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9章丐帮英烈
    辛捷此时抱着不只为了方少魌,便为着中原武林而牺牲的精神,面上显出凛然不惧的威武,但当他看见方少魌娇小无助的神情,不禁软化了,只好柔声道:“魌妹!快走吧!别令我有牵挂!这蛮子的一掌我还受得了,只恐他不守信,则你们要逃也来不及了!”
    方少魌茫然点点头,眼眶中充满泪水,缓缓步入洞内,虽然她极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当然这不全是因为“恒河三佛”的原因──
    辛捷待方少魌去后,神情为之一松,长吁一口气静静立在金伯胜夷前──
    渐渐金伯胜夷的手扬起了,长长的黄毛因功力的运行,竟无风自动,只见他两眼牢注视着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个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
    辛捷将平生功力早已聚集在双掌,此时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想,唯一的念头只是要苦撑这一掌──
    蓦然金伯胜夷“嘿”一声,双掌一前一后夹着风雷声排山倒海般夹击过来,劲力的雄厚足可开山裂石──
    “砰!”
    辛捷毫不迟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黄沙弥漫,再也看不见什么──
    慢慢黄沙跌落了,辛捷、金伯胜夷都从迷糊中显现出来,辛捷脸色古怪地苍白,摇摇晃晃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动。
    金伯胜夷惊异地叹息一声,突然一挥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飞驰而去──
    辛捷呢,只见他两手低垂着,而十指掌心却微微扬起,作出似欲反击的模样──
    黑夜已降临,大地上恢复到原始的沉静,天上第一颗星,射出它黯淡的光明──
    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使辛捷拼鼓着余力,蓦地振作,朦胧山势中什么也看不见,辛捷一口泄了的真气又勉强提了起来,暗忖道:“什么人?是‘恒河三佛’?还是魌妹回转来?”
    蓦地,山回处转出只硕大山熊,他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张了张大鼻孔,嗅了两嗅,又掉头去了。
    辛捷心中顿时放松,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胜夷的那一掌实在太重了,经过这一阵拼力振作,再也支持不住,哇哇一连吐出三口鲜血,“噗”地跌倒下去──
    月光之下,万星齐放,辛捷静静躺着,肉体的痛苦却远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毕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
    秋意已深,在清晨傍晚,一种肃杀的气氛,漫扬在北国的原野上,杨柳枯了,燕子南飞,小桥下的流水,枯寂无力地向东流着。
    已是初更的时分,高朗的天空,出现了疏疏几颗小星,淡淡地闪烁着,显得天路是那么遥远,无涯……
    在洛阳城郊五六十里外的小丘上,有一座破旧的古庙,蔌蔌的山风,吹过那腐朽的窗槛,发出一阵阵的摇晃声,令人感到凄凉悲怆。
    孤灯下,盘坐着一个高大黑面汉子,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稚气满脸的少年──他虽然长得甚是修长,可是看起来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黑脸汉子忽道:“鹏儿,咱们丐帮帮主既然传你大位,统率天下群丐,那镇帮之宝‘百结掌法’必定传给你了。”
    鹏儿点点头道:“那天师父传我掌法时,已是身受重伤,他强自支持教了我一遍,便倒地昏了过去,待他再醒来,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叫我照着册上所载,自己去练。金叔叔,你要不要看看?”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本小书,递给黑脸汉子。
    那黑汉摇手道:“这百结掌法是丐帮历代帮主单传,丐帮弟子,任是谁也不准偷学。”
    鹏儿道:“金叔叔,我们现在先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好好把武功练强,再去报仇好么?”
    金叔叔道:“鹏儿,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现在你既然想要练武报仇,正合我的计划。”
    鹏儿道:“什么计划?”
    金叔叔道:“咱们丐帮,目下零落四散,是步步衰落了。可是丐帮弟子中,忠义之士大不乏人,只要一朝帮主振臂一呼,重新恢复从前盛况,那也是不太难的。”
    鹏儿听金叔叔忽然谈起丐帮的前途来,想到自己身负救帮大任,不觉豪气干云,他年纪虽小,却是极有志气,立刻接口道:“金叔叔,你是要我就去号召天下丐帮弟子,重振帮威吗?”
    金叔叔摇头道:“现在你年纪这么小,武功又没有练成,要想统率这天下第一大帮,那是万万不能的,我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到我一个好朋友边塞大侠风柏杨家里去,苦练几年武功。”
    鹏儿急道:“金叔叔,那么你呢?”
    金叔叔道:“我们丐帮的规矩,老帮主一死,他所聘的护法,便算解除职务了。我和老二,自然不能例外。”
    鹏儿叫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到什么边塞大侠家去,你……你教鹏儿的武功不可以吗?”
    金叔叔柔声道:“傻孩子,那风大侠武功高我十倍不止,你到那儿去,最多五年,不但老帮主传的功夫可以练成,而且风大侠独立一派的关外武功也可以学得,岂不胜过跟着叔叔到处流浪吗?”
    鹏儿天性极是淳厚,他孤苦伶仃,除了金叔叔兄弟外,世上再无亲人。金叔叔兄弟对他真可谓严父慈母,诸般爱护,此时陡然听到金叔叔要离开自己,心中大是惶急悲痛,强忍着眼泪道:“金叔叔,鹏儿作错了什么事吗,您……您为什么不再管鹏儿了?”
    金叔叔心内也自凄然不舍,但他为顾鹏儿前途,狠下心来,正想正言开导,忽然一声凄厉啸声传了进来,令人毛骨悚然。
    金叔叔急道:“鹏儿,老二遇着强敌了,你……你赶快向东逃走,这里的事,由我来打发,如果……如果,我金老大能侥幸活着,我自会到洛阳寻你,鹏儿,记着,如果等我们三天不来,你一个人到辽东锦州去找风大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
    鹏儿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心中虽然不愿,可是他知金叔叔的脾气,当下也不辩论,点了点头。
    金老大忽又柔声道:“鹏儿,你今后可要更加小心了,你金叔叔也许……也许,不再有机会来保护你啦。”
    鹏儿这半年来随金氏兄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难,但从没见金叔叔脸色如此沉重,心知必是遇着极强敌人,他怕金二叔一人不支,反而催促道:“金叔叔,你赶快去帮二叔叔吧!鹏儿在洛阳等你。”
    金老大注视了鹏儿一下,只见他脸上爱恋横溢,稚气团团,长叹一声,飞步奔去。
    鹏儿呆立了一会,寻思道:“我此刻去帮叔叔,必然分散他们的心,反而愈帮愈忙,倒不如依叔叔的话,先到洛阳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向东去。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觉得后面一阵风声,他回头一看,一个俊秀青年,傲然而立。
    那少年道:“小弟,你走路真不留心呀,差一点就撞着我。”
    鹏儿心想:“你也太不留心,我走在前面,怎的看不见我?”但见那少年甚是俊雅可亲,便道:“我心中正在想事,所以不知自己正走在路中间。”
    那少年原也是满腹心事,是以连鹏儿都没有瞧见,到了鹏儿身后,这才发觉,立刻运功止住身躯。他开口责问鹏儿,原是未加思索之举,此时见对方反而表示歉意,心里很是惭愧。便道:“小弟,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想法解决。”
    鹏儿心想:“刚才他到我身旁,我才发觉,虽说是心不在焉,但此人轻身功夫也实在高明。我何不请他去助金叔叔一臂之力?”
    他是小孩心性,也不考虑和别人只是一面之缘,只觉那少年英俊正直,必是侠义心怀,便道:“我两位金叔叔被坏人攻击,情势很是危险,你可不可以去帮忙打一架?”
    那少年见他说得天真,心想:“我左右无事,这孩子甚是忠厚,他的金叔叔必定是豪侠之辈,我且去助他一助。”
    那少年问道:“你两位金叔叔在哪里和坏人打呀?你金叔叔叫什么呢?”
    鹏儿听他语气,知他已经允诺,心中大喜道:“我金叔叔就是丐帮护法金老大、金老二……”
    那少年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忙道:“快!快,你赶快带我去。”
    鹏儿飞步向来路奔走,那少年一纵身,牵着鹏儿小手,施展上乘轻功,疾驰而去。
    他和鹏儿奔了半盏茶光景,听到林中传来阵阵叱喝声,便一提气,拉着鹏儿,窜进小林。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四个道士合战一个长身汉子,那汉子以双手独战三柄长剑和一个空手道士,情势非常险恶。
    鹏儿见金大叔独斗五人,金二叔竟不在旁,他知金氏兄弟从来对敌都是两人齐上,此时不见金二叔,心中大急,忙催那少年道:“你赶快去帮我金大叔,我要去寻找二叔。”
    那少年凝望着战场,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鹏儿无奈,举目一看,争斗已停,四柄长剑指着金叔叔四处要穴,其中一个年老道士狞声道:“金老大,快把剑鞘交来,否则,哼,贫道可要不客气了。”
    他这一发声,鹏儿只觉身旁少年身体一抖。
    那道士又道:“金老大,你还敢倔强吗?此刻你们丐帮帮主已落在我弟子手中了,你以为那小帮主逃得到洛阳吗?哈哈贫道老早派人在路上恭候了。你如不献出剑鞘,嘿嘿……”
    鹏儿愈听愈怒,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去救金叔叔,只听到身旁风声一紧,那美少年已窜了出去。
    场中六人,大吃一惊,刚才因为争斗激烈,是以鹏儿和那少年走进树林,隐伏就在近旁,竟然无人发觉──
    那少年道:“赤阳……赤阳贼道;真威风啊!以众欺寡,好神气啊!”他不惯骂人,是以骂得结结巴巴。
    那年长道士一见那少年,脸色立变,沉声喝道:“好,吴小子,又碰着你啦,咱们正好了结一下。”
    原来那俊秀少年正是吴凌风,那天他告别苏蕙芷,遍处寻找阿兰,从山东到河南,反复跑了几遍,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这日正想赶到洛阳城投宿,路上碰到鹏儿,一起奔到林中。林中甚是黯淡,六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战围,后来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正是捉摸,场中形势大变,待他听到年长道士开口发言,立刻听出是杀父仇人──赤阳道人,便马上窜了出来。
    凌风道:“你们武当派是惯于以多击少的,一起上来吧。”
    赤阳道人脸上微红,暗忖:“就凭这小子在泰山大会露的那几手,实在有限得紧,何必要我亲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别卖狂,你如能打败我三个徒儿,道爷便放你走路。”
    吴凌风虽得本门师祖云冰若亲传上乘武功,但到底从未与人正式交手,心内微怯,想道:“先和这四个杂毛试试,倒是不错,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成?”
    赤阳大喝一声道:“一鹤,把我这支剑拿去,好好与这小子较量较量,莫要折了武当威名。”说罢把自己手中长剑递给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却走到金老大跟前。
    凌风心内一急,他怕赤阳乘机伤害金老大,身形微动,已经挡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长剑一挥道:“请上吧!”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扑”的一声,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来他真力已耗尽,此时凌风挥剑,光辉耀目,一阵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树后奔出一个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么啦?”
    金老大强自支持,睁开眼厉声道:“鹏儿,我叫你走,怎的不听我话。”
    鹏儿哭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金老大见他急得小脸通红,虽是涕泪纵横,神色却坚毅无比,心知劝也无益,便柔声道:“鹏儿,别哭啦,金叔叔答应不再离开你了。”
    鹏儿心中大喜,指着正在凝神聚气的凌风道:“金叔叔,他一定会打赢的。”
    金老大抬头一看,只见三个道士站着三个方位,把凌风团团围住。
    突然左边道士喝道:“看招!”直攻凌风下盘。
    凌风向旁一闪,不退反进,长剑疾点右边道人。那道人见剑势疾如流星,心内大骇,向后倒退两步。
    凌风不待招式用尽,反手斜劈正前敌人,两剑一触,凌风突的撤剑,运走真力,硬接左边道士拦腰一剑。
    他禀赋甚厚,又巧食血果,内力深湛,比起辛捷也只略逊一筹,此时虽只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凌风得势直上,右手剑走偏锋,左手施“开山三式破玉拳”,身子在剑幕中穿来穿去,三柄长剑有时差一点刺上身,却又被他轻轻闪过。
    赤阳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这小子比起当年他父亲,剑术更加老练凶辣,这么小年纪,也不知是怎样练的。”
    金老大见凌风身法如风,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足踏八卦方位,神态极是潇脱,根本不像正在对敌,心知他已将太极门“断魂剑”练至化境,忖道:“这少年如不是为护卫我和鹏儿,以守为攻,那三个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举眼一看,场中情势已变,凌风已占尽上风,左一剑,右一剑,只杀到三个道士满头大汗,自顾不暇,更谈不到合攻。
    斗到分际,凌风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一个道士,右手施出断魂剑法最后三招,“弱絮飘飘”,“点点繁星”,“石破天惊”,只听见两声惊叫,两个道士双双倒地。
    原来凌风施到最后三招,那两个道士只觉眼花撩乱,面上寒气森森,不觉骇极而叫,蓦然足下一麻,都被点中“公孙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刚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们便要命丧剑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剑式,改刺双足,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极,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阳铁青了脸,上前解开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儿找回场面。
    鹏儿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金老大问道:“什么?”
    鹏儿道:“我早说他能把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点头不语,暗自忖道:“赤阳贼道功力深厚,这少年与他好像有大仇,这一交手,非伤即死。赤阳最是无耻,如果与他徒儿联手攻击,情势大是险恶,目下自己全身脱力,无能相助,只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阳贼道,你打不赢他的,大伙儿一起上啊!”
    赤阳明知相激,但心想凌风剑法虽高,内力却怎么也胜不过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气先天功”,当下盘算已定,便叱道:“贼叫化,你替我安静,宰这小子,何须别人相助。”
    凌风刚才连败三人,信心大增,见赤阳口口声声要宰自己,心内大为恼怒骂道:“赤阳贼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归天。”
    赤阳道人大怒,喝声“接招”,右掌便向凌风右胁劈去。
    凌风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开“开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斗了半晌,赤阳见凌风虽只是翻来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刚猛之极,自己掌法虽是精妙,但每被凌风劲力所迫,竟然递不出去,不由心内大急,连施数记杀着,逼退凌风两步,施出武当镇山之宝“无极神功拳”。
    这“无极神功拳”,也是走刚猛路子,刹时之间,拳风虎虎,两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丝毫大意,发招愈来愈快,劲力愈来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鹏儿,见他日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神色奋发,神采飞扬,像是自己在与人搏斗一般,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机,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还关系整个丐帮命运,万一那少年一招失着,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内力未复,丐帮便要毁在这贼道之手。”
    他虽长得粗大,但心思却极细密,此时心情大是紧张,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斗了将近百招,凌风内力充沛,毫无倦态,赤阳攻势凌厉,守势严密,也不见败象,凌风很不耐,心道:“不用险招,只怕不易取胜。”
    他看那赤阳道贼的内力修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险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时仍是迟迟不能下手。
    再过得片刻,吴凌风蓦然大叱一声,双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闪,左手横在胸前,右手突变“开山三式”为上一式“五鬼招魂”。
    这断魂剑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剑吴诏云的绝技,吴凌风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觉威力甚大,一使出来,招式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狠辣的味道。
    赤阳道士冷不防吴凌风变硬打硬撞的招式变化来争胜,只好双掌一合,后退一步,准备也做激斗方式。
    吴凌风冷冷一叱,当胸而立的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闪电地化实为虚,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时一划圆弧,虚空急捣而出。
    同时间里,吴凌风蓦地吐气开声,这乃是气功所集,有若春雷咤空,直可裂石,好不惊人!
    赤阳道长在泰山大会天下英雄时曾领教过吴凌风的身手,那时见他的剑法虽是不凡,但倒不足为惧,哪知半年不见,凌风武艺竟精进如此,不由心中惊骇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声,单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时铮然抽出长剑。
    两股劲道一触,吴凌风内力突发,但他忽觉得赤阳道士掌力一虚,那股劲道竟然消失无影,而他这一记全力施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来!
    这就是赤阳道士经验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吴凌风一招走空就得落险,旁边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叱出声──
    凌风经验虽差,但他禀赋异人,反应快极,在这干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掌风往左一挪,同时身体极力向右面一转──
    轰然一声,吴凌风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面林上,树枝泥土被扫起一大片来,而他的身体却借力从右面的溜溜转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闪身而退,也是挺剑以待。
    赤阳道长瞥了那扫去的枝上一眼,心中不觉骇然,他想不到吴凌风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吴凌风饱吸一口气,挥剑而上,这次他心中有数,胆气大增,出手就全是“断魂剑法”中的绝学,一连三招竟将赤阳道士逼退数步。
    赤阳道长急怒难却,抖手也展开武当“九宫神行剑法”中最凌厉的“青云九式”打算抢回主动。
    哪知吴凌风一步也不让他抢攻不已,他剑术已在赤阳之上,却因经验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机,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斗中,赤阳道士又是诈卖破绽,想引吴凌风上当,吴凌风虽然奸滑不足,但他聪明绝顶,一看就知赤阳用意,他有意屈身而进──
    待赤阳以为他上当,变招突出之际,他陡然施出“断魂剑法”中的“无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阳身后,举剑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声好,以为赤阳必然无救,哪知赤阳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倒打金钟”直袭吴凌风脚前,打算以攻制攻!
    这一招乃是全力而发,力道非同小可,吴凌风心中一凛,左掌“六丁开山”迎撞而出,右手剑式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声巨响,吴凌风身子微微一挫,但他右手剑式却仍飞快刺出,赤阳道长再快也将来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地,吴凌风的长剑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阳道长何等经验,连忙拼力前跃,“嘶”一声,他背上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但总算让他逃出剑下!
    原来吴凌风即将得手之际,突然一种“杀人”的恐惧感觉袭上他心头,他天性善良无比,一生从未杀过人,虽然眼前是他杀父大仇,但临刺之时却自然生出这种感觉,令他的剑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当道士时,只见他们都跟着赤阳跑得远了!
    吴凌风运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毫无异状,待他再举头一瞧,赤阳和他三个徒儿,已消失在丛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极是软慈,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杀过任何人,此刻眼见赤阳负伤而遁,明知乘胜追扑,定可致赤阳于死命,报得父仇,但却迟迟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杀这贼道,机会还多哩{”如今,他已充满自信,定能胜过赤阳。但不可否认,他仍有一点后悔之意。
    鹏儿见他呆呆立着,只知道他也受了内伤,急道:“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吴凌风摇头道:“小弟,你放心,那贼道怎能伤我?倒是你金叔叔,内力消耗过度,我这儿有瓶灵泉,可以助他赶快恢复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万年灵泉”,走到正在闭目调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刚才见吴凌风震伤赤阳道人,赤阳率徒逃走,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杂念,作起吐纳功夫。
    他见凌风走来,睁眼道:“请教阁下大名。”
    吴凌风恭身答道:“晚辈吴凌风。”说着,他把手中玉瓶拔开,送到金老大手上道:“这是万年温玉所孕灵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辈先服一滴再说。”
    金老大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觉遍口芬芳,胸中受用无比,又闭起了眼,调运真气。
    过了半晌,金老大一跃而起,拖着鹏儿,一起向吴凌风拱身一揖道:“吴大侠,你替咱们丐帮抵挡强仇,保护咱们小帮主,此恩此德,丐帮全体弟子不敢稍忘,如有吩咐,水里火里,无不从命。”
    吴凌风急急还礼,说道:“金老前辈,您快别这样,晚辈有个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辈提及老前辈的英风高义,晚辈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来吴大侠是辛老弟的义兄,难怪这好武功,那么老叫化托个大,也喊你一声老弟吧。”
    吴凌风见他很是豪迈,也就不再拘礼,问道:“丐帮怎也会和武当结仇?”
    金老大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先寻老二吧!”
    吴凌风答道:“正是。”于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余丈,只见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抓一支长剑,剑身已被他扭起了几个结。
    鹏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态甚是吓人,上前推一推他双肩道:“金二叔,鹏儿来啦!”
    老二毫不理会,鹏儿大奇,反身正想问金老大,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肌肉抽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吴凌风内心了然,也自感到凄惨,用手摸着鹏儿头,低声道:“鹏儿,你金二叔已死了。”
    鹏儿一听,如焦雷轰顶,伏身抱住金老二尸体大哭起来。
    他年纪虽幼,可是已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此时眼见视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惨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住。这一哭,真如鹃啼血泪,吴凌风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风看那金老二,只见他伤在背后,显然受了武当道士暗算,他手中紧抓着一柄长剑,剑身被扭得弯曲,他掌上却皮毛不损,正是闻名天下的阴风爪的功夫,那支剑想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看那金老大,只见他目光愈变愈呆滞,知他伤心欲绝,心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蓦的,金老大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数十年来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一闪过他脑海……哥儿俩共同创名立万,一心辅佐丐帮,哥儿俩发誓永不娶亲,永不相离……
    笑声渐渐低沉,最后终于变成了饮泣,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流了下来。
    忽然,他止住泣声,轻抚着金老二抓紧长剑的大手,低声道:“老二,你别走啊,还有更难的关要咱们去闯,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么?”
    嘞学风响中,他似乎听见金老二豪迈的声音:“这点小彩算得了什么?大哥,这笔账咱们记下了!”
    于是他也豪迈地大笑道:“闯吧!”
    清风把他的笑声传得老远,又把远处的回声带了回来,一时满林子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蓦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尸体,拖着鹏儿,向吴凌风一揖,反身头也不回径向来路走去。

举报

第40章殒星殒情
    吴凌风见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乱,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奸贼们逼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怎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力,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树枝,对鹏儿道:“你拿着这根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也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金叔叔,我们开始吧。”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地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脱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满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禁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吴凌风说道:“老弟,你跟赤阳贼道也有恩怨?”
    吴凌风点头答道:“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阳、峨嵋苦庵、崆峒厉鹗等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吴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奸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贵帮又怎会和赤阳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最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压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吴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已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满志地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吴凌风心想:“难怪赤阳口口声声逼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着道:“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凿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生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已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盛,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不敢一天放下,而且时时想练些神奇功夫,以御强敌。那剑鞘内既然藏着前辈大侠的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要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觊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人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迹,想引得奸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奸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那么赤阳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阳为人,小气嫉妒,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阳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连上手了吧!”
    其实,他哪知道,那日赤阳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禁大骇,想到辛捷日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我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哪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寻,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吧,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吴凌风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
    吴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的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事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臾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压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阳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楼梯望去。吴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吴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瀚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楼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艳。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吴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吴凌风面前道:“喂,你瞧我干么?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射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吴凌风起身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白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吴凌风冲口道:“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吴凌风俊脸闪出令人迷惘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只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瞟了吴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吴凌风见她满面焦急怀疑之色,心中耸然一惊,想道:“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乱语,我切不可说出,伤了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穴,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穴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满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她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子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阵,只觉岛上的一切都很无趣,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便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行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日在酒楼上见吴凌风望她,又觉吴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乱碰乱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吴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重负,忙道:“捷弟已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吴凌风听她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妒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他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到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吴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吴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吴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吴凌风匆匆付了酒账,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吴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日便在刀枪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仿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吴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情,忙道:“我一定常常去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爹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吴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吴凌风称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吴凌风忽道:“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要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吴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晓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吴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路,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吴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吴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了一大半给吴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吴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黯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这姑娘心地真是和善、,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倩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媲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吴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吴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吴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吴凌风道:“这是陨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接着又想道:“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爹爹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吴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道:“吴大哥,你看什么?”
    吴凌风悚然一惊,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啦,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吴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人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吴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间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行了。”
    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吴凌风点点头,忽道:“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莹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穹,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那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掌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魌。
    方少魌是第一个闯进他心扉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魌和金欹被恒河三佛迫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魌吗?
    他不停地自问:“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寞,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里,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稍长,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渐渐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心中的问题,藏在他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人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憩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逢的三个女子,方少魌、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魌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憩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沱混乱的思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举报

第41章一剑光寒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全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势,似乎其中一人是个哑巴呢。
    渐渐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两张恐怖的丑脸,竟然是那海天双煞!
    他们深知这荒岸上无人居住,是以毫无忌惮地走着,脚步声很响──
    黑暗岩洞口的辛捷被这种脚步声惊起,他微睁眼睛一瞥──但这一瞥,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那丑恶的脸孔、残缺的肢体,辛捷睡梦之间都不曾忘记过,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这是疗伤的紧要关头,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连提了五口气,想压制胸中澎湃的怒潮,却始终无法做到,其实以他的性子,就是内功再深几倍也是枉然。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一起身,又得花两倍的功夫来补疗。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他试了试换气,虽然行动已能自如,但是真气却无法凝聚,与人动手更不是时候。
    双煞的脚步又近了些,他们似乎是直往这岩洞走来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到:“若是平时这两个魔头送上门来正好省却我一番奔波,因为这两个魔头不比五大剑派掌门人,可以随时隐居起来,那时要找他们就麻烦了。只是现在我无力动手,这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这两人走却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时莫所适从,双手在身上乱摸,希望能找出一点可资利用的物品。
    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触及一物,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险些喜得大叫出声──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他心中暗道:“北君金一鹏的‘毒经’上说:这‘碧玉断肠’一经逼出,触及空气,立刻性质大变,由内发变为外发,且丧失其潜伏性,并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减。但此时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儿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师两人之力所逼出无恨生身上的“碧玉断肠”!
    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石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
    海天双煞来得近了,焦化、焦劳两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几乎可以闻见那沉重的呼吸声。
    蓦然,辛捷心念一动,飞快的拔开那玉瓶,单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断肠液随着他手臂转动,也整整齐齐地撒在洞前布下一个半圆。
    断肠毒液碧绿的水汁在天空中划过,轻落沙土上,仍然发出一点淡淡的绿光,在黑夜中,并不怎么显明。
    辛捷毫不停滞,抬手拾起两块拳大的石子,在一块上面撒下一些毒液,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天残、天废两兄弟作梦也想不到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个生死对头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只可惜他功力未复,否则早已跳身出来拼命了。两人仍是一路笔直走来,倒是洞中的辛捷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丑恶可厌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让孩儿保得一个时辰,困住这两个畜──”
    海风频频吹着,海天双煞来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触及那已带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块没有沾上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观得清切,另一块石子破空发出。
    辛捷虽然功力未复,但暗器手法准头仍在,只闻“嗒”的一声清响,那带有断肠毒液的石子被后发的石子准确的击上,刚刚要往下坠的势子被一击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远,落在地上。
    辛捷嘘了一口气,闪身在石壁之后。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地落在早先所布的一个圈子毒线的后面五寸左右。
    海天双煞如此功力,哪会不闻那石子堕地之声,他俩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会不知这乃是江湖上所谓“投石问路”的方式?俩人一惊,齐忖道:“难道如此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俩虽是吃惊,但俩人平日纵横江湖,性格强悍,哪里把这什么“投石问路”放在心上?天残焦化身体一掠,已到洞口──闪眼一瞥,并不见人影。
    辛捷贴墙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双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见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见半丈以前一颗石子赫然在目,显然是刚才来人用来问路的。
    焦劳等着不耐,也掠过来观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这份紧张可够瞧的。
    海天双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也不时扫石子一眼,辛捷急急忖道:“千万不要让两个老魔头看出破绽才好……”
    也许是由于心里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备觉那石子上的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海天双煞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黯淡的绿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辛捷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恙,不由心中愈急。只见焦化沉吟一会,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计,这石子是有意发出;落点在那毒线后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捡拾,非得踏在毒线上不可,否则便踩不上地位,海天双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试试地位,便知须要上前,于是微微移跨身子……
    昔年黄丰九豪横行神州,荼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围剿为首的两个魔星“海天双煞”,由此也锻练成“海天双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俩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已接近那石于,他自然地再移动一下,正好移动在那条毒线上面。
    洞中的辛捷,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心情紧张之极。
    蓦然,焦劳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样是要抓回那已中计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窥破鬼计,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阵乱摸,蓦然触及那本金一鹏一生心血的毒经,心念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来一下掷将出去。
    本来,焦劳伸手欲抓焦化,只不过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以问洞中有否人迹。他想叫兄长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虚实,但辛捷“作贼心虚”,误解他的意思,慌忙掷出一本毒经,也许果真是辛九鹏夫妇在天之灵保绑,辛捷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经来诱惑双煞,急动夺书之念,而中毒受伤,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道黄丰九豪之首“海天双煞”一生最引为遗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术,是以他们往往动手杀人非得真枪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鹏一样杀人不见血。
    他们大半生的时间在江湖上混,极想寻找一部毒经,但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他们假如看见辛捷掷出的这本毒经,真不知要如何欢天喜地了。
    “啪”的一声清响,毒经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声,立刻传出老远去。
    天残焦化机警地往后一退,打量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只即将沾上毒液的脚,却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静寂寂的,可是,却有一本书飞了出来。
    “海天双煞”到底是够机警的,两人一左一右斜斜窜开,以防洞口有什么暗器发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声,用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种就出来露个面,就凭咱们兄弟难道还不够资格接待么?”
    他果然是道地绿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并不理会,却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计不成,又赔上这部毒经,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焦化叫了一遍,不见回音,哼道:“不见棺材不流泪,朋友,咱们闯了?”
    他口头如此说,脑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个手势给焦劳,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劳和焦化心意早通,一声不响,掠到洞前,蓦然,他瞥见那本落在地上的书的桑皮纸面上,端端正正地刻划着两个字──“毒经”。
    这两个字乃是焦化焦劳兄弟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然在这荒僻的海岛上发现,他不由一阵狂喜,掠了过去,打一个手势给焦化,伸手便拾。
    焦劳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异于常人,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精神恍惚,一旦有紧急事件发生,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他这时刻里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声叫道:“不忙──”
    但他忘记弟弟乃是耳聋之人,一顿足,身体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劳身边,看见那毒经端端就在眼前,心头一阵狂喜,顾不得再阻挠胞弟,但他却顾虑较多,一面去拾毒经,一面还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虚虚遥击,以防有什么毒计。可笑他俩一时聪明,到头来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计──
    “啪!”四只脚一起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海天双煞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工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地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猎猎”的轻响。
    黑暗里,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双煞中毒而倒,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安然一笑,盘在地上也开始用内家功夫去治疗那仍然没有痊愈的伤势──
    洞外洞内盘坐着三人,都是举世高手,而且,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这样的巧事,难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吗?
    ……
    到这里,笔者似乎应该补述一笔“海天双煞”为何会到这穷荒极僻的地域来的原因──
    当年,关东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双煞心灰意冷地来到这个岛上,把这个岛做为老家,不断地精研武学。
    他们虽然屡遭挫折,但在这岛上生活久了,雄心又发,终于离岛再整旗鼓。
    然而,这一次更是有如昙花一现,在拦阻辛捷一战中,九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以为已经把辛捷毁了,但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无为厅上声威大振,他们获知花了如此代价,辛捷却并没有死去,而且听传说,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这个消息给双煞带来更大的打击,他们是绝望了,他们想到假如辛捷这次再来报仇,他们可不是对手了。
    求生的欲望,使他俩立刻解散黄丰九豪,在百无去处之下,他们决意到这荒岛老家上来,却是冤家路窄,在这里,他们千方百计躲避的辛捷,也正在这里!
    三更时分,天色仍然是那么样黑,布满了星斗。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辛捷胸中洒然,内伤完全痊愈,他微微提一口气,在体内完成最后一次圆满的运行,踌躇满志地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双煞,仍然盘膝而坐,辛捷知道,他们的功力,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疗,虽然,断肠毒性已是大为减弱。
    辛捷缓缓踱到双煞前面,拾起那本致双煞于绝地的毒经,心中忖道:“毒经,又是毒经,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经收入怀中,双手扬起,在双煞顶心拟了拟,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忖道:“这样子,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死这两头畜生,但这并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采用?嘿,这断肠毒性大变,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们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拼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胜得两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几个起落,掠到海边,捕捉十多个海螺,耐耐烦烦把肉掏出,拿去放在双煞面前叫道:“喂,吃了这个便能解毒。”
    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忖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遭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起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账──”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运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的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叹道:“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了一眼道:“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已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爸、妈,孩儿今日矢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攻势。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不再客气,出手之势,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甘心。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屈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扳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戟”,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凤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全处在下风。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捷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怎么样?”
    辛捷冷嗤道:“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蓦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灌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是杀父杀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人目的丑相,越是怒火膺胸,恨不得把两人碎尸万段。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辛捷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海天双煞领教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形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变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卯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呜呜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了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三丈以外焦化援救不及,只得空白着急。
    焦劳生性强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式如风,但闻“嚓”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入,“托”的打在辛捷长剑锷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锷,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但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你也有今天──”
    剑枝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形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着地,腾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爸、妈、看──”
    说着长剑脱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钉在地上。黄丰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际,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椎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嚓”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皙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地,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象,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裸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寰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定,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然而他的心中,这刻似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捷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全都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爸、妈,孩儿替您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啪!”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下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垂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起落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地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置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湾中,微微的波涛抓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已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当年意大利人马哥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港,这话虽然有点过分,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港湾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袱都没有一个,却径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郁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伫了伫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皙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一声,自语道:“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脊背挺得笔直的。
    没有多久,他又伫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伫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灵,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自然地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疡起。
    他揉身跃上一棵大树,俯视下去──
    这一看,几乎令他欢呼出声--
    只见下面一个少年正在练习拳脚,那啸声竟是从他挥动双袖之间所发出的,只见他上下飞舞,身子轻灵之中自令人有一种稳重的感觉,这时他转过身来,显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正是吴凌风哩!
    辛捷在树上强忍住欢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后,功力猛进,这月来不见,他功力有不少进益,这等绝世轻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个呢。”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7:39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