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5章生死一决
    辛捷看见梅香剑在他手中,威风八面,决心先夺回宝剑再说。心念既定,厉鹗已来到近处。
    赤阳、苦庵、谢长卿也都捧剑上前。
    辛捷冷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一挥,已圈向厉鹗。剑神厉鹗何等经验,蓦地一停止行动,梅香剑一撩,便想接招。
    吴凌风已知辛捷要夺宝剑,不让其他人从中予以干阻,也挺剑击向赤阳道士。他目的是要困住赤阳,好让辛捷能无后顾之忧。
    是以他一招才出,攸然又收再出,一连攻出十余剑,果然将赤阳和苦庵的联手之势封住在一边。
    落英剑客谢长卿长啸一声,长剑一摆,找个破绽,斜斜挑向吴凌风的“灵台”重穴。他这招目的是逼吴凌风放手,吴凌风果觉剑风袭体,急忙反手削出一剑。
    那边辛捷一式“飞阁流舟”化作“物换星移”,大衍剑招的精华连连施出,饶是厉鹗如此功力,也不由失色。
    辛捷越打越威,虎吼一声,长剑平空拍下。
    这一式表面看来毫无变化可言,但却蕴藏着多种杀手招式,厉鹗心中明白,不由大大吃惊。
    蓦然,剑神厉鹗长啸一声,梅香剑平架而上,“当”的和辛捷的剑枝碰个正着。辛捷的内力一发,剑走轻灵,想要弹开他的剑而使杀手。
    哪里知道对方牢牢贴住,一股无名的力道绵绵传来,好像在这一刻间,对方的内力修为突增了许多。
    辛捷大吃一惊,不暇细想,硬硬收回了内力,化作“黏”字诀,把梅香神剑黏持住,身形再曲身而进。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辛捷知道剑阵转动极快,敌人的攻势必要从四方八面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长剑一摆,吸胸收腹,左手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百念皆空”,闪电般向厉鹗胁下抹去。
    厉鹗毫不迟疑,腾身便退,但手中剑枝却被辛捷内力所黏,使不出劲道,冷冷一叱,左手也是一式反击过来。
    辛捷突觉身后剑风袭体,已知敌手攻来,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内力一收,摆脱长剑,往后一划,身形随着斜飞,“当”的一声果然荡开敌剑,同时借此一力,又倒窜而回,迎着厉鹗一掌猛然击下。
    这一掌是含劲而发,微带虎虎风声,很是惊人。厉鹗却是不慌不忙,但脸上神色稀微一变,迎面而击……
    “砰”的一声,双掌相击──
    辛捷身体尚在空中,只觉一般力道猛撞之下,不由为之失色,作梦也料不到厉鹗的内力突进如此之多。
    厉鹗哈哈一笑,梅香剑挟一缕剑风,闪电挑向辛捷,心中暗喜,心想自己奇计得逞,辛捷必不能躲。
    然而,辛捷百忙中大叱一声,身形陡然一旋──
    辛捷长啸一声,百忙之中“诘摩步法”突施,这步法玄妙之极,辛捷身躯竟然在空中因旋转之力为之一停。说时迟,那时快,辛捷蓦然借着仅有的一点力道向上一窜,长剑“当”的架在厉鹗梅香剑上。
    这一口真气已然到达完全浊混的时候,辛捷长剑搭实,转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吊挂在梅香剑上,同时左手依样画葫芦,又是一掌撞去。
    厉鹗一剑挑空,闪目敌人又攻到,怒吼一声,左手一立一扬,再硬撞而出。
    辛捷左手一翻,一式“万泉飞空”,把厉鹗千斤内力卸往一边,这一式乃是大戢岛主心血研究,效果非同凡响。
    几乎是同时间里,只见辛捷左右掌剑齐扬,撞向厉鹗下盘。
    厉鹗招式走老,身子不稳,敌招已至,进攻不得,不由大感狼狈,辛捷清啸叫道:“撒手──”
    右手内力遽增,下盘再飞出两腿。
    厉鹗到底武林高手,经验老到,当机立断,右手一松长剑,左手闪电般败中求胜,一拳打去。
    辛捷长笑一声,右手一挑,梅香剑破空而起,左手瞧也不瞧,架去厉鹗的攻势,右手一扬,高声道:“这叫做物归原主,厉老儿服吗──”
    他手一扬,掷出掌中平凡钢剑,顺手捞住梅香剑,这掷剑、发语、接剑一气呵成。神器到手,豪气上冲,不禁龙吟长啸一声。
    哪知厉鹗何等经验,虽败不馁,左拳捣空,右手一招,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盘绕一匝,倒劈而下。
    原来他把握良机,闪电撤出倚虹剑。
    他拔剑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辛捷冷不防青光临面,想闪避已来不及。
    原算是辛捷天资奇佳,迭有奇遇,自幼养成极快的反应,一种直觉促使他蓦然一式“凤点头”,好在能避过。
    厉鹗剑式如虹,青光闪处,饶是辛捷避得快,后顶心的发髻儿也被扫落下数根头发来!
    辛捷虽避过险招,但也惊出一身冷汗,对厉鹗此等经验和机变,也不由深深感到钦佩。
    辛捷定了定神,冷冷道:“看来厉老头子还藏了绝技哩,有本领尽管使来。”
    他说此语乃是由于感到厉鹗内力突加的缘故。
    倒给他说对了,原来剑神厉鹗得了本门秘学“上清气功”的秘笈,立刻闭关苦练,那日于一飞拿辛捷的拜帖给他看,他立刻下书给点苍谢长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气功的精髓锻炼了大半,明知躲不过,立刻动身南奔五华。他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敌辛捷,是以一直隐伏着功力。
    到了辛捷夺剑的时候,才突然使出上清气功,果然先人的奇功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几置辛捷于死地。
    他这一来,胆气稍壮,但见辛捷在临危时又使出那奇怪的步法,想起泰山大会时,对方便赖以破阵,不由又大大气馁。
    厉鹗偷袭又不成,心中连连叹惜,剑阵丝毫不停。辛捷身后已有几剑攻到,辛捷瞧都不瞧,反手东削西架,化开攻势,傲然道:“姓厉的,你注意了──”
    话声不歇,长剑如虹而起。
    他梅香剑到手,不再犹豫,诘摩步法陡使,身法真是有如鬼魅,左右点消,剑光闪闪,吴凌风也知到了时候,断魂剑术突发突变,配合快捷无匹的天竺身法,乍看过去,真是有如一道虹光平空而起,声势惊人之极。
    “嚓”“嚓”数剑,双剑合璧,左右遥呼,两人都在交织有若剑网的剑阵中掠出这名震天下的剑阵。
    这一来,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自知凶多吉少。
    辛捷毫不停留,身子一掠,才出剑阵,便一剑戳向厉鹗,同时间,左掌也发动攻势,打向苦庵。
    两人出得剑阵,有如得水之鱼,长剑左右连摆,但闻“嚓”“嚓”数响,辛捷已和厉鹗的剑枝相搭。
    两人内力齐出,厉鹗知道胜败在此,嘿然呼叫,上清气功已然发动。但见两柄神剑剑身“嚓”“嚓”弹起,辛捷铁腕一振,“托”的一声,厉鹗再也把不住,脱手而飞。
    剑神厉鹗虽败不乱,左掌抚胸,右拳飕然打出。
    辛捷长笑一声,随手把剑插入土中,挥掌一击。
    他用的力道好怪,三分发,七分收,一触之下,猛然一带,“啪”的双掌相触,辛捷力道猛吸,登时牢牢和厉鹗单掌相贴,比试起内力来。
    那边上,吴凌风长剑如虹,抵住三人,剑势陡紧,强逼三人向左边移动,他和辛捷是有默契的,是以把赤阳等三人都向左角移动。
    厉鹗和辛捷比试内力,已然分出上下,上清气功虽是神勇,仍非辛捷敌手,渐渐退往后面。
    苦庵上人和赤阳道长都明白这个情形,苦于不能脱手相援。吴凌风剑势如风,缠着三人。
    蓦然,赤阳和谢长卿一双剑枝逼住吴凌风剑招,苦庵乘势脱出,奔向厉鹗,吴凌风大吃一惊,长剑一圈,没有拦住,那边苦庵奔到近处,一手搭在剑神厉鹗背心上,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苦庵上人的内力造诣到底不凡,辛捷但觉手上一沉。
    心神不由一荡,忙嘿然一声,默运真力,守住心神。
    那边吴凌风见辛捷并无支持不住的现象,长剑愈快,连下煞手,四大剑派的剑阵已破,只剩下赤阳和谢长卿抵住吴凌风的攻势。谢长卿已斗出豪兴,“七绝”身法连连展出,一时不致落败。
    赤阳道土久战不敌,心中焦躁,蓦然大叱一声,手中长剑一摆,一式“九宫神行剑”中的“奔电入雷”,忽然化作虚招闪身而退。
    吴凌风不虞有此,随即醒悟赤阳道士乃是要乘辛捷用力不能防备之际,去下毒手,心中大惊,断魂剑一转,架开谢长卿的一剑,勉强向左边一侧,兜了过去。
    但只闻嗤的一声,吴凌风已尽力闪躲,但仍被挑破一道口子,而赤阳已去了两三丈。
    吴凌风大叱一声,他深知赤阳道人的心肠,知道他下手不知羞耻,这一急,不顾一切,一式“平沙落雁”,真气贯注之际,天竺身法已然使出。
    天竺身法到底名不虚传,吴凌风身形简直有若一缕轻烟,一起一落,便追到赤阳身后。
    赤阳心中甚是焦急,脚下拼命加劲,但闻呼的一声,身后已有风声,不由大吃一惊,这吴凌风的轻功真是超凡入圣了。
    赤阳道士大骇之下,运足内力,使出武当派的镇山之技,也是他多年来没有使过的“乾元指”,遥遥点向辛捷。
    这乾元指威力甚大,吴凌风急得双目全赤,大喝一声,身形凌空而起,一式“天马行空”,飞过赤阳头顶,同时间里,一脚猛往下跺了下去。
    赤阳道士不料吴凌风已临上空,本能的一停身,一招“凤点头”,勉强避过。就这耽搁,辛捷已腾出手,反掌抵住他的攻势。
    吴凌风身尚在空中,陡然间剑光袭体,瞥目一看,原来是谢长卿随后攻到,翻身下来迎战。
    辛捷以一敌三,奋勇支持,哈哈笑道:“各位大掌门,我想你们应还记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位大侠比划,而因谢老师赐教──”
    厉鹗乘辛捷口中说话分神,上清气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觉手心一热,内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语不绝!
    “谢老师七绝手法,神君拜赐一指,果是名不虚传……”
    他口口声声,语语讽刺,谢长卿心如刀割,长剑猛然一震,吴凌风顿觉对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谢长卿已跃了开去。
    落英剑面色铁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还有这位姓吴的,当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在天绅瀑前击毙我父,这一恩仇到我谢某为止,一笔勾销……”
    话声方落,横剑便往颈上抹去。
    辛捷本对谢长卿甚为好感,说这一番话只不过心存讽刺而已,不想对方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引以为憾的也独此一事,这可谓“士可杀不可辱”,落英剑何等刚烈,立萌死志。
    说时迟,那时快──
    吴凌风大叱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乃是吴凌风全身气功之结集,声音有如金鼓石钟之鸣,直可裂石。在场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觉感到微微一震。
    吴凌风好快的身法,等那谢长卿一怔之际,已架住落英剑。谢长卿微微一愕,长叹一声道:“好!姓吴的,你还不满意么……”
    吴凌风朗朗答道:“谢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他到底出道为时不久,经验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两声,接不上话来,急得俊脸通红。
    蓦地里,梅影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谢世兄,你瞧我是谁?”
    梅影之后,突出人声,而且这声调好不冷冰,谢长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错之间,缓缓踱出一个老人。
    谢长卿愕然一惊,脸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派掌门,个个也是如此,出现他们眼前的,正是他们十余年前用诡计暗算而置于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闯荡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著名,说起话来,仍脱不了这个习性,他这一言一语,虽是平心静气,但话里话外,却自然有一种冷冷味道,比起厉鹗那种装腔作势的说话还要有过。
    七妙神君这一出现,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大惊特惊,心死如灰。梅山民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瞧,缓缓对谢长卿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七妙神君当年以文武全才称著,他早在十年前和谢长卿会第一次面的时候,他便深深地了解谢长卿的心境。
    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会怎样哩?”
    虽然,谢长卿的一指,对于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他从心底里,完全能见谅于他,人都说梅山民心量窄狭,有仇必报,但他对谢长卿的宽容,难道不是恕道吗?
    辛捷、吴凌风对谢长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出手废去梅山民武功的正点儿,这时见梅叔叔出此语,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谅了落英剑,心中不禁一喜。
    谢长卿从梅山民一出现,心中万念俱灰,一时之下他又似想到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事都记不得,只木然立着,长剑尖儿垂在地上。
    当他听到“人恒过然后能改”时,他顿时宛如巨雷轰顶,一时有如在万丈深渊中发现了可攀附之物,十多年来结郁于胸的恨事似乎朗然开通,这一刹那间,他似乎从青年跌人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许多无以言喻的事……
    他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对着梅山民凝视片刻,陡然挥剑“嚓”的一声,声响未歇,剑交左手,又是“嚓”的一声。
    只见他双手鲜血淋漓,两只大拇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两指夹着长剑奋力一掷,“落英剑”化作一团流光直飞而出,“噗”的一声钉在树干上,剑柄带着小半截剑身左右摇震晃荡,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辛捷、吴凌风见他自断双指,这一生是不能用剑的了,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天不语,心中暗赞谢长卿不愧是条汉子。
    山风吹来,树枝簌簌而晃……
    辛捷和吴凌风都不觉黯然,而厉鹗、赤阳及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命难逃,厉鹗和赤阳临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际,全力而攻。
    辛捷长笑一声,双掌内外相分,硬生生地把厉鹗的攻势拒回,左手却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阳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吴凌风已知辛捷之意,长剑一挺,接着赤阳,不让他再加入战圈,赤阳也知辛捷是把这方的帮手困住,好让吴凌风逐一击破。
    吴凌风长剑乱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阳,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所赐,心中是愈想愈火,绝招迭出。
    赤阳领教过他的厉害,哪敢丝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不致落败。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知吴凌风功夫虽属上乘,但经验却甚欠缺,不由皱皱眉忖道:“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却没有捷儿那么机智……”
    正沉吟间,忽见吴凌风剑光一闪,走中宫,入洪门,正面攻人赤阳道人的近侧,狠狠戳出一式。
    这一招用得好妙,赤阳道长一怔,长剑勉力一圈,想要封开这一式致命的打击。
    吴凌风突然由实而虚,赤阳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见时不我予,冷然道:“攻他下盘!”
    吴凌风一怔,随即领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经验,吴凌风如言一脚闪电般点出,正好踢在赤阳的剑上,宝剑应声而飞。
    赤阳道人宝剑一失,吓得魂飞魄散,反身退后十余步。吴凌风仇火上升,双目全赤,一步一步迫过去,吼道:“赤阳贼道,你一生作恶多端,今日还不纳命!”
    赤阳道人已知非他敌手,但心中仍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身体蓦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着厉鹗被辛捷震飞的那一柄“倚虹”神剑,吴凌风大叱一声,闪剑便刺。
    赤阳不料吴凌风功夫如此快,来不及转身,吴凌风的长剑已刺在身上。他临死犹恶,狂吼一声,倚虹神剑从胁下猛掷向吴凌风。
    吴凌风运剑如风,闪眼便在赤阳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忽觉眼前青光闪动,倚虹剑被赤阳临死的内家真力掷出,笔直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他到底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声吼道:“用剑枝啊──”
    吴凌风恍然大悟,断魂剑也脱手而飞,但闻呛啷一声,双剑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剑万古利器,断魂剑虽也是削铁如泥,断魂剑中腰而折,不过倚虹剑也被撞歪准头,而飞向左方。
    赤阳好大力道,倚虹被断魂剑一挡,剑势并不衰减,有若一朵流星,飞出十余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剑仍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却跌下万丈深崖,又重归灵山绝地。
    这边赤阳道人的一声惨叫,惊动了那边的两人,辛捷朗声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说些风凉话去气气厉鹗等二人,但才一开口,忽见苦庵上人原来搭在厉鹗肩上的手蓦然放开。
    厉鹗忽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糟。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手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缠,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躯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姓厉的,今日之事,绝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噗”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鸷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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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血果情深
    中州五大剑派百年来自少林寺不问世事后,执武林之牛耳,喧喧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战,完全毁在辛捷、吴凌风的手中,所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系之。
    五华山上,寒风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着一个少年的手,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两个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称中原百年来最杰出的人才,对七妙神君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岚蒸起,风云变色,梅山民纵声高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
    一夜大雪,长安城顿成银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渐渐开朗,西大街上赶驴车儿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发抖的驴子,套上车儿,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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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寒栗,拉起了棉大褂的领子,盖住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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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哈哈笑道:“倒瞧不出你小余,这大年纪了竟还读书认字,难道还想中状元不成?”
    小余正色道:“我以前也只道咱们穷人,除了靠卖劳力混饭吃,那还能干什么,可是自从兰姑教我识字念书以来,这种想法可有了改变。兰姑说穷人也是人,为什么别人能做的事,咱们便不能做?你别笑我年纪太大,兰姑说宋朝有个姓苏的大学问家,从廿几岁,才开始读书哩!”
    老王摇手道:“我可不与你争辩,那兰姑我只知道她手艺巧妙,想不到竟还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学士哩!”
    小余听他称赞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兰姑可懂得多哩,你没吃过她烧的菜,那可真是好吃极了。”
    老王点头叹道:“她和方婆婆原来就住在我家后面,她那手刺绣,我活到这么大,也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能耐,不要说她是瞎子,就是‘亮子’,谁能赶得上她呢?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小余,唉,你们老爷……”
    “小余!小余!”一阵清脆叫唤声传了出来。
    小余急放下扫帚,向老王点点头,就奔了进去。
    屋中炉火熊熊,靠窗坐着一个清丽的姑娘。
    她开口低声埋怨道:“这么冷,大清早只穿两件夹衣,着了凉怎么办?”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棉衣,便逼着小余穿。
    小余刚才在雪地里都不觉冷,此时屋中生火,额角已微出汗,但听那女子柔声埋怨,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余道:“兰姑,老爷后天可要回来了吗?”
    兰姑道:“乘他还没回来,我们待会儿到牢里去瞧瞧方婆婆。”
    小余道:“方婆婆已经走了。”
    兰姑大惊道:“她几时被放走的?”
    小余道:“前几天,我遇到狱卒老李,他告诉我的。”
    兰姑呆了半晌,叹气道:“唉!她一个人年纪那么大,能走到哪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余道:“那怎能怪你!那些捕头儿,就只会欺侮老弱穷人,哼,真正的飞贼大盗,他们可连影儿也碰不到。”
    兰姑急道:“小余,你以后快别再说,被老爷听见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余道:“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们抓去杀头。”
    兰姑赌气:“好,你不听话,我是为你好呀!”
    小余见她脸上微怒,心中大急,连声道:“兰姑,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兰姑嫣然一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下午,天色更见晴朗,雪后初霁,空气十分清新。
    兰姑正在替小余缝一件外衫,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便问小余道:“门旁兰花又开了。”
    小余道:“不但兰花开了,梅花也开了,对了,我摘几枝来插花瓶。”
    兰姑道:“好生生开在树上,不要去摘它,那香气好闻极啦,我要走近去嗅嗅。”
    她轻步跨出门槛,走向大门墙边的梅树下,动作之伶俐,完全不像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她弯下腰,微嗅着初开的草兰,心中浮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从小,她就爱花,尤其是兰花,因为这和她名字凑巧有关。
    “在我眼睛未瞎之前,”她想:“每年初冬,当小茅屋四周草兰开放的时候,我总爱一个人站在花丛中,嗅着那令人忘俗的淡淡香气,每当我心神俱醉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强而有力的手,遮住了我双眼,沉声要我猜是谁,那是大哥──我心中最崇拜、最敬爱的大哥,我不用猜也知道的。”
    她自怜地微笑一下,接着想道:“后来,我眼睛瞎了,妈和大哥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我想要什么,大哥从来没有使我失望过,我虽瞧不见他爱我、怜我的目光,可是我心里感觉到他是更加喜欢我了,在这世界上,只有妈,只有大哥是真正待我好的,不要说是我双目失明,就是我双手双脚都残废,他们依然不会嫌弃我,依然是爱我的。
    “我天天数着日子,在夕阳下,凝望着那遥远的小道,虽然我知道大哥至少要半年才会回来,可是我却希望有奇迹发生。太阳下去了,天幕上闪起了几颗流星,妈缝着棉衣,时时抬头看着高朗的苍穹──她心也在惦念着大哥哩!挂念的日子显得很慢,可是在希望──光明的希望鼓励下,我和妈平静地过着。
    “几场大雨,眼见河水愈来愈高涨,人们开始惶急不安,可是谁都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那天晚上……”她想到此处,脸上闪起了一阵惊悸之色,显然的,在她脑海中,那夜的情景,是多么深刻惊惶。
    “大水来势真如千军万马,待妈和我惊醒时,水已淹到齐胸,我和妈一人抱着一个木桶,随着汹涌波涛漂流,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妈和我就分开了,我心中一急,便昏了过去,待我醒来,天色渐渐亮了,那真想不到,在昏晕过去时,我双手竟能紧抓着木桶没有松开,那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发挥到了最高点
    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想道:“我手足都快冻僵,只听到滚滚巨波,水声似乎愈来愈大,妈妈呢?我亲爱的妈妈呢?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我内心深处传了出来……我愈来愈不能支持,真想一松手让波浪卷去算了,可是有一种无比的勇气支持着我,我想就是要死,也要再见大哥一面呀!后来,我终于得救了!被巡视灾区的金大人救起来,这金大人为人可真是好,他那义女苏姑娘也极是和善,我寄住在金大人家中,到处打听妈妈的踪迹,然而,人海茫茫,就算幸运,妈不被大水冲去,我又到何处去寻她呢?我盘算着等水退后,就立刻返家,这样,当大哥回来时,也不会找我不着。
    “想不到大哥竟会和苏姑娘相识,而且那么熟悉。大哥虽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负心的人,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大哥那种爱恋横溢的情话,那难道不是真的吗?哼,他怎么可以对另一个女孩子说出那种话呢?”她情绪变得很是激动,嫉妒的怒火慢慢地燃烧起来,可是,温柔有如江海一般深邃的她,一转瞬间,怒意便消,转念想道:“唉!如今我还尽想这些事干么?大哥,我相信心中还是会记得我的,苏姑娘虽是大家闺秀,但要占住大哥全部的心,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唉,大哥爱着她又惦念着我,他一定不快活的,我……我倒不如那日被水冲去……”她愈想愈是哀伤,忽然,一阵响亮的击锣声,打断了她无尽的哀思。
    小余原来一直站在身旁,他见兰姑神色凄苦,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心中正自纳闷,他童心未泯,一听锣声,如释重负,便奔出去看热闹。
    阿兰正准备回房,突然一声清脆的叫声:“兰姑娘!兰姑娘!”
    她眼虽看不见,但耳朵却是灵敏已极,但觉那声音甚是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何人?
    小余急忙进来喘息道:“咱们陕西新巡抚金大人的小姐,她在叫你哩!”
    阿兰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苏……苏姑娘,那么他也一定来啦,我何必要见他们。”
    便对小余说道:“你去对她说,我并不认识她,一定是她认错人了。”
    小余心中好生为难,正在这时,苏蕙芷已经走到门口,接口笑道:“兰姑娘,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阿兰心中微窘,想到自己一生幸福,就是断送于此人之手,不觉气往上冲,讥讽道:“原来是苏大小姐,民女家中陈设简陋,是以不敢接待芳驾。”
    她话一出口,心中已有些后悔,她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说出这种尖锐伤人的话。
    苏蕙芷并不生气,柔声道:“兰姑娘,你还生我气?你知道你吴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提到吴凌风,阿兰情不自禁地注意起来,她摇摇头道:“他难道不是和你在一起?”
    苏蕙芷凄然道:“你吴大哥正在天涯海角地寻你呢!”
    阿兰一听,顿时如焦雷轰顶,她强自支持,颤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苏蕙芷走上前,握着她双手,柔声道:“兰姑娘,不,我叫你兰妹妹好吗?”
    阿兰听她说得诚恳,便点点头。
    苏蕙芷很诚恳地说道:“那天你负气一走,次晨吴大哥一知此事,便如失魂落魄,他迫不及待地就和我告别,也不知他到哪里去找你了。兰妹,当真,吴大哥就只喜欢你一人,你……你真有福气。”
    接着又羞涩道:“兰妹,不瞒你说,我……我原是很喜欢……很喜欢吴大哥的,可是我真笨,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我,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那日酒醉,他误认我是你,是以造成误会,兰妹,他用情真专,有这样英俊的少年,专心一意地爱你,你真幸福,我……我也替你高兴。”
    阿兰愈听愈是哀痛,悔恨、自责的情绪,一起拥到她胸中,但见她脸上时而红晕,时而惨白,最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小余赶忙扶住她,苏蕙芷急道:“兰妹,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
    阿兰勉强惨笑道:“苏姐姐,我。一时头晕,所以支持不住。”
    苏蕙芷道:“你先进屋休息,我也要走了,今晚长安城的缙绅替我义父接风,我也要去,改天再来看你。”
    阿兰点点头,扶着小余,走进屋里,关起卧房的门,对小余说:“我要好好睡一觉,你可别来打扰。”
    小余刚才听她和苏蕙芷一段对话,心中略有所悟,只觉不幸的事便要发生,脱口道:“兰姑,你可千万别气苦。”
    阿兰嫣然笑道:“小余,你别瞎想,我有什么好气的!”
    小余无奈,怏然退出。
    阿兰躺在床上,心内有如刀绞,她心想:“原来大哥还是这么爱我的,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呢?在他心中,我一定是最完美的女孩,这是不用他说,我也明白的,因为这正如他在我心中的份量。我……我要设法使他永远保持这个完美的印象,但有什么方法呢?啊!对了!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达到这种目的。”
    想到死,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转念又想道:“可是,我总还要再会他一面,然后,然后再了却我这一生。”
    她盘算已定,心中反觉泰然。时光倒流过去,她这一生短短十多个年头的情景,一幕幕如飞地从她脑海深处浮起,又飞快地逝去。
    冬阳照在墙上未融的积雪,反映着她惨白的脸,她的心渐渐下沉,下沉……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不可思议的,就在阿兰碰到苏蕙芷的第二天,吴凌风也到了长安,而且那么凑巧地遇到了苏蕙芷的婢女小芙,小芙告诉他阿兰的情形,凌风内心怦然直跳,他问明了阿兰的住处,便奔了去。
    原来吴凌风和辛捷在五华山和四大派掌门人决斗大获全胜后,凌风父仇已报,心中只有一件牵挂之事──寻找阿兰母女。辛捷也急着要去找那天真无邪的张菁,是以两人告别“七妙神君”梅山民,分两路寻访,并约定一月后在长安西城门会面。
    吴凌风一路跋山涉水,但毫无结果,算算与辛捷约期已近,无奈之下,只有直奔长安。这日清晨进了城,不料撞着小芙,小芙因为是苏蕙芷贴身侍女,是以对于吴凌风、阿兰及苏蕙芷间的误会极为清楚,昨日苏蕙芷与阿兰相会,她也就坐在苏蕙芷轿中,她对凌风很感同情,所以便急急告诉了凌风阿兰的情况。
    吴凌风依着小芙所指示,走到西大街,心中愈来愈紧张,也愈来愈高兴,他心想:“要是阿兰发觉我突然找到她,她不知有多高兴,如今,苏姑娘既已向她解释清楚,她一定不再恨我了,如果,她知道她大哥费尽心力终于把那千载难逢的血果找到──那能使她在黑暗中重见光明的灵药,她会怎样感激我呢?”
    终于,他到了小芙所指的屋子,他轻步上前,敲了两下门,一个小厮出来开门。
    吴凌风问道:“兰姑娘可在?”
    那小厮正是小余,他打量了吴凌风两眼,引凌风进了客厅,便进去报信。
    吴凌风举目一看,只见陈设颇为华贵,心中正自诧异,暗忖:“小芙未说明阿兰住在谁家,看来这主人很是有钱。”
    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兰出来,吴凌风心中很是不安,正想站起身走近些去看看,忽然门帘开处,显出了一张俏生生的俏脸。
    原来阿兰一听小余通报,便知是吴凌风到来,她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是那么突然,她天天盼望着见吴凌风一面,可是此时吴凌风来到,她心中又犹豫不定,竟像做错事的小孩,害怕见父母一般。
    最后,她下了决心,想道:“世界上难道有比死更令人害怕的事吗?我死都不怕,那还怕什么?”是以便走了出来。
    那张脸,曾使凌风如痴如醉过,也曾使他舍生忘死过,此时陡然出现,吴凌风呆了一会,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两步,轻轻握住阿兰的手,激动道:“阿兰,我……我……总算找……找到你了。”
    阿兰顺势倒在他怀中,反复哭道:“大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天天盼望着你,你终于找来了。”
    吴凌风鼻一酸,眼角含泪,柔声劝道:“阿兰,快别哭了,快擦干眼泪,咱们应该欢喜才对呢!你真的别哭了,我有样东西送你,你一定高兴。”
    阿兰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平静,想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了,从此以后,大哥便永远不会再看到我了,对,我应该使他快乐才对。”
    她擦干了泪,低声问道:“大哥,你这大半年到了些什么地方,伯父的仇报了吗?”
    吴凌风见她一开口便问自己报仇大事,对于她自己赖以复明的血果竟一字不提,吴凌风心中大为感动,便道:“我这半年多的经历真是又惊险,又有趣,待日后有空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我包你爱听。就在差不多一个月前,我和捷弟在五华山,以二敌四,杀得四大门派掌门人落花流水,那武当派赤阳道人、崆峒厉鹗都被我们杀了,当年,他们四人联手以此阵式害了爹爹,哼,他们没想到在十多年后,会丧生在这阵法上吧!”
    她心中虽然悲苦,但听到吴凌风大仇已报,也不禁血脉贲张,振奋说道:“大哥,杀得好。”
    吴凌风道:“阿兰,大娘呢?”
    一提起大娘,阿兰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抽泣道:“妈多半被大水冲走了。”便把那日大水情形讲给吴凌风听。
    吴凌风柔声安慰道:“阿兰,那一定没事的,老天爷永远是帮好人的,大娘一定会转危为安。”
    吴凌风接着道:“阿兰,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阿兰想了一会,摇头道:“我猜不着。”
    吴凌风道:“你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阿兰道:“只要妈和你安好,我还希望什么呢?老天爷都是小气的,我要求太多了,反而失望得厉害。”
    吴凌风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一个是装着云爷爷赠送的万年灵泉,另一个装着在大戢岛得到的血果汁。
    凌风柔声道:“阿兰,我说过要替你找到血果,使你双目复明,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竟让我找着了。来,我替你医治。”
    阿兰感到一阵欢欣──但那只是一刻,她想道:“时间过去一刻,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便短了一刻,何必要治什么眼睛,来耽误这宝贵时间?”便道:“咱们先谈谈别的事情,别忙医治。”
    吴凌风见她神色平静,大感意外地说道:“朱夫子说过,只要把血果汁服下,静息三个时辰便见功效,何况现在又有万年灵泉,可以先把眼内被毒所浸烂的肌肉复原,阿兰,你先吃下这瓶血果汁。”
    阿兰拗他不过,只得接过玉瓶,一饮而尽。
    吴凌风要了一杯水,倒了几滴灵泉,用一块干净棉布浸湿,小心替阿兰洗着眼睛,洗完之后,他用布把双眼包起来,欣然道:“过三个时辰,当我把布拆开时,你便可以重见光明了。”
    阿兰温柔道:“大哥,谢谢你啦。”
    吴凌风道:“阿兰,你这就去休息。”
    阿兰摇头道:“不,大哥!我要听你讲故事。”
    吴凌风无奈,便把自己这半年的经历拣有趣的说给她听,吴凌风越说兴致越高,阿兰静静地听着,当她听到吴凌风历经艰苦,才把血果得到,不禁感激流下泪来。
    吴凌风道:“现在,苦难已经过去了,仇也报了,阿兰,咱们回家去,种田栽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了。”
    阿兰微笑,但笑容消处,眼角闪起一种凄凉神色。
    吴凌风喜气洋洋,是以并未注意,他继续道:“咱们先找到大娘,我可要好好报答她老人家,家乡的房子一定被大水冲走了,那也好,我们就搬到泰山脚下,在那里盖一栋房子,这样我们便可常常去看云爷爷。阿兰,那云爷爷喜欢你得很,他再三叮嘱我要带你去见他哩!啊!对了,他住的那儿枣子真好,又大又甜,你一定喜欢吃。”
    阿兰忽觉眼睛发痒,伸手去解蒙住双眼的布带。
    吴凌风住口阻止,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阿兰道:“我眼睛痒得很。”
    吴凌风大喜道:“成了,成了,想不到这灵药功效真快,阿兰,沉住气,我来替你解开。”
    他心中默祷,急忙解开阿兰眼上所包布带,阿兰只觉一阵不能忍受的亮光,使她昏眩倒地。
    吴凌风急道:“阿兰怎么了?怎么了?”
    阿兰慢慢站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凌风,半晌,豆大的泪珠顺颊流下。
    吴凌风问道:“你可看得见我吗?”
    阿兰点点头,凌风欢叫一声,抱起她,高兴得在屋中打转。
    阿兰柔声道:“大哥,你把我放下来。”
    吴凌风微一错愕,便道:“你瞧我真乐昏啦,对,阿兰,你双目初愈,不能久用目力,你赶快到床上去睡一觉。”说着,就抱着她走进卧室去。
    他轻轻把阿兰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柔声道:“我等会再来看你。”
    阿兰抓住凌风的手急道:“大哥,你别离开我。”
    吴凌风见她脸上神色惶急,便依言坐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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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天意如剑
    阿兰注视着吴凌风,但见吴凌风俊目中包含着千般怜爱,令人不能自抑。
    阿兰忽道:“大哥,你相不相信天上有个乐园?”
    吴凌风茫然,不解她问话之意,摇头道:“那恐怕是假的。”
    阿兰好生失望,想道:“难道妈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
    吴凌风劝道:“你别瞎想,好好养养神吧。”
    阿兰不依,缠着吴凌风只是谈着儿时的趣事,吴凌风听她娓娓说起,不禁也回忆起小时情景,内心很感温馨。
    阿兰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上山采野菜,遇到一头大灰狼?”
    吴凌风接口笑道:“那时我们吓得手脚都软了,气都不敢出重一些,总算没被那只该死的大灰狼发觉。”
    阿兰道:“我永远记得,那时你虽然吓得不得了,可是你小手上还紧握着一枝树枝,站在我前面保护我,大哥,你待我真好,要是我这一生无法报答你,我就是变鬼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凌风道:“阿兰,不要再说丧气话了,我们好日子已到了,阿兰,我对江湖上的事一直不感兴趣,只要能和你厮守在一起,就是饿着冻着,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我们住在山下,天天可以一起去爬山、听泉、散步、摘果子。还有辛捷弟,我那武功盖世的义弟,他一定会常来看我们,阿兰,你说这种生活惬意不?”
    阿兰见他俊脸放光,神色欣愉已极,她几次想开口点醒他,竟是不忍出口。
    日已当中,吴凌风蓦地想起和辛捷的约会,便向阿兰说了,起身欲走。
    阿兰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哥,你当真永远记得我么?”
    吴凌风一愕,随即点点头。
    阿兰又道:“大哥,譬如……譬如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肯……都肯……原谅吗?”
    吴凌风笑道:“阿兰,你处处为我、向我,怎会对我不起呢?”
    阿兰长吁一声凄然道:“那我就放心啦!好,大哥你去吧!”
    吴凌风转身正待离去,阿兰叫道:“大哥,你再让我瞧瞧。”
    吴凌风内心大奇,只觉阿兰行动古怪,但他在狂喜之下,理智已昏,是以并未想到其他。
    阿兰凝望着凌风,但觉此生已足,再无留恋,她嫣然笑道:“你可要快回来。”
    她目送吴凌风走出,笑意顿消,她想:“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太美满的事,太美满了那就不长久,少年情侣,情深爱重,每每不终老,凡夫俗妇,往往偕老终身,我这一生也够了,我得到了最高贵的情感!虽然那是短暂的,可是比起那些终生混混沌沌的爱,那又有意思得多了。”
    她推开窗,抬头看着碧蓝的晴空,用力嗅着草兰的芬芳,于是,她很平静地去安排自己……
    吴凌风满怀欣喜快步出城,到了城门外一看辛捷并未来到,他就在附近随意走走。
    此时正当天下清平,又恰巧渭河平原关中之地三年丰收,吴凌风但见城高壁厚,气势庄严,来来往往的商贾、农夫都面带喜色,吴凌风不觉怡然。
    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辛捷来到,心知辛捷一定有事牵挂,便向一家小店老板要了纸笔,留书观上,告诉他自己所在之处。
    他轻松地走着,但觉自己得到了宇宙间的一切,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不但感觉身上暖暖的,在他内心的深处也充满了暖意。
    他细细咀嚼阿兰的话。
    突然,一种从未有的感觉袭击着他,在一刹那间,他分不出是喜是悲,只觉手足无措,他定定神,想道:“我怕是乐昏了吧!”
    然而恐惧的阴影突然愈变愈大,渐渐地笼罩了整个人。
    吴凌风原是极聪明的人,此时狂喜之情一消,头脑便见清醒,当想到阿兰最后向他一笑的神情,那真是缠绵凄怆,似乎心都碎了……
    他怕极了,不顾一切发足狂奔,待他赶到,只听到一阵哭声传了出来。
    吴凌风心知不妙,一提气越墙而过,匆匆冲进屋里。
    只见阿兰倒在地上,小余伏地痛哭。
    小余哭道:“兰姑死了,你还来干么?”
    吴凌风冲上前去,抱起阿兰,一探脉息,已是手足冰凉。
    他眼前一花,几乎昏过去。
    他轻轻放下阿兰尸体,漠然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忽然低声唱道:“天长地久,
    人生几时,
    先后无觉,
    从尔有期。”
    唱声方止,哇的一声喷出两口鲜血来。
    小余抬头只见这俊少年在一刻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在他眼中是无限阴暗、无限的绝望,令人如置身寒冰原野,小余不禁打了个寒颤。
    吴凌风痛极之下,反而镇定,他不再言语,抱着阿兰尸体,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小余慢慢擦干眼泪,兰姑的话又浮到耳边:“……小余,我的事你都很明白,现在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今后可要好好做人,我的事,你千万别向吴公子提起……”
    想到此,小余不觉又垂下泪来,自责道:“小余,你这笨东西,你竟真以为兰姑要远离他去,你竟想不到她会上吊自杀。”
    转念又想道:“方婆婆和兰姑原是最好的人,可是她们的结果呢?那该死的县官,他见兰姑貌美,流浪异地,竟诬她们为飞盗家属,然后再假装出面替她洗脱罪名,可怜兰姑哪知他的诡计,他乘兰姑对他感激不防时,用迷药玷辱了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这种奸恶之徒,依然作官发财,难道这就是天理吗?
    “兰姑忍辱偷生,原来就是为了见吴公子一面,如今心事已了,她自然会去死的,她不让吴公子知道,那是要在吴公子印象中保持完美的回忆,可怜她为了爱吴公子,竟放过自己委屈大冤,这事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兰姑从不以下人待我,处处以大姐态度照顾我,我小余一生哪里有人疼过、怜过呢?兰姑,兰姑,我如果不替你报仇雪恨,我真是猪狗不如。”
    他愤恨地出了门,流浪江湖,遍访名师,日后终成高手,了结心愿,此是后话不提。
    吴凌风雇了一辆车,他怕抱着阿兰尸体,惹人注目。
    一到郊外,便顺手抛得车夫一锭银子,抱起阿兰,如飞而去,那车夫以为遇着财神,咋舌不已。
    吴凌风专走小路,奔了一阵,到了一处山脚之下,他施展上乘轻功,如疯狂一般翻山越岭,那山路甚是崎岖。
    凌风跑到一个山洞边,把阿兰放下。
    他这一生苦难太多,此时心意已决,反觉无所依恋,拔出长剑,挖了一个大洞,把阿兰葬了,在她坟前轻声说道:“阿兰,大哥这一生是陪定你了──无论天上、地下,你等着我呀,我就来了。”
    他如梦呓喃喃,没有一丝感情冲动,好像这种决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就不用考虑了。
    他轻叹一声,走到山边,太阳已渐偏西,长安城一切历历在目,自觉生命已至尽头,就站在阿兰坟前,举起剑,往脖子上抹去。
    突然,他觉得右手一震,一股大力使他宝剑把持不住。
    一声响若洪钟的声音:“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吴凌风只觉如雷轰顶,又觉宛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冷水,一刹时间,他又像是糊涂了,又像是清醒得很。
    他猛然转身一看,却不见一个人,他赤目前视,只见两个黑影如飞而去,其中一个是瘦长的老僧,另一个背影好生熟悉,奇的是那老僧胁下似乎挟着一个晕迷的女子──
    但他心中一些也不曾想到这其中的古怪,他脑中浑浑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像是千百个巨涛大浪在汹涌,一会儿又像是碧湖一平如镜,涟漪不生,而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几个字有如洪钟般在他脑中响着……
    突然,他像是大彻大悟了,他俊美的脸上流出一丝坚毅的颜色,于是他举步──但是,立刻他又停住了。
    他心中暗道:“我原想去寻那云爷爷,伴着他终此一生算了,但是我和捷弟的约会呢?尽管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会令我牵挂,但是大丈夫立身于世,岂能言而无信?我,我得等他,然后──唉,我还有什么‘然后’呢?”
    想到这里,他陡然惊起。
    刚才那老和尚胁下挟的女子好生眼熟,倒有几分像那菁儿哩──
    他更不迟疑,一飘身向方才那两人方向追去。
    他服血果后,轻功之高,世上罕有,只见有如一缕轻烟般滚滚而前,不一会就到了郊野。
    这时,忽然一声清啸发自左面,他陡然一震,收足长啸相应。
    不一会,左面小丘出现一条人影,那人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只三四纵,就轻轻飘过三十多丈,呼的一声,已到眼前,正是辛捷!
    尽管他身法美妙绝伦,但他的脸上掩不住一丝失望与焦急混和的神色。显然,他并没有寻到菁儿。
    吴凌风见了辛捷,不知怎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强忍住激动,颤声道:“捷弟,前面前面……有一人……一个女子……好像菁儿……”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辛捷可听懂了。
    辛捷心中狂喜,大叫一声:“咱们快!”如飞而前!
    他可没注意到吴凌风的神色,虽然俊美依旧,但是憔悴消瘦,眼神带着一片灰色,活像是骤然老了十年!
    辛捷自然想不到分手几时,他吴大哥不仅已寻到阿兰,而且已怀着一颗破碎了的心!
    郊外山陵起伏,但这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那崎岖黄土高原,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
    突然,两人停下脚来,原来前面出现分歧两路。
    吴凌风道:“咱们各搜一条──”
    辛捷道:“不成,若是两条路碰不着头,那么咱们就越走越远啦──”
    两人好生为难,最后还是辛捷道:“咱们一起往左走吧,天意──”
    说到“天意”,他住了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蔚蓝色的天角有些黄黄紫紫,当顶上一大块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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