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弥天之恨
    老人突然长叹了口气,尖锐的目光变得无比的温柔,全身也像是突然松弛而瘫软了,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
    “你的妈妈呢?她……她可好。”老人在问这话时,神色中又露出一种难以描述之态。
    金梅龄犹豫着,踌躇着,在她内心,也有着一丝预感,却深深地使她惊吓而迷惘了。
    终于,她低低地说:“妈妈死了。”
    老人的眼睫两边急剧地跳动着,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抑或县悲哀的泪光。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极力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是突然老了许多,衰弱了许多。
    然后他走了进去,将发着愕的金梅龄孤零的留在大厅,谁也不会知道,这老人的心里蕴含着多么大的悲哀。
    面对着他亲生的女儿,他竟都不愿将他心里的隐衷说出来,为着许多种理由,其中最大的一种,就是他不愿让他女儿受到打击,也不愿让他的女儿对“妈妈”感到屈辱,所以,他悄悄地走了。
    他当然不知道,当年他的妻子也有着极大的隐衷,他更不知道,他在年轻时无意中做出的一件事,使他终身都受着痛苦。
    金梅龄愕了许久,等她从店伙们惊异的目光走出去时,她才想起这次来此的目的。
    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心:“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打定主意,等到晚上,她要凭着自己的身手,夜探山梅珠宝店,查明辛捷的身世,这才是她所最关心的。
    。
    悲哀而孱弱的“侯二”被一种父女之间深厚而浓烈的情感所迷失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这穿着绿色衣服的少女时,他心里就像是生出很大的激动,可是等他证实了这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真的是他亲生的女儿时,他反而将这种激动压制了下来,天下父母爱子女的心情多半如此,他们往往愿意自己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不愿自己的子女受到半分委屈。
    但是金梅龄何尝知道这些,虽然,她对这瘦削而奇怪的老人,也生出一份难言的情感。
    但是这份情感是暗晦而虚幻的,远不及她对辛捷的关注确切而强烈,她逡巡着,又回到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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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计算着更鼓,然后,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裙角也仔细地奔在脚上,试了试身手已极为灵活,绝不会发生丝毫声响来。
    于是她像一只夜行的狸猫,窜到深夜静寂的屋面上。
    她辨着白天记下的方向,不一刻,已经到了“山梅”。虽然她猜想店中的全是普通的店伙,但是白天那瘦削老人的目光,使得她极为小心地移动着身躯,极力不发生任何声音来。
    远处屋面上,传来几声猫的嘶鸣,凄厉而带着些荡人的叫声,使得她记起子这是春天。
    “春天……”她摒开了这诱人的名词,目光像鹰一样地在下面搜索着,下面的灯光全都早熄了。
    ‘
    她听到自己心房急遽跳动的声音,虽然她自恃武功,但究竟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心情不免紧张得很。
    站在突出的屋脊边,她几次想往下纵,但是又都自己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完成她的目的。
    这种江湖上的经验,绝非一朝一夕能学习得到的,何况她初人世,对这些事可说是一窍不通,叫她在一个黑沉沉的院落里来探查一些事,根本无法做到,起先她打着如意算盘,此刻才知道要做起来远非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于是她彷徨在夜的星空下,抬着望天,嵌在翠玉般苍穹里的明月,都像是在眨眼嘲笑着她。
    突然,她的背后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她惊慌地一错步,转回身来,一张瘦削而冷峻的老者的脸,正对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又来干什么?”
    这正是白天她所见到的那个老者,金梅龄忖:“此人果然好深的武功,他来到我身后,我一点也不知道。”
    这瘦削的老人“侯二”暗地思量着:“她在这么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金梅龄全神戒备着,没有回答他的话,“侯二”目光仍然紧盯在她的脸上,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侯二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是那么地希望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经知道他是她的父亲了。
    另一方面,他却又希望这事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金梅龄沉思着,一抬头,说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辛捷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是……”她终于不好意思将她和辛捷的关系说出,极快地接下去说:“我是要来查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的。”
    她极困难的说出这句话,自己已认为是要言不烦,问得恰到好处了,她却没有想到她夤夜中闯入,又无头无脑地问人家这些话,怎么能够得到人家圆满的答复呢?“侯二”对她虽然满怀着父女的亲情,但是也不能将辛捷的底细说出,因为这事关系着梅山民十年来朝夕不忘的计划,那么他怎能将他的“救命恩人”的计划说出来呢?即使对方是他的女儿。
    何况金梅龄说的话又是闪闪缩缩的,“侯二”不禁疑心着:“难道她是奉了‘毒君’的命令来的吗?”
    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所想的,截然不同,于是“侯二”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三更半夜跑来跑去打听一个男人的底细,成个什么样子,赶快好好地回去吧!”他不自觉地,在话中流露出对女儿的关怀的语气。
    但是金梅龄当然不会听出来,她再也没有想到,这站在她面前的老者会是她的亲生父亲。
    造化弄人,每每如是,金梅龄一心所想的,除了辛捷,再无别人,平日的机智和聪颖,此刻也被太多的情感所淹没了。
    她竟怀恨这老人,不肯将辛捷的事告诉她,于是她愤恨地说道:“我一定要知道辛捷的底细,你要是拦阻我,我……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侯二”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金梅龄哼了一声,暗忖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此刻她脑中混沌已极,情感也在冲动澎湃着,忖道:“你不让我知道他的事,我就先打倒你再说。”
    她的思想,已因着过多的情感,而变得偏激了,娇叱道:“你凭什么要来管我的事?”
    双掌一错,右肘微曲,右掌前引,“刷、刷”两掌,毕尽了全身的功力,向“侯二”拍去。
    她不知道她的对象是她的父亲,“侯二”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击,惊觉时,掌风已扑面而来。
    “侯二”本能的举掌相格,但是在这一刹那,他忘了他双臂功力已失,怎敌得了这“毒君金一鹏”十年栽培的金梅龄一掌,何况金梅龄以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这两掌更是全力而施。
    金梅龄见他举掌相迎,心中方自一惊,恐怕自己接不住他的掌力,左掌迎却,右掌却从左肘下穿出,哪知道她左掌接触到的竟是一双丝毫没有劲力的手掌,惊疑之间,突然两掌,已全中了对方的前胸。
    “侯二”饶是功力深厚,也禁不得她这两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金梅龄翠绿色的衣裳上。
    金梅龄心里忽然有一种歉疚的感觉,她对自己能一掌击倒这瘦削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暗忖:“他的功力绝对不会被我一掌击倒呀!就以他的轻功来说,也好像远在我之上──”
    “侯二”虚弱地叹出一口气,抬望苍天,眼中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内腑已受重伤,不禁暗暗叹息着命运安排:“为什么让我死在我女儿的手上?”于是他勉强抬起手来,说:“你过来。”
    金梅龄觉得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依言走到这垂死的老人面前,“侯二”望着星空下她女儿的面庞,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怒。
    “唉,你难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说出自己和她的关系,那岂不会使她抱恨终生,他忖道:“我该原谅她,因为她不知道呀,若我使她终生悔恨,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我丝毫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此刻却该为她尽最后一份心意了。”
    于是他强忍着人类最难受的痛苦,在临死的时候,还在隐藏着他心里最不愿意隐藏的事。
    但是在这一刻,金梅龄的脑海突然变得异常空灵,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着深意,而她当时并不明了的话,在此瞬息之间掠过她的脑海时,她突然全部了解了,虽然这了解是痛苦的。
    “他──他难道真是我的父亲?”虽然她平日对她的父亲并没有情感,甚至还有些怨仇,但此刻,骨肉的天性像山间的洪水,突然爆发了出来:“我──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于是她痛哭了,像暮春啼血的杜鹃。
    她扑到这垂死的老人身上,这时候,她忘却了辛捷,忘却了一切,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驱人更痛苦的深渊。
    “侯二”最后的一丝微笑,渗合着血水自嘴角流露出来,然后他永远离开了庸碌的人世。
    他是含笑而死的,但他的这笑容是表示着快乐抑或是痛苦,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
    汉阳位于汉水之南,长江西岸,北有大别山,俗称龟山,与武昌镇之蛇山隔江遥遥相对。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汉阳北岸,西月湖边的一座小小的寺庙水月庵里,多了个妙龄的尼姑。
    晨钟暮鼓,岁月悠悠,这妙龄尼姑眼中的泪水,永远没有一天是干的,她比别的尼姑修行更苦,操劳更勤,像是想借这些肉体上的折磨来消除精神上的苦痛似的,但是每当夜静更深,人们如果经过这小小的水月庵的后院,就会发现这苦修的妙龄尼姑总会在院中练习着内家精深的武功,或者是在庵墙外草尾树梢上,练习着武林中绝顶的轻身功夫。
    每当月圆花好之时,良辰美景之下,她又会独自踯躅在月光之下,幽幽叹息,像是她对人世间,尚有许多未能抛下之事。
    她就是深深忏悔着的金梅龄。
    她找不出一种可以宽恕她杀父行为的理由,纵然这行为是在无意中造成的,但是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宽恕她自己,于是她抛开了一切,甚至抛开了对辛捷的怀念,独自跑到这小小庵中来潜修。
    但是这寂寞中的时日是漫长的,她能忍受得住吗?
    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为她准备了船和船夫,却等不到她的人,于是他们便扬帆东去了。
    这正是孙超远所盼望的,他不愿意这一份辛苦创立的水上基业,因为牵涉到武林中这几个出名难惹的人物而受到影响,有时,他会暗自思索:“这山梅珠宝号的一个珠宝商人为什么会和这许多武林中的有名人物有着关连呢?而且看起来,金梅龄更像和他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三个月之后,长江沿岸的十三处山梅珠宝号全都神秘地关了门,“辛捷”这个名字,除了在武汉三镇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风浪,现在即使在武汉三镇,也很少有人再会记得这个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弹范治成和银枪孟伯起这些人,现在也正被另外许多真正震动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这个家财巨万的公子哥儿。
    然而“辛捷”这名字真是永远销声灭迹了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
    崆峒三绝剑连袂北上武当,在解剑池前,被凌风剑客为首的九个赤阳道长亲传弟子,九剑连环所布下“九宫剑阵”困了六个时辰,人绝剑苏映雪功力较差,后背中了一掌当场吐血。
    凌风剑客将“崆峒三绝剑”冷嘲热讽了一阵,才驱逐下山,赤阳道长故作不知,他实在也想乘机将崆峒派打垮,一来是确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来却是想将当年他和剑神厉鹗两人无意中得来的一件奇宝,独自吞没。
    崆峒三绝剑首次被挫,狼狈地下了山,人绝剑苏映雪气息奄奄,虽服下许多崆峒秘制的跌打秘药,但仍然毫无起色。
    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两人,都在暗恋着这位师妹,见了她恁地模样,急得五内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不禁大骂武当派以多为胜,这样一来,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当派结下怨仇,纠缠多年,都不能了结。
    他们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师妹的伤恐怕就很难治得好了,天绝剑诸葛明为人外厚内薄,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于一飞道:“我们何不去找卢锵?”
    于一飞不禁拊掌道:“师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现成的放着一位妙手神医在此,师妹这一处掌伤,只要他肯动手治,还怕不手到病除吗?不过只怕这老头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
    天绝剑却笑道:“此人脾气虽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治,可是此人对我倒颇为青睐,我想我去求他,他绝不会不答应的,京山离此还有两天路程,尤其我们带着个病人,更得快走才行。”
    他们两人骑着马,却为苏映雪雇了辆大车,昼夜兼程,赶往京山,寻访当吁以医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替人绝剑苏映雪医治背上的掌伤,原来她中的这一掌已伤及内腑,不是普通医药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于鄂省之中,但却不甚繁荣,只是个普通的小城,妙手神医就在京山城外结庐而居。
    他脾气极怪,不对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医治,而且他武功虽然普通,医道却极高明,江湖上的成名侠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虽然对他的作风不满,也奈不了他何。
    天绝剑诸葛明骑着马,走到大车的右辕。
    此刻落日归山,晚霞满天,暮春天气虽不甚热,他一路疾行,也赶得满脸大汗,掏出块汗巾擦了擦,眼看着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隐隐露出的一块墙院,不由精神大振。
    地绝剑于一飞也高兴地说道:“前面就是了吧?”
    葛诸明点头道:“正是。”
    两人齐齐一紧抽绳,朝赶车的说道:“快走。”一车两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赶去。
    到了竹林外面,车马便停住了,诸葛明道:“我们步行进去好了,免得那老头子又发怪脾气。”
    于一飞便也下了马,自大车里扶出苏映雪,此时她清清秀秀的一张瓜子脸,也变得异常苍白,往日两颊上的红晕,此刻也全没有了,于一飞心里一阵怜惜,正想将她横抱起来。
    那边诸葛明却也赶了出来,伸出右手扶住苏映雪的左臂,于一飞勉强的笑了笑,两人便一起掺扶着苏映雪往里走。
    竹林里是一条石子铺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医所住的几间草庐,林中静寂,鸟语虫鸣。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的发出声响。
    墙是竹枝编成的,上面薄薄地敷着一层灰泥,灰泥上爬满了寄生虫,看上去别致得很。
    他们轻轻地拍着门,哪知拍了三五十下,屋内丝毫没有声音,于一飞道:“难道卢老先生出去了吗?”
    诸葛明摇头道:“不会吧,近十年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出去过。”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这大门根本没有锁,就算他出去了,屋里也该有人照顾呀。”于是他又拍门。
    又拍了几下,大门竟“呀”的一声开了,想是里面的门并没有关好,诸葛明便道:“老二,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里,仍是悄无人声,诸葛明高声喊道:“卢老先生在吗?”但除了鸟语外,别无回答。
    他不禁疑云大起,侧首向于一飞道:“你扶着师妹站在这儿,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话未说完,突然屋里一个阴侧恻的声音说道:“快滚出去。”虽只四字,但却带着一丝寒意。
    诸葛明一听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医的湖北口音不大相同,便道;“阁下是谁?在下‘崆峒三绝剑’,特来拜访卢老先生。”
    他满以为凭着“崆峒三绝剑”的名头,总可震住对方。
    哪知那人仍然阴侧恻地说道:“我说滚出去,你们听到没有。”接着靠院子这边的窗户,“砰”的一声打开丁,窗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来,没有血色的程度更还在苏映雪之上。
    看到这张面孔,于一飞、诸葛明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齐声喝道:“你是谁?”那人阴恻恻一声长笑,冷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盯在人绝剑苏映雪脸上,啧喷赞道:“好漂亮。”
    天绝剑、地绝剑不由大怒,哪知那人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看了苏映雪一会儿,脸孔一板,道:“你们还呆在这干什么,卢老头子现在没有功夫替你们医病,你们快滚。”
    他一连三声“快滚”,于一飞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请亮个‘万儿’出来。”
    那人却像满不懂这一套,冷冷说道:“我数到十,你们还不滚,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
    接着,他就旁若无人的,慢慢数起来:“一、二、三──”
    于一飞面含杀气,但望了颓倒在自己手臂上晕迷着的苏映雪一眼,轻声道:“师兄我们先退出去。”
    诸葛明也顾虑着苏映雪的安全,微一颔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们方才走出院门,那人也刚好数到十。
    他数完了便哈哈大笑着,天绝剑诸葛明和地绝剑于一飞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于一飞道:“小弟先进去看个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个强敌,反手将剑撤了出来,他在这柄剑上已有了十数年的浸练,崆峒的“少阳九一式”又是冠绝江湖,一剑在手,他立刻胆气大增,微一分身,又窜回院中去。
    他轻功不弱,落地时可说绝没有发出声音来,哪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来,轻功更远在地绝剑于一飞之上。
    于一飞不由大惊,那人已冷冷说道:“你可曾听说天魔金欹手下留过一个活口的?”
    “天魔金欹”这四个字可真将于一飞震住了,他暗忖:“原来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脸上的神色不觉惊慌了起来。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厉鹗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个活口,快滚吧!”
    地绝剑虽然心高气傲,此时此地,撞到这等人物,也不觉略有些气沮,考虑了半晌,也未说话,便又窜了出去。
    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掠回窗里时,身手也显得迟钝得很。
    屋里放着──张长榻,榻上垂目盘膝坐着一个鬓角已经花白的清瞿老者,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全然无动于衷。
    天魔金欹走了过去,朝那老者道:“姓卢的,你可要放聪明些,你总该知道“百会穴”是怎样的一个穴道,而且我的点穴手法,天下再也没有别人解得开,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姓金的还死不了,你姓卢的可活不了多少个时辰了。”
    原来天魔金欹在玉女张菁捉迷藏时,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带着唐灵、唐曼在后面急追。
    可是唐斌等发步较晚,轻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
    天魔金欹逃了一会,胸腹之间,疼痛无比,而且真气也有些提不上来了,原来他方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发作,尤其在他受伤之后,又提气狂奔了这么久,伤势更形严重。
    他回头一望,唐门中人已不再追来,便寻得一块较为隐蔽的地方,将息了半晌,运一运气,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样,不由惊忖道:“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厉害。”
    他知道这种内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赶快医治,只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治了,慌急之下,也给他想到妙手神医卢锵此人,便也兼程赶到京山求医,哪知妙手神医听了金欹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替他医治。
    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医动起手来,他虽然身受内伤,但是妙手神医卢锵仍不是他的对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点中脑门正中的要穴“百会”,被抱着坐到床上。
    天魔金欹威胁利诱,卢锵却仍无动于衷,垂目静坐,一句话也不响,金欹暴跳如雷,他却视为不见。
    哪知“崆峒三绝剑”却又闯了起来,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绝非崆峒三绝剑的敌手。
    若是万一动了手,自己内伤势必又要加剧。
    是以他方才三言两语便将于一飞吓走,心里暗地得意。
    但是看到妙手神医说什么也不替他医治,又觉得慌急,若是普通内伤,他自己也可医得,但此时他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绝非普通医药可以治得的。
    地绝剑于一飞掠到墙外,对诸葛明道:“那厮是天魔金欹,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天绝剑沉吟了一会,道:“这天魔金欹跑到这里来找妙手神医,想必是自己受了伤。”
    他顿了顿,又道:“老二,我们就将师妹留在竹林里,你我兄弟再进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也是个人,凭我们师兄弟二人还应付不来吗?”于一飞自是赞同,便将苏映雪侧倚在一根巨竹上。
    天绝剑右手微扬,做了个手势,两人便掠回院中,从支着的窗口向里一看,只见天魔金欹正在倚案沉思着。
    天绝剑一扬手,嗖地打出一块飞蝗石。
    崆峒山为五大剑派之一,剑神厉鹗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门人,会打暗器的,可说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飞蝗石一种,这就是名门正宗的自恃身份之处。
    飞蝗石只不过是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挥手,就将这飞蝗石挥出很远。
    但是他却并未移动身体,原来他此刻胸腹之间觉得非常难受,而且还带着些窒息的感觉。
    天绝剑诸葛明发出这块飞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并不奇怪,但是他发出此石的用意,却是想惊动金欹,让金欹掠出窗外,此刻见他毫无行动,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于一飞心中忽然一动,悄声向诸葛明说道:“这魔头既来寻访妙手神医,想必是他也受了重伤,此刻连动都不能动了,我们若想击败这魔头,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师兄你的意思如何?”
    诸葛明沉吟了半晌,道:“看来我们今天非动手不可了,无论他受伤没有都是一样,但是……”
    “还有什么?”于一飞问道。
    “但是我们若进房子动手,怕会引起妙手神医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师妹治伤,那岂不是更糟。”
    诸葛明这样一说,地绝剑于一飞也觉得有理,他虽然不认得这妙手神医,但是有关他古怪脾气的传说,于一飞也曾听过不少。
    于一飞沉吟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忽然他着急地说道:“我们将师妹一人留在竹林里面,是不是太危险了呀!”
    他一心关注着苏映雪的安危,诸葛明听了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来说道:“我想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换了一种尖刻的语调道:“你要是不放心,出去看看也好。”
    于一飞暗哼了一声,忖道:“你和我装什么蒜。”口中却说:“这样也好,师兄就请在这里待机而动好了,我出去看看师妹。”随着,他就掠出墙去。
    天绝剑诸葛明立刻又开始后悔,不该让于一飞和苏映雪单独相处,他和于一飞勾心斗角想博取苏映雪的欢心,哪知苏映雪却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讨厌他们。
    这就是女孩子们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的向她们表示爱意,她们反会觉得你无足轻重,纵使她也是喜欢着你的。
    天魔金欹此刻渐觉不妙,真气大有反逆而上之势,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医一眼,知道要想他为自己治伤,只怕已是无望,再加上“崆峒三绝剑”对自己也在虎视眈眈。
    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试想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杀死,对别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
    此刻他杀机又起,暗忖:“这厮既然不肯替我治伤,我也叫他永远不能替别人治伤。”
    他嘴角泛起凶险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绝剑此来的目的也不能达到,又想到此后武林中受了重伤的人都无人医治,心中得意已极,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响到这么多人的……”
    于是他忍着疼痛,纵了起来,极快地掠到榻前,“啪”的一掌,击向妙手神医的脑门。
    然后他毫不停留,从另一边窗户中掠了出来,消失在远方。
    天绝剑在窗口中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却看不到坐在床上的妙手神医,此刻他见金欹突然走了,心中大感奇怪。
    于是他再也不考虑,便掠进窗去,一眼看到倒在床上的妙手神医,纵了过去,惊慌的问道:“卢老先生,你怎么了?”
    ’
    妙手神医衰弱地张开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挣扎着说道:“你将右边架上的第三个绿色瓶子拿来,快快。”
    原来金欹方才拍向他脑门的一掌,虽然使他受了致命之伤,却恰好替他解开了穴道,是以他现在能出声说话,四肢也能转动。
    天绝剑诸葛明连忙走到右边的一个檀木架上,依言取过了那只制做形式甚古的绿玉瓶子。
    妙手神医又急道:“倒出来三粒来,放在我嘴里。”
    诸葛明拔开瓶盖,倒出三粒清香的药丸,他暗忖道:“想来这个必定就是专治内伤的灵药‘追魂丸’了。”
    原来妙手神医卢锵的“追魂丸”,为专治内家掌伤的圣药,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是妙手神医固步自封;轻易不以之示人。
    于是诸葛明将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入妙手神医的口中后,便悄悄地将那瓶子收进怀里。
    妙手神医将那三粒药丸咽下后,神色似乎稍见好转,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目养了一会神,长叹一声,睁开眼来。
    诸葛明赶紧问道:“卢老先生好些了吗?”
    妙手神医摇头叹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虚传,受了重伤后,仍有如此掌力。”他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脑海命门上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诸葛明安慰地说道:“不会吧……”
    妙手神医突然怒道:“什么不会,我难道没有你知道。”他这一发怒,立刻更行不支,猛烈地咳嗽了许久,断续地接着说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医术,没有……”
    刚说到“有”字,他两眼一翻,立时气绝。
    须知脑海天灵上如果稍加击打,便会晕眩,何况是天魔金欹这种深厚的内家掌力,妙手神医能支持这片刻,不过是靠了他平日对身体调理得当,内功又颇具火候,和三粒“追魂丸”的功效罢了。
    他这一死,天绝剑不禁慌了手脚,暗忖:“想不到我跑来却为他送终了,真是倒霉。”
    天绝剑诸葛明天性极薄,见了妙手神医的死状,没有一丝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觉得自己倒霉。
    这时屋外有几声轻微的指甲相击之声,这是武林中同道传递消息的方法,诸葛明一听,便知是地绝剑于一飞叫他立刻赶去的信号。
    他眼一扫,右侧架上还摆着几个绿玉瓶子,便窜了过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岂不枉然。”于是他又缩住了手,脚跟微顿,掠出屋去。
    他刚掠过那青竹编成的短墙,心中便是一镕,原来墙外竹林侧的一小块空地上,除了地绝剑于一飞和受了伤的人绝剑苏映雪外,还站着三人,两个人穿着蓝布道袍,另一个靠在他们身上的,却是俗家装束,像是也受了伤。
    于是他极快地飞跃到地绝剑于一飞的身侧,抬目一看,对方却原来是武当派的凌风道人和另一个九大弟子中的道人。
    那受了伤的,就是神鹤詹平。
    原来神鹤詹平所中于一飞的那一掌,伤势亦极重,虽然在武当山上调息了许久,吃了许多丹药,但是伤势亦未见起色,于是他们便也想到这以医道闻名天下的妙手神医卢锵,也赶来求治。
    此刻双方碰面,心中各怀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是赶来求妙手神医治伤的。
    双方互相凝视了许久,凌风道人一言不发,搀着神鹤詹平向妙手神医所居的草庐走去。
    天绝剑诸葛明忙轻声道:“我们快走。”
    于一飞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发生,便也匆匆地扶着人绝剑苏映雪,穿过竹林。
    他感到苏映雪呼吸重浊了,上气也渐渐接不着下气,不禁着急地问道:“师妹的伤怎么办?”
    诸葛明道:“不要紧。”他得意地说道:“我已将妙手神医的‘追魂丸’拿了一瓶出来。”
    于一飞满腹狐疑,暗忖:“这妙手神医怎地突然大方起来了,将‘追魂丸’给了一瓶给他。”
    突地,他惊哟一声:“师妹”,伸手一探苏映雪的鼻息,惊道:“不好,师妹的呼吸好像停了。”
    他们已穿过竹林,走到马车旁边,天绝剑望了望身后,从怀中掏出那只绿玉瓶子,道:“将追魂丸给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
    话未说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窜出一条身影,停在他们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峒三绝剑’,居然将妙手神医都杀死了。”
    他眼角一睹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着道:“还将人家的‘追魂丸’偷了来,哼!天下第一剑果真调教得好徒弟。”
    于一飞听到妙手神医已死,也吃了一惊。
    天绝剑诸葛明也冷笑道:“武当派的道士果然厉害,不分清红皂白,就胡乱血口喷人。”
    凌风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喷人。”
    说完又大步走入林中,诸葛明忽然望了满面怀疑的于一飞一眼,道:“快上了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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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海上争锋
    辛捷知觉虽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已不能动弹,被缪七娘挟持飞行,只觉得风声飒然。
    他知道此时的速度,更远在他自己施展“暗影浮香”到了极处时那种速度之上,于是他不禁暗叹武功的永无止境。
    他随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奇人,为何他要苦苦逼着我?”
    他想叹气,但竟连气都无法叹出来,四肢也渐麻木,感觉到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难受。
    辛捷第一次尝到被人点穴的滋味,慌急之中,还带有气愤,他愤恨道:“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点中穴道,竟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闻到一种甜美的香味,正是缪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这香味竟和龄妹妹身上的差不多。”又吸进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龄:“她现在一定难受死了。”
    他心思杂乱,忽然耳边的风声顿住,忙收摄心神,朝四周一打量,见处身之地又是一间船舱。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来了。”
    缪七娘将辛捷往地上一抛,辛捷动也不能动,只得任她“噗”地丢在地上,跌得身上隐隐发痛。
    原来他连运气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觉之外,简直就跟个废人一样,最难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才他是在奔跑时被点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弯曲着的,躺在地上,形状极为难看。
    无恨生空白花了许多力气,在长江江面上跑了两转,将江水击得漫天飞舞,但是连人影都没有找着一个,又气又怒,带着张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却见自己要抓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缪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总说我笨,这次总该轮到我说你了吧!”
    无恨生苦笑道:“这厮倒狡猾得很。”
    张菁看到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又被母亲捉了回来,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么对付他,喜的是又见着他了。
    缪七娘道:“你刚才问清楚了没有?”
    无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认了。”
    缪七娘恨声道:“我想将他带回岛上,到九妹墓前,再杀了他祭九妹,让他知道负心的结果。”
    张菁急道:“怎样我们又要回岛上去呀。”她撒着娇道:“我不来了,爹爹不是答应我到这来玩个痛快吗?现在人家什么都没有玩到,怎么就要回去厂呢?岛上那么小,烦死人了。”
    无恨生笑道:“你说我们无极岛不好玩,天下武林中想到无极岛上来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呢!”
    辛捷突然一惊,暗忖:“原来此人就是无极岛主,可是天晓得,我又哪点得罪了东海三仙呀。”
    张菁嘟起嘴,娇声说道:“他们要来是他们的事,我……”
    无恨生眉头一皱道:“不要多讲了,你要到中原来玩,以后多的是机会,这次我们先回去。”
    张菁眼圈一红,眼泪打着转。
    缪七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温语道:“傻孩子,你急什么,爹爹妈妈总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岛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后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处去玩了,你说是不是?”
    张菁羞得红了脸,不知怎地,她总记着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想:“要是以后他能陪着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岛上,他就要被爹爹妈妈杀死了。又不禁难受。
    缪七娘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指着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给他气死的,妈妈也要杀死他,给你九阿姨报仇。”
    辛捷始终莫名其妙,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梅叔叔的事,现在都算到我账上来了,唉!我真倒霉。”
    转念又忖道:“可是我没有梅叔叔,又哪里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华山了,现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这样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到底对他们那个‘九阿姨’怎么样呀,什么‘负心’,难道梅叔叔将她遗弃了吗?”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带他自五华山回到家的第一天,在前厅里“侯二叔”对梅山民所说的话,那时他完全不懂,此刻却全明白了,暗忖:“这个‘九阿姨’想必也是在听了梅叔叔已经死掉的消息时走的,后来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这位无极岛主武功虽高,人大概很糊涂,没问个清楚,就以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他心里在想,嘴里却说不出来,急得额上的汗珠直冒。
    缪七娘冲着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击了两下掌,舱外便走进两个身体精壮的水手。
    缪七娘吩咐道:“转舵向东,我们要回去了。”
    那两个水手恭敬的称是,缪七娘又道:“将这个人抬到后面堆东西的舱里去,每天给他灌一点稀饭,不要让他在路上饿死。”
    辛捷气得七窍生烟,他恩怨分明,无论恩仇都看得极重,对他好的人,他一定想着方法报答,对他坏的人,他也要千方百计地来报复,此刻他对缪七娘怀了极大的怨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这个婆娘。”他下了决心,要报复这个仇恨。
    随即,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舱去,临出舱前,他看到那绝美的白衣少女的一双明眸,也在望着自己,脸上满是关怀、怜悯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觉得感动已极。
    但是这一眼是短暂的,他很快的被抬出舱,那两个水手粗手笨脚,根本像是没有把他当做人看,只当做是一件货物。
    他看到天光一闪,接着又被抛进一间漆暗的船舱,他便像一具已经发硬了的死尸,卧在船板上。
    这一抛他被抛得更远、更重,身上的骨节都痛起来了,船舱还有一股腐蚀的臭气,熏得他头脑发涨。
    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气得要吐血,试着想自己解开穴道,但无极岛的独门点穴手法,使被点的人连运气都不能够,这种手法,竟还远在点苍派的“七绝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图失败了,到了这时候,他反而平心静气,绝不多作无益的举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有个粗汉跑了进来,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饭,拉开他的嘴就往喉咙里到。
    稀饭又烫,烫得他喉咙都起了泡,他也逆来顺受,因为即便他不愿顺受,也根本别无他法。
    那灌稀饭的人似乎对这差事极感兴趣,过了没有多久,他又来灌,这样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来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饭。
    到后来辛捷只觉得肚皮发涨,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饭之后,他已实在忍受不住,这比任何酷刑都厉害,尤其是当滚热的稀饭灌进那已烫得起泡的喉咙时,那种痛苦简直是难以忍受的,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对缪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脚步声传来,辛捷叫苦不迭,以为灌稀饭的又来了,只得紧紧闭起眼睛。
    哪知这次抚摸到他脸上时,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是一双光滑的胜过白玉的手,还带着一种甜美的香气。
    辛捷睁开眼来,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练,他在黑暗中视物依然宛如白昼,这时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无比娇美的面庞。
    那面庞一笑,从两颊浮起两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铺满了她的娇美的脸。
    辛捷心中一甜,与生俱来的,他对于“美”,总有着极深的情感和祟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这种倾向。
    这种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后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了解到,尝试过美的真谛,这代价是值得的,他此刻见了这绝美的面庞,心中绝无邪念,但却有亲近的念头。
    风流和邪恶,原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问题是世人对这区别,了解得太少了。
    张菁见辛捷出神地望着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虽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逃走,那么她此后恐怕将永远见不着他丁。
    可是她也不忍让他被自己爹爹、妈妈杀死,纵然他也许犯过许多过失,她觉得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纯洁的少女,对“爱”与“憎”的分别,远比对“对”与“错”的区别来得强烈,张菁也正是这样的。
    她悄悄说道:“我放你逃走,这里离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过去的,可是你要赶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着辛捷鼻下的“闻香穴”,左手极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胁下拍了两掌。
    辛捷只觉得束缚自己身体的锢制,突然松开了,被禁逆着的真气,也猛然在四肢流畅。
    于是他微一作势,站了起来,面对面地站在张菁前面,鼻端里,甚至可以闻到张菁身上幽兰的香气。
    此刻天地间,仿佛都被这香气充满了,万物也仿佛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绝美的面庞。
    他们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辛捷木然站着,脑海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张菁催促道:“你快走呀!被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实她又何尝愿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轻轻在这张绝美的面庞上亲了一下,真气急迫地注满四股,身形动处,掠出舱外。
    张菁缓缓伸手抚在自己的颊上,那温暖嘴唇接触到的一刹那,此刻仍然在她心中弥漫着。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着的,正如张菁所说,离岸并不甚远,但也约莫有七八丈远近。
    辛捷窜出舱外,身形绝未停留,这七八丈的距离,对他来说,越过去并非十分困难。
    他双臂一抖,身形斜斜向上一掠了出去。
    这一纵已有五丈远近,他双腿又猛纵,平着身子向下掠去,这曼妙的转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确是已到绝顶了。
    四野清寒,水声细碎,寂静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了个“好”字,余音袅袅,四散飘荡。
    在辛捷身躯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动处,面前又悄然站着一条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这刹那时,他心中一荡:“莫非她舍不得我走,又追来了?”脚尖点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飞天外。
    原来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的,却是那白衣书生,无极岛主,哪里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无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绝对逃不过去,也难动得了人家,便道:“阁下有许多事误会了,我……”
    无恨生尖锐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他突起侥幸之心,双掌挥出,十指箕张,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点向无恨生“天宗”、“肩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横划“神封”。
    左手的五指,却点向无恨生脸上的“四白”、“下关”、“地仓”、“沉香”、“井穴”五穴。膝盖微曲,撞向下阴。
    他毕尽功力,这一击正是十年来苦练的精华。
    无恨生冷笑未停,身形向后暴缩,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抢尽先机,但是无恨生的轻功,已到了驭气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躯,总和辛捷保持着一段距离,辛捷永远无法将招使满。
    瞬息之间,两人已向后移动了十数丈,辛捷真气已自不继,无极岛主身形微微一转,袍袖拂处,拂中辛捷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他这一拂快如闪电,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拂穴”法,转身中袍袖已挥出,根本不用出招。
    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时间,辛捷全式未动,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泥塑的神像。
    无恨生武功虽然超凡人圣,但也不能在一招中点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却是因为辛捷心先已馁,力又不继,无恨生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根本料不到会有此一招。
    种种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慌急、自责,不可言喻,难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为已经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连人家轻描淡写的一招都挡不住。”
    无极岛主笑声顿住,右臂一抄,将辛捷挟在胁下。
    张菁带着悲哀的温馨,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满天,远处是一片静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怅怅。”张菁望着这一片朦胧烟水,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见岸边白影微闪,比电光还快,一条纯白色的人影掠了过来,望见这种惊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经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干什么,难道他发现了他吗?”
    这念头方自闪过,已经有事实来回答她了。
    无极岛主挟着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侧发着怔的张菁望了一眼,右臂起处,又将辛捷抛在舱里。
    张菁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眼了,她惊惧交集。
    无极岛主缓缓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舱去。”面寒如冰,显见得是已动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样,被掷入暗舱里,更惨的是他这次被点中穴道时,是两臂前伸,五指箕张,右腿弓曲的姿势,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丑恶而滑稽地仰卧在地上。
    送稀饭的粗汉依然没有限制地灌他稀饭,每天他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是那粗汉挟他到舱外排泄的时候。
    他也只能借着这唯一的途径,来计算时日。
    这样过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身体四肢虽不能动,但脑筋思想却更活跃了。
    因此,他对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对他所爱的人,关怀忆念也更强,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爱”的力量,更远比“恨”强烈。
    因为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他所爱的人远比他所恨的人为多,而他对于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金梅龄,当然是他想念最深的人,他时时刻刻,脑海中都会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
    每忆念及他和她在寂寞的旷野,所度过的那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对于金梅龄为他所奉献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魌,他也不能忘怀。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印象最鲜明的,却是张菁的绝美的面庞。
    “她此时不知怎么样啦,这么多天,我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责骂了吧。”
    辛捷暗为他所爱的人们祝福。
    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却了仇恨的存在。
    张菁的确是被无极岛主夫妇痛责过了,她被她的父母软禁在舱里,可是,她也不能忘记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
    船由崇明岛南侧岸行,拟由长江南口出海。
    无极岛主凭窗远眺,前面就是水天无际、浩瀚壮观的东海,不禁心胸畅然,笑语缪七娘道:“我们又快到家了。”
    缪七娘笑了笑,无恨生突皱眉道:“这次回到岛上,真该好好管教菁儿了。”缪七娘又一笑。
    无极岛主诧然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烦的海盗,要来抢我们的船了。”缪七娘指着窗外道:“这两天我们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们来解解闷。”
    无极岛主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远处有三个黑点,方才他心中有所感怀,是以没有注意。
    于是他诧异地说道:“这倒奇怪了,东海上居然还有不认识我们这艘船的海盗帮。”
    “不过也许不是呢!”缪七娘笑着说。
    海风强劲,那三艘船看着像是没有移动,其实来势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状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们驶了过来,无极岛主笑道:“看样子果真是有点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没有将这些海盗放在心上。
    是以他仍然安详地凭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盗船将他所乘的船包围着,没有动一丝声色。
    接着,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头,走出一个全身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每人取出一只牛角制成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发出一种“呜呜”刺耳的声音,在海面广阔地吹散着。
    缪七娘笑道:“这帮海盗排场到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帮的?”语气中满带不屑和轻蔑。
    吹了一阵号角,那三个大汉便退在一旁,接着舱内陆续走出许多也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
    一走出舱,他们便分成两排,雁翅似地沿着船舷站着,这么许多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此时无极岛主夫妇也不免觉得奇怪,缪七娘道:“我还没有看到有海盗这样抢人家东西的。”
    话还没有说完,每艘船的舱中又走出十余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缪七娘道:“你看,他们怎么穿着这种衣服?”
    海盗穿长衫的,的确是绝无仅有。
    无极岛主抚额道:“这些人莫非是黄海‘沿海十沙’的海盗,可是……”他微一思索,接着道:“绝对是了,若是东海的海盗,也不会有人来打我们这艘船的主意的。”
    缪七娘道:“你说他们是‘金字沙’、‘黄子沙’、‘冷家沙’还有那些什么‘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盗吗?听说那些海盗全被‘玉骨魔’收服了,不大出黄海做案的呀,怎么会巴巴地跑到东海来呢?”
    他语气虽然还是满不在乎,但其中已确乎没有了轻蔑的成分。
    话还没有说完,那三艘船又传来丝竹吹弄的声音,一面黑底上绣着两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无极岛主朝缪七娘笑道:“这帮家伙的排场倒真不小。”
    缪七娘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现在却全都一个个规规矩矩,想来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帖帖的。”
    她一回头,望着无极岛主道:“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玉骨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呀?”
    无极岛主笑道:“你还指望我知道这些妖魔小丑的来历呀。”他又朝当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过这个‘玉骨魔’倒是像真有两下子的,能够让无极岛主说‘真有两下子。’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这些年又没有在外走动过,怎么会知道他真有两下呢?”缪七娘怀疑地问道。
    “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们岛上管花木的老刘,到如皋去买桃花的花籽,回来时告诉我说:“黄海十沙的海盗,全都被一个叫‘玉骨魔’的收服了,连当年纵横南沙的涉海金鳌庞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帖帖。”我当时听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实在也没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缪七娘笑道:“这么说来,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她眼光乱扫,又道:“他从黄海辛苦地跑到东海来,难道是专来对付我们这条船的吗?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样厉害。”
    无极岛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远了,你要是想做强盗,怕不连南海的人都收罗了来才怪。”
    他们夫妇两人,仍在说笑着,根本将海盗来袭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这时那三艘船都已近,船上动静更可清楚看见。渐渐地,三船距无极岛主之船愈来愈近,相距大约还有二三十丈时,船首大汉一声号角,立刻卸下了帆,时速顿时慢了下来。
    无恨生见这海盗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冷笑一声。那品字形三船为首的一艘船头,又是一声号角鸣响,船舷两旁的水手霍地恭身挺立,从舱中缓缓走出一人来,只见此人年约四十,面如黄蜡,一袭黄衫及地,更显得怪异,无恨生见众水手对他执礼极恭,心想这人必是三船中首领人物。
    缪七娘却冷笑道:“一个海盗也有这么多臭排场。”
    那黄面汉子走在船首,向无极岛主这边抱拳一揖,开口道:“黄子沙总舵主成一青奉命请候无极岛主俪安。”
    这时船已出江,海上风涛渐大,相距二三十丈远,那成一青所发之声音仍极清晰地传到无极岛主船上,足见他功力深厚。
    无恨生冷哼一声,扬声道:“就请成舵主回上贵帮主,我东海无极岛主久仰大名,只是无暇拜会。”
    缪七娘却见以成一青之功力居然臣服那“玉骨魔”手下,想来那“玉骨魔”必然甚是不凡,心中轻视之意登灭。
    那海盗船上水手见无恨生仍坐原处动也不动,未曾动容,显然甚怒,那成一青回首略一挥手,众盗立刻安静下来。
    那成一青又道:“敝帮主曾命在下略备粗酒为岛主接风,敬请岛主过来一叙。”
    无恨生心中暗奇,但仍回道:“贵帮主美意,敝夫妇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必须回岛,就请阁下代向贵帮主致意。”
    以无极岛主之身份,竟客客气气地和这海盗打交道,那玉骨魔在海上的威势可想而知。
    成一青却道:“既是如此,还待成某敬岛主夫妇一杯,略表敬意。”说罢自身后拿起三只水晶酒杯,又拿起一只翡翠酒壶,倒满三杯,先一手持着一杯,双手一扬,两只酒杯竟乎平稳稳飞出。
    那酒杯玲珑透亮,酒更是碧绿如玉,两道绿光稳稳飞到无极岛主船上,竟然一滴未倾。
    这时两方船只虽又近了一些,但少说仍有二十丈许,成一青一扬手间,竟将两杯酒稳稳送了过来,无论劲道,内力都臻上乘。
    那无恨生却是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之间,一股柔和之力扫出,那两只酒杯竟似在空中停了片刻,才缓缓落在桌上。
    这一手上乘气功立时将群盗看得目瞪口呆。那成一青却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道声:“请。”一饮而尽。
    无恨生面虽露出不屑之色,心中着实为难,他知那“玉骨魔”不仅武艺高强,尤其精于百毒,莫要在此酒中下了什么奇毒。
    再看那杯中酒色碧绿,分明是极佳醇酒,正沉吟间,见成一青,已一口饮下,无极岛主何等身份,岂能示弱,暗忖缪七娘或许功力不足,自己内功修炼已达金刚不坏之地步,任他什么毒物必能逼出,当下扬声道:“拙荆不善饮酒,老夫一并饮了。”仰首将两杯饮下,双手微挥,两只空酒杯如箭飞回,成一青等只觉眼前一花,两只水晶杯子“噗、噗”两声,竟自深深陷入船板,直没于底,却是完整无缺。
    无恨生喝道:“请让路。”船上帆桨齐举,加速向前开动,成一青一挥手,三只海盗船立时向旁一转,让开水路。
    哪知就在此时,忽然震天一声暴响,无恨生的大船突然由中断裂,大股水龙喷入船内,桅杆也轰然断倒,碎木横飞中,一股极浓的硫磺烟味弥漫满天,显然船身是被炸药所毁。
    船上水手血肉横飞,惨呼声震天,无恨生、缪七娘坐在船首,也被震得险些跌倒,呼呼两掌排开浓烟,瞥见那三只海盗船已全远去。不由大喝一声:“鼠辈敢尔!”一把牵着缪七娘,奋身跃起,竟在海面上施展绝顶轻功赶了上去!
    海风不小,三只海盗船去势虽速,无极岛主夫妇却凭一口真气在波涛尖儿上疾纵,竟然渐渐赶上。
    无恨生的轻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缪七娘功力虽然略逊,但在丈夫扶持下,也是速度惊人,眼看与那三艘大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缪七娘忽然想起菁儿还在船上,急忙中回首一看,只见此刻大船已经逐渐沉没,一个少女却似踏在一片木板上随波起伏,正是自己爱女,心想菁儿轻功极佳,必然无事,当下放心急赶。
    成一青见无极岛主夫妇踏波而行居然速度惊人,不由大骇,一面命手下努力加速,一面命那一批黄衫汉子各站有利位置,打算乘无恨生夫妇上来就地打一个措手不及。
    那批黄衫汉子个个都是特选武士,又久经训练,虽见无恨生来势骇人,但各就各位,丝毫不乱。
    无恨生见大船炸毁,心中急怒立刻猛提一口气,一拉缪七娘,借着一个波浪打上,奋身跃起,宛如两只大鸟飞扑下来──
    成一青刚布置好,回首一看,无恨生夫妇已自扑下,心中大惊,见两人扑向船尾左方,那里三个黄衫汉子几乎同时由三个不同方位递出兵刃,显然训练有素。
    哪知无恨生双袖一卷,只见得一片模糊的影子,呼呼几声,三样兵刃齐齐飞起,噗噗之声中,三个黄衫汉子飞落海中,身体犹未沾着海面,已自死去!
    成一青哪料到无极岛主如此威势,不由胆怯,却见船尾右方五个黄衫汉子按着五行位置,互相掩护下围击过去,心中一动,向其他二船下命道:“继续加速回舵!”一面抖起手中长剑跃向船尾。
    “黄子沙”海盗帮在未归服“玉骨魔”前,就素以海底功夫称霸黄海,及归入“玉骨魔”麾下,潜水训练更是特别注重,那炸毁无极岛主坐船必是成一青手下潜水夫的杰作,只是连无恨生这等人物都未发觉船底被做了手脚,这些潜水夫的功夫可想而知了!
    且说成一青见那五个黄衫汉子乃是舵下一流好手,所结五行方位又奥妙无比,心想必能一阻无恨生气焰,哪知无恨生哼然冷笑,双袖拂处,两股疾劲无比的内力将五剑一起震开,缪七娘身形一圈,一声惨号,一个黄衫汉子已倒毙地上,五行阵一破,两三个照面间;近在尺处的成一青连插手都没有机会,其余四人都分别被无极岛主夫妇扫人海中。
    无恨生猛提一口真气,忽感胸中一塞──虽然是那么轻微,但无恨生这种不坏之身居然有此现象,他立刻知道必是那酒中之毒开始发作,同时又想到玉骨魔既用来毒自己,一定用的是最厉害的毒药,自己坐船已毁,要想脱此茫茫大海必定要在毒发以前将对方尽数消灭,夺下此船才好,当下一拉缪七娘玉手,双双扑向舱内。
    当前一人正是成一青,无恨生双掌呼地推出,直袭对方胸前,缪七娘却凌空跃起,越过成一青头上,落人舱内。
    成一青见对方掌势太速,只好拼力击出一掌,“砰”的一声,成一青当堂退后数步,胸中一阵血气翻腾。
    成一青在未归伏玉骨魔之前就是“黄子沙”的首领,一身武艺驰誉黄海,后来虽为玉骨魔收服,仍然是玉骨魔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时一照面就被无恨生打得血气翻腾,心中自然惊骇之极。
    事实上,无恨生不过用了六成功力而已。此时他又是冷笑一声,单掌微扬,一股更强劲风向成一青击去,眼角却飘向左面将围上来的另外三个黄衫汉子,成一青此时势如骑虎,只好硬起头皮打算再硬接一招。
    只见他头发根根直竖,黄衫像是由内被风灌满一般,张得有如大帆,声威端的神猛。其实他内心却正暗惧不知自己拼力一击能否挡得住人家轻描淡写的一下呢!
    哪知他的掌力才递出,那无恨生单掌竟微微一缩,成一青立感自己千钧掌力被人吸住欲收不能!
    无恨生单掌向左一挥,把成一青拼命发出的掌力硬硬黏向左边,迎向冲上来的三个黄衫人。
    成一青眼睁睁看见前面是三个自己人,却无法收回自己掌力,急得他汗如浆出,仍然无济于事,只听得轰然一声,正冲上来的三人立刻被成一青拼力发出的一掌击倒地上!
    无恨生这招上乘的“移花接木”内功,真妙到极处,右面其他海盗本来准备围将上来的,一时目瞪口呆,呆立不知所措。
    船舱内形势又自不同,缪七娘施开绝顶轻功,配合着独门点穴手法,在群盗中如穿花蝴蝶般,左一掌,右一掌,打得群盗不亦乐乎,往往一招发出,连攻四五人,任那群黄衫海盗也都是经挑选出的好手,哪见过缪七娘这等绝顶身手,一时一连几个汉子相继被点倒甲板上。
    且说辛捷在船身炸断的时候,被震得摔出小房,一个大浪就将他卷入大海中。他穴道被制,始终是一个卷着身躯的尴尬姿态,不能动弹丝毫。这时眼见波涛一个接着一个,全身却丝毫使不出力,眼看就得葬身鲸波。
    他感觉到自己在逐渐下沉,虽然偶尔一个掀浪又将他举出海面,但尤其难受的是腥咸的海水从鼻中、耳中、口中不由控制地灌入,他似乎感觉到浑身都在肿胀──
    渐渐,他愈来愈感窒息,眼前宛如死神伸出巨灵双掌紧捏着他的咽喉,而且逐渐收缩──
    一霎时间,脑海中比闪电还快地浮过一些影子,父母受人凌辱而死的情形,梅叔叔慈爱的脸孔,甚至那侯二叔悲怆的表情都一一飘过。最后金梅龄的倩影占据了眼前的一切──
    “她现在在哪里?”他这刻竟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眼前是一片墨黑,死已在降临了──
    忽然;又是一个巨浪从底下打来,把下沉中的辛捷的头部举出了海面,但他连挣扎的企图都没有,因为那被制住的穴道令他寸步难行。
    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声穿过巨涛汹涌的声响传人辛捷的耳中,接着他感到胁下被一重物猛敲,痛彻心肺,但立刻他意识到穴道已经解开了,他双臂一振,水淋淋地跃身出海,见前面一人踏板凌波而行,正是菁儿。
    他再低头一看,那被菁儿掷过来解开自己穴道的“重物”,不过是一小片木板!
    菁儿浑身几乎湿透,红透的脸上现出无限欣喜之色,呆呆望着跃在空中的辛捷,那一头秀发随风凌乱地飘拂着,却益发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美。
    这时辛捷上跃之势已尽,开始缓缓下落,菁儿俯身捞起两块木板向前一扔,辛捷正好落在上面,他猛提一口真气,也以上乘轻功立在木板上随波而浮。
    两人都没有说话,辛捷原就是一个极端的人,这时他胸中对菁儿的怜爱真超出方才生死挣扎所留在心灵上的负荷何止十倍。两人随着浪涛所冲,距离愈来愈近,周围的一切对两人来说,真是不睹不闻。
    那边海盗船上,无恨生对一批批拥上的群盗痛施杀手,掌风呼呼中,又是数名海贼被击落海中,成一青也被他一掌震伤内脏。
    但就在他奋力挥掌的当儿,他胸中开始一阵寒闷,他不由暗惊这毒药好厉害,居然不受自己内功控制,抬头看时,其他二船的群盗也不断跃向自己所立之船.显然是加入增援,而缪七娘那边虽然占尽上风,但要想将群盗尽数歼灭,亦非一时可能,而自己似乎中毒已发,当下又急又怒,力贯双掌,抬于击出,当前一人被立毙掌下,尸身被带出几丈以外!
    这一掌无恨生施出了真功夫,登时把其他两个海盗吓得怔了一怔,无恨生呼呼又是一掌推出,两人连忙合力拼命一挡,咔嚓一声,两人手骨登时折断,痛得昏死过去──
    这时一种宛如万马狂奔的声响从东方传了过来,一大片黑云势若奔马般飞压而至,霎时天色昏暗,巨涛涌起,忽然几滴豆大的雨滴斜落下来──
    这海上暴风来得真快,那黑云还没有飞到头顶上,狂风已经开始怒号,海浪被掀起数丈高,直卷上船上甲板,桅杆上的中帆更是吃得满满的──这不下万斤的力量使得船速骤增而桅杆也斜倾欲折。
    成一青久处海上,岂有不知这东海飓风的威力之理,他知道只要拆下帆来,就能减少一半以上的危险,当下强忍住内伤,大呼水手设法下帆。
    但这被飓风涨满的巨帆,抗力何止万斤,岂是十几水手所能拆下,眼看大船就要危险,那边无恨生更是拼力施威,一连几招,挡者不死即伤,一时惨号声连起,夹着雷霆万钧的狂风声,把这海上老手的成一青也急得手足无措。
    这时哗啦哗啦的大雨也开始倾盆而泻,轰然一声巨响,船首触了暗礁,这正急速而行的大船撞击之力非同小可,立刻将船头整个撞碎,接着咔嚓一声,主桅被折断,大船立刻倾倒,一个滔天巨浪扫过,把船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卷入无情大海!
    但其中只有一人──就是无极岛主无恨生──没有被卷人大海,他双手十指深深插人甲板内,仍留在倾斜得不成样子的甲板上。
    他趁着一浪刚过,二浪未至的时候,四目一望,白茫茫的一片,连他的目力也不及十丈以外,缪七娘的影子不见,甚至其他相邻的两船都不见了!
    任他无极岛主神功盖世,修练几臻不坏之身,这时也不能与自然之力相抗拒,他只有凭着十指的功夫,不被卷入巨涛而已!
    但那风暴却愈来愈大,浪涛也愈打愈高;本已斜倒的船躯终于经不起巨浪的猛力冲打,又是轰然一响,被整个翻了过去,巨大的船躯再次撞在暗礁上,立刻支离破碎,几经冲击,木板纷散,哪消片刻就被吞入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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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世外三仙
    且说辛捷与菁儿面对面漂在波尖上,借着波涛愈来愈近,两人心中都充满着柔情蜜意,但是忽然间,天色一暗,巨涛平地高升数丈,接着狂风大举,白浪掀天,辛捷施出最上乘的“暗香浮影”轻功,仍然不能立稳,忽见菁儿一声尖叫,一个巨浪来,将她按倒向后──
    辛捷顿觉热血沸腾,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也忘记了是在鲸波千丈的怒海上,双足猛点,虽然全身尽湿,仍然让他掀起数尺,向菁儿扑去──
    蓦的又是一个滔天巨浪击来,辛捷在汹涌的浪涛上借力飞起,力量本就脆弱,哪经得起这巨浪一击,浪花中只见菁儿也被巨浪卷去,不由大急,但此刻哪由得他思索,他只觉耳中、口中、鼻中全是咸咸的海水,全身不由自主的随着波浪起伏,但他仍可觉出自己是在渐渐下沉,因为他已渐渐听不见那怒号狂风,他渐渐深沉人海底──
    狂风暴雨依然肆虐,滔天巨浪汹涌着,大自然的怒吼声震彻低垂的天穹……
    这种飓风来得快,去得也速,曾几何时,黑云远去,日光普照,海浪也平静下来,撞毁的船躯也露出海面,只远处一道七彩虹光弯在水平线上。
    辛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立刻发现自己躺在一带黄沙滩上,浪花轻轻拍着他的脚踝,他脑海中一时空空,什么也记不得,他把左手捏住右腕,依稀能感觉到微微的脉跳──
    “对了,这就是生命的搏动──人生的钟摆不也正是这样悄悄地动荡着吗?不过没有人察觉罢了,而人的生命就完全淹没在此迟缓的搏动中,其余的──”
    他忽然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问题。
    “其余的只是幻梦罢了,一些不成形的幻梦,蠢动的,片断的梦,令人可恨的可笑的影子……如随风飘荡的棉絮一般的喧闹声音,奇形怪状的痛苦,欢笑、梦、梦……一切全是幻景──”
    这时两只白鸥低低飞过,对地上躺着的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互相惊奇似地对鸣一声,凌空而去。
    “但是──但是在这浑昏的梦里却有些值得捕捉的影子,有无穷的真,无穷的──”
    奇怪的是此刻他只能想到真与美,却想不到“善”!
    渐渐他空洞的脑海充实起来,麻木的思想也敏捷起来了,他能记得一切。
    他想到可爱的菁儿葬身鲸波,还有自己所受的凌辱,“这一切都是那可恨的无恨生夫妇所引起的!”他不由咬牙切齿。
    但立刻他想到无恨生超凡人圣的武艺,自己苦练十多年连人家一招也接不了,他忽然觉得七妙神君所传的武艺真是太不中用了。
    但事实上不容他永远这样躺着胡思乱想,终于他站了起来。他四目一望,显然的这是一个小孤岛,他相信这岛小得圆周不出十里。但岛中间却是一根根石笋般的山峰,光秃秃的一草不生。
    他还记得若不是自己在落海前硬提气逼住了内穴,此刻早已被水泡死,但纵然如此他也疲累不堪。
    他挣扎着往岛中间走去,当他勉强翻过一根石笋峰时,忽感一片天昏地暗,四面景色,似虚还真,宛如置身海底。
    而且他实在也走不动了,他只好坐下用那被认为“毫不中用”的内功来企图恢复一些真力。
    等到真气运行一周之后,他觉得真力恢复不少,但他却更惊异地呆立在地上,原来他发现这群石笋中仍然是一片天昏地暗──他原先还以为是自己疲累眼花的错觉所致。
    回首一看,自己方才进入的路也找不到了,四周只是昏暗的一片,一切山石树木都似真还虚,辛捷尽得七妙神君七艺真传,端的是九流三教的功夫无所不精,此时立刻发现是陷身子一个阵图中,由此推想,这小岛上必住着世外高人。
    七妙神君的棋艺在七艺中尤其是他最得意的功夫,他的棋艺与一般棋士大为不同,乃是先行研究各种阵法,穷通相克之理以后,才用到棋盘上来,是以虽曰精于弈棋,其实更精于天下百阵。
    辛捷尽得梅山民真传,略一过目,便知此阵乃借天生石笋所布成,似乎类似中原所谓的“奇门五行阵”,当下略一盘算,起身从左面“金门”走入。
    辛捷按着奇门五行阵的变化左右盘回了一会,暗忖再一转弯,便可由土门出阵,哪知一转弯,竟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一来令辛捷惊异不已,心中暗思不知此阵究竟是何阵?
    正潜心沉思时,忽然一阵筝声传了过来,那筝声音调激昂之极,似乎不是寻常弦簧所能发,辛捷不禁侧耳倾听,那筝声铿锵高昂,暗暗有金戈铁马之声。再听一会,筝声益发振人心弦,似乎弹筝人愈来愈愤怒,筝声也愈来愈急,仿佛那弹筝人恨不得一举毁掉整个地球一般。
    辛捷从那古怪的烟雾中依稀可以辨出筝声乃是发自石笋阵的中心,于是他凭听觉往中心走去。
    也不知白绕了多少路,但终于那筝声愈来愈近了,最后辛捷爬过一个石峰,发现筝声就发自石峰根下。
    这全阵的中心烟雾反倒甚是稀薄,辛捷可清晰看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坐在石上弹筝,那筝金光闪闪,竟是纯铜所铸,难怪声音如此激昂。
    那老者看来筝艺不甚精湛,必须全神贯注才不致弹错,但起指拂袖之间,竟带猎猎风声,气度威猛之极。
    辛捷看那老者白变黄的胡子,看来总该有百岁以上的年龄,但他的威猛气度却似五六十岁人,而且红光满面,健壮异常,不由大奇。
    这时筝乐已奏到将完高潮,急急筝音中透出阵阵海啸山崩之声,令人胆颤心惊。蓦的,锵然一声,似乎曲终音止,但那老者却似愈更愤怒难止,拍的一掌击下,竟将一具纯钢的大筝,打成一块扁扁的铁饼,接着反手一拍,立刻将身旁巨石笋击成石粉!
    辛捷看了,心中大吃一惊,心想:“这老者功力之深,端的平生未见,只怕那无恨生也不能轻轻一掌将石笋拍成细粉,想不到这小岛上竟有如此人物,难道──”
    这时那老者忽然抬头向自己藏身处一招手道:“小娃儿,听够了么?还不与我下来。”
    辛捷躲在上面自以为甚是稳妥,哪晓得人家头都不抬,就知道自己所在。当下只好硬着头皮,一跃而下。
    那老者睁眼对辛捷望了一眼,笑笑道:“吃点东西吧。”随着在地上拾起两颗青色果子送过去。
    辛捷见老者眼光凛然有神,但突然对自己一笑,请自己吃东西,不禁又惊又喜。
    原来辛捷白海上遇难到现在仍是空着肚子,方才还不觉怎样,这时被老者一提,立觉饿得不得了,看那青色果子晶亮可爱,不由垂涎,忙伸手接过。
    咬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极为可口,但忽想到:“他怎么知道我饿的紧?”不免抬头看那老者一眼,那老者对他一笑,辛捷只觉得这老者慈祥之极,但方才筝声中却是一片愤怒之音,不知什么事惹怒了这老人?
    吃完了两颗果子,忽听那老者道:“我这仙果非同凡品,看你步履凝稳,倒像是有几十年内功在身一样,你用功运气一番就知道这果子的好处了。”
    辛捷不知怎的,觉得这老人说话中有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虽然这两颗果子难以果腹,但当下依言坐下,猛提一口真气,行功打坐起来。
    真气透过十二重楼以后,辛捷只觉浑身舒泰无比,饥饿全消,真有说不出的受用。
    那老者此时却惊咦一声,原来辛捷此时盘膝端坐,宝相庄严,头顶阵阵白气冒出,这分明是最上乘的内家功夫,而且非有四五十年功力不能达此境界,眼前这少年看来最多二十岁,却具一身上乘内功,不由大奇。
    辛捷行功完毕,一跃而起,对老人一揖到地,道:“谢谢老前辈厚赐,晚辈受益匪浅。”
    老者欣然一笑道:“娃儿现在才知道好处吧!”
    辛捷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老者又道:“娃儿,你的内功可真不错呵,看你运功情形不会是无极岛主的门人,更不是小戢岛的路子,难道除了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天下还有其他如此精奥的功夫?”
    辛捷何等聪明,立知对面这老人就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忙恭身道:“晚辈辛捷拜见平凡上人。”
    辛捷受梅叔叔叮嘱,不可以将师承告人,只好道:“晚辈这点末学哪能与世外三仙相提并论。”
    这句话倒是由衷之言,因为他此刻对自己本门功夫实在信心尽失。
    那老者脸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就言不由衷,我知你心中定自以为你师傅功夫能胜过世外三仙是不是?”
    辛捷忙辩道:“晚辈确是由衷之言,方才晚辈一生所学连无恨生的一招都接不下……唉……”
    辛捷想到这里就懊丧地叹了一口气,但聪明的他却不明白这平凡上人何以如此看重自己这点“微末”本事?
    他原是高傲无比的人,被无恨生三番两次擒住后,灰心得近乎有点自卑,是以见了平凡上人不禁对他份外恭敬,甚至有点害怕。
    那平凡上人听他如此说,咦了一声道:“你和无恨生交过手?”
    辛捷茫然点点头。
    平凡上人仰首想了一下,忽然左手一伸直点辛捷“乳下穴”,辛捷惊叫一声:“前辈你──”
    但本能的反应使他用出“暗香浮影”的功夫,只见他双肩微耸,身形滴溜溜一转已闪过来势,哪知平凡上人左手忽然转变,从旁边绕了过来,仍是直点辛捷乳下穴,辛捷足下用力,退后数尺才避开此招──所谓避开,不过是平凡上人坐着不再追击而已。
    辛捷呆瞪着眼,回忆方才平凡上人那招不可思议的点穴功夫,因为那挥手变招时,他看得分明,竟像是由臂上不是关节的地方弯过来的,这种点穴手法若是真正施展开来,岂不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却也仰首默思,似乎有什么不解的事困惑着他。一会儿他的视线又移到辛捷脸上,忽地面露笑容,脸上疑云尽除。
    辛捷被搞得莫名其妙,那平凡上人却笑道:“且不问你师承,我倒要问你,那无恨生点你时是否使的是‘拂穴’手法?”接着只见他右手向前微抖,一片袖影中,小指已然在辛捷“曲池”穴上。
    辛捷一想那无恨生一招点住自己的正是这么一记怪招,但却想不到这就是武林失传已久的“拂穴”功夫,当下点了点头。
    平凡上人脸上更是露出喜色道:“以你的功力无论如何不致一招就逃不出去,想来你必是太过紧张,才被无恨生一招得手的。我原先还以为无恨生这家伙十年不见功力竟精进如斯,原来他还是‘拂穴’这手老功夫。哈哈,他这‘拂穴’虽是不凡,却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绝妙的功夫。”说时脸上神采飞扬,威猛之极。
    辛捷对无恨生虽说恨之入骨,但对他的武功着实钦佩不已,这时见平凡上人轻视无恨生的拂穴绝技,虽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但心中也着实有点不能置信。
    平凡上人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双手忽然一错,左手突地下沉,只见五指曲张,疾如鹰爪。
    辛捷何等聪敏,见他这一招比划出,立刻悟出这乃是解破拂穴功夫的一记绝妙招式,一时手上一面依样比着,心中一阵大喜。
    平凡上人微微点首,似乎暗赞孺子可教。
    停了半晌,平凡上人又道:“娃儿你可知道老衲的年岁?”
    辛捷从他那威猛气度及黄白长髯上实在无法断定他的年龄,又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当下茫然摇了摇头。
    平凡上人又道:“便是老衲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总之大约二十多年前无恨生他们曾以此筝赠我,说是祝老衲三甲子大寿──呵,这筝竟给我打毁了──倒也算得上──件上古珍品呢!”
    辛捷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大惊,听他说竟有二百岁之高龄,难怪功力精湛如斯,想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内功要想练到驻颜不老的地步,至少要有百年的功力,否则无论内力如何苦练,也至多做到不易衰老而已──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说无极岛主无恨生,仗着曾服仙果,始终保持三四十岁中年的形态,而平凡上人虽持三甲子的功力,已臻不坏地步,然其能做到驻颜不老,乃是百龄之后,是以看来尽管神采飞扬,仍比无恨生显得苍老得多,这也是无极岛主唯一能胜过大戢岛主的地方。
    辛捷正在想这些时,平凡上人又道:“无恨生不过仗着一颗仙果而已,否则凭他那点功力,岂能名列世外三仙?”
    要知平凡上人功力超出无恨生不下百年,是以此言丝毫不为过。但事实上无恨生曾食仙果,人又绝顶聪明,是以年龄虽远较其他二仙年轻,却能与其他二位旷世异人并驾齐驱,锱铢并重!
    辛捷每听平凡上人贬低无恨生,胸中就有说不出的快感,但随即想到人家那身武功,立刻心又沉了下去,但他不明白何以平凡上人颇为注意他的本门功夫。
    平凡上人像是长久不曾与人谈话,又似对辛捷特别投缘,兴致勃勃地又接着道:“四十多年前,咱们世外三仙在无极岛上互相印证功夫,无恨生仗仙果之功,驻颜不老方面自然胜过老衲,但论到真实功力,那无恨生也自认钦服老衲的,却只有这小戢岛主慧大师,不肯认输,想我老衲这么大年纪了还会和她真正动手?哪知老尼婆着实可恶,竟摆下这古怪阵法,将老衲足足困了十年,说来这阵也着实古怪,十年来老衲仍未悟得破法,明天子时就是咱们赌赛期满,说不定老衲只好拼了一甲子功力将这小岛给毁了。”
    辛捷恍然大悟,原来这平凡上人是和慧大师在斗气,怪不得那筝声中满是愤怒,心想他虽说这么大年纪不与人拼斗,其实却好胜得很,以他二百年修为尚如此,可见“嗔”念是如何难以勘破了。想到他最后说拼着一甲子功力也要将此岛毁掉,心想这岛虽小,却是自海底伸出,岂能以人力毁去?不禁甚是不信,忽然又想到他说“这小戢岛”,难道这是小戢岛而非大戢岛?抬头一看,前面那石阵中心最高的石笋上赫然“小戢岛”三个大字,却不知慧大师何以不见?
    平凡上人可不管辛捷在想什么,只像是憋了十年的话好不容易遇到可倾诉的人,不断地谈自己的英雄往事,这时见辛捷始终静静的在听自己吹,不觉有点不好意思,忽然夸道:“你老弟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此之纯,实在难得,想不到中原还有如此人物能调教出你这样的人才。”
    若是常人听了世外三仙之首如此赞赏,一定振兴万分,无奈辛捷已对自己功力信心尽失,脸上仍是木然。
    平凡上人对辛捷似乎十分投缘,此刻竟索性称他“老弟”,若以辈份算来,平凡上人做他高祖也有余,此刻竟以“老弟”相称,岂不滑稽?
    这时平凡上人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道:“你以为输给无恨生就自认功夫太差吗?其实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辛捷抬头问道:“晚辈忘了什么?”
    平凡上人道:“你可忘了“功力”两字,无恨生曾服仙果,再加上近百年修炼,岂是你二十几岁娃娃可能敌?”
    辛捷本是冰雪聪明,只因输给无恨生输得太惨,才对本身武功信念尽失,这时被平凡上人一语道破,立刻明白自己确实忽略了“功力”两字。
    但他想到比人家差上百年以上的功力,只怕今生难以及得上了,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平凡上人又道:“你看这石头怎样?”说着指着前面一块巨石。
    辛捷看那石门乃是极硬的花岗石,正奇怪何以平凡上人间这石头,那平凡上人忽地单掌微扬,呼的一声拍出,那巨石立刻震成粉碎。
    辛捷看他用的乃是极普通的“五行掌法”,但平凡上人打出,威力至斯,这就给了辛捷对“功力”两字最好的答案。
    平凡上人得意地说:“这你可信得过老衲的话了吧!老实说,你别把无恨生看得那么高,我老和尚不用传你一招半式,只要略为成全你,以你的本门招式,与他接个百来招,保管没有问题。”
    辛捷虽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但此时由衷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信,他心中暗思:“虽说无恨生是借仙果之力,但他掌上功夫已臻‘玄玉通真’的至高境界,平凡上人功力虽高,要想片刻之内令我能与他对拆百招,而且不授我一招一式,这只怕万万不能。”
    平凡上人见这年轻人居然摇头不信自己的话,不禁怒道:“你胆敢不信老衲所言?”
    辛捷道:“老前辈虽然功力盖世,无奈晚辈功力与人家相差太远,自知绝不可能。”
    平凡上人似乎极易发怒,当下满脸怒容地道:“此话当真?”
    辛捷见这怒气勃勃的老脸上,流露着一股蛮横的神色,口上答道:“晚辈确信如此。”心中却暗笑这平凡上人三甲子的修为,性情仍然如此,他年轻时的骄狂可想而知了。
    平凡亡人道:“好,咱们赌上一赌,你且过来。”
    辛捷见他一脸正经,依言过去,平凡上人忽然只掌一翻,扣住辛捷双手脉门。
    他这一招疾似闪电,辛捷全力施为亦不易躲过,何况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立刻被他牢牢抓住,全身登时软绵绵的,丝毫用不出力来。
    但他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双手脉门缓缓流人体内,那热流专从穴道中流过,全身虽然施不出力道,但四肢百骸舒爽无比,有说不出的受用。
    渐渐那热流愈速,迫得他运起本门内功来引导那热流进入正道,他一动起内功,立即热流与本身内功融为一体,极其舒爽地周转全身。
    他偷眼一看那平凡上人,此时面上一片肃穆,嘴角微带一丝得意的笑容,刚才那股怒容一扫而空,而红光焕发的秃顶上阵阵白气冒出,辛捷何等慧聪,立刻知道平凡上人和自己生气,不过借故成全自己罢了。
    过了片刻,平凡大师只掌一松,笑道:“现你可再运功一周后,对这石笋发一掌试试。”
    辛捷依言运功一周,猛一提气,单掌一记“二郎开弓”拍出,只听得轰然一声,一方坚硬无比的花岗巨石竟隔空击成粉碎。辛捷对自己功力精进如斯,惊得呆了。
    平凡上人乃是以“醍醐灌顶”的绝顶内功将自己二十年功力打入辛捷全身穴道,以平凡上人的二十年功力,若让辛捷自行修练,至少也要一甲子的光阴,难怪辛捷自己也要惊得目瞪口呆了。
    辛捷连忙翻身拜倒,平凡上人只袖一拂,将辛捷抬起,呵呵大笑道:“娃娃你莫谢我,就是老衲也从你运功时得到不少内功妙诀,哈哈,你那师父果是一代奇人,要知虽是以我的功力打入你穴道内,但如你本身没有一种精妙与老衲内功相当的内力引导,也是徒然,现在你总该相信你本门内功精妙不在无恨生之下了吧!”
    辛捷抬头看着那红光满面的慈祥面目,胸中热血上涌,此时叫他立刻为平凡上人死去,他也情愿。
    平凡上人又道:“由你的内功上猜想,你师门的拳剑功夫必亦精奇,你且施一两招给我老儿看看。”
    辛捷暗道:“原来你也嗜武得很。”心中不禁一乐。又思自己施出师门绝技,若有缺点,平凡上人必会指正,这正是千载一逢的良机,他如何能放过,当下随手在地上一摸,拾起一枝枯竹,猛然提气,斜斜一剑劈出,轻脆枯竹尖上竟带丝丝风响,正是七妙神君所传剑术“梅花三弄”。
    辛捷这招“梅花三弄”乃是七妙神君平生绝学“虬枝剑式”中的第三式,这时他又是全力施为,剑尖所生尖锐之声骤起,竟然隔空将地上划开半寸深的石痕。
    这一下辛捷又是大出意料,当时梅山民曾对他说:“虬枝剑式”虽然精妙,但若能练到将真力任意逼出剑尖,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但要想练到如此地步,非有一甲子以上功力不成,任你天资绝顶,小小年纪绝不可能达此境界,这时辛捷见自己居然能够达此,当然惊喜不已。
    只见他一招“梅花三弄”还未施足,手腕一翻,枯枝呼的一声化成一片枝影,远看过去,却可分辨出枝尖圈成一朵朵梅花,但突的一声轻嘶,一片枝影中竹尖竟已递出。
    这一招剑走偏锋,端的诡妙已极,对方若是敌人,必然正忙于应付那一片剑影时,突觉剑尖已到了喉前,躲无可躲。这正是七妙神君的得意杰作“冷梅拂面”。
    七妙神君酷爱梅花,有一天发现一枝隐藏在路旁山石后面的一棵梅花,那棵梅花生怕自己生处隐蔽,不易为人发觉,所以特长出一枝斜斜伸出路面,路人一不注意就被树枝拂面,梅山民当时灵机一动,立刻创出这样一招专走偏锋的绝妙招式,也只有梅山民这种偏激而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创出这一招。
    平凡上人对这青年甚是欣赏,这时看他面带悦容,手上竹枝招招精奇,知他已恢复信心,不禁拈须微笑。
    及见辛捷施出这一招“冷梅拂面”来连他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平凡上人武学已入化境,任何剑招只要一出手,立刻能预知它的招式及利弊,但这招“冷梅拂面”却大出他意料之外,焉能不惊?但他乃是一代宗师,何等眼光,立刻看出这招的妙处,当—下大喝一声:“若我施一招‘吴刚伐桂’,你怎么办?”
    辛捷正将这招“冷梅拂面”递满,忽闻平凡上人这一句话,登时枯竹垂地,呆呆怔住了。“吴刚伐桂”这招极平凡的招式,从脑海中如闪电般流过,这极普通的招式却刚好能将自己这招封住,只是这极普通的招式在此时用来,端的神妙无比,七妙神君当初创这招式时,曾把武林中一切上乘剑法都考虑过,专门对付那些名门剑招,哪知竟被平凡上人以这一记普通招式正好封住,就是梅山民本人也必料不到的。
    忽然辛捷单竹再挽,左足微跨,右手上竹枝却由下而上斜斜撩上,正是“虬枝剑式”中的第六式“踏雪寻梅”。
    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我用一招‘横飞渡江’。”
    辛捷又是一怔,暗思那“横飞渡江”正好又能化去自己这一招,不禁好胜之心登起。
    “横飞渡江”虽也十分精妙,但仍算不上最上乘的剑招,梅山民的剑法多是专为对付各大门派而创,招式虽然神妙无方,但却反而没有顾及一般普通的招式,平凡上人武学已上通下达,凭深厚功力,一眼就看出辛捷招式中的特点,是以尽用一些普通招式来化解。
    辛捷好胜之心一起,刷刷刷一连数剑,具是“虬枝剑式”中精奥之招,平凡上人虽然笑脸吟吟地一一化解,但心中已暗惊辛捷剑法的精奇了。
    这样两人,一个用竹枝,一个用口舌,一招一式互拆起来,到了二十招后,辛捷已施出“虬枝剑式”中的精华,“虬枝剑式”乃是七妙神君一生剑术的精英所聚,这时平凡上人虽仍是一一化解,但已不能以普通招式相拆,双手也开始比画,用他毕生得意绝学“大衍神剑”和“虬枝剑式”对拆起来。
    “大衍神剑”一共十式,但其中每式又暗藏五个变化,共是五十式,暗合大衍之数,是世外三仙之首毕生得意之作,自然神妙无方,任“虬枝剑式”奇招怪式层出不穷,但碰上平凡上人双手微微一比划,立刻威力顿失,辛捷一面尽力使为,一面暗中体味“大衍神剑”中的妙处,他本就聪明无比,更加剑术基础极佳,而那大衍神剑虽然变化精奥无比,招式却是极为简单易记,一时虽仍有许多妙处不能理解,但招式却一一硬记住。
    这时“大衍十式”已使完一遍,平凡上人似乎有意依次一招招使出,让辛捷便于记忆。
    平凡上人愈拆愈感辛捷之师父的才华盖世,心中已知其师父必为中原武林盛传的一代鬼才“七妙神君”。
    “虬枝剑式”也已到了最后十式,这十式乃是梅山民真正毕生心血所在,第一招“寒梅吐蕊”就如千剑万影洒下,令人防不胜防。
    平凡上人若要化解此招求自守当然易如反掌,但要想守中带攻地回他一招同样佳妙的绝招,却一时不能,这一代宗师竟一时怔住。
    辛捷也停竹不动,凝视平凡上人出何妙招。
    大约两三分钟后,平凡上人左手一挥,右手一圈之间缓缓递出。
    这招不知名的招式,却正好化去辛捷绝妙的“寒梅吐蕊”,而且反击辛捷肩上穴,无论时间、空间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确是妙绝人寰的一式。
    辛捷正一面感叹,一面筹思化解之策,忽然一声极为怪异的笑声发自高处:“老和尚变相授徒,大概是怕一身功夫葬送此阵,想找衣钵传人是不是?”
    辛捷抬头一看,依稀可见一个老尼端立在石笋顶处,对平凡上人冷笑道:“还剩一个时辰了。”
    平凡上人更自得意自己这一招,一听老尼之言,脸上笑容顿失,立刻化为一脸怒容,仰首道:“老尼婆休得猖狂,还有一个时辰呢!”
    那老尼长笑一声,宛若老龙长吟,冷冷道:“贫尼略布小阵就令你十年无法破解,还有你说口的份么?”
    平凡上人似乎被他激得怒火万丈,大喝一声,竟用的是上乘内家佛门狮三吼,震得辛捷心神俱动,端的动人心魄。只听他狠声道:“老尼婆且不要得意,惹得老衲性起,就拼了一甲子功力也让你这小岛陆沉。”
    那老尼闻言似乎一怔,但随即冷笑一声道:“告诉你也不妨,这阵乃是唤着‘归元四象阵’,你若把它当‘奇门五行阵’,那就大大错了。”又是一声冷笑,身形一晃,立失踪影。
    平凡上人心中暗道一声‘昕隗,原来他十年来始终把此石笋阵当作“奇门五行阵”来研究,自然无法破解,想到这里,不禁轻叹一声。
    辛捷何等聪慧,当然知道那老尼正是这小戢岛主慧大师。他听慧大师第一句话,就知是慧大师与平凡上人赌斗此阵,以十年为期,现在只有一时辰即将期满,而平凡上人无法破阵,心中着实替平凡上人着急。
    他初上此岛,乍入此阵时,也以为是“奇门五行阵”而着了道儿,及听慧大师说出此名为“归元四象阵”,心中猛然一动。
    当年七妙神君对他解释棋理时,曾将天下各阵要诀一一告知他,但独有这“归元四象阵”,梅山民说乃是前秦传下的古阵,现已失传多年,梅山民凭一些零碎资料,仗自己盖世奇才,竟将此阵参悟了七八分,自思与古法相去不会太远,是以他曾傲然道:“天下除我之外,只怕再无别人识得此阵──尽管它是不全的。”
    当时辛捷只大概研究了一下,因七妙神君本人也只悟得七八分,是以此时辛捷对这阵法要诀甚是模糊。
    平凡上人思索着这个从未听过的阵名,茫然不知所云,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辛捷──此时也正仰首沉思,聚精会神。
    一时倒静了下来,只有海风不时将不远处的浪涛声有节拍地传送过来。
    时间是不停留地过去,平凡上人从沉思中觉醒时,仰首观天,陡然发觉只剩半个时辰了。
    “名”之一字,乃是人类生而具有的欲望,浩瀚人海中,有几人真能不为“名”所动──即使包括那些修炼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虽有三甲子的修为,但他只知在武学上研究,对于佛门一些高深道理,却从来不曾思索过,他想到半个时辰后,在慧大师面前认输的情形,不禁陡然跃起,这时,他才想起那个“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却持着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画着,一会儿又用脚把它擦去,一会儿又仰首不语。
    平凡上人忽然对他道:“喂,娃儿,你赶快设法离开这岛,半个时辰内,愈远愈好,咦?”
    敢情他发现辛捷对他所言宛如不闻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出这阵的时候,不禁暗笑自己糊涂了。
    但他还是缓缓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只见他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那些线条少说有数十条,是以杂乱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弯腰下去看个仔细,长长的白髯,拂在辛捷的颈上,他居然毫无感觉。
    忽然辛捷呵了一声,用脚把那些线条全部擦去,侧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平凡上人也陷于极端的矛盾中──
    本来他早已决定了的,这时却因这自己对他极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断地考虑,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将石笋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笋齐根毁去,这小岛就得立刻为之毁沉──这是他认为对慧大师不示弱的最好办法,至于后果,他是不计的。
    但如果现在开始行动,辛捷势必要赔上一条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虽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没有权利要他白送一条命啊!但是,我岂能示弱于老尼婆?”
    如果别人,一定在考虑能否将这高耸入云的石笋齐根毁去,而他却考虑着应不应该动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两遍,那么不但他会觉得毁沉此岛之举是多么无聊,而且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慧大师作这十年赌斗了,说得更远些,也许他在佛门道行方面也会和他的武学同样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这时他只能想到到底干与不干。
    他的心里似乎停顿在那里不能决定,辛捷仰首追忆,似乎也停顿不前,但时光却迅速地飞驰。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发觉剩下的时间,正只够他毁去石笋的了,但那矛盾仍然无法决断,这时,忽然有如电光一闪,他心中的死结顿时被打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沉?然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上更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髯无风自动,显然他已将那超凡人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彻云霄,石屑纷飞中,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声巨响仍若未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已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正确的线条上重画一遍,石地竟被枯枝画下半分深的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痕。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中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陡然一跃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声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参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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