过“不便出口”的话,宫锦云不愿令她难堪,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倘若我逃得出去,看在你的情份,我必定求爹爹放了他的姑姑就是。”
    奚玉瑾苦笑道:“但咱们可是没法可想呀。”心里想道:“三更过后,龙生就要问我结果的,我不能和锦云逃走,又不能捉了她讨好丈夫,这可就是一个难题了。”
    宫锦云忽道:“不过,咱们可以试试?”
    奚玉瑾道:“试什么?”
    宫锦云道:“我虽然没有把握,不过,据我看来,任红绡倒是和她父亲并不-样。近日来我和她的交情也颇有增进,咱们对她说明真相,或许她会帮咱们的忙。”
    奚玉瑾道:“她若不答应,那就更糟了。不过,目前既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也就只好试试了。”
    月影西斜,烛光摇曳。小几上燃烧的蜡烛一寸一寸的减少,奚玉瑾和宫锦云都已经等得心焦了,可是任红绡却还未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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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间书房是在花园的西面,从任红绡的卧房到那间书房,要绕过两座假山,穿过一条花径。
    这晚月色朦胧,任红绡走过那条花径之时,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任红绡心道:“原来是颜豪和辛龙生在这里说话,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待会我和他们开个玩笑,冷不及防的走出去吓他们一下。”
    完颜豪正在用尽心机,要令辛龙生这条大鱼上钩,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任红绡竟会三更半夜独自出来。此时他刚好是在表明白己的身份。
    任红绡走到假山后面,先听得他的笑声,接着便听得他在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听到这几句话,任红绡就像突然给点着了穴道一样,呆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分明是颜豪的声音。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仟红绡的心卜卜地跳,一阵迷茫,极力抑制自己,这才不致喘出声来。
    不料令她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当她听到完颜豪说道:“不错,任老爷子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这段话时,不觉手足冰冷,几乎支持不住。就要晕倒。
    “不,不,爹爹绝不会是这种人的!不会是这种人的。”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突然间这个她所敬爱的人竟然变得如此丑恶,她感到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大恐惧,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但尽管她在自己对自己说道:“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在她心里,却已是隐隐感到颜豪的话未必是全无根据的空穴来风了。
    一阵迷茫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个名叫李二拐的人,流氓气十足,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人的,父亲却常常和他往来。这个人是惯用迷香的下三滥小贼,在江湖上颇有臭名,这是她知道的。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和这样的人往来,父亲说他已经改邪归正,他有一技之长,就有可用之处,九流三教朋友,结交几个又有何妨?可是她却总是觉得,这个李二拐不像是个已经改邪归正的人。
    就是这个李二拐今天晚上又曾到她的家里,就在辛龙生和颜豪在客厅谈话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书房接见李二拐,她刚好经过门前,突然间里面谈话的声音就停止了。她只隐隐听到什么宝伞四个字,现在仔细一想,那李二拐说的正是玄铁宝伞。
    以前她不知玄铁宝伞是什么东西,现在她已知道这是公孙璞的随身武器了。这么爹爹和李二拐说的是不是正是和公孙璞有关的事情呢?
    再又想道:“完颜豪是客人,辛龙生在路上碰见公孙璞之事,他的消息绝不可能如此灵通,是不是就是那个李二拐来向爹爹通风报讯,而爹爹又告诉了他的呢?”
    任红绡越想越是害怕,唉,如果他说的竟是真的,爹爹当真是那样的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迷茫中她忽地想起:“不好,他们要去害公孙璞,公孙璞是宫姐姐的未婚夫,我可不能不理,不能不理呀!”
    幸亏有这个救人的念头一起,这才支持着她不致晕厥。
    只听得完颜豪笑道:“好,那么咱们可该走了。那傻小子只怕已等得心焦啦!有个最适宜动手的地方,我告诉你……”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的声音已听不见了。任红绡提一口气,急忙赶回自己的房间。
    宫锦云和奚玉瑾好不容易盼得任红绡回来,但一见到任红绡,却是不由得她们不大为惊诧了。正是:
    惊他覆雨翻云手,幸有良朋共险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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