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5章大衍十式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乾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出去时,却不大相同──”
    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走不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面,从东面第三根石笋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这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嗯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犹豫地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已走出将近五里,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会,向平凡上入道:“请前辈将此石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推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石屑飞出数丈,有的嵌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了一层凝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石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石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霁,吁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皓月当空,明星荧荧;远处浪声啾啾,带着浓厚咸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顿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炼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说到最后,脸上洋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倒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借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僧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详地对着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胜的。”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认识我这古阵,须知你未经许可,擅人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入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道:“晚辈擅人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甚低,渐渐愈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觉耳中有如针戳,又觉有如锤击,渐渐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声,登时将慧大师笑声打断,只见他朗声笑道:“老尼婆这小岛也有许多臭规矩,今日若不是这娃儿及时赶到,你这小岛此刻怕已在万丈海底了。”
    慧大师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对辛捷道:“你既能经得住我“咤阳玄音”想来必有几分功力,你有胆接老尼三招么?”
    辛捷虽觉这慧大师功力委实高不可测,但这时就是刀架在他颈子上他也不能退缩,一时一腔热血上涌,当下抗声道:“晚辈不自量力,就接前辈高招。”
    慧大师更不答话,也不见她双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飞起,单袖一拂之间,一只袖化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虽早就真气遍布全身,但对慧大师这极为飘忽的一招竟感束手,这感觉正如同上次和无极岛主无恨生对招时一样,但辛捷此时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对敌势不闻不问,左掌一立,右拳运式如风,呼的一声,反击慧大师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这一拳捣出,慧大师大可旋身直进,如无恨生那样轻而易举地擒住辛捷脉门,但此时辛捷拳出风至,隐隐暗含风雷之声,慧大师咦了一声,不待招式递满,灰袖再拂,一只破布长袖竟如一只铁棍般横扫过来。
    破布柔不着力,慧大师不用换式,仅借势一拂,就把柔软的一片袖影收成铁棍般横扫出,比之“湿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见慧大师这一拂之势虽强不可挡,但招式却似武当派的“横扫千军”,对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习了几千遍,这时毫不犹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轻功中的绝招“香闻十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师袖势之外。
    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专门对付武当拳招的妙招,慧大师这等拳劲,也被轻易躲过,而且是很漂亮的。
    平凡上人在旁呵向大笑,连声称妙,慧大师不由惊上加怒,呼的一声一把抓出,五指箕张带着五缕疾风,闪电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经验,胆气一壮,右手以指为剑,施出本门绝学“虬枝剑法”的绝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师这抓乃是平生绝技,其中暗藏三记杀手,这时见辛捷右掌似指似剑地斜斜划出,暗道你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无以复加地横抓去,哪知呼的一声,辛捷右掌一翻,也是快得无以复加地指向慧大师脉门,慧大师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个绝招又已施出,可见五指如鹰,离辛捷肩头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几乎是同时,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三弄”也已施出,中食二指骈立如戟,向上疾点,正中慧大师“曲池”──
    只听得砰的一声,慧大师一翻之间,两条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师稳立不动,辛捷却踉跄退后三步。
    辛捷惊于慧大师的功力深厚,慧大师却惊于自己连环三招正好被对方连环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却不住大叫妙极。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两袖一扑,身形似乎借着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升到顶点,两袖一张,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盘旋,才忽地疾比劲矢地扑击而下,身形美妙之极。
    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师的真火,这一扑下施出了她平生绝技“苍鹫七式”,双袖也用上了八成内劲。
    连平凡上人都闭上笑口,紧张的看这“娃儿”怎生应付这最后一招。
    辛捷只觉那掌力像是从四方八面袭来,甚至身后都有一股疾风袭到──这正是“苍鹫七式”神秘之处,他一刹那间实不知怎样招架。
    一霎时间,所有学过的招式都泛过辛捷头脑,竟似无一能适应此招,急切间,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晃──
    只见他两臂平伸两侧,同时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时,忽地一翻而出,霎时满天掌影,迎击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传授的“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师忽觉对方双掌一合一翻之间,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层层,宛如日光普照,无一不及,竟无破绽,自己招式竟递不进去──
    只听她双臂忽然一振,竟不再击下,复又拔起寻丈,轻飘飘落在丈外,对平凡上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见辛捷将自己绝学运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闻慧大师之言,咧口笑道:“是又怎样?”
    慧大师转对辛捷道:“咱们有言在先,只对三招,你现在可以走了。”接着又对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识相,还要领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儿我也觉手痒得紧,咱们走几招杀杀闷正好。”
    慧大师更不答话,身形一晃,左右手齐出,双足一霎时间速换七种架式,却始终不离方寸之间,同时手上也一口气连攻了七招。
    这七招每招都精绝无比,辛捷见了无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艺,以为天下奇学尽于此矣,哪知慧大师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奥妙,当下浑然忘身之所在,凝神观看着这两个盖世奇人的拼斗。
    平凡上人更是双足牢牢不移,上身前后左右的晃动之中,将慧大师七招攻势一一化去,同时左手抽空还出五招。
    辛捷仔细观察慧大师的身法,只觉她拳掌功夫虽妙,却似不及步履间的神奇。那一跨一跃之间,实在精奥无比,连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觉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当慧大师出招时,他必扪心自问,如是和自己对敌,自己当如何招架,想出以后,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好机缘,否则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虽传给辛捷,但这“大衍剑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剑术上穷毕生精力所萃,其中变化精微,任辛捷才智盖世,如果自行参悟,穷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完全领悟,这时目睹两个奇人的拼斗,不知不觉间,已将许多意料不到的精微处悟了出来。
    一眨眼间,两人已对换了数百招,身形之快,发招之速,就是传到武林中去,也不会有人置信。
    但从开始到数百招间,平凡上人始终是守多攻少,这时想是打得兴起,长啸一声掌上变掌为指,以指为剑,一晃之间,从三个出人意外的绝妙方位攻向慧大师,一时指上疾风大作,妙绝天下的“大衍剑式”已然施出。
    这“大衍十式”端的堪称天下无双,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刹那间,形势大变,慧大师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为减色,守攻之势大变。
    但一眨眼又是数十招过去,“大衍十式”虽抢尽攻势,却也伤不得慧大师一根毫毛。
    辛捷见平凡上人将“大衍十式”施展开来,威风凛凛,神威之极,不由感同身受,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又领悟到不少精微变化。
    这时他发觉慧大师能全守不攻的在这“大衍剑式”中安然无恙,完全是那神妙步法所致,但仔细研究那神妙步法,却又似毫无法度。
    他哪里知道这乃是慧大师平生得意之作“诘摩神步”,其中奥妙艰深之处,慧大师本人也是从一本古遗书上费了无限心血才领悟出来的,辛捷岂能领悟?
    这时双方已互拆了千招,各种神奇招式端的层出不穷,把旁边的辛捷看的浑忘一切。
    这时,忽然一声清亮的啸声从远处传来,那啸声尖而细,但却远超过海涛巨声,清晰地传人岛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啸声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和平恬静,一种舒适的感觉,使人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连平凡上人、慧大师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声,各自住手,侧耳倾听,辛捷更是又惊又疑。
    慧大师面上神色透出惊奇之色,平凡上人脸上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处望去,只见黑沉的天际,几颗疏星散布其上,哪有一丝异处?
    但那啸声却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辛捷奇怪地回头看了平凡上人,只见平凡上人脸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长啸和那啸声遥遥相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发啸人申诉不同之意见,但渐渐那啸声愈来愈近,平凡上人的啸声也逐渐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说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脸上一派和平之色,两种啸声都是一片安恬之气,慧大师也肃然立于一旁。
    忽然一声鹤唳,辛捷忙一抬头,只见远处一只绝大白鹤飞来,飞近时,只见鹤背上坐着一个瘦长老僧,啸声正是他所发。
    那老僧身材极高,坐在鹤上仍比常人高出半个头,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杆,但颔下银须却是根根可见。
    慧大师见了他,脸上惊疑之色不减,显然不识得此僧,平凡上人却脸色平和肃穆,缓缓走近那巨鹤。
    巨鹤略一盘旋,缓缓落了下来,两翅张开,怕不有两丈阔,扑出的风吹得黄沙卷卷。
    那老僧手执木鱼“笃”的一响,也不知那木鱼是什么质料所做,声音传出数里之外,清亮之极。
    平凡上人对枯瘦老僧一揖,又转身对慧大师一语不发,爬上鹤背,对辛捷略一点首,那鹤双翅一展,腾空而起,那枯瘦老僧对辛捷看了一眼,脸上透出惊色,对辛捷再三打量后,忽然低声吟道:“虎跃龙腾飞黄日,鹤唳一声潇湘去。”
    白鹤巨翅扑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两句却清晰传来。
    慧大师竟呆呆望着这骑鹤“擅入”小戢岛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当她眼光缓缓落在辛捷脸上时,却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她忽然双袖一舞,在沙滩上施出那套妙绝人寰的“诘摩神步”,四十九路步法施完,身形一拔,竞拔起十丈,飘然而去。
    辛捷趋前一看,只见沙地上留着一片脚印,深达数寸,不禁心头大喜,知道慧大师有意将这套神奇无比的步法传授自己,一时兴奋得有些痴了。
    远处却传出一声:“诘摩神步传与有缘,半个时辰内能不能领悟,就要看你的天资了。”慧大师内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涛声中传出老远。
    辛捷虽不明白她说什么“半个时辰内”,但立刻向岛心跪下,喃喃祝谢。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滩上那片神奥无比的脚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师亲身施展过几次,根本就无法领悟。这“诘魔神步”端的堪称独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觉艰深,也愈觉得高兴。
    半个时辰转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远处的海潮已起,只见远处似乎从海平线上升起一道白线,势如奔雷般直滚过来,愈滚愈快,也愈冲愈高,哪消片刻已成了数丈的浪墙,浩浩荡荡地涌将上来。
    辛捷正躬身苦思“诘摩神步”最后五个步法,这五个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华所在,尤其艰奥无比,他正全神贯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后海边,犹不自觉。
    辛捷索性双足踏在慧大师脚印上将那最后五式试行一番,这一躬身实践,立刻将方才苦思不得的疑问解消,心头不禁一阵狂喜,正要跃起,忽觉脚亡一凉,一回头更是大吃一惊,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浪涛涌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身形一纵之间,飘出六七丈远,但当他身形才落,脚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涌上何等迅速,辛捷一纵之势,竟不及水涨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口气,脚尖在浪面上一点,身形又拔起丈余,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下身自膝以下已是尽湿。
    哪知身形下落时,辛捷低头一看,脚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由一咬牙,身形微一点水,又复纵起,施开上乘轻功,拼着下身湿透和海潮抢快。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极上乘的功夫,几个起落之下,竟将势若疾风的海潮远远抛在身后。
    一直奔出二十丈远,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见远处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没潮中,那慧大师留下的“诘摩神步”脚印,不消说一定被冲洗无迹,难怪慧大师要说“半个时辰之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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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一时胸中豪气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主地振袖高歌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唱到此处,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还困束于儿女之情及灰心颓唐之中,此刻却豪气干云,雄心千丈,他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创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谈到其他。
    怒潮澎湃,夜色渐褪,天边露出一丝曙光,霎时金光四射,红波翻腾,一轮红日升了上来。
    辛捷渐渐不知不觉间已从岛东绕到岛西,他心中正在暗计如何离开这孤立大海的小岛,但当他一抬头,只见海面平静得很,天空一望无云,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却是海边沙滩上搁着一只小型帆船。
    辛捷连忙快步上前,只见船前沙上写着一片大字:“由小戢岛西南行,此时海面西风甚强,扬帆一日可达大陆i”显然是慧大师之笔,那船自然也是她预备的了。
    辛捷看罢吃了一惊,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达大陆,这小戢岛离大陆如此之近?”不禁极目远眺,果然瞧见远方水天相接处依稀可见一带极淡的山影,那天边是乳白色,山却是淡蓝色,是以勉强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转身向岛心祝福,启帆入海。
    西风甚疾,却甚是平稳,小船又很轻快,那帆吃得饱饱的,哪消片刻,已远离小岛,辛捷回首望时,小戢岛已成了一小点黑影,只有那岛上最高的一根石笋仍可辨出,高矗晴空。
    ……
    长江流至武汉一带,向东北方分出一条支流,称作汉水,和长江成之字形隔开武昌、汉口、汉阳三地,自古为江鄂一带重镇,行人熙攘热闹之至。
    自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在武汉一带办过几件惊动武林的事后,武汉更是群英毕集,各派高手相继赶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之传是否属真。
    尤其是当年参加围击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侦知事实,故此武汉一带空气登时紧张起来。
    时正夏末,武汉一带天气虽仍不能算得上凉爽,但却有金风送爽的气氛了。
    这天,江上驶来一只小舟,这小舟似是要向岸头行拢过来,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水逆流,看起来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动的模样。
    这时江上帆船何止数十条,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缓缓靠到岸边,船上却走下来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文士,身着灰青色布衣,缓缓走上岸边,行动十分端庄。
    这青年似不愿被那往来不绝的行人所阻,上得岸来,急步穿过马道,沿着道儿向汉口城门走去。
    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便可看出这青年神色间,似乎充满着一种莫名的神采,但气色却又焕发的出奇,一张秀俊的脸儿配上高度适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动潇洒,确是一表人才。
    唯一的就是他脸儿上微微有点显得苍白。
    这青年步行确是甚快,不消片刻便来城中。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天气微微显得闷人,尤其是风儿刮得甚大,城中还好,城外马道上却是尘沙漫天。那青年走进城来,却见他一身衣服清洁异常,似是一尘未染,实在有些儿出奇。
    迎面便是东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横里儿走向东街,朝新近才开铺不久的山梅珠宝店走去。
    走到近处,那青年似乎面微带惊奇之色,脚步微微加快,口中唤道:“张大哥──”
    珠宝店中人影一晃,迎门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精干的汉子欢然对那青年道:“辛老板,你回来啦,小的望你回来都等到眼穿啦──”
    说着,神色间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诧然问道:“什么?张大哥──”
    那姓张的汉子黯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惊,身形一动,已来至那张姓汉子的身前,这一手极上乘的移位轻功,如果有识货的人看到,不知会吃惊到什么地步了。
    那青年来到张某身前,一手抓住张某的衣领,颤声问道:“什么!你是说──你是说侯二叔已经去世……”
    那姓张的汉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时挣不脱,听他如此问,忙答道:“此话说来甚长,容小的进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厉声打断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么样啦!”
    那张某吃了一惊,颤声答道:“他死──”
    话声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向后倒下,登时昏迷过去。
    姓张的汉子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拉走进店中,急忙唤两个伙计抬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烧一碗姜汤,准备叫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阵忙乱,姜汤尚未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来,爬起身来,厉声问旁边的伙计道:“侯二叔是怎样死的?”
    书中交代,这青年当然便是山梅珠宝店的店东辛捷,他自离小戢岛后,急忙赶回武汉,不料闻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时急哀攻心,昏迷过去。
    且说辛捷问那伙计,那伙计道:“十余天前,张大哥凌晨时在厢房天井中发现侯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原先还以为是一时中风致死,但后来见他背上似乎受有内伤伤痕,这才知是受人击毙,张大哥急得要死,以为辛老板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祸,又怕匪徒再度来临,当时人心惶惶,曾一度准备解散店务,昨日才送了侯老的丧,好在今日老板回来了!”
    辛捷听后,心中微微一怔,悲愤地一踩脚,站起身来,问张姓的汉子道:“侯二叔葬在什么地方呢?”
    张某微叹一声──“小的平日素知辛老板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张动用厚金葬了侯老,墓地就在城外不远的西方一个山岗上。”
    辛捷微微点头,走出厢房,张掌柜急走向前想阻拦,怕他尚未复原不能行动,辛捷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缓缓走去。
    不消片刻,他便来到城外,依张掌柜的指示,找到山岗,果见一个大墓就在不远处,忙一转身子,扑在墓前。
    须知辛捷幼年丧父亡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长,稍通人事,对梅、侯二人视若父叔辈,尊敬之极,这时突闻噩耗,哪能不伤心欲绝,刚才还努力克制住不流泪水,这时见墓碑在前,触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伤欲绝?
    但他到底是身怀绝技的人,虽然极重感情,倒也能及时收泪,呆立墓前。
    这时辛捷的心情可说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候了,在幼时辛捷夜遭惨变,但年纪究竟尚幼,只被惊吓至呆,哪有此时的如此伤心断肠!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痴呆,脸上泪痕依稀斑斑,此时他一切警觉都已有如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过。
    他喃喃自语,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却始终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叔如此功夫竞也会被击毙!有好几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尸身查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但却迟迟不动。倏地,他冷哼一声,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说道:“我若不把杀侯叔叔的凶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誓罢,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见约在左方十余丈一个林中好像人影在动,这时他满怀悲愤,对每一个人都抱有怀疑之念,于是冷哼一声,闪身飘过林中。
    人得林来,只见前方约五六丈开外有两个汉子正在拼斗,辛捷轻功何等高明,这一进来,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没有被发现。
    于是隐身一株老树后,闪眼望去,只见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满面虬髯,正手持一柄长剑攻向对方,对方那人背对着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见他左手仅持着一支长约一尺半的树枝,和那大汉搏斗。
    那手持树枝的人似乎周身转动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虚设,脚步也有些儿仓促。
    反观他的剑法却精妙绝伦,二人一瞬间便对拆了约有二十余招,但却未闻兵刃相触过一次。
    无怪这便是辛捷刚才并未发现有人搏斗的原因了。
    二人缄口苦斗,那手持短枝的汉子因身手不灵便吃了极大的亏,此时已被逼到林边。
    那虬髯大汉蓦的大喊一声:“呔,看你再想逃──”
    说着一剑点向那手持短枝人的眉际。
    辛捷观战至此,尚未闻二人开过口,这时听那大汉狂吼,口气充沛之极,不由暗吃一惊,再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时,只见他身子一矮,也不见他着力,身子突然一滑,竟自摆脱出那大汉致命的一击。
    他掉过头来,准备再接那大汉的攻击。
    辛捷这时才可见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年约二十一二,相貌英挺之极,不觉对他心存好感,尤其对他这种带伤奋斗的坚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饶是闪过此招,但脸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知他是被点了穴道,半身周转不灵,是以用左手持剑。心中更惊他竟能用内功勉强封住穴道为时至久,心中一动,随手折下一段枯枝。
    却见那虬髯大汉仗剑回首又是一剑刺来。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挥,但见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树网,尤其用的是左手剑,更显得古怪之极。
    他使出这招,那大汉一击数剑都被封回,就是连辛捷也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张手一弹,一截枯枝已闪电般弹出。
    辛捷用的手法,劲道巧妙之极,只听得“噗”的一声,击中那少年的右胁下第十一根筋骨──“章门穴”上。
    那少年突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左手一挥,绝技已然使出,但见漫天剑影中,一点黑突突的树影飘忽不定地击向那虬髯大汉,那大汉急切间挥出剑划出一道圆弧,哪知青年这一剑乃是平生绝技,只见树尖微微一沉,微带一丝劲风竟在森森剑气中寻隙而入!
    眼看那大汉不免要挡不住树枝──别看这一枝树枝,如点到了身上,照样是洞穿!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如飞般闪出林中,洪声道:“兄台请住手。”说着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陡见有人窜出,且攻出一掌,不求伤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错,退后寻丈!
    辛捷拱手对那虬髯大汉道:“兄台可是号称中州一剑的孟非?”
    那虬髯大汉死里逃生,怔怔地点子点头。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那中州一剑长叹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答道:“罢了,罢了,自此──唉!”
    说着抖手掷出长剑,向那青年掷去,转身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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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河洛一剑
    辛捷望着他背影微微一笑,回过头来望着那少年──
    这时那长剑正掷向那少年,那少年待剑近了,突然身子一拔,头下脚上,俯身一掠,便将长剑接着。
    辛捷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兄台好俊的轻功──”接口又道:“呵,对了,兄台可是姓吴?口天吴?”
    那少年微微一惊,随即答道:“在下正是姓吴,兄台怎么得知?”
    辛捷答道:“不知兄台可是威震中原的单剑断魂吴诏云的后辈?”
    那吴姓少年大吃一惊,答道:“正是──”
    辛捷道:“果然是吴兄,在下姓辛名捷,家师梅山民和吴老前辈以前要好得很哩!”
    那姓吴的少年脸上突然一喜,欣然道:“原来辛兄竟是梅叔叔的高弟──”敢情他也叫梅山民作叔叔。
    原来这少年正是早年死在五大剑派围攻之下的吴诏云的儿子吴凌风。他自家逢惨变,被一异人收留,教他武艺,但所教的却全是吴氏留下来的“武功秘笈”,是以吴凌风的功夫和乃父仍出一辙。
    最近吴凌风出道行侠,风闻武汉一带七妙神君再度出现,梅山民乃是他父至友,他登时赶来察看,但巧逢侯二叔出丧,他自小便和侯二叔交往甚好,当下来墓前祭拜,正伤心间,不防身后一个虬髯汉子,也就是中州一剑孟非,突施暗算,点了他右肩的“肩胛穴”且拔去他的佩剑,吴凌风徒逢惨变,正悲哀欲绝,哪防有人暗算?
    他只有急气闭住穴道,勉强折一根树枝和那孟非搏斗,想是孟非自己也觉得自己行动太过卑劣,便将他逼至林中动手,他先还有力招架,后来到辛捷上岗,那孟非想是不愿外人得知,于是缄口默斗,而吴凌风也是一口真气闭住伤穴,更不能开口出声,于是二人默默苦斗,若不是辛捷眼快,必不会发现二人。
    吴凌风真气越来越微弱,被那孟非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突被辛捷用暗器撞开穴道,是以奋力使出单剑断魂吴诏云的绝招“鬼王把火”。吴凌风功夫本远在孟非之上,此时含忿出手,孟非一时招架不了,倒是辛捷出手解了危。孟非本于心有虚,此时见另有人参与此事,不好再停留片刻,是以掉头提剑便走。
    吴凌风草草说完自己的遭遇,辛捷听了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孟非乃是天下五大宗派中峨嵋苦庵上人门下,想当年五大宗派谋害令尊之事,必也告知他们的后辈了。这孟非大概是路见你身后的“断魂剑”而突下毒手。”
    吴凌风听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恨声道:“刚才实在不应放那小子离去,只怪小弟不知他是峨嵋门人,否则必让他碎尸万段。”
    辛捷点了点头,说道:“小弟不过是让他逃去,借他口告知天下武林,单剑断魂和七妙神君的后人要找他们偿还十年前的血债!”
    二人再讲了几句,彼此都心折对方的风度、功艺,立成莫逆,十分投机。吴凌风笑道:“呵!对了,刚才用枯枝撞开小弟穴道的必是辛兄吧?”
    辛捷微微点头,阻住吴凌风拜谢之礼,口中却道:“小弟今年二十岁,不知吴兄──”
    吴凌风答道:“小弟二十有一,如不嫌弃,称你一声贤弟好吗?”
    辛捷本有此意,欢声答应,登时二人感情又加深一步。吴凌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贤弟,江湖上盛传梅叔叔出现在武汉一带,此事是真是假?梅叔叔好吗?快带我去拜见!”
    辛捷黯然答道:“小弟这就告诉大哥──”
    说着将七妙神君在五华山受伤的经过一一说出,且连自己的任务也说了一遍,吴凌风听梅叔叔竟为自己父亲而受创残废,心中更是一阵难过,二人相对恨声发誓定要为梅、吴二人复仇。这样一来,后来果然使得江湖上遭临一次浩劫,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再谈了一会,一同走下山去,临行时一起又对侯二叔的墓碑哭拜一番。
    二人商量之下,觉得目前首先应查出杀侯二叔的凶手是谁。吴凌风猜测必是五大宗派所干,以便引出梅山民后代哭祭,是以派孟非在墓旁等候施以暗算,辛捷则知自己行藏并没有被武林人物探知,知侯二叔必不会是五大宗派门人所杀,况且以侯二叔的功力,就是五大宗派任一掌门人亲自来临,也未必能够将之击毙。
    二人边走边谈,一时便来到了山梅珠宝店前。
    张掌柜早已迎至店外,见辛捷伴着另一个英俊的少年,且背上一柄长剑,以为又是些武林人物,忙道:“辛老板回来了。”他绝口不提侯二叔的事,乃是怕辛捷再度伤心。
    辛捷微微摆了摆手,便招呼伙计安顿吴凌风住处。一边问张掌柜道:“这几天来,江汉一带有否什么重大的消息?”
    张掌柜急点了点头道:“有,多得很哩,小的刚才一时心急还不曾说。”顿了一下又道:“据说是什么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引起许多人物注意,最轰动的还是三天以前,银枪孟伯起老爷子的镖店被人掀啦,孟老爷子当场身死,而凶手在临走以前却留言讲是‘海天双煞’所干,当下全城震惊──”
    辛捷听到这里已是神色大变,开口道:“好!难道这两个魔头竟千里迢迢入关了,难道想东山再起吗?”
    张掌柜接口道:“这个小的不懂,倒是江汉一带的武师都谈虎色变,一些五大宗派的人物也有的噤不敢言,也有的豪言要教训这两个败类──”
    辛捷此时心中大乱,微微摆手道:“知道了,这样江湖上有得大乱了!”
    说着便嘱人叫吴凌风出来一同用晚餐,并告诉他此一消息。吴凌风想是久居深山,并不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也不十分注意,辛捷不再多言,心中却想定了另一个计谋。
    次日清晨,辛、吴二人起身后,辛捷建议道:“大哥最好是扮作一个文人,这样也好行动。”
    吴凌风颇觉有理,于是改换装束,藏起惹目的“断魂剑”,和辛捷一同出去。
    辛捷一连月余离开江汉,一些相熟朋友都不免起疑,是以决定去拜访一下,随便编一个理由去圆谎。
    走到城东,但见成名最久的“信阳镖局”已是一片凄凉,大概是出丧不久,门前仍挂着一些儿白布白灯,更觉凄苍。
    转过道儿,打横里预备到“武威镖局”去拜访金弓神弹范治成。来到门前,但见镖局内忙忙碌碌,走人局中,问二个伙计道:“范镖头可在么?”
    那伙计点了点头,随手一指,辛捷、吴凌风二人随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范治成正和二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人物站在一起,这时范治成也已看见辛、吴二人,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辛捷见他满脸疲倦,嘴角上虽带着笑容,但神色却显得充满着忧虑。辛捷心中了然,却故作不解问道:“范兄好久不见?小弟昨晚才从四川回来。”
    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看那范治成似神不守舍,心中暗笑,改口道:“真是天大不幸,孟兄竟遭奸人毒杀而去世,小弟不曾参加葬礼,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范治成微微一叹道:“那海天双煞也恁地太狠,他们想再扬名,竟找上咱们这两家镖局,想能杀一以儆百,唉,说不得,今明二晚愚兄性命不保啦!”
    辛捷故意诧声道:“什么?海天双煞竟还要施暗算于范兄?”
    范治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摸出一张白色的帖子对辛捷说道:“天残地缺的追魂令已送到,这两个魔星不出二十个时辰必然赶到──”
    说着将贴儿递给辛捷。辛捷一看,只见帖上画着一只令箭,下端署名处却画着一对老叟,两个都是残废不全的,不用说定是“海天双煞”了。
    辛捷看了心中一阵激动,神色微微一变,口中却说道:“这就是所谓追魂令?”
    范治成点了点头,答道:“这追魂令既到,愚兄特地请了二位高手来,想请他们助拳,他们倒是爽快得很,立刻答应下来了。辛老板,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
    说着指着那身材略高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点苍高手卓之仲卓英雄,这位是新近成名的生死判陆行空。”说着,又将辛捷介绍一下,倒是辛捷先将吴凌风介绍大家。
    寒暄一阵,辛捷再胡诌一番,便和吴凌风离去。
    一路上辛捷对吴凌风道:“大哥,你现在才知那“海天双煞”不是好惹的人物吧,小弟倒有一个计谋──”
    说着便将计谋说了出来,吴凌风连声说道:“妙计!”
    于是二人沿街随意逛了一会,便回到“山梅”。
    吃过晚饭,二人挑灯闲谈一会,齐人房准备。
    时人深夜,山梅珠宝店中突然响了一声拍掌声,倏地二人影如狸猫般窜上房屋,两人略一张望,便会合在一起。
    这时天上月亮虽渺,苍穹却明,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二人脸上均包以布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倏地二人身形一动,一起窜落在黑暗之中。
    时已深夜,汉口全城灯光全黑,只有东街上“武威镖局”中灯光辉煌,在黑夜中益发显得光明。
    蓦地,“武威镖局”房上一阵怪啸,一个奇异已极的声音喝道:“范治成──”
    语音方落,倏见西边房上一阵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直上升至三四丈劲道才失,在空中微微一停,滴溜溜一转,斜掠而下。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至,无论是身法、姿态,均曼妙已极。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影儿已落在屋面上。
    那人才到屋上,便向左方喝道:“焦兄弟,大名鼎鼎,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话音方落,左面一阵怪笑,“刷”地纵出二人。
    当先一人喝道:“好小子,你就是范治成请来的高手么?”
    声音怪异之极,且夹带着金属铿锵之声,刺耳已极,且二人似是有意卖弄,中气充沛,宛如平地焦雷。
    哪知对面那人不理不睬,仅冷冷答道:“凭金弓神弹就能请得动我?”
    那人再度怪声说道:“小子既非范老儿帮手,还不速退,待我们兄弟处置他以后──”
    话未说完,那对面的人却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那二人似乎怔了一下,蓦的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看不出来!哈──”
    笑声有如鬼叫,更是刺耳已极!敢情他动了怒,想用“摄魂鬼音”来伤倒对手。
    笑音越来越高,对面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显然是忍受不住!
    蓦地黑暗中又有人断喝一声道:“住口!”
    虽只仅有二字,出口后,却清晰已极,有若老龙清吟,平和之极,那发笑的怪人微微一怔,停下口来。
    那以“摄魂鬼音”狂笑的怪人住了笑声,往发声处一看,只见一条人影刷地冲出来,那份轻灵洒脱,令人生出出尘的感觉。
    月光下,只见纵出之人亦是以黑布蒙面,手中持着一支长剑,身材中等,微微显得瘦削。
    那怪人尖锐的声音又扬起:“范老儿竟收罗了这许多高人,哈哈,今夜要你们知道‘海天双煞’的手段。”
    须知“海天双煞”中“天废”焦劳乃是哑子,是以一直是“天残”焦化发言。
    焦化声音才完,那原先伫立房上的蒙面人也喝了一声:“今夜咱们正要领教一下这对残废究竟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
    “天废”焦劳口中不知发出一声什么声音,身子一耸,从距离不下五丈的地方一下子纵到蒙面人眼前,单掌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风打到。
    那蒙面人见了天废那副平板得无鼻无嘴的怪脸,心中不禁发毛,只听他轻哼一声,身形如行云流水般退了五步,避开了此招。
    焦劳还待追击,“天残”焦化连忙打手一阵乱比,兄弟两人心意早通,焦劳一跃准备下房。
    敢情焦化是怕房下还藏有别人,是以焦劳下去查探一下。
    这时那清啸阻止“摄魂鬼音”的蒙面人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声音宛如飞龙行空,畅其不知所止。
    “天废”焦劳虽然耳聋听不见,但脚下瓦片却被啸得簌簌而动,不由停身回望。
    那蒙面人右手持剑,左手执剑尖,将长剑弯成一个优弧,一放左手,长剑锵然弹上,雪亮的剑尖一阵跳动,在黑漆的空中画出七朵工整的梅花。
    “天残”、“天废”同时一惊,只因这七朵梅花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的标志。
    海天双煞与七妙神君齐名武林,却始终没有对过面,近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的事两人也有耳闻,这时见眼前蒙面人竟弹出七朵梅花,不觉大奇。
    天残心道:“这厮手中长剑分明不是柔软之物,他却将它弯成优弧而不断,这份功力实在不凡,难道七妙神君真的重入江湖?”
    那蒙面人却又道:“关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关中亦海内也,九豪虽霸关中,却也应尊我七妙哩。”说完长笑一声,身形保持原状。足尖用力一点,复拔起数丈,身形如弹丸般飞了出去,笑声中传来:“海天双煞有种跟我来。”
    焦化哈哈爆笑道:“就暂饶范老儿一夜。”向焦劳微打手势,两个残缺不全的肢体却疾如流星地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失却踪影。
    房上留下的一个蒙面人,见三人如风而去后,扯下脸上蒙巾,露出了一副俊美无比的脸孔,正是那吴凌风。
    吴凌风侧耳听了听,喃喃自语道:“怎么我们在上面闹了半天,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时一阵夜风却送来一声兵刃相接的声响,吴凌风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跃下屋顶,翻人范治成的院子。
    踏入内院,只觉屋内灯火全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正要摸索前进,忽地脚下一绊,险些跌倒,他虽仗着马步沉稳没有跌下,但已弄出一声巨响。
    “擦”的一声,火折子迎风而亮,吴凌风借火光往下一望,惊得几乎叫出了声,原来绊他一下的乃是一个人的身体。
    凑近一看,竟是范治成请来的助拳之一“生死判”陆行空。吴凌风曾见过他一面,是以认得出。
    生死判尸身上没有兵刃伤痕,只是颔上有一小滴血迹,似乎是中了什么歹毒暗器所致。
    吴凌风一时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连忙持火继续走进去。
    他原来和辛捷计划的是由辛捷将海天双煞引开,他下去搭救范治成──而吴凌风自己还想借机从那为范治成助拳的点苍高手卓之仲处打探一下点苍派的虚实。这时生死判陆行空横尸门前,真令他不得其解。
    他十分谨慎地走进内屋,火光照处,当中桌上赫然伏着一人,翻开脸孔一看,竟是范治成!
    范治成脸色发黑,全身也没有伤痕,但吴凌风却识得必是被点苍的七绝手法点穴致死。
    吴凌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派景象,立刻令他怀疑到那个点苍高手卓之仲。
    他放下火折,双掌护住胸面,一脚踹开内门,一片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动静?
    但是当他跨入才两步,忽然迎面嘶嘶风声,他陡然一个铁板桥,向后倒了下去,叮叮两声,暗器已从上面打空,大概是钉在墙上。
    吴凌风略一伏身,让眼睛习惯了黑暗,定神一看,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右面墙根处似乎伏着一个人体。
    吴凌风拿了火折子再走近一看,地上果然是具尸体,只是心头微温,好像才死不久,细见面孔时,竟是那点苍高手卓之仲,胸前一处伤口,似是剑伤。
    这一来把他原来的怀疑全部推翻。吴凌风又怔了一会,发现卓之仲手中似乎捏有一物,细看原来是一枝丧门钉,看情形似乎是无力打出就已死去,他回头看了看钉在墙上的两枝暗器,正是一模一样的丧门钉,显然方才暗器是卓之仲所发。
    这一连串的急变使吴凌风陷入苦思中,对着卓之仲的尸体发呆。
    “范治成是死在七绝手法,看来多半是卓之仲的毒手了,那陆行空似乎比范治成死得早,可能也是卓之仲所杀,可是卓之仲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他不是受托来为范治成助拳的么?如果是卓之仲杀的,那么卓之仲是谁杀的呢?”
    。
    这时他的眼睛忽然发觉了一桩事。
    范治成尸身旁的桌子抽屉等都被翻得七零八落,靠墙的柜子也被打开。
    “嗯,必是范治成有什么宝物之类引起的凶杀──”他这样推断着。
    忽然,他想起自己曾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那范治成及陆行空都早已死去,只有这卓之仲方才才死去──
    “对了,兵刃相碰的两个人,一人必是卓之仲,另一人就是杀卓之仲的了--只怕此人还未出屋,我且搜一遍--”
    才跨出门,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吴凌风陡然立住,见那人手横长剑,冷冷对自己道:“好狠的手段,一口气杀了三人!”
    他若不说还好,这一说,吴凌风立刻料定必是他杀了卓之仲,再一看,他手中剑尖还有一丝血痕,益发知道所料不错。当下喝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道:“崆峒三绝剑的大名你竟不知?”
    吴凌风一听“崆峒”两字,血往上冲,但他仍冷冷道:“不曾听过哩,请教大名?”
    那人朗声道:“人称天绝剑诸葛明就是区区。”
    吴凌风忽然大声喝道:“诸葛明,范老儿的宝物快交出来!”说罢双目定视诸葛明。
    诸葛明果然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忽然转身就跑。
    这一来吴凌风立刻断定自己所料正确,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诸葛明一路往北跑去,吴凌风心想:“那海天双煞虽然高强,但凭捷弟那身轻功大约吃不了亏。”于是也一路追了下去。
    这一追下去,他发现了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的踪迹,他虽自知功力与厉鹗相差甚多,但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理跟踪下去,只一路上作了记号,叫辛捷看了好跟上来。
    留在武威镖局中的三具尸体,到次日被人发现时,势必算在海天双煞的账上了,但海天双煞一生杀人无数,加上这三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那引开“海天双煞”的“蒙面人”,出得市郊,哪还顾得许多,脚下加力,有如一条黑线,“海天双煞”见这自称“七妙神君”的家伙脚程果然惊人,心中暗忖道:“难道果然是梅山民吗?”心念一动,雄心突奋。
    须知黄丰关中九豪独步绿林,和七妙神君齐名,这时见七妙神君轻功如此佳妙,心头比试之心大起,一摆手势,兄弟二人全力追赶下去。
    三个人的脚程都是江湖上罕见的,全力奔跑起来,呼呼风生,不消片刻,便来到城西的龟山。
    “七妙神君”似乎有意上山,回首冷然哼道:“龟山奇险,二人有兴趣乘夜一游么?”
    海天双煞何等老到,心中虽是怀疑对方使的拖兵之计,但七妙神君的名头着实太健,哪敢丝毫大意,只得放弃分头而行的工作,而合一追赶。
    “七妙神君”话音方落,不停稍许,足尖点地,已在微亮的苍穹下登山而去。
    海天双煞微微一怔。焦化冷然说道:“看你七妙神君能够奈何得了咱们!”
    怪啸声中,已和焦劳抢登而上。
    龟山奇险甲天下,任三人一等一的轻身功夫,到得山腰,已是天色大明。
    前头的“七妙神君”似乎怕“海天双煞”不耐而致计策不成,不时回首挑逗几句。其实他不必如此担心,海天双煞被他折腾了一夜,早存定了不到手不停的决心。
    “七妙神君”一路奔跑,一路暗忖道:“我要不要脱下蒙面,让他们知道我是辛九鹏的后代?”
    又转念忖道:“我现在冒的是七妙神君之名,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一直等到把他们二个贼种点倒后再露出身份,使他们知道辛九鹏的后人为父母报仇!”
    想到父母,忽觉心中怒火冲腾,身形不觉一窒,双煞何等脚程,已赶近数丈之多。
    辛捷冷哼一声,忖道:“想来这么久时间,范治成必应已脱险了。”念头既定,倏地停下脚步,刷地回过身来。
    海天双煞不虞他忽然停步,也自一左一右,停下身来,三人丁字形对立,距离不过寻丈!
    辛捷傲然一笑道:“两位兴致不小,到底是陪我‘梅某人’上龟山了!”
    天残地废二人折腾一晚,心中狂怒,二张丑脸更形可怖,焦化厉声道:“七妙神君把咱们引到这儿来──”
    此时天色大明,辛捷从面巾中看那海天双煞,容貌仍是那副样子,和十年前一丝未变,心中念到父母惨死的情景,不觉全身颤抖,焦化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
    停得片刻,天残见他毫无反应,误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有若火上加油,狂叱道:“你也不必如此狂妄,咱们海天双煞今日叫你立刻血溅此山!”
    辛捷听了,格外觉得刺耳,凄厉一声长笑,呼的一手劈向天残焦化。
    天残焦化已在他那笑声中,分辨出有几分凄厉的味道,心中微微一怔,错步避开。
    倒是一旁的焦劳接了一招,辛捷丝毫不退,左掌右拳齐击,一式“雷劫万物”,打了出去。
    天残焦化微微一闪,向左跨半步,飞起一脚,踢向辛捷膝盖。
    辛捷双足钉立,双拳挥动,连打八拳,拳风冲激起极大气流,天残焦化连连退后,用了十多种身法才避了开去。
    现在他完全相信这蒙面客是“七妙神君”了,自己一人之力,不会是对手的!
    他打了个手势,焦劳蓦的出手。
    焦劳出手攻击的方位是辛捷的“章门穴”,辛捷一笑,左手向外一勾,想破掉这招,哪知焦劳双掌一分,左手“玄鸟划沙”击向辛捷左胁,右掌却极其巧妙的一翻,并伸双指急点过去,已自化成“白鹿豹袋”之式,一招三式,连袭二穴,辛捷不禁微微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风声大作,敢情是焦化在后出掌。
    辛捷陡然大吃一惊,原来焦化所攻的地方却正是自己必退之路。
    辛捷凭极快的反应权衡一下,蓦的左手一架,恰好封住焦劳的一招二式,右手闪电般一甩,一记“倒打金钟”,反击回去,也正好破去焦化的一招,但究竟出手太迟,真力不济,当场跌退十余步。
    这个照面下,三个人连出怪招,且都是巧绝人寰的招式,假如有嗜武者在一旁观看,不知又会受益多少!
    海天双煞情知对手功夫太高,不敢丝毫保留,二人拳影飘忽,夹攻上去。
    要知辛捷的功夫,此时已在海天双煞任一人之上,但二人合击之下,就不免有些缚手缚脚之感。
    海天双煞心意相通,二人合击之下,威力更是大得出奇,任辛捷全力使为,也不禁一步一步被逼得后退。
    这时已是艳阳当空,三人挥汗厮杀,已有个把时辰。
    辛捷被两个一等一的高手逼得步步后退,他的背后是山道,是以越逼越高,已到了山顶。
    龟山顶上,万里无云,晴空一碧,两旁一两株树儿簌簌的摇动着叶子,露出一隙儿空隙,刚好可以望见数十丈以外的三条人影。
    兔起鸢落,三条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一阵轻风拂过,倏地天色微变,一朵云儿缓缓飘来,正好把三个人影遮住,立刻,三个长长的影子变成了三个小黑点儿。
    “呛啷”一声,在这样的距离也可看见一道耀目的光芒,敢情是有人撤下了兵器。
    三个人影倏的又改变了一个方向,向这二株树纵了过来,细看之下,原来是那蒙面人把长剑拔在手上。
    又是一阵微风,树儿再簌簌的摇动,露出更大的空隙,把这个镜头全部收入眼帘。
    云儿随风飘荡,再也遮不住太阳了,酣战着的三人又被阳光照着,只不过影子又缩短了一些。
    阳光露出云霾,一团虹光陡长,蒙面人长剑精光暴射,就是不懂武艺的人也会觉得这蒙面人的剑术神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交战个不停,海天双煞心中暗惊,以自己二人的功力齐战七妙神君只不过平手,不禁一起狠狠攻出几招。
    太阳已由中天偏西了,三人的影子随着阳光改变了方向,再由短而长,斜斜印在山石上。
    日影偏西的时候,三人已接战了三千回合。
    “嘿”,辛捷手上精光陡长,盘空一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
    但见森森剑影中,精光一连三折,在最佳的时间和地位中将海天双煞逼退数步。
    辛捷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把真气均匀。
    一夜的奔跑,大半天厮杀,辛捷再好的内力也微微不适。反观那双煞却丝毫没有累相,心中不由佩服这二人的功力精绝。
    焦劳凄厉一声长啸,双脚腾空,再发出致命的攻势。
    辛捷又再一次一步一步被逼退。天残天废似乎心怀诡计,一招一式全力攻向辛捷右方,又使辛捷一步一步退向左方的断崖!
    不消数十招,辛捷已是退至崖边,立足之地,距离崖不及五丈。辛捷早已测知二人的鬼计,数次想从二人头顶上飞越而脱离这危势,但海天双煞何等经验,不是用劈空掌力,便是用奇招怪式挡住。
    焦化、焦劳再发动攻势,辛捷双足钉立,硬接三招,不禁又后退寻丈。
    双煞四掌一卷,拳影霍霍,又自攻将上来。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随手一挥,一式“固封龙庭”突然化作新近学自东海三仙中平凡上人绝学“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嘶嘶”风声中,长剑已自戳出十余剑。
    蓦地剑式一收,招式又变,正是第二式、“飞阁流丹”。
    “大衍神剑”深奥无比,变化之多不可遍数,双煞陡然一惊双双展开铁板桥功夫才避了开去。
    辛捷陡然使出绝招,威力大得出奇,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可忘记自己身在危崖,后退二步,已距悬崖不及三五尺之距。
    一阵山风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一阵惊觉,脚尖用力,便想跃进。
    说时迟,那时快,海天双煞正仰起身子,岂容辛捷逃开危崖,齐齐全力劈空击去!
    这时天色已是申酉时分,日色偏西,天色向晚,一轮红日照射着辛捷手中长剑,映起耀眼光芒。
    辛捷见双煞攻来,心中一惊,硬硬收回上纵之势,长剑一阵震荡,激起无数剑影,封守门户,正是“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式才发立收,闪电般又变为“边云潭影”反手劈向敌手双臂、双肘。
    “大衍十式”是一口气施出,非得快捷不可,是以招式未满,立即收招,威力反而大得出奇。
    焦化不想辛捷剑式如此精妙,眼看就要躲开,则辛捷必可脱离险境,心中暗暗忖道:“这‘七妙神君’功力盖世,今日如此良机,不如拼命将他废了,也少去一个劲敌。”
    天残天性强悍,心念既定,怪吼一声,伸出巨灵之掌,硬迎辛捷攻来剑式。
    辛捷一招二式目的是要逼开双煞好脱开险境,是以收发快捷,内力并没有使全。这时见焦化探手硬夺长剑,心中大惊,弹指之间,焦化已握住剑身。
    辛捷闷哼一声,内力陡发,剑身一阵动荡,但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焦化的手竞像是金属所铸!
    焦劳握得良机,一掌向辛捷面部抹去。
    “咔嚓”一声,长剑已被焦化硬生生扳断,辛捷一仰身,避过焦劳一招。
    掌风吹处,蒙面手巾飘空而去。
    辛捷伸手一抓,手巾已揉成一团,心中一急,左手拂袖遮住面孔,似乎不愿让人看见他的面目──其实辛捷就是不遮住也不会怎么样,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当一个人在蒙面中被人揭开面具,一定会用手遮住面孔,虽然没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必然的动作──
    高手过招,毫沉之差即失良机,焦化凶性大发,狂吼一声,一头撞向辛捷。
    辛捷突觉劲风袭体,眼角一飘,眼见焦化一头撞来,如果不避,则非重伤不可,但躲避除了后退之外,别无他法!
    电光火石间,辛捷万分无奈的向后倒纵,身体凌空时,用内力抖手打出那一团手巾,并且闪电般伸出左手想勾住对手硬翻上来。
    哪知焦化早料如是,右手一翻,竟用“小擒拿手”反扣辛捷脉门。焦劳伸手接住那团布巾,手心竟觉宛如锤击!
    辛捷此计不成,只好松手,落下山崖,眼角却瞟见焦化的手掌上血流殷红,皮肉翻卷,想是硬夺长剑的结果。
    辛捷仰面一看,身体己落下数丈,但仍可见双煞两张丑恶的脸伸出崖边向下俯视,心中怒极,反而长叹一声,想到自己报仇未成身先死,不觉有点悲从中来──
    崖上传来一阵得意的怪笑,但那笑声越来越远,也不知是双煞离去了,还是自己跌离崖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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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幽谷备莲
    汉水的南面,长江的西岸,就是武汉三镇的另一要镇──汉阳。
    汉阳的北面矗立着龟山,与武昌蛇山遥遥相对,汉阳北岸的西月湖乃是群峦丛翠中的一个大湖,湖光山色,风景宜人,湖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庵子,建筑在一大丛古篁之中,又是在一片危崖的上面,所以不但人迹稀到,甚至根本晓得有此庵的人都不多。
    是秋天了,虽然艳阳当空,但那山径上的枯黄落叶无疑告诉了人们夏天已经过去了。
    黄昏,夕阳拖着万丈红光摇摇欲坠,层层翠竹染上了金黄的反光,那小庵上凋旧脱落的漆饰雕物也被阳光染上一层光彩,好像是重新粉刷过二样;庵门上的横匾上写着三个字:“水月庵”。
    横匾下面,有一个白衣尼姑倚门而坐,从修长的影子上也可以分辨出她那婀娜轻盈的体态。
    她双眼像入定般一动也不动,又像是在凝视着极遥远的地方,那清澈的眼光却似蒙蒙的带着泪珠,弯而长的睫毛下是一个挺直而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般的小嘴,那充满青春的美丽与上面光秃的头顶,成了强烈的对照。
    她的皮肤是那样动人,衬着一袭白色的佛衣,把那宽大简陋的僧衣都衬得好看了。辉煌的夕阳照在她身上,但她的心却如同蒙在万仞厚的霾雪里。
    从她那晶亮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俊美的身形,那潇洒的脸颊上,深情的大眼睛……
    她忍不住喃喃低呼:“捷哥哥,捷哥哥……”
    她就是金梅龄──不,应该说是净莲女尼。
    她的眼光落在西天那一块浮云,从一块菱形须臾变成了球形,最后成了不成形的人堆。
    她心中暗暗想到:“古人说:‘白云苍狗’,而事实上又何止白云是如此呢?世上的事都是在这样令人不察觉中渐渐地改变,等到人们发觉出它的改变时,昔时的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了。
    庵内传来老师父笃笃的木鱼声,替这恬静的黄昏更增加了几分安详。
    忽地,她的眼光中发现了一点黑影,她揉了揉眼睛,将睫毛上的泪珠揩去,睁大了眼一看──
    对面危崖上一个黑影翻跳了下来,她定神一看,啊,那是一个人影,头下脚上地翻跳下来。
    她知道对面那危崖下面乃是千丈深渊,莫说跌落下去,就是站在崖边向下俯视,那轰隆涧声也会令人心神俱震,目眩神迷,这人跌落下去哪里还会有命?
    这一惊,几乎高叫出声,哪知更怪的事发生了,那人在空中一翻,立刻头上脚下,而双脚马上一阵乱动,初看尚以为是这人垂死的挣扎,但细看那人下落之势竟似缓了下来。
    净莲家学渊博,一看就发现那人双脚乃是按着一种奥妙的步子踢出,是以将下降之势缓了下来。
    那人不仅下落变缓,而且身体斜斜向自己这边飘了过来,这实是不可思议的事;那人身体在空中丝毫无处着力地居然将迅速垂直下落之势,变为缓缓斜斜飘落,那种轻功真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
    脚下是千丈峻谷,落下去任你神仙之身也难逃一死,那人缓缓飘过来,想落在那片古竹林上。
    当他飘落在竹尖儿上的时候,他听到竹林下一声女人的尖呼,那声音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令他心神一震,但他知道此时全凭提着一口真气,万万不可分神,只听他长啸一声,双足在竹尖儿上一阵绕圈疾行,步履身法妙入颠毫──
    净莲女尼当那人飘落竹尖时,已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面貌,这一看,登时令她惊叫出声,她差一点就要喊出:“捷哥……”
    但当她几乎喊出口的时候,庵里传出一声清亮的钟声,那古朴的声响在翠谷中荡漾不已,她像是陡然惊醒过来。她想起:“我已出了家做了尼姑啊!”
    但是那竹尖上的人,那英俊的面颊,潇洒的身态,正是她梦寐不忘的“捷哥哥”,她怎能不心跳如狂?
    她不知道两个月不见何以捷哥哥竞增长了这许多功力,这时他双足不停绕圈而奔,身体却不断盘旋而上,最后落在一根最高的竹尖上,他单足微弯,陡然一拔,身体借着那盘旋而上之势,如弹丸般飞弹向空中。
    她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你轻功虽然好,但要想跃上这危崖,可还差得远呀!”她虽然尽力忍住惊叫出声,但那娇丽的面上满是担忧焦急之色。
    可是他却稳落在半崖壁上,敢情崖壁虽说平滑,总不免凹凸重重,是以他虽落在凸出的石边上,远看的人尚以为他贴在壁上哩!
    他仍是凭一口真气,施展出盖世轻功,一跃数丈地擦身而上,那潇洒的身形终于小得看不见了。
    若是告诉别人这一幕情形,他绝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等轻功,净莲虽然看见了,但她永没有机会说给外人听。
    事实上,这幕神奇轻功给她的震动远不及心灵上的压迫大,此刻她呆呆的不知所措,并不是想着那绝世轻功,而是想着那个秀俊的影子。
    “捷哥哥,我们永别了,就像那崖上的云雾,轻风吹来,就散得一丝不剩了……”
    “可是我毕竟再见了你一面,虽然那么匆匆,但我已经满足了……”
    “从此刻起,我将是一个真正的世外之人,一尘不染,心如止水,至于你,你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我只能天天祝福……祝福你一切幸福──一切──”
    莹亮的泪珠沿着那美丽的脸颊,滴在地上,霎时被干燥的沙土吸了进去。
    她站了起来,举步困难地缓缓走离,那洁白的影子仍荡漾在深谷中,正如一朵净洁白莲花──像她的法号一样。
    ……
    天光一黑,太阳落过了崖壁,谷中顿时幽暗下来,只有西月湖中仍倒映.着西天那一角余辉。
    那危崖上,晚风袭人,令人生寒,一条人影如箭射了下来──倒不是说他快得像箭,而是他那勉强登上崖边的紧张情形好像是一支力竭的箭矢。
    他那上升之势本来万难上得崖边,但不知怎地,他双脚空荡一下,双臂一拔,身体已上了崖边,虽则有点仓促,但这种势尽反上的身步,实是武林罕见的神功。
    他立定了足,长长嘘了口气,敢情他一口气提住一直不敢放,所以逼得脸都有点红了。他喃喃自语:“这‘诘摩神步’端的妙绝人寰,若不是靠它,我此刻定然已经丧生绝壑了。”
    这时他转过身来,俯身向下望了望,那崖下云雾袅袅,深不见底,只听得谷底山泉轰轰冲击山石之声,方才自己借脚上纵之处,已是云深不知处了。不觉暗道:“要不是那一片竹林,再好的功夫,也要丧生在双煞的手中了。”
    他正在回想方才那一声娇呼,呼声中充满着焦急、惊讶,是多么熟悉呵!但是方才他正硬提一口真气,无暇旁顾,如今看来,这绝壁深渊下难道有人、居住吗?不可能的!那呼声是幻觉吧?
    他迷惘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梅龄啊!你在哪里呢……”
    那茫茫雾气中忽然现出了一个娇艳温柔的姑娘,深情地看着他,他差些儿扑了下去──
    忽然那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两个丑恶无比的人类,他猛然收住自己往崖下冲去的势子,由于收势过于急促,一块拳大的石块被踢下了崖,片刻消失在云雾中,连落入谷底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猛地惊起,默默自责──“辛捷啊,辛捷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呢?杀父母的仇不报,满脑子尽是这些纷乱的情丝,还有梅叔叔的使命,侯二叔的深仇──”
    他想到这里,真是汗流浃背,虽然晚风阵阵送凉,但他紧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拳头,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黑暗中。
    ……
    七妙神君的重现江湖,海天双煞的两度施凶,武汉真成了满城风雨的情况。加上武当、崆峒两大派门人的互相火拼,敏感的人都预料到又一次腥风血雨将袭至武林了。
    银枪孟伯起和金弓神弹范治成被杀了之后,武汉一带所有的镖局全关了门,大家都以为海天双煞的东山再起必然有更厉害的事件发生,但从范治成被杀的一夜后,海天双煞又身消影失了。
    江湖上充满着人心惶惶的情况。
    又是黄昏的时候。安徽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骑。那匹马通体全白,无一根杂毛,异常神骏,马上的人却透着古怪,一身整洁的淡青儒服,在滚滚黄沙中竟是一尘不染,而且背上斜着一支长剑。
    如果你仔细看一下,你定然惊奇那马上儒生是那么秀俊潇洒,而且脸色白中透着异常红润,真所谓“龙行虎跃”,显然是有了极深厚内功的现象。
    马蹄得得,奔得甚疾,忽地他轻哼一声,一勒辔头,那马端的神骏,刷的一下就将疾驰之势定住,儒生双眼落在路旁一棵大榉树上。
    那树干上刻着一支长剑,剑尖指向北方。那剑刻的十分轻浅,若不留意,定然不易发觉,此时天色已暗,马奔又速,不知那书生怎地一瞥眼就能看清楚了。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吴大哥一路留记要我北上,定然是有所发现,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只好先找个地方宿上一夜。”
    哪知真不凑巧,这一段道路甚为荒凉,他策马跑了一里多路,不但没有客栈,连个农家都没有,只有路旁一连串的荒坟,夜枭不时咕咕尖啼,令人毛发直立。
    天益发黑了。四周更像是特别静,那马蹄扑扑打在土路上的声音,也显得嘹亮刺耳起来,马上的儒生虽不能说害怕,至少甚是焦急。
    忽然不远处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送入耳内令人浑身不快,一种紧张心情油然而生。
    喔的一声,那嘶声又起,但从声音上辨出比方才那声已近了数丈,而凄厉之声划破长空,周围又是连山荒坟,月光虽有,却淡得很,倒把一些露在外面的破棺木照得恐怖异常。
    那马儿似乎也惊于这可怖情景,步子自然地放慢下来。
    第三声怪响起处,儒生马上瞧见了两个人影。两个又瘦又长的人形,都是一袭白衫上面,全是麻布补丁,怪的是头上都戴着一顶大红高帽,加上瘦长的身材,竟有丈多高。两个脸孔都是一模一样,黄腊般的颜色,双眼鼓出,那阴森森的样子哪有一丝人相?
    两人并肩疾驰,双膝竟然不弯,就似飘过来的一样,所至之处,夜枭不住尖啼,益增可怖之感。
    马上儒生强自镇定,但坐下之马却似为这两鬼阴森之势所慑,连连退后。
    两鬼瞬时即至,迎面阴风扑面,儒生接连打丁个寒噤,他双手紧捏马鞍,背上冷汗如雨,但他到底强自壮胆猛提一口真气,大喝一声:“何方妖人装鬼吓唬人,我辛捷在此!”
    “辛捷”这名字又不是“钟馗”,叫出来有何用?但人到了害怕的时候,往往故意大声叱喝,以壮声色。
    但这一喝乃是内家真气所聚,四周空气却被震得嗡嗡响。两鬼相对一视,已飘然而过,只听得左面一鬼道:“老二,我说你看走了眼吧,人家已做到收敛眼神的地步了,还怕咱们装鬼诈尸这一手么?就是方才那一声‘狮吼’,没有几十年功力也做不到哩!”
    右面一鬼嗯了声道:“咱们快走吧!”声音传时已去得远了。
    辛捷回头望了望这两个“鬼”,心中虽觉有点忿怒,但也有一点轻松感觉,他低头一看,铁镶边的马鞍竟被捏成一块薄饼了。
    辛捷暗道:“这两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轻功端的了得,不知是哪一路人物?”
    他一面想,一面手中不知不觉加劲提着缰绳,白马放开四蹄如飞疾驰。
    辛捷自从获得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垂青后,功力增了何止一倍,这时虽然月光黯淡,但他目光锐利异常,早瞥见左面林子里透出一角屋宇。
    这一下他不觉大喜,连忙策马前去,转弯抹角地绕入林子,果见前面有一所小庙。
    林子里更是黑得很,辛捷把马系在一棵树干上,缓缓走近那破庙,不知怎地,心中忽然紧张起来,每走近一步,似乎更接近危机。
    辛捷心中似乎有点预感,是以当他的手触及那扇朽败不堪的庙门时,竟自迟疑住了,迟迟没有去推──
    终于他一指敲了下去,哪知呀的一声,那门竟自打开,原来根本就没有上锁。
    庙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辛捷后脚才跨入门槛,伸手正待掏取火折子,忽地呼的一声,已有一物袭到──辛捷伸进怀中的手都不及拿出,双脚不动,身子猛向后一仰,上身与下身成了直角,那袭来之物如是暗器的话,一定飞过去落了空──
    但是并没有暗器飞过的声音。
    辛捷身形才动,腹下又感受袭,这一下辛捷立刻明白那连袭自己之物乃是敌人的手,而且可以辨出是双指骈立如戟的点穴手法。
    他一面暗惊这人黑暗中认穴居然如此之准,但手上却毫不迟疑地反叩上去,要拿对方的脉门,这种应变的纯熟利落,完全表现出他的深厚功力及机智。
    如果不是在这漆黑的房子中,你定可发觉辛捷这一抓五指分张,丝毫不差地分叩敌人脉上五筋,单这份功力就远在一般所谓“闭目换掌”的功夫之上了。
    黑暗中虽看不见,那动手袭辛捷的人自己可知道,对方随手一抓,自己脉上五筋立刻受胁,只听他哼了一声,接着砰的一下闷声──
    辛捷不禁惊骇地倒退两步,因为他的一把抓下,竟抓了个空,而且对方不知用的一记什么怪招,竟如游鱼般滑过自己五指防线,啪地打在他小腹上──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掌打得极是软弱无力,是以他只感到一阵微痛,根本一点也没有受伤。
    他正呆呆退立时,对方已喝道:“无耻老贼,还要赶尽杀绝么──”声音尖嫩,似乎还有一点童声,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
    辛捷怔了怔,但他的眼睛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敢情是他已渐渐习惯了黑暗的缘故。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已看出那人半躺在地上,竟像是身害重病的样子。
    “嚓”的一声,火折子近风一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辛捷因为火在自己手里,而那人在暗处,是以一时看不见那人,而那人却惊呼一声。
    辛捷将火折向前略伸,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乃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看样子有十五六岁,身上的衣衫更是脏垢斑斑,更全是补丁,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这时正睁着大眼睛瞪着辛捷,似乎是无限惊讶的样子。
    辛捷心中一直惊于方才他那一记怪招,这时不知不觉间持火走近一步,细细一打量此人,更是暗中一惊。
    原来此人虽然蓬头垢面,但细看之下,只见他双眉似画,鼻若悬胆,朱唇皓齿,脸上虽都是尘土,但颈项之间却露出一段十分细嫩的皮肤,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
    这时那少年开口道:“你是厉老贼的什么人?”
    辛捷怔了怔道:“什么?什么厉老贼?”
    那少年摇了摇头又道:“你真不是厉老贼派你来追──啊,我问你,你进来时真不知道我在里面么?”
    辛捷暗笑道:“就是我真是什么厉老贼派来追你的,也不一定就知道你在这庙中呵!”
    但口上却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厉老贼的。”
    那少年似乎是勉强撑着说话,这时听辛捷如此说,轻叹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忽然一阵痉挛,扑地倒在地上。
    辛捷咦了一声,走近去一看,只见那少年双眉紧蹙,似乎极为痛苦,辛捷不禁持火弯下腰去看个究竟。
    那少年想是痛得厉害,不禁眼泪也流了出来,两道泪水从脸上流下,将脸上灰尘冲洗干净,顿时露出两道雪白的皮肤色。
    辛捷看这少年分明是一个富家大孩子,但不知怎地竟像个小叫化般躺在如此荒凉的破庙中,而且身受重伤。这时他见这少年秀眉紧蹙,冷汗直冒,心中不禁不忍,伸手一摸少年面颊,竟是冷得异常。
    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冷哼,一人阴森地道:“不要脸的贼子还不给我住手,”接着一股劲风直袭辛捷背后。
    辛捷一手持有火折子,只见他双足横跨,身体不动,头都不回地一指点向来人“华盖”要穴。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那阴森森的气氛直令人心中发毛,但辛捷却奇怪他何以对自己反而一点也不理会?
    哪晓得电光火石间,呼的一声,又是一股劲风抓向辛捷左肩,辛捷若是伸指直进,虽能点中对方华盖穴,但肩上一掌却足致他死命,而这一招发出显然不是背后之人,一定对方另有帮手,而且两人配合得端的神妙无比。
    辛捷仍然双足钉立,背对敌人,腰间连晃两下,单手上下左右一瞬间点出四指。
    只听呼呼两声,袭击的两人显然无法得逞,跃身退后。而辛捷手上持的火折子连火光都没有晃动一下。
    辛捷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三人都啊了一声──
    原来那袭击辛捷的两人竟是路上所遇扮鬼的两人,却不知两人何以去而复返?
    那两人瞧清楚辛捷,因此大吃一惊。
    只见左面一人冷侧侧地干笑一声,黄蜡般脸孔上凸出一双满含怒气的眼珠,火光照在他的大红高帽子上,更令人恐惧。
    右面一人长相与左面完全一样,只是面色稍黑,这时冷冷道:“厉老贼的狗子还要赶尽杀绝么?”说着呼地劈出一掌,将身旁一张楠木供桌整张震塌。
    辛捷早见过两人轻功,却不料这家伙掌力也恁地厉害,又见自己三番两次被人误为什么厉老贼的狗子,心中虽知是误会,但他抬头一看这两人凶霸的样子,立刻又不愿解释了,只重重哼了一声,转头望了望地上的少年,根本瞧都不瞧那两人一眼。
    这时地上的少年似乎苦苦熬过一阵急疼,已能开口说话,望着那两个七分似鬼的凶汉竟似见了亲人,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金叔──”再也叫不下去。眼泪如泉涌出。
    那两个怪人似乎一同起身抢了过来,把那少年抱在怀中,不住抚摸他的一头乱发,口中唔唔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辛捷抬眼一看,只见那两张死人般的丑脸上,此时竟是怜爱横溢,方才乖戾之气一扫而空,似乎头上的大红高帽也不太刺目了。
    那少年像是饱受委屈的孩子倒在慈母怀中倾诉一般,哭得双肩抽动,甚是悲切。
    那脸色稍黑的不住低声道:“好孩子,真难为了你这个孩子,真难为你了──”
    那少年抬起头来,睁大着泪眼对他望了一眼,说道:“我总算没有让老贼抢去那剑鞘──”
    旁边那面如黄蜡的汉子接口大声道:“好孩子亏你躲得好地方,叔叔方才都走过了头又回来才找到你哩,真不愧咱们的帮主。”声音虽尖锐难听,却雄壮得很。
    那少年转头望着他,脸上泥垢在汉子的怀中一阵揉擦,早已揩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皮肤,辛捷却发现这少年敢情是长得高大,是以才像十五六岁一般,从他脸上看,一派稚气未泯的样子,顶多不过十二三岁。但这时小脸上却流过一丝坚强的神色──但那只是一刹那,立刻又哽咽着说:“可是,可是那些老贼啊,他们一路上轮流追我,追得我好苦……那个厉老贼打了我一掌,一动就痛得要命……”
    那两个汉子见少年伤成那个样子,不由怒形于色,两道丑陋不堪的浓眉挤在一起,更显得丑得怕人。
    面如黄蜡的汉子一掌拍在一个土坛上,泥沙纷飞中大声道:“老二,厉老儿这笔账记下了──”又转身对少年道:“鹏儿,看叔叔替你出气,快别哭了,丐帮帮主都是大英雄,不能轻弹眼泪的,来,叔叔先看看你的伤势。”
    奇的是辛捷从那极为难听的怪音中,居然听出一丝温和的感觉。
    两个怪汉揭开少年的上衣一看,脸上都微微变色,显然少年伤势不轻。
    面如黄蜡的一个忽然运指如风地在少年胸口要穴猛点,足足重复点了十二遍,才吁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面色带黑的对少年道:“鹏儿,叔叔将你体内淤血都化开啦,你再运功一次就可以痊愈了。”
    面如黄蜡的汉子却哼了一声:“真难为那厉老儿竟端的下了重手,哼,走着瞧吧!”
    “咦,你这小子还没有逃走──”敢情他发现辛捷还站在后面──而他是认定辛捷为“厉老儿”的门下。
    辛捷正待答话,那少年忽挣扎着喊道:“金叔叔,他不是──”
    背后却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接道:“他不是,我是!”
    面色带黑的汉子向同伴使一眼色,低声对少年道:“鹏儿,不要怕,快运功一周,叔叔保护你。”
    辛捷回头一看,只见庙门口站了三个人,一语不发。
    那面色黄蜡的汉子,坦然走上前去,打量这三人一眼,冷冷道:“相好的,咱们出去谈。”
    那三人看了看守护少年的黑汉,冷笑一声,齐齐倒纵出门。
    黄面汉子看了辛捷一眼,也跃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暴吼:“金老大,咱们得罪啦。”接着呼呼掌声骤起,似乎已交上了手。
    庙外金老大以一敌三,全无惧色,掌力凌厉,对方三人一时近不得身。
    辛捷暗道:“这姓金的兄弟功力实在惊人,不知他们何以称那孩子为帮主?还有他们说什么剑鞘、厉老贼──啊,莫非是他──”
    原来这时他看见三个来人中,倒有两个使的是崆峒掌法,又想到什么“厉老贼”,登时想起这“厉老贼”必是崆峒掌门人“剑神”厉鹗。
    一思及此,辛捷只觉热血沸腾,苍白的脸颊顿时如喝醉一般,隐敛的神光一射而出,令人不敢仰视。厉鹗,厉鹗正是陷害梅叔叔的主凶之一,辛捷登时对金老大生出好感来了。
    “对了,一定是他,以众凌寡,以大欺小,正是他的惯技──”辛捷不禁喃喃自语,双掌握得紧紧的。
    忽地又是一声长啸,“刷、刷”从黑暗中跳落两个人影,辛捷在暗中一看,吃了一惊,原来左面一人年纪轻轻,相貌不凡,正是自己识得的“崆峒三绝剑”中的“地绝剑”于一飞。
    右面一人年似稍长,只是步履之间更见功力深厚。
    于一飞对那三人喝道:“史师弟加油困住他。”和旁边一人一起纵入庙内。
    庙内那少年正盘坐运功,那面带黑色的大汉焦急地在一旁无计可使,忽地他伸出一掌,按在少年背上,似乎想以本身功力助少年早些恢复。
    就在这时,庙门开处,“刷、刷”纵入两人,都是手持长剑,首先一人一把就向少年抓来──
    那黑汉子一掌按在少年背上,看都不看就一掌倒卷上来,巨掌一张,竟往来人脉上抓去。
    来人轻哼一声,翻身落地,一连三剑刺出──
    这人正是崆峒派三绝剑之首,天绝剑诸葛明。
    于一飞按剑守住门口,防止敌人逃走。
    天绝剑诸葛明功力为崆峒三剑之冠,这一连三剑劈出,就连暗中辛捷也不住点头,心中暗道:“这厮剑法要比于一飞精纯得多,想来总是他师兄了。”
    哪知黑面大汉仍然全神贯注少年恢复伤势,对诸葛明三式宛如不见。
    辛捷不禁大惊,心中暗想道:“你武艺虽强,怎能这般托大?”
    哪知就在诸葛明长剑堪堪劈到的一刹那间,那面色带黑的──也就是金老二──忽地反手一把抓出,而且是直抓诸葛明的剑身──
    诸葛明见多识广,一见金老二一掌抓来,掌心全呈黑色,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双足一沉,嘿的一声,硬生生将递出的式子收回。
    暗中辛捷也同样大吃一惊,他曾听梅叔叔说过,四川落雁涧有一种独门功,唤作“阴风黑沙掌”,练得精纯时能够空手抓折纯钢兵刃,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只是近百年来此艺似乎失传,久久不见有人施用。想不到这金老二方才一把抓出,竟似这失传百年的绝技,而且看样子功力已练得甚深,方才诸葛明幸亏收招得快,否则他那长剑虽然不是平凡钢铁,只恐也难经得起“阴风黑沙掌”一抓呢。
    于一飞似乎也发觉金老二掌色有异,刷地跃近,长剑一斜,正迎上诸葛明的反手一剑,双双刺向金老二。
    天地两剑合璧,威力大增,尤其两人剑式互相配合,严密无比,金老二仗着雄厚掌力,勉强支撑。
    那少年这时面色却红得异常,似乎运功已到了紧要关头,金老二更不敢松懈,单凭一掌渐渐招架不住。
    那诸葛明尤其狡猾,不时抽空袭击正在运功的少年,迫得金老二更是手忙脚乱。
    这时于一飞一招“凤凰展翅”直袭金老二左肩,诸葛明却一剑刺向空着的“乾位”,但是金老二只要一避于一飞的剑式,立即就得触上诸葛明的剑尖,这一下端的狠毒,金老二虽然分神照顾少年,但他何等老经验,诸葛明剑式故意向空处一递,他立刻知道其用意,只听他暴吼一声,单掌再次施出“阴风黑沙掌”硬抓于一飞之剑锋──
    但诸葛明冷笑一声,长剑一翻,直刺他胁下“玉枕”,眼看金老二不及换招──
    忽然叮的一声,诸葛明倒退三步,于一飞持剑的手腕已被一个蒙面人捏叩着,金老二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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