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毒梅香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蜀中唐门
    金梅龄也是又气又羞,她到底面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魌,现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将方少魌抢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舱中早交过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辛捷还略差一筹,他为人阴险,腹中暗暗盘算,该怎么样来应付辛捷。
    四人关系复杂,各有心事,竟都愣住了。
    忽地金梅龄腹中“咕”地一声响,原来她已饿极了,方少魌噗哧笑了出来,金梅龄喝道:“你笑什么?,好不要脸,我从来也没有看过比你再不要脸的人,紧紧抱着人家做什么?”
    方少魌反唇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喜欢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欢我抱,你凭什么资格管?噢!捷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吓得说不出话来,天魔金欹连声冷笑,金梅龄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说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当然可以管。”
    方少魌双手一松,拍手笑道:“呀,这个人好不要脸,硬说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为奇怪,他素知这位师妹虽然艳如桃李,但却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看她一眼都要倒霉,今日怎地改了常态,当着人面,说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师妹,你怎么回事?”
    金梅龄又羞又急又气,眼泪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见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切,再想起她顺从的忍受着自己疯狂时的妩媚,不禁心中大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将金梅龄拉在身旁,高声说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边方少魌却哇地一声,坐倒地上哭了起来,天魔金欹暗忖:“这是我的机会来了。”走了过去,拍着方少魌的肩头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魌看见辛捷居然承认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和他的那一番山盟海誓,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悲惨已极。
    听得有人劝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便倒到那人的怀里痛哭起来。
    天魔金欹暗自得意,口中却骂道:“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干什么,走,我们到别处去。”
    辛捷心中也很难受,他并非不爱方少魌,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哪知方少魌突地跳了起来,往江边跑去,原来此地亦离水面很近,辛捷大惊,忖道:“莫非她要自杀?”来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赶了过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魌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后突然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想抄,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躯一扭,一块石子自身侧飞过,接着天魔金欹已怒喝着接了过去。
    辛捷双掌一错,十指全张,分点金欹“沉香”、“玄关”、“玄珠”、“定玉”、“将台”、“肩云”六处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连连,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飞、劈、镇、撩、打、点,全是进攻。
    两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数招,忽听噗的一声,方少魌已跳进长江了。
    两人顾不得再厮拼,齐都住了手,向江边奔去,但只见江水悠悠,哪还有方少魌的人影?
    两人俱都不会水,金欹虽略识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万万做不到,两人愣在江边,谁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龄也跑了过来,看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气,但想到方少魌为情丧命,又觉惋然。
    辛捷想到方少魌对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却又不明不白地死去,满腔怒火,都发在天魔金欹身上。
    哪知天魔金欹对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声:“都是你!”双掌齐出,“朱笔点册”、“冤魂缠腿”,上下两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个掌圈,正是“虬枝剑法”里的“梅花三弄”,辛捷以掌作剑”连削带打,右掌下切,横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头一凛,撤招变式,两人又打做一处。此番两人俱都胸怀怨毒,下手更不容情,掌风呼呼,将金梅龄的衣袂都震得飞舞了起来。
    金梅龄见他二人又动上了手,芳心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师兄,一个却是她的“丈夫”,她势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连肚饿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动手,都不能取胜,心里暗暗着急,怎地出师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苦战不下,还谈什么其他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这“天魔金欹”年纪虽轻,却已名震江湖,连“崆峒”三绝剑,那等倨傲的角色,都要惧他个三分,若然此刻有个江湖豪士见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战个平手,怕不要吓得跳起来。
    何况天魔金欹对敌经验远胜辛捷,是以辛捷功力虽略胜一筹,但却也只能打个平手。
    但是两人动手时间一长,那天魔金欹却渐感不支,这一天多来,他不但未饮未食,而且休息都没有休息过一下。
    金欹心中有数,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败,看自己师妹的样子,非但不会帮自己的忙,不反过来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动手之处,三面都是旷野,另一面却是长江,连逃都无法逃,暗叫一声:“苦也。”招式更见凌厉,简直是拼命了。
    辛捷更是半点也不敢松懈,须知他一次中毒之后,对“毒君”的毒,心中深怀畏惧,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鹏的大弟子,说不定还有什么毒物,是以他半点也不敢放松,怕金欹乘隙施毒。
    他却不知,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药暗器如果都带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还会等到已动上手的时候。
    原来金欹出江湖,根本没有碰到过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将暗器都置于他处不用,此刻他心里也后悔不已,埋怨自己没有将毒药、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飞快地驶来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这江面上飞快地行走,速度快得惊人,金梅龄眼观四路,看到这小船竟是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心中一惊,她随金一鹏遨游多处,一眼便看出这船来势惊人,以这样的小船,有这样的速度,想见船上的人也不是常人。
    小船在岸边打了转,便停泊在岸边,船上跳下三个人来,辛捷和金欹动手之处正在岸边,这两人俱是高手,虽在全神对敌,却也发现岸上来了几个人,但俩人却谁也不敢先住手,予对方可乘之机。
    那船上下来的是两男一女,一个是枯瘦老者,另外一男一女却是年轻人,衣着俱皆华丽,像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
    那三人一下了船,就站在岸边,也不出声,但三人面上都带着惊异之色望着辛捷与金欹二人的比斗,那少女低声向老者嘀咕了几句,老者微摇了摇头,但他们语音极低,听不出究竟说了些什么。
    那少年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金梅龄,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打转。
    金梅龄见那少年容貌虽亦甚俊美,但眼角下垂,目光不正,不像个好人,心中不禁有气,暗忖:“姑娘等会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忽地她看到这三人身上都斜背着个鹿皮镖囊,心中一动,忖道:“莫非就是他们?”心中疑念顿起,目光也不禁直朝那边望,那少年微微一笑缓缓走了过来,细声细气说道:“金姑娘,你好。”
    那少年一口道出她的姓,金梅龄吓了一跳。
    她本想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姓?”,但看这少年贼眉贼眼的,心里气更大,头一转,不去理他。
    那少年嘻嘻笑了起来,道:“金姑娘好大的架子。”金梅龄气往上撞,忽又念头一转,忍下了气,说道:“阁下贵姓?”
    那少年眼睛眯成一条线,刚想说话,忽地一声怒叱,接着砰然一声大震,转头一看,比斗着的两人此刻已分胜负。
    原来天魔金欹招式越发犀利,他自己却知道已是强弩之末,不出险招,今日势必难逃活命。
    辛捷亦想早些了却,掌法中又杂以剑法,身形飘忽围着金欹打转,他聪明绝顶,见到金欹的狠打,心中亦已有数,知道他真气已经不继。
    这时金欹一掌引满,向他肩头打来,他索性不招架,将全身真气都满注右肩上,拼着捱他一掌。
    天魔金欹一声怒叱,一掌方自击中,哪知胸口砰然也着了一掌,身躯直飞了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气喘不已。
    辛捷虽然得除强敌,但自己肩头中了一掌,虽是金欹真气已弱时击出,而他亦早有准备,但他半身也是发麻,他暗暗叹了口气,雄心壮志,顿时冷却了一半,忖道:“我连他都胜得如此艰苦,要胜那天下第一剑,岂非更难了。”
    金梅龄见辛捷仿佛摇摇欲倒,惊呼着窜了过去,伸手扶着他,低声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那华服少年见金梅龄与他如此亲热,嘴里泛起一丝狞笑,忖道:“索性连这小子也一起送终。”伸手入囊,取出一只乌油油的手套,套在左手上,走过去朝金梅龄阴笑道:“现在姑娘知道我是谁了吧!”手一扬,将那只套着手套的手放在金梅龄眼前。
    辛捷剧斗已休,放眼一看这几人,心中正在奇怪着这几人的来历,此刻见那少年冷笑着走过来,忖道:“难道这些人和她父女有什么瓜葛?”
    金梅龄一见这手套,早已面色大变,那少女与枯瘦老者也慢腾腾走了过来,却不理金梅龄,四只眼睛一起打量着辛捷。
    辛捷见这三人行迹诡异,而且双眼神充气足,都是内家好手,尤其是那枯瘦老者,两太阳穴竟鼓起寸许,可想内功更是惊人,他自忖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与将来的打算,不愿得罪江湖中人,尤其是这些好手,何况自己现在气力已衰,肩头也隐隐发痛,实不能再树强敌,遂向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老丈有何见教?”话刚说完,就发觉金梅龄在偷偷拉自己的衣袖。
    那老者目光左顾右盼,看了辛捷一眼,又看金梅龄一眼,心中也在奇怪着:“这少年武功惊人,不知是何来路,近来武林中似还未听说过出了个如此人物,最怪的是他和金一鹏的女儿举止似甚亲密,却又和金一鹏的徒儿舍生忘死的剧斗,不知到底是友是敌?”
    他心中揣测,颇有拉拢辛捷之意,也将手一拱,笑道:“在下四川唐斌,此来只因和金一鹏有些小过节,朋友端的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看来像是和毒君也有些梁子,你我不妨交个朋友。”
    唐斌老奸巨猾,先拿话套住,将辛捷拉到自己这边,辛捷一笑,肚里雪亮,暗道:“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和你们结仇。”原来辛捷也曾听起四川唐门之名,尤其唐家的毒药暗器,江湖上多谈之而色变,而且唐门中人气量最窄,睚眦必报,只要惹了他们,一生一世也没有个了局。
    辛捷哦了一声,道:“原来老丈竟是名闻天下的唐老英雄,失敬了,失敬了。”他避开唐斌的两句问话,不提自己的姓氏,巧妙地接着说道:“在下和金一鹏虽无仇怨,亦无瓜葛,唐英雄要复仇,只管请便,只是那金一鹏此刻却不在这里呢。”
    天魔金欹一听是师父的仇人到了,自己此刻偏又受伤,无法应敌,这四川唐门中人,个个心狠手辣,唐斌更是有名的催命符,自己今日强仇环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何不痛痛快快地充个好汉,一念至此,他本极骠悍,忍着胸前之疼,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喝道:“要找我师父的,只管冲着我金欹来好了,大爷虽受了伤,可也不含糊你们这批小辈。”
    唐斌阴恻侧一声长笑,说道:“正是,正是,那金一鹏虽然不在,拿他的徒弟、女儿来抵也是一样,灵儿、曼儿,你们平日总说暗器靶子不好,这两人岂非是你们最好的活靶子。”
    那少女哈哈笑道:“还是二叔疼我们,喂!灵哥,你打男的,我打女的,看谁打中的多。”
    那少年正是唐门掌门追魂唐雷的爱子毒郎唐灵,闻言笑嘻嘻地说:“我不和你比,你招呼这位姑娘时,可千万别打坏了她这张娇滴滴的脸蛋,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呢。”
    两人一吹一唱,将金欹等看成囊中之物,金欹素性阴鸷,人家越骂他,他越不生气,只是暗暗调息,准备出手一击,先废掉一个。
    金梅龄却气得粉脸通红,刚要纵出去,却被辛捷一把拉住。
    辛捷长笑道:“久闻唐老英雄是武林中的前辈,在下一向钦佩得很,哪知今日一见,却不禁令在下失望。”
    唐斌脸色一变,他实在看不出辛捷的来路,只觉这少年非但武功高强,而且言语锋利应变对答,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心里更奇怪。
    “想来与唐老英雄结下梁子的只是金一鹏本人而已,与他的后辈何关?何况此两人,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又受了伤,唐老英雄若然此时动手,日后传将出去,岂非落个以大欺小,乘人之危之名?在下想唐老英雄不至于如此吧!”辛捷话中带刺,却又说得不露痕迹。
    唐斌面色一变,原来他方才上岸时,见到金欹与人厮拼,就存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理,是以只是在一旁观看,想等到金欹战败,至不济也等到金欹战得累了时,才出手,那时只剩下金梅龄一人,凭着自己三人之力,岂非太简单了。
    他只当辛捷也是金一鹏之仇敌,哪知他们其中关系很复杂呢!此刻辛捷话中带刺,却正刺中他的心病,但他可不愿在没有清楚辛捷来历之前,结下这个梁子,他不但心狠手辣,也是奸狡阴沉。
    闻言不动声色,毒郎君唐灵却阴笑道:“朋友可不是金一鹏的女婿,我劝阁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辛捷哈哈大笑道:“若然是金一鹏的女婿呢?”
    毒郎君脸一沉,探手人囊,接着手一扬,发出几粒极小的暗器,分取辛捷的喉头、两肩、前胸、小腹。
    他探手入囊,取出暗器,接着发出,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真个快到极处,加上这暗器发出时无声无色,端的霸道已极。
    七妙神君生平不用暗器,却把天下各门暗器的来历、破法,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自也倾囊传授给辛捷。
    辛捷石室十年,暗中能辨秋毫,何况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知道这准就是“唐门三暗器”,毒针、毒砂、毒蒺藜了,一声冷笑,宽大的衣袖一展,他左肩虽已微感不便,但右手仍然无碍,袍袖展处,带起一阵劲风,将这六粒毒蒺藜都挥落在远远的地上,身影竟未移动半步。
    他这一出手,非但唐门老少三人大吃一惊,天魔金欹也罕然色变,忖道:“这厮这一手功力之高,真是我生平仅见,但是他方才和我动手的时候,却像并没有这么深的功力呀。”
    他怎会知道辛捷临敌的经验,简直可以说没有,普通初出江湖的后起之秀,虽然临敌经验亦少,但在师门时,多少都有师父或同门师兄弟过手喂招,而辛捷却根本连这些经验都没有,是以他和金欹动手时,十成功力最多只使出六成。
    但是他此刻接暗器时,却是气定神足,因为他根本将那些别人肉眼很难看得清楚的暗器看得清楚已极。
    须知唐门三暗器之所以能扬名天下,无声无色也是其中绝大的原因,因为暗器而能无声无色,教人怎么去躲?
    辛捷能将别人看得最困难之处看得轻描淡写,是以他觉得唐门的暗器根本毫无可怕,甚至还有点怪“梅叔叔”将它们讲得过甚其词,他却不知道别人此刻对他的感觉。
    唐斌一掠而到辛捷的面前,说道:“朋友的确要得,想来必是名师之徒,只是现在江湖够资格当阁下师傅的人还不多,如果我唐斌老眼不花,尊师大概就是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剑神厉大侠了。”
    辛捷心中暗暗好笑:“你的老眼花透了。”
    唐斌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已默认,又道:“老朽和厉大侠本是素识,和阁下几位师兄弟也有数面之缘,就是不曾见过阁下,但讲起来也可算一家人,阁下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他满以为这番话讲得已可算面面俱到,皆因他非但不愿惹崆峒派,也不愿此事多一高手插入,所以希望辛捷最好撒手不管。
    哪知辛捷哈哈一笑,道:“唐老英雄说的话,在下一点也不懂,什么剑神厉大侠,在下更是连认都不认得,唐老英雄的事,在下更不敢管,想在下一个无名小卒,哪有什么名师,不过……”
    他笑容一敛,说道:“只是一宗事,在下却要向唐老英雄求个方便。”
    唐斌忙道:“只管说。”
    辛捷道:“唐老英雄今天卖区区在下一个面子,放过此事,天长地久,在下日后必有补报之处,江湖上人闻得此事,必定会说唐老英雄宽宏大量,不和这后生小辈一般见识。”
    唐斌连声冷笑,双目一张,说道:“若是我不卖阁下的面子呢?”
    辛捷笑道:“那么在下只有撒手不管,让唐老英雄对付金一鹏的后人。”
    他此话一出,在场五人都感到大出意外,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尤其是金梅龄,心一冷,几乎气得晕了过去,暗忖:“想不到我对他情深似海,却换得他这样一句话,罢,罢,我也就死在他面前。”反而不说话了。
    唐斌也是一愕,随即忖道:“此人倒是个聪明人物,见机收篷,真是不吃眼前亏的光棍。”
    随着笑道:“阁下即是如此,那好极了,我唐某人感激不尽。”
    “不过,”辛捷仍笑嘻嘻地说道:“唐老英雄只是要对付金一鹏的亲人,若非金一鹏的亲人,唐老英雄想必也不会动手的。”
    “那个自然。”唐斌在奇怪着辛捷的话。
    辛捷道:“好,好,那么现在此处,除了这位天魔金欹之外,就再没有金一鹏的后人了。”
    唐灵冷笑插口道:“只怕还有一个吧!”
    辛捷道:“只怕没有了吧!”
    唐灵道:“我探访这金一鹏不止一日,难道连小姐是金一鹏的女儿我都不知道,朋友若要拿我唐灵看做呆子,那朋友你就打错算盘了。”
    辛捷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正是区区在下的妻子,我难道连她不是金一鹏的后人都不知道?须知阁下不是呆子,区区在下也不是呆子呢。”
    金梅龄这才恍然了解了辛捷的用意。
    须知辛捷生性奇特,从不愿做无法做到之事,他略一思忖,对方三个看来俱是高手,而自己却已半身运转不灵,金梅龄亦是饿疲交集,何况经过昨天那一番事后,她身体只怕更弱。
    至于天魔金欹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和自己联手为敌,但辛捷当然知道自己的掌力,他中了自己一掌怕已重伤,拿这三人和对方一比,胜算绝少,想来想去,辛捷决定了计划。
    于是他才有如此之说。
    唐门听了辛捷此话,又都一愕,唐灵怒喝道:“你骗谁?二叔,我们不要听他的鬼话。”
    唐斌正低头沉思着,忽地抬头问道:“你此话当真?”
    “谁个骗你不成!”辛捷昂然道:“在下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可却不是乱说诳话的骗子。”
    唐斌眉头一皱,双目如刀,紧紧盯在辛捷面上,忽地说道:“灵儿、曼儿,将那个姓金的拾夺下来。”
    唐灵、唐曼应了一声,各各一探手,抽出一条软金鞭来,正也是唐门的独门兵刃,通体纯金所制,可柔可刚,招式亦另成一家。
    须知四川唐门威震武林,除了“三暗器”之外,掌中软金鞭“七煞夺命鞭法”也实有奇妙的招式,而且最厉害的是唐门中人,暗器皆为左手发出,是以鞭法施展中,又可夹以暗器,令人躲得了鞭,躲不了暗器,唐门百余年来站立武林,就算五大宗派,也要让他三分,就是这个原因。
    两人长鞭一出手,身形动处,两道灿金色的光芒,分点金欹“期门”、“立关”两处大穴,居然将软兵刃当做点穴器。
    天魔金欹是何等人物,虽已重伤,但余威犹在,身形一错,从鞭光的空隙中穿了出去,刷,刷,两掌分袭唐灵、唐曼两人,口中大喝道:“师妹,难道你真不认师傅了?”刷,刷,又是两掌。
    唐斌朝辛捷冷笑道:“这位姑娘不是金一鹏的后人,是谁的后人?”辛捷方要答话,哪知金梅龄突然挥脱了他的手,说道:“金一鹏是我的爹爹,你们只管上来就是了,姑娘也不含糊。”
    唐斌哈哈冷笑道:“好,好,这才有志气。”话未说完,劈面一掌,他自恃身份,没有亮出兵刃来,对付这空手的后辈。
    局面急转,辛捷知道自己今日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须知他虽能眼看着“海天双煞”欺凌他的母亲,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时他只是个幼童,情况和现时大大不同,此刻他身怀绝技,怎能冷眼旁观金梅龄和旁人的生死搏斗?何况若然自己一拼,也并非绝无致胜可能。
    他方自准备动手,眼看就是一番混战,双方的生死,都在未可知之数。
    就在这时,却出了一大宗惊人之事,使得这些人全都住了手。
    原来此刻岸上突然出现了个身披轻纱的少女,婀娜行来,一面娇声道:“哟,你们不要打架嘛,打得人家烦死了。”
    辛捷等六人俱都吃了一惊,皆因他们所在之地极为空旷,这少女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突然现身,须知他六人俱为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十丈方圆内,飞花落叶,都能惊觉,而这少女一直来到他们近前,他们方自发觉,如何不惊?
    辛捷见这少女最多只有十六七岁,身上只披着一大片纯白的轻纱,将身体裹在这轻纱里,明眸如星,肤色如玉,衬着这轻纱,这体态,美得简直不像人类,而像是九天仙子。
    除了美之外,她令人见了,有一种出尘的感觉,辛捷暗忖:“这少女真美,这几个妹妹,我本来已经以为很少有人再美得过她们了,可是和这少女一比,那简直比都无法比呢。”
    除了唐斌之外,他们都被这少女的美所迷惑了,金梅龄不自觉地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暗忖道:“不知道我比起这少女来怎样……”侧脸一看辛捷的神色,暗叹道:“看来我是比不上她的了。”
    唐斌却忖道:“这少女从哪里来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呀,她是谁呢?”
    六人心思虽不同,但却都被这突来的少女所震住了,十二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这少女脸上。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一排晶莹如玉的牙齿,巧笑道:“打架又有什么好玩?你们要是没有事做,捉捉迷藏也好,何必打架呢?妈妈说喜欢打架的都不是好人,哎!你们是不是好人呀?”
    唐斌等听了一个个哭笑不得。
    唐斌纵横江湖多年,素有催命符之称,武林中见之,畏如蛇蝎,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当做孩童看,他暗暗发怒,但这少女不但艳若天人,而且行迹诡异,唐斌阅人多矣,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念头转了两转,心知此少女必定大有来历。
    他正待说话,哪知辛捷突然说道:“好……好……我们来捉迷藏好了,这位姑娘参不参加?”
    那少女拍手笑道:“这位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捉迷藏了,可惜那些人跑得太慢,我一捉就捉住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们一定跑得比他们快,我先来做鬼,你们谁被我捉住了,谁就替我做鬼,好不好?”
    唐斌等听了作声不得,天魔金欹脾气最坏,而且天性冷漠,连亲生之父都忍心杀死,现在叫他来捉迷藏,眉头一皱,就待发作,那少女却走到他面前娇笑道:“你来不来呀?”金欹被她目光一照,觉得心魄皆为所夺,讷讷地说道:“我来,我来。”
    那少女又走到唐灵面前,问道:“你呢?”
    唐灵本为色中饿鬼,早就被这少女的美迷得晕晕忽忽,闻言一叠声说道:“来……来……来……”
    唐斌面上阴暗不定,他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六人中以他阅历最丰,他先前看到辛捷,已在惊异着江湖中从哪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少年,但还并非不可思议,如今见了这少女,却真的奇怪了,知道这少女没有超凡人圣的轻身功夫,她怎能在这六大高手面前突然现身,而且是在一片空旷之地上!
    他正暗里惊奇,那少女已走到他面前,笑道:“这位老哥哥你来不来呀?”
    唐斌脸一红,他出生到今,还没有被人叫过老哥哥,被这位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叫,心里觉得有些难为情,却又受用得很,暗忖:“这少女真是可爱。”便也说道:“好,我也参加。”
    唐曼见到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二叔,居然也捉起迷藏来,而且脸也红了,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唐斌瞪了她一眼,她暗里一伸舌头,笑道:“我也来。”
    那少女脸上堆满笑容,道:“你们都来,好极了。”她走到辛捷面前,道:“这位哥哥,你找块手帕出来,把我眼睛蒙上。”
    辛捷见这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不禁看得痴了,那少女又一笑,脸上竟似泛出红潮。
    金梅龄又羞又气,突然说道:“我不来。”
    辛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也只当没有看见。
    那少女一怔,随又笑道:“这个姐姐不来也好,替我们做公证,谁也不许赖皮。”
    唐斌身形一动,掠到金梅龄前面;冷冷地说道:“你不来也可以,可是却不准逃走。”
    那少女又拍手笑道:“这位老哥哥跑得真快,比阿花、阿狗他们快多了。”
    唐斌听了少女夸奖他,心里正高兴,却又听得她拿自己和“阿花”“阿狗”来比,气得脸孔铁青,话也说不出来。
    辛捷“噗哧”一笑,唐曼回转了脸,嘴巴鼓得圆圆的,原来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那少女妙目横波,瞟了辛捷一眼,吃吃笑道:“喂,你快替我绑一块手帕在眼睛上呀。”
    辛捷从怀中一掏,拿出一块手帕,侧眼一看金梅龄,见她两眼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已气得变了颜色,暗笑道:“她的醋劲真大。”伸手将手帕递给那少女,道:“你自己绑吧!”
    那少女嘴一嘟,拿过手帕道:“我自己绑就我自己绑,谁希罕你。”
    唐灵跑了过来,笑道:“我替姑娘绑。”
    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谁要你绑。”
    唐斌仿佛回到几十年前,自己在坟地里和人捉迷藏的时候,见唐灵碰了个钉子,却笑道:“马屁拍到马脚上去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唐灵一定大怒,但是唐斌说的唐灵只有干瞪着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少女自己绑好手帕,道:“我说三声‘好了没有’就开始捉了,你们要小心呀。”
    金梅龄心里生气,站到远远的,暗恨辛捷提出这鬼花样来讨好那少女。
    那少女高声说道:“好了没有?”
    大家齐都施展开身法。
    唐斌大喝道:“不准走得太远。”紧跟着天魔金欹,他怕金欹乘机溜走。
    金欹一瞪眼,道:“你嚷些什么?大爷想走,早就走了。”
    那少女又叫道:“好了没有?”
    辛捷暗忖道:“看你怎么抓得着这些人,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他自忖轻功,若等这些人已走到那么远时,自己又是绑着眼睛,只怕一个人也捉不到,暗暗在替那少女担心。
    那少女再叫道:“好了没有?”
    语声方落,身形就飘了出去,站在那里的金梅龄吓了一跳,暗忖道:“这少女真个邪门,她这简直是飞,哪还是轻功!”
    纯白的轻纱像是一阵轻烟,袅袅飞舞着,那少女脚尖根本不曾点地,人就贴着地面飞动着,像是御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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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无极岛主
    她这一施展轻功,唐斌一见,暗暗以手加额,庆幸自己幸亏方才未曾鲁莽,他暗忖道:“今天莫非是撞见鬼了,江湖上哪里来的这些年轻男女,一个胜似一个,这少女的轻功,真已到了传说中‘凌空步虚’的地步,今天我真开了眼了。”
    “但是他究竟是谁呢?芸芸武林之中,我还没有听说过谁的轻功已练成这种地步呢。”唐斌又忖道。
    他暗地猜测,突然背上已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转身,却见那少女已站在他背后,一面解手帕一面笑道:“我捉住一个了。”解开手帕,又笑道:“原来是老哥哥,这回轮到你做鬼了。”
    又叫道:“你们快回来呀!我已抓到一个了。”媚目四转,远远地只看到三个人,却少了两个,奇道:“咦!还有人呢?”
    唐斌忙也四下搜索,见唐灵、唐曼正回身跑来,天魔金欹却直向远处奔去,再一打量,辛捷和金梅龄却已不见了。
    他一急,高吼道:“灵儿、曼儿,快追!”顾不得面前的少女,纵身几个起落,向金欹追去。
    那少女奇怪:“这些人怎么搞的,都这样疯疯癫癫的,捉得好好的迷藏,怎么突然不玩了。”
    她虽已十六岁,但一向随着爹妈独居在海外荒岛上,世事一点也不懂,这次她随着爹妈坐船到中原来,一路上她妈妈又不准她下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碰到有人陪她玩,心里正高兴,尤其是那个年轻人,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令她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哪知道突然之间,这些人都走了。
    她意兴萧索,本想将那些人全追回来,又不愿意强迫人家,正快快地站在那里,突然空中有个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处传来,道:“菁儿,快回到船上来,再不回来爸爸就要打手心了。”
    那声音又娇又嫩,听起来舒服得很,但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清楚得很,就像是在你耳旁说话似的,她一听就知道是娘的声音,鼻子一皱,舌头一伸,转身向江面掠去。
    到了江边,她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是换了一口气,就掠到江面上,贴着江水面前进着,脚下甚至没有一枝一叶,已能越江而过,这轻功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何况片刻,她就飞到江心的一艘船上。
    那船比通常在江面上行驶的,大了一倍,从外面看上去,就觉得这船上的每一块木板,都是那么精巧,木块与木块之间,又配合得那么佳妙,就像是一件非常完美的结合体,令人有“随便再大的风浪,这船都能安稳行驶”的感觉。
    船舱的门,是两块上面雕满了花纹的木板,门里有一层纯白色的帘子。
    此刻舱门牛开着,门旁含笑站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上穿着的也是纯白色的轻罗长衫,神情之间,带着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高贵。
    那叫做“菁儿”的少女,一掠到船上,就扑到中年美妇的怀里,娇憨地叫道:“娘。”
    那中年美妇眼里一片慈爱的光辉,拍着“菁儿”的头笑道:“你爹已经在骂你了,说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回家了。”
    菁儿撒娇道:“人家只到岸上去了一会儿嘛,爹爹发什么脾气。”身躯扭动着,依偎在中年美妇怀里。
    中年美妇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走进舱里。
    舱里一片纯白,一尘不染,任何人走到这舱里来,都会重重透一口气,俗虑俱消,心脾皆清。
    船舱两旁的窗户高高支起,窗旁一个白色衣衫的中年书生,正俯着身子探首外面,听到有人进来,回转身子,那少女低低叫了声:“爹爹。”
    中年书生笑道:“迷藏捉得好玩吧!可惜人家全走了,没有人跟你玩了。”他双眉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带着一丝冷削之气,但是在笑的时候,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的和蔼可亲。
    菁儿似乎很怕她爹爹,顽皮的神色也收了起来,低着头嗯了一声,玩弄着手上的手帕。
    中年书生眼角一扬,道:“你这手帕哪里来的?拿来给我看看。”
    少女不敢不拿过去。
    中年书生道:“这就是刚刚你蒙在眼睛上的那一块吧!”一面将手帕展开在手上看着,突然面色一变,道:“你过来。”
    菁儿见她爹爹变色,眼圈吓得红红的。
    那中年美妇笑道:“你发什么脾气?”
    中年书生将那块手帕一挥,那手帕平平飘到美妇手上,说道:“你看看。”中年美妇将手帕展开一看,也变色说道:“怎么会是他?”
    菁儿委委屈屈地走到她爹爹旁边,中年书生指着窗外朝她说道:“你看看那是不是送你这块手帕的人?”
    菁儿探首窗外,看见一艘小船,在江面移动着,船上坐着两人,她目力亦异于常人,仔细一看,见那两人却正是方才给她那块手帕,眼睛大大的年轻人,旁边坐的却是那不肯捉迷藏的少女。
    于是她点了点头。
    原来辛捷机灵已极,他见那少女一来,便知必非常人,后来那少女说到“捉迷藏”,他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暗忖道:“我脱身的机会来了。”便抢着提议捉迷藏,他知道唐门三人不会也不敢反对。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唐斌、唐灵、唐曼四下一走,而且唐斌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金欹身上,辛捷更是大喜,他却站在金梅龄身旁,动也不动,那少女眼睛被蒙,听风辨位,向唐斌等人追去,自然不会来捉根本没有发出行动声音的辛捷。
    少女一动,辛捷一把拉住金梅龄:飞快向江边掠去,上了小船,朝岸边的泥土上发了一掌,那小船便飞快地向江心驶去。
    他以“暗香浮影”的轻功操着船,一会儿便离岸甚远,估计唐斌绝无法追来,便停手向金梅龄笑道:“你还吃不吃醋?”
    金梅龄脸一红,用手羞他说:“你好希罕么,人家都要吃你的醋?”暗中却高兴,忖道:“我刚刚错怪了他。”
    船上虽有桨,但两人都不会划船,辛捷用桨拨了两下,船反而在水中打转,只得罢了,任船随波而流。
    他暗地得意,自己略施小计,便脱身事外,他却不知道他那块角上绣了七朵梅花的手帕,替他找来更大麻烦。
    原来这船上的中年书生,却正是武林中视为仙佛的“世外三仙”里的东海无极岛岛主无恨生。
    东海无极岛,位于杭州湾外,玉盘洋里,是大戢山、小戢山之间的一个小岛,无极岛主张弋戈,本为一不第秀才,愤而妒世,跑到这荒岛上,哪知却无意中服了功能夺天造地的一枚异果,又得到南晋的一位异侠谢真人遗留下的秘笈。
    张弋戈在无极岛一呆十余年,练成神鬼莫测的本领,又回到中土,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
    但他如神龙,翩然来去,世人只知道有个自号“无恨生”的异侠,却始终没有人能一睹他的真面目。
    于是武林中遂将他和大戢岛的平凡上人,小戢岛的慧大师,并称为“世外三仙。”
    无恨生自服异果,又具上乘内功妙谛,数十年,容颜未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又偶游中州,遇到一个身手不凡的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结成夫妇,那便是现在他的夫人九天玄女缪七娘了。
    夫妇两人悠游海上,九天玄女为他生了个聪慧的女儿,取名张菁,一晃多年,无恨生将无极岛经营成个海外的仙土,又在沿海诸地,找了些贫民来充做奴仆,日子过得安适愉快,无恨生也没有争雄武林的念头,只是他愤世嫉俗之性未改,再也不愿回到中土去。
    有一年,张菁才八岁,出起“疹子”来,无恨生学究天人,却偏偏不会医病,“疹子”一症,本是小儿常出之病,但却无法以内功医得,九天玄女爱女心切,便和无恨生两人,远赴浙江,找了个极有名的大夫到岛上来,替张菁医病。
    他们在路途上,遇见个瘦骨嶙峋,又是神经失常的女子,武功却甚高,九天玄女好奇心起,上去一看,却是她最小的妹妹玉面仙狐缪九娘,她大惊之下,将她带回无极岛。
    缪九娘整日哭笑无常,拿着一块上面绣着七朵梅花的手帕,口中频频叫着“梅山民,山民……”
    九天玄女一听,知道梅山民,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妙神君”,心中不禁大怒。
    总之“七妙神君”的“七艺”里,有一样便是“色”字,江湖上所共知,七妙神君的风流韵事最多。
    九天玄女由此以为自己的妹妹受了“七妙神君”的玩弄,神经失常,等到缪九娘一死,九天玄女更对梅山民恨如切骨,她却不知道他妹妹的疯,是为了梅山民的“死”,却不是她所料想的原因呢。
    原来玉面仙狐和“七妙神君”情感最深,当江湖传云“七妙神君”已丧身五华山的时候,缪九娘便孤身上崆峒山去为他复仇,哪知她却不是剑神厉鹗的对手,被厉鹗连骂带讽赶下了崆峒山。
    她心高气傲,受此奇耻大辱,再加上情人已死,便失去理智,整日疯疯癫癫起来,没有多久,此绝代美人便香消玉殒了。
    九天玄女又至中州,想找梅山民算账,哪知却听到“七妙神君”已死之说,怏怏地回到无极岛上,一晃又是七八年,他夫妇俩再也没有离开无极岛一步,只是终日调教他们的女儿。
    张菁自幼在她父母“无恨生”夫妇手里调教出的一身本领,自也是超凡绝俗了。
    她磨着爹娘出来一广眼界,无恨生实在爱极他女儿,便乘着船,溯江而上,准备一游中州风物。
    哪知道张菁偶一偷上岸去,带回来的这块手帕,却和昔年缪九娘终日泪眼相对的那块一样呢。
    辛捷逃到船上时,他还在暗赞此人的机智,此刻看到张菁一点头,转身向她妻子说道:“原来梅山民并未死,此刻就在外面的小船上。”
    九天玄女也凑到窗口一看,怒道:“这厮又骗了个少女,弋戈,这种人绝不能再让他留在世上,我们好歹要为世人除此一害。”
    张菁情窦初开,方才一面之间,已对这眼睛大大的年轻人有了好感,此刻听了这话,睁着一对明眸望着她妈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暗地奇怪爹爹妈妈为何对这年轻人这般痛恨。
    无恨生冷冷一笑,道:“这个自然。”
    身躯一旋,从窗中飘了出去。
    辛捷弃了桨,任小舟随着江水飘流,他斜靠在船舷,心仍不能忘却方才那轻纱少女的影子。
    金梅龄嘴一撇,指着他说:“你呀!”
    辛捷乘势拉住她的手,笑问道:“我怎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金梅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笑说道:“你还在想刚刚那个女孩子。”
    辛捷笑道:“我是在想一个女孩子。”他将金梅龄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亲,道:“不过我不是在想刚刚那个,我是在想现在这个。”
    金梅龄娇笑道:“你最坏了。”心里却甜甜的。
    两人低语浅笑,将什么事都放在远远的,想也不想,彼此只知道世上只有个“你”,除了“你”之外,任何事都不足道了。
    至少在这一刹那里,辛捷感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这少女给了他一切,他不该这样对她吗?
    但是辛捷自己的确明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的情感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对金梅龄的情感,也仿佛是感激比爱还多一些。
    对方少魌呢?他曾经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他而死的,但是他却并没有为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女而悲。
    他感叹了,与其说他是多情的,还不如说他是薄情更恰当些。
    “然而这是我的错吗?”他暗忖道:“当一个少女明确地表示她是爱着我时,我能怎么做呢?”
    金梅龄忽地挣脱了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辛捷道:“这个放在你那里好了。”
    辛捷见那本书正是毒君金一鹏所写的“毒笈”,淡然道:“这是你爹爹的东西,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
    自从听了金一鹏所说的一个故事之后,他不自觉地忘了金梅龄的“爹爹”该是侯二。
    可是当他说出了之后,又不禁暗自责备自己,觉得自己有一些对不起“侯二叔”,但是这感觉却是那么微弱,微弱得他自己都不大能分辨出来那是惭愧还是抱歉?抑或仅仅是有些不安。
    金梅龄将毒笈塞到他的怀里,道:“还是放在你那里好了,放在我身上鼓鼓的,难受死了。”
    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脸红着,娇笑着道:“你这人也真是,我的还不就是等于你的一样。”
    辛捷笑了,将毒笈仔细地收到怀里。
    自从他第一眼看到这本东西的时候,他就深深被里面所记载的东西迷倒了,他求知欲极盛,对于任何新奇的东西,都要学一学,要知道一些。这“毒笈”里所载的,俱是些不可思议的毒物,就仗着这些,金一鹏纵横江湖多年,使武林中人闻而生畏,由此当可想见这“毒笈”的不同凡响,而人们对于“不同凡响”的东西,总是最有兴趣的。
    何况辛捷这样有着极强的求知欲,对任何事又都抱着极大的野心的人呢。
    当他收起那本毒笈时,他的心房因着狂喜而怦然跳动着。
    此刻夕阳将落,晚霞漫天,将本已是黄色的江水,映成一片灿烂的金色,水波流滚,又像是无数的金色小蛇在那里蠕动着。
    夕阳照在金梅龄脸上,她更显得美了。
    她侧过脸,闭着眼睛避开了那由水中反射出的强光,轻轻地说:“我饿得要死,捷哥哥,找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其实辛捷何尝不饿,苦笑道:“等一会到了岸,我们去大吃一顿……”
    金梅龄抢着道:“我要吃火腿鸡汤,冰糖肘子。”
    辛捷咽丁口口水,笑道:“对了,冰糖肘子,还有……”突然他念头一转,说道:“我们先到那边的大船上看看,问他们可不可以分一点……”突地,他又止住了话。
    金梅龄顺着他眼光一看,见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自那大船的窗口飘出,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烟。
    奇怪的,那阵烟竟向自己这条小船飘了过来,她面色一变,忖道:“看这种超凡入圣的身法,可能又是那个女孩子,她又跑了来干什么,难道她真对……”
    她念头尚未及转完,那道轻烟已停在他们船上,金梅龄一抬眼,却见是一个中年的书生。
    小船绝未因这人的来到而有丝毫波动。
    辛捷全然被这突来震惊了,他依稀感觉到这人的来,绝不是善意的,这从他嘴角的冷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自忖能力,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绝不是此人的敌手。
    这从他这种惊人的身法上就可以看出来,辛捷暗中着急:“若然他真要对我们不利,我可真没有力量来对付他。”
    这就是辛捷异于常人的地方,他能够极快地将自己和别人作一个公平的比较,而他的判断也往往是最正确的。这种正确的判断,使他能有一个冷静的头脑来思考该怎样去应付。
    无恨生傲然伫立在小船的船头上,平稳得像是一尊石像,只有衣袂随着江上的风微微飘动着。
    这时九天玄女正向她惊疑着的女儿,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件事发生。
    无恨生忽然望着辛捷。
    他两道冷而锐利的目光,使辛捷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于是辛捷讥笑自己:“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用,甚至会怕别人的目光。”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辛捷站了起来,朝这白衣怪客微一拱手,笑道:“阁下有何贵干?”
    无恨生依然冷静地望着他,心中在考虑着“海内第一人”的“七妙神君”能不能抵得过自己三招,因为辛捷看来委实是太年轻了,难怪无恨生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傲然道:“动手吧!”
    辛捷一怔,这很难了解这白衣怪客突然叫他动手的用意,“我和他素无仇怨呀。”辛捷暗忖道。
    无恨生眉头一皱,忖道:“反正他也是成名人物,他不先动手,我就先动手。”于是无恨生左掌轻飘飘地挥向辛捷。
    辛捷自是识货,他见这一掌看来虽是平淡无奇,但其中所蕴育着的变化,却太多了,多得使他不敢随意去招架,因为他明确地知道,也惟有“不招架”才是最好的“招架”。
    无恨生冷笑一声,心忖:“这厮倒识货。”右掌划了个半圈,嗖地推出,左手变招式,改挥为推,双掌都注满了真力,他不想多厮缠,因为方才那一招,他已识出这“七妙神君”确非等闲,便想以数十年来的修为内力,一举取胜。
    因为在这小船上,对方根本没有回避的余地,也只有尽力一拼,和他对这一掌。
    但是无恨生巧服异果,又得秘笈,再加上数十年的修为,掌力之强,天下虽大,能胜得过他的怕也是绝无仅有了,辛捷虽也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年轻,比起无恨生来,可实在差得远呢。
    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刷地拨了上去。
    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精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再说。
    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坐在船舷上惊异着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这掌风带了起来,噗地落入水中。
    辛捷身躯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转折,头下脚上,刷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后领一抄,人也借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一侧。
    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坏在他手上。”
    金梅龄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返朴的地步,看他掌心色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玉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
    他心头一冷,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
    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啰嗦。”进身错步,就待再施杀手,他成心不让年轻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怯生生站在小艇中央。无恨生叱道:“菁儿,走开。”
    张菁娇唤道:“爹爹,你老……”.
    无恨生眼一瞪,道:“怎地?”
    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
    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个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杀手,她当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怎敌得住,一急,不再思虑,也窜上小船。
    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致此?连小戢岛的慧大师都不行,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出小戢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觉。
    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已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呀。”
    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地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她也对他有意了。”
    “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
    张菁与她爹爹一问一答,辛捷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九阿姨”又是谁呢?”
    金梅龄却鼓着嘴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二十五万个不愿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不顺眼。
    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菁惊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
    辛捷一愕,张菁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是我的。”
    无极岛主脸一沉,叱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霆,呼地又是一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这种内家真力?呼地,反了一个身,船底朝上。
    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地,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借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不能。
    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
    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的水,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威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
    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而起。
    “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
    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
    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催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活的人,神权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祝祷了。
    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未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
    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绷得紧紧的,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恢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闭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入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既不会沉入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呆上一天,也绝无问题。
    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
    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强敌未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面水声轰然,更是心惊。
    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晌,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已离岸甚近了。
    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到她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
    两人闭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闭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
    他四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侥幸。”
    两人见了那“中年书生”的功力,哪里还敢多作停留,脚一踏地,便施展轻功,落荒而去。
    辛捷这一全力施展,金梅龄暗喜道:“他的轻功好俊。”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要不她怎能赶得上他?
    此刻她身心都已交托给她身旁的人了。
    他俩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哗”“哗”地响。
    “讨厌。”金梅龄俏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
    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时……
    突地,她俩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了一下。
    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她惊忖:“怎地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
    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哪来的呢?
    “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
    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滚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
    “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儿去了呀?”晶莹的泪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
    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梦境般地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上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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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崆峒三剑
    昏迷中,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嘴中苦苦的,像是被人灌了些药。
    又半晌,说话的声音她可以听得清楚些了,刚想睁开眼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上一碰,接着“啪”的一下,是两掌相拍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口音说道:“老王,你可不能不讲交情,这小妞儿是我发现的,至少得让我占个头筹,你乱动什么?”
    另一人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恁地小气,摸一把有什么关系?”
    “不准你摸。”先前一人道。
    “好好,不摸就是不摸。”另一人笑道:“喂,你也得快一点呀,等先完事了,我还想辄进一腿呢,不然等会孙老二来了,大家都没份。”
    金梅龄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暗骂道:“好个不长眼睛的杀胚,你是找死。”越发将眼睛闭得紧紧地。
    先前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看见你这样性急的人,这小妞还没有醒,弄起来没有味道。”
    停了一会,好像他自己也忍不住,道:“好好,依你,我就马马虎虎先弄一下吧!可是咱们得先讲好了,这小妞是我的,你要插一脚也可以,可得先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我。”
    另一人怪笑道:“赵老大的话,还有什么问题,这小妞比首善里的窑姐儿好多了,一两银子一次都值。”
    金梅龄暗暗咬牙,她恐怕自己的气力未复,是以迟迟没有发难,将眼睛眯开一线,看到自己仍是躺在露天里,只是现在天已黑了,迷迷蒙蒙地看到有两条粗长汉子正站在自己身前。
    赵老大淫笑着脱掉上衣,俯下身来想去解金梅龄的衣服,一面说:“老王,你站远点。”
    老王又怪笑着,眼睛滴溜溜地在躺着的金梅龄身上打转,说:“好,我站远点就站远点。”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他笑声未了,已是一声惊呼,原来赵老大庞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啪”地落在地上,声音俱无,像是已经死了。
    老王蹬蹬后退了几步,四下打量,见那被自己在岸边发现的女子,还是好好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又惊又怕,以为撞见鬼了,扑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嘴里嘟嘟咕咕的,像在求告。
    金梅龄暗地好笑,方才那赵老大刚伏下来了,她就疾伸右手,一掌拍在赵老大胸前。
    她虽然气力尚未恢复,但像赵老大这样的角色,怎禁得了她一下,当场心脉震断而死。
    老王怎知道这女子身怀绝技,正自疑神疑鬼,闭着眼睛叩头,忽地当胸着了一脚,滚出好几步去。
    他又一声惊叫,爬起来就跑,却听到一人厉吼道:“站住。”
    老王两条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回过头去一看,自己的二头领,也是自己平日最怕的“浪里白龙”孙超远正站在身后。
    原来这老王和赵老大都是长江上的水寇,这晚他们两艘船正停泊在邻近黄冈的一个江湾旁,老王和赵老大到岸边巡逻,看到有个绝美女子倒卧在岸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坏主意一打,就给她灌了些成药下去。
    等到赵老大身死,老王狂叫,江里白龙孙超远正在附近巡查,听见声音便跑了过来。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隔了几步却是一具死尸,老王跪在地上不知捣什么鬼,心里一气,走过去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溜。
    老王一看他来了,吓得比见了鬼还厉害。
    金梅龄一看见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忖道:“原来是你们这批东西呀。”皆因这孙超远与天魔金欹相处甚好,远在数年前金欹初出江湖时,便已识得此人,并且带他见过金一鹏。
    所以金梅龄也识得他,心中大定。
    孙超远冷哼一声,走过去俯身一看,赵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怪何来此内家高手?
    “想必是这两个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经此处的高手所见……”他转身去看那弱女子,“咦”了一声马上将这推想打翻了。
    繁星满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这女子翠绿色的衣裙,黛眉垂鼻,桃眼樱唇。
    “原来是她。”孙超远在惊异中还夹有恐惧,暗忖:“她怎地会跑到此地来,却又衣裙零乱,鬓发蓬松,模样恁地狼狈。”转念又忖:“这两个该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被她一掌击乱。”
    他惊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龄躬身道:“金姑娘好……”
    金梅龄冷笑一下,却不理他。
    “老王”见自己的头领对这女子这般恭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抖个不住。
    孙超远亦是心头打鼓,不知道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实在惹不起“天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龄迁怒于他,谦卑地说道:“在下不知道金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务请移玉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
    他身为长江水路的副总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时却对金梅龄如此恭敬,可见“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
    金梅龄冷笑着飘身站了起来,脚下仍是虚飘飘的,她倒没有受伤,只是两天来没有用过食物,腹中空空而已。
    她指着老王道:“这厮是你的手下吗?我看早该将他……”
    :
    孙超远没等她说完,已连声答道:“是,是。”一转身,窜到老王身前,单掌下劈,竟是“铁砂掌”,将老王的天灵盖劈得粉碎。
    金梅龄反一惊,她本只是想叫孙超远略为惩戒他而已,哪知孙超远却突下辣手,她不禁觉得此人有些可怜,暗忖道:“他只不过讲了两句粗话而已……”随转念道:“我可怜他,有谁可怜我呢?”
    她心一无所觉,茫茫然地跟着孙超远移动着步子,孙超远谦卑恭顺的语调,亦不能令她觉得一丝喜悦或得意。
    小龙神讶然看到孙超远带着一个憔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来,他素知孙超远做事谨慎,此刻却不免诧异。
    孙超远当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却请来一位贵宾呢。”
    小神龙贺信雄漫应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梅龄,却见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么都未见到。
    “怎地此人像个痴子?”小龙神暗忖。
    孙超远道:“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侠的师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讳着“毒”字,是以说是北君。
    小龙神贺信雄惊异地又“哦”了一声,赶紧收回那停留在金梅龄美妙的胴体上的眼光,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姑娘吹来的,快坐快坐。”他胸无点墨,生性粗豪,自认为这两句话已说得非常客气了,孙超远不禁皱了皱眉,唯恐这位姑娘因此生气、不快。
    金梅龄却无动于衷,她脑海中想着的俱是辛捷的影子。
    瞬息,摆上丰富的酒饭,金梅龄饥肠辘辘,生理的需要,使她暂时抛开了一切的心事,动箸大吃起来。
    孙超远暗笑:“这位姑娘吃相倒惊人得很,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呢。”
    小龙神见了,却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也大块肉大碗酒的吃喝着,“这位姑娘倒豪爽得紧。”他不禁高兴。
    哪知金梅龄只吃了些许东西,便缓缓放下筷子,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只见她黛眉深颦,春山愁锁,小龙神贺信雄是个没奢遮的汉子,见状暗忖道:“兀那这婆娘,怎地突然变得恁地愁眉苦脸,像是死了汉子似的。”但他终究畏惧着“毒君金一鹏”和“天鹰金欹”的名头,这些话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却不敢说出来。
    ·
    他哪里知道方才金梅龄确实是饿得难捱,见了食物,便本能地想去吃一些,但些许东西下肚,略为缓过气,满腔心事,忍不住又在心头翻滚着,桌上摆的就算是龙肝凤髓,她再也吃不下半口。
    孙超远心里却暗自纳闷:“这位金姑娘像是满腔心事的样子,而且衣衫不整,形状颇为狼狈,难道这位身怀绝技,又是当代第一魔头金欹师妹的大姑娘,还会吃了别人的亏不成?”
    江里白龙精明干练,心想还是早将这位姑娘送走的好,暗忖:“能够让这姑娘吃亏的人,我可更惹不起。”
    于是他笑道:“金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可要我弟兄送一程?”他虽然满腹狐疑,但口头上却不提一字。
    他哪知道这一问,却将金梅龄问得怔住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柔肠寸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一件件宛如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地宰割着,不自觉地,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她流出泪来。
    “天地虽大,但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呢?”金梅龄星眸黯然,幽怨地想着:“唉!其实有没有容身之所,对我已没有什么重要了,我已将我整个的人,交给他……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呢?”
    这个被爱情淹没了的少女,此刻但觉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对他是重要的了,再大的光明,此时她也会觉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乐,此时她也会觉得是痛苦的,没有任何虚荣,再可以眩惑她,没有任何言词,再可以感动她,这原因只有一个,她已失去了她所爱的人,这感觉对于已将情感和身体完全交给辛捷的金梅龄来说,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还难以忍受。
    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两人,怎会知道这位身怀绝技的侠女,此刻心情比一个弱不禁风的闺女还要脆弱。
    他们望着她,都怔住了,孙超远是不敢问,也不愿问,他明哲保身,心想这种事还是不知为妙。
    小龙神贺信雄却在心里暗暗咒骂:“兀那这婆娘,又哭起来了,老子一肚子高兴,被她这一哭,还有个什么劲。”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一放,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孙超远朝他做了个眼色,他也没有看见,粗声粗气地说道:“姑娘心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兄弟好了,兄弟虽然无用,大小也还能帮姑娘个忙。”孙超远一听,暗暗叫苦:“我的大哥呀,你平白又招揽这些事干什么,人家办不了的事,凭你、我还能帮得了什么忙?”
    金梅龄闻言,将一颗远远抛开的心,又收了回来,悄悄地拭了眼角的泪珠,暗自怪着自己,怎地会在这种场合就流下泪来,听了贺信雄的话,心里一动,说道:“我正有事要找贺大哥帮忙。”
    她这一声贺大哥,把小龙神叫得全身轻飘飘地,张开一张大嘴,笑道:“姑娘有事只管说,我小龙神贺信雄,不是在姑娘面前夸口,南七省地面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还能提得起来。”
    他这话倒并非虚言,想他本是长江水路上的瓢把子,南七省无论黑白两道,自然得卖他个交情,江里白龙却急得暗顿足,“可是我的大哥呀,像这位姑娘的事,你再加两个也管不得呀。”
    金梅龄微微一笑,但就连笑,也是那么地烦恼。
    她说道:“那么就请贺大哥送我到武汉去。”
    孙超远一愕,接口问道:“然后呢?”
    他实在被金梅龄这么简单的要求愕住了,贺信雄却哈哈笑道:“这个太容易了。”他两人俱都没有想到这声名赫赫的侠女,所郑重提出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而轻易的事。
    金梅龄低下了头,却接着孙超远方才的话说道:“然后还请二位替我准备一只船,以及几个水手。”
    孙超远不禁疑云大起:“她父亲的那艘船,我生长水面,也从未看见到比那艘船更好的,此刻她怎地却要我等为她准备一艘船,难道这位姑娘是和她父亲闹翻,负气出走?”江里白龙饶是机智,却也想不到金一鹏那艘冠绝天下的船,是沉没了。
    于是他诧异地问道:“姑娘要备船,敢情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游历吗?”小龙神贺信雄直肠直肚,脱口问道:“我听孙二弟说,姑娘的老太爷有一只天下少见的好船,怎地姑娘却不用呢?”
    金梅龄微一颦眉,避开了贺信雄的问话,道:“我想出海,所以二位必须要替我找几个熟悉水性的船夫。”
    她自幼颐指气使,此刻是在要求着别人的时候,却仍在语气中露出命令的口吻,小龙神道:“这个也容易,我手下有许多人,原本就是在沿海讨生活的。”他毫无心机,将金梅龄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并未放在心上,孙超远低头沉思:“这其中必另有隐情。”
    “但是这内情我不知也罢,她既不愿回答大哥的话,可见得她一定不愿意我们知道这件事,那么我们又何苦再问呢?只是这位姑娘巴巴地要到海外去,又是为着什么?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孙超远心中暗忖着,口中却极为开朗地说道:“既然姑娘要到武汉去,必定有着急事,那么我们也不必再在此停泊了,今夜连夜就开始吧。”他实在不愿意金梅龄停留船上。
    金梅龄喜道:“这样再好没有了。”
    于是孙超远下令启船,溯江而上,第二天还不到午时就到了武汉。
    金梅龄心中的打算是:先到武汉来看一看辛捷的家,她知道辛捷是山梅珠宝号的东主,是以她想打听一下辛捷的底细,她虽和辛捷关系以到了最密切的地步,可是她对辛捷仍是一无所知。
    ’
    她想问清辛捷底细的缘由,是想查出他为何会和那“穿着白衫武功高到不可思议的人”结仇。
    然后她便要乘帆东去,访查辛捷的下落,因为她暗地思量,那天她在岸上所看到江心扬帆东去的船,必定就是那神秘的白衣书生和后来那白衣美妇所乘的船,那么辛捷必定也是被掳到那船上。
    船到了武汉,孙超远便道:“姑娘有事,就请到岸上去办,至迟今夜明晨,我等就可以将姑娘要的船和水手准备好。”须知江里白龙孙超远在长江一带势力极大,要准备一艘船,自然是立刻就能办到的。
    金梅龄点头谢了。
    她匆匆走上岸去,人们看到这带着一脸慌急的绝艳少女,都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她。
    她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生气,但也无法,她想雇辆车,又苦于身边没有银子,若是不雇车,她又不知道山梅珠宝号的途径,又不愿向那些以讨厌的目光望着她的人们去问路。
    她自幼娇生惯养,对世事根本一窍不通,这一件小小的事,竟把她难住了,又气、又急,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闯,希望能在无意中走到山梅珠宝号的门口,她脚步不停,想到一事,却不禁一惊。
    她暗忖:“我这副样子,跑到山梅珠宝号去打听他的老板,那些店伙不把我当疯子才怪,怎会把实情告诉我?”
    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她独自彷徨着。
    走着走着,她望着前面有一栋极大的房子,黑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马石上,系着几匹马,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蹲在门边,她暗忖:“这是什么所在?”走近去一看,只见那门楣上横写着“武威镖局”四个金色大字。
    她第一次看到镖局,好奇的望了几眼,突然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像是在争论着什么,走了出来。
    其中有一人却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金梅龄见了一喜:“我叫他带我到山梅珠宝号去不就行了吗?”
    哪知孙超远也发现了她,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姑娘,快走。”金梅龄眼一瞪,道:“为什么?”
    孙超远发急道:“等会再说。”
    金梅龄见他神色不安,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出了什么有关我的事?”遂也一声不响,眼着他走了。
    那跟孙超远一起走出来的人,在后面高声叫道:“孙二哥,这事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忘记。”
    孙超远也回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范大哥却再也别把这事算在我账上了。”
    原来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金弓神弹范治成,孙超远与他本是素识知交,一到了武汉,便去寻访他。
    哪知孙超远一到了武威镖局,范治成便带着一些惊慌的样子说道:“孙二哥,你来得正好。”
    孙超远问道:“怎地?”
    范治成道:“这两天汉口又出了许多事,第一件便是此间新起的巨商,山梅珠宝号的东主辛捷,居然失踪,人言纷纷,都说他一定是给绑票了……”孙超远接着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范治成道:“孙二哥你不知道,这个辛捷,却不是个普通商人呢!他不但和小弟有些交情,便是和“崆峒三绝剑”的地绝剑于一飞也是好友,岂有人绑了此人的票,只怕有些不妥。”
    孙超远哈哈笑道:“范大哥莫非疑心是我?”
    范治成皱眉道:“我倒无所谓,那于一飞昨天突然又折回汉口……”孙超远插口道:“那于一飞不是日前就回转崆峒山了吗?”原来他消息灵通,在黄鹤楼下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
    “本来,我也听到他说要立刻回崆峒,将他在此间和武当派所生的纠葛,以及七妙神君的突然出现,回山去告诉剑神厉大侠。”范治成道:“哪知道昨天他又随着‘崆峒三绝剑’的天绝剑诸葛大爷和人绝剑苏姑娘一起回到汉口,大概他们是在路上碰到的。”
    孙超远惊异地说道:“哦,这一下‘崆峒三绝剑’居然全到了鄂中,我们又有热闹好看了。”
    范治成皱眉道:“这位地绝剑一到此间,便听到山梅珠宝号店东辛捷失踪的消息,生气的不得了,找着小弟说,这事一定又是长江水路上的人干出来的事情,想乘机索金银……”
    孙超远作色道:“范大哥怎地说这般话,须知小弟虽是强盗,但盗亦有道,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吃我们水路上饭的人,就是陆地上放着成堆的金银财宝,我们也不会望一眼。”
    范治成道:“我也是这么说,而且孙二哥,你不知道,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其中还关系着另外一个人呢!”
    孙超远忙问:“是谁?”
    范治成做了个手势,道:“就是这位主儿的师父。”
    江里白龙一拍桌子,说道:“这倒真的奇怪了,想那姓辛的一个商人,怎会与他老人家生出关系来?”
    金弓神弹便一五一十,将辛捷如何在黄鹤楼下遇见奇人,如何受到邀请,如何不听自己的劝告去赴约,告诉了孙超远,又道:“是以据我看;这位辛老板的失踪一定和毒君有点干系。”
    孙超远心中一动,将想说出“金梅龄也有此问”的话,忍在嘴边,他言语谨慎,从来不多说话。
    范治成又道:“可是于一飞却一定要说是小龙神贺大哥和你孙二哥手下的人干出来的。”
    孙超远微一冷笑。
    范治成又道:“今天清晨,于一飞便和他的师兄、师妹,北上武当山了,临行时,他还再来嘱咐小弟,一定要找出那位姓辛的下落,不过老实说,姓辛的失踪,也真有点奇怪。”
    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道:“而且他这人根本就是怪人,只是我却想不透,毒君金一鹏若是想对付他,又何必要邀他到船上去,何况毒君根本就没有要对付他的理由呀!”
    孙超远也在暗自思索:“难道这个姓辛的和金梅龄的出走有着什么关连?金梅龄巴巴地要跑到这里来,也和他有关系不成?”
    他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金弓神弹再三托他打听辛捷的下落,言下竟还有些疑心他的意思。
    江里白龙怫然不悦,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金梅龄,他怕范治成认得她是金一鹏的“女儿”,便匆匆赶了过去。
    他这才要将金梅龄拉开。
    转过墙角,金梅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此时孙超远又不想将此事说出,便随口支吾着,金梅龄心中所想的俱是辛捷,也并不关心此事。
    走了两步,金梅龄问:“你可知道这里有个山梅珠宝号?”孙超远一惊,暗忖:“果然是了。”
    金梅龄又道:“我想到山梅珠宝号去有些事,又不认识该怎样走法,你能不能够带我去一下。”
    孙超远佯作不知,问道:“姑娘要到珠宝号去,敢情是要买些珠宝吗?这山梅珠宝号我倒听说过,可是并不知道怎么走法。”
    金梅龄急道:“那怎么办呢?你也不认得路。”
    “不要紧。”孙超远道:“我替姑娘雇辆车好了。”他心中暗忖:“看这位姑娘着急的样子,她必定和山梅珠宝号里那姓辛的小子有着很深的关系,这闲事,我还是少管为妙。”
    他处处替自己着想,处处想避开麻烦,随即喝了一个路旁的闲汉,给了他些钱,要他雇辆车来。
    金梅龄红着脸,心里着急,她势不能告诉孙超远自己没钱,更不能到了山梅号去叫别人开发车钱。
    心里正在打鼓,车已来了,孙超远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赶车的车夫,道:“这位姑娘要到山梅珠宝号去,你可识得路吗?”车夫见了银子,点头不迭地说道:“认得,认得,你家只管放心。”
    金梅龄见他给了车钱,心里一定,跳上车去叫道:“快点走,快点走。”又侧头向孙超远打了个招呼。
    到了山梅号门口,停下了车,车夫搭讪道:“这两天山梅号的辛老板教土匪给绑了票,连店门都关起来啦!”
    金梅龄下车一看,铺子的门果然关得紧紧的,她也不管,走过去“砰!砰!”拍起门来。
    过了一会,从门缝里伸出一个头来,大约看来外面只是一个女子,将门开得更大了些。
    开门的那店伙问道:“姑娘找谁?”
    这一句最普通的话,又将金梅龄问得答不上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嗫嚅了半晌道:“我找你们这里的管事的。”店伙的头又朝外伸出了一些,仔细的朝她打量了几眼。才说道:“请你家等一会。”
    砰地关上了门,金梅龄无聊地站在路旁,又过了半晌,门开了一扇,那店伙的头又伸了出来,道:“请你家进去坐。”金梅龄拢了拢头发,那店伙几时看到过这么美的少女,头都缩不进去了。
    里面本是柜台,柜台前也摆着几张紫檀木的大椅子。
    金梅龄走了进去,那店伙殷勤的招呼她坐下,金梅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第一次她要单独应付她所不认识的人,心里有些发慌,那店伙在旁边站着,直着眼望她,她也没有注意到。
    她低下头去想心事,忽然面前有人咳嗽了两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削的老人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不知怎地,她心头立刻也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觉得这瘦削老人的目光里,带有一种她不能抗拒的力量,这力量又和辛捷的目光所带给她的迥然不同。
    这瘦削老人又咳嗽了两声,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金梅龄低低说道:“我……我和你们的辛……辛老板是朋友……”她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
    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下去,才能将她所要说的话说出来。
    瘦削老人面色微微一变,道:“辛老板不在,姑娘找他有什么事?”
    金梅龄道:“我知道。”
    瘦削老人目光一凛,道:“姑娘知道什么?”
    金梅龄一抬头道:“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想来问问……”
    瘦削老人突然问道:“姑娘贵姓?”
    金梅龄道:“我姓金。”
    瘦削老人神色更是大变,问道:“金一鹏是姑娘什么人?”
    金梅龄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爹爹’呢子看样子他应该只是山梅珠宝店的一伙计,可是说起话来,又一点也不像。”她虽然心里奇怪,但这瘦削老人语气仿佛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使得她无法不回答他的话,于是她只稍微踌躇了一下,便道:“是我的爹爹。”
    瘦削老人的脸色更是怪异已极,脸上的肌肉也在扭动着,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突然,他走前一步,指着金梅龄道:“你肚脐左边,是不是有一粒黑痣,只有米粒般大小?”
    金梅龄吓得从椅上跳了起来,忖道:“这老头子怎的连我身上生的痣,都弄得一清二楚的。”
    “这粒痣连捷哥哥都一定不知道的呀。”她暗自将这奇怪的问话,放在心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瘦削老人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但金梅龄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这奇怪而严肃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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