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02章奇峰再起
    小鱼儿道:“无论如何,魏无牙总算对你不错,你也承认他是你的干爹,现在移花宫主要去找他,你非但不着急,反而来带路,这是什么道理?”
    苏樱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鱼儿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莫非铁心兰方才………”
    他忽然顿住了语声,只因这时怜星宫主已拉着铁心兰从后面赶上来了,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然向铁心兰笑道:“咱们已有多久没见面了?只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
    铁心兰似乎未想到小鱼儿会忽然对她说话,骤然之间,竟像有些手足失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鱼儿又转过头向苏樱笑道:“你看,才两个多月不见,她和我就好像变得很生疏了,我问她一句话,她居然连脸都红了起来。”
    苏樱叹了口气,悄声道:“她已经够难受的了,你何必再来折磨她。”
    小鱼儿又转过去向铁心兰笑道:“你听见没有,她说我这是在折磨你,我只不过是在向你问问好而已,这也能算我折磨你么?”
    铁心兰只有摇了摇头,眼圈不觉又红了起来。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想,这两个月来,一定发生了许多事,因为我发现才只不过两个月不见,你竟已变了许多。”
    铁心兰只觉心头一阵刺痛,眼泪不觉又流下面颊,只因她也发觉自己实在是变了。
    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人在旁边,她都会不顾一切,奔向小鱼儿的。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就会忘记一切。
    但现在,花无缺在她心里的份量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加重了,只因这两个月来,的确是发生了许多事。
    她就算能忘记花无缺曾经再三救了她生命,但她又怎能忘记她受伤时,花无缺对她的照顾与体贴?
    何况,她就算能忘记这些,又怎能忘记在那一段漫长的旅途中,所发生的许许多多令人忘不了的事。
    她只要一闭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花无缺在痛苦地狂笑着,狂笑着叫她莫要再理他,为的却只是不愿见到她为他痛苦。
    一个人在自知必死时,还在挂念着别人的欢乐与悲伤,反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这样的情感,是何等深挚?这样的情感,又有谁能忘记呢?
    怜星宫主始终在一旁凝注着她,忽然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变了?”
    铁心兰道:“我……我………”
    她还未说出第二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怜星宫主转向小鱼儿,冷冷道:“你用不着再问她了,你应该已知道她的回答。”
    她不等小鱼儿说话,忽又一笑,道:“但你也许还是宁愿不知道的,是么?”
    小鱼儿却向她咧嘴一笑,道:“你若是以为我很难受,那才是活见鬼哩!”小鱼儿真的不难受么?这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
    苏樱实在走不快,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望去,才能见到那一片浓密的树林,小鱼儿道:“前面那一片树林后,就是魏无牙的老鼠洞了………”
    他话未说完,就瞧见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自树林中窜了出来,一溜烟钻入旁边的乱草中。
    过了半晌,又听得草丛一阵响动,如波浪般起伏不定,竟像是有许多只老鼠在跑来跑去。
    小鱼儿皱眉道:“魏无牙一向将这些老鼠当宝贝,现在为什么竟让牠们到处乱跑?”
    苏樱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更担心,此刻她已断定魏无牙洞中必已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这些老鼠的确不会跑出来的。
    山风吹得更急,她脚步也不觉加快了,阴暝的天色中,只见一个人凌空吊在树上,随着风不住晃来晃去。
    小鱼儿皱眉道:“奇怪,魏无牙大门口怎么有人上吊?”
    这人果然是吊死的!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但左边脸上,却又红又肿,看来竟是在临死前被人重重掴了个耳光。
    怜星宫主皱眉道:“这人是魏无牙的门下?”
    小鱼儿也不答话,却解开了这人的衣襟。
    只见他胸膛上果然有两行碧磷磷的字。
    “无牙门下士,
    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想必是因为有人想闯入魏无牙的老鼠洞,他拦不住,反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他生怕魏无牙收拾他,所以就吓得先上了吊,看来上吊还不止他一个哩。”
    上吊的果然不止一个,这一片树林中,竟悬着十多条死尸,每个人左边脸都已被打肿,有的连颚骨都已被打碎了。
    小鱼儿喃喃道:“这人好大的手劲,随手一耳光,就将人的脸都打碎了,却不知是什么人呢?居然敢上门来找魏无牙的麻烦,胆子倒真不小。”
    他低下头,才发觉地上到处都是一颗颗带着血的牙齿,显见这人随手一掌,非但打肿了别人的脸,打碎了别人的骨头,竟将别人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这十馀人看来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小鱼儿不禁暗暗吃惊,他知道魏无牙门下弟子武功俱都不弱。默然半晌,喃喃道:“看来出手打他们的人,武功至少要比我高出好几倍。”
    苏樱心里越来越忧虑,只因她知道魏无牙的武功并不比小鱼儿高出很多,这人的武功若比小鱼儿高出数倍,魏无牙就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了。
    小鱼儿道:“但这人却显然未用出真功夫,只是随手拍出,他们非但抵挡不住,甚至连躲都躲不开,由此可见这人出手之快,实在要比我快得多,他随手一个耳光打出来,已可将人的骨头都打碎,可见他内力比我强得多。”
    苏樱回首望去,只见移花宫主面色凝重,显然也认为小鱼儿的评论正确,过了半晌,邀月宫主忽然道:“你看他们死了有多久了?”
    这句话竟是向小鱼儿问出来的,可见这目空一世的移花宫主,现在也开始对小鱼儿的见解重视起来。
    小鱼儿道:“一个人死了一个半时辰后,尸体才会完全冷却。”
    怜星宫主道:“那么你认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鱼儿道:“昨天黄昏以前。”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道:“因为我知道两个半时辰以前,那位铁姑娘曾经到过这里,这些人若没死,就一定会将她接入那老鼠洞里,那么花无缺来找她时,就少不了要和魏无牙打起来,你们来找花无缺时,也少不了要和魏无牙冲突。”
    怜星宫主瞧了花无缺一眼,道:“不错。”
    小鱼儿道:“但你们显然并不是在这里找到花无缺的,由此可见,那时花无缺和铁姑娘是自己离开这里,是么?”
    怜星宫主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是在两个半时辰之前死的?为什么一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小鱼儿道:“现在正是午时,两个半时辰之前,天还未亮。”
    他忽然向怜星宫主一笑,接着道:“你若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会不会在天黑时来呢?”
    怜星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不会。”
    小鱼儿道:“不错,你一定不会的,因为你若在天黑时来找人,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何况天越黑,就对魏无牙这种人越有利,你在魏无牙住的地方找他动手,已失了地利,若在晚上来,又失了天时。”
    怜星宫主望了邀月宫主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瞧她目中的神色,竟似已露出些讚赏之意。
    小鱼儿道:“瞧这人的出手的气派,就知道他行事一定很光明正大,何况,能练到他这种武功的人,也绝不会是呆子,所以我可以断定,他绝不会是晚上来的,即然不是晚上来的,就必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他拍了拍手,笑嘻嘻道:“各位觉得我的意见还不错吧?”
    邀月宫主冷冷道:“这道理本来就很明显简单,谁都可以看出来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即然也瞧得出来,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邀月宫主沉下了脸,再也不理他,身子飘动,已向林木深处掠了过去,小鱼儿在她后面扮了个鬼脸,笑道:“你也用不着生气,其实我知道你嘴里虽不说,心里却是很佩服我的。”
    □□□
    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山壁上生满了盘旋纠缠的籐萝,尽掩去了山石的颜色。
    邀月宫主看不见有什么山穴石洞,只有回头道:“魏无牙的住处在那里?”
    她说话时的眼睛虽望着怜星宫主,其实她也知道怜星宫主同样是不知道的,这句话自然是在问小鱼儿。
    小鱼儿却故意装作不懂,却仰首望了天,喃喃道:“我本来以为要下雨,谁知天气又好起来了。”
    邀月宫主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魏无牙的洞穴在那里?”
    小鱼儿好像怔了怔,道:“如此简单明瞭的事,你怎么又要问我呢?”
    邀月宫主脸又气得苍白,却无话可说。
    只见小鱼儿扶着苏樱走过去,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
    这片山藤长得最密,但却有大半已枯死,拨开山藤,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里面连光都瞧不见。
    小鱼儿道:“这就是了,各位请进。”
    魏无牙声势赫赫,僕从弟子如云,谁也想不到他竟会住在这么样一个连狗洞都不如的小山洞里。
    大家都不禁觉得很惊奇,尤其是花无缺,他见到苏樱的洞府已是那么幽雅精緻,以为魏无牙的住处必定更可观,忍不住道:“这就是魏无牙住的地方?”
    小鱼儿笑道:“不错,你奇怪么?”
    花无缺还想说什么,但望了邀月宫主一眼,就垂下头去。
    小鱼儿嘴里说着话,已当先钻了进去,只见他身子摇摇晃晃,脚步也踉跄不稳,显见得还是没有丝毫气力。
    邀月宫主皱眉叱道:“站住!”
    小鱼儿道:“为什么我要站住?这老鼠洞中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不定一进去就得送死,我先为你们探探路不好么?”
    怜星宫主道:“正因为先行者必有凶险,所以才要你站住。”
    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你们竟如此关心我,多谢多谢,可是我即然中了那见不得人的毒,活着反正已无趣得很,死了倒正中下怀。”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死不得的。”
    小鱼儿只觉风声飕然,邀月宫主已自他身旁不及一尺宽的空隙掠过他前面,连他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见到这样的轻功,小鱼儿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魏无牙现在若已死了,倒是他的运气,否则若是落在这两位大宫主手上,就难免也要像我一样,连死都死不了啦。”
    □□□
    大家随着邀月宫主走了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濶的甬道。
    甬道两旁,都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灯是嵌在那里的。
    铁心兰,花无缺和移花宫主等人,实未想到这洞中竟别有天地,面上多多少少都不禁露出些惊奇之色。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们现在就奇怪了么?等你们到里面去一瞧,那更不知道要有多么奇怪了,我虽未去过皇宫,但想来皇宫也未必会比魏无牙这老鼠洞漂亮。”
    他又说又笑,还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甬道里面回声不绝,到处都是他嘻嘻哈哈的笑声。
    怜星宫主冷冷道:“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将你当哑巴的。”
    小鱼儿道:“你怕魏无牙听到么?”
    他不等怜星宫主说话,接着又笑道:“我若要来找人麻烦,就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走进来,若是偷偷摸摸的怕人听见,就算不得英雄好汉。”
    怜星宫主也不答话,却缓缓道:“魏无牙,你听着,移花宫有人来访,你出来吧。”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却盖过了小鱼儿的笑声,一字字传送到远处,可是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苏樱面上的神情不禁更是忧虑。
    魏无牙此刻实已凶多吉少,他若还没有死,用不着等小鱼儿大声说笑,更用不着怜星宫主喊话叫阵,这甬道中的机关必定早已发动了。
    突见邀月宫主停了脚步,道:“你看这是什么?”
    大家随着她望去,才发觉这甬道的地上,竟留着一行脚印,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就算是用尺量着画上去的,也没有如此规律整齐。
    这甬道中地上舖的石头,也和两壁一样,平滑坚实,就算是用刀来刻,也十分不容易。
    但这人的脚印竟比刀刻的还清楚。
    怜星宫主道:“此人为的是来找魏无牙,又何苦将功力浪费在这里,拿地上的石头来出气?”
    小鱼儿摇了摇头,笑道:“以我看来,说这话的才真有点笨哩。”
    怜星宫主怒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道:“据我所知,单只这一条甬道里,就至少有十几种机关埋伏,每一种都很可能要你送命。”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笑了笑,道:“因为我至少已经尝过了十三种。”
    他接着又道:“此人即然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必然对魏无牙知道得很清楚,走在这甬道里必定步步为营,全身功力,也都蓄满待发,你瞧他脚步间隔,如此整齐,就可想见他那时的情况。”
    怜星宫主道:“不错,一个人武功若练到极峰,那么等他功力集中时,一擧一动,都必定自有规律。”
    小鱼儿道:“但他并不知道机关要在何时发动,是以他集中的功力随时都在跃跃欲动,便不知不觉在地上留下了脚印。”
    他瞧了怜星宫主一眼,笑着接道:“由此可见,此人并不是呆子,只不过功力太强了些而已。”
    怜星宫主沉着脸竟不说话了。
    邀月宫主道:“但这甬道中的机关却一直并未发动,是么?”
    小鱼儿道:“不错,机关发动后,无论是否伤了人,都会有痕迹留下来的,要等人收拾过后才能复原,而这人走进来后,这洞里的人就好像已死光了,否则我们走到这里,至少要遇见十来种埋伏。”
    邀月宫主道:“但此人来时,洞中必定还有人在,机关又为何始终未曾发动呢?”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道:“我虽未见到这人走进来时的情况,但可以想见他必定也和我们一样,一面走,一面亮着字号,‘魏无牙你听着,我某某人来找你了!’这里的机关未曾发动,想必是因为魏无牙一听他的名头,就大吃一惊,知道就算将机关发动也没有用的,又生怕激恼了此人,所以就索性做大方些。”
    她们姐妹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似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有小鱼儿才知道她们是想错了。
    苏樱忽然道:“看这人的脚印,比平常人至少要大出一半,可见他的身材必定很魁伟,他随随便便一跨出,就有三尺远,可见他的两条腿必定很长。”
    她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都已望在她脸上,似乎都在等她说下去。
    她就接着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功力如此强猛,而传说中他的身材也和此人一样。”
    移花宫主姐妹又对望了一眼,怜星宫主沉着声道:“谁?”
    苏樱道:“大侠燕南天!”
    □□□
    移花宫主自然也早已想到此人就是燕南天了,但骤然听到“燕南天”三个字,这冷静得有如冰湖雪水般的两姐妹,面上也不禁为之动容,姐妹两人都不禁向小鱼儿望了一眼,目光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小鱼儿的眼睛也在留意着她们神情的变化。
    这其中只有小鱼儿知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因为燕南天纵然还活着,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但眼珠子一转,却拍手道:“不错,这人必定就是燕南天大侠,除了燕大侠外,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力气?”
    邀月宫主忽然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
    邀月宫主冷冷道:“他纵然未死,必定也已和死差不多了。”
    怜星宫主道:“不错,此人最是好名,以前他每隔一两个月,总要做一件让人人都知道的事,他若还没有死,这二十年来,为什么全没有他的消息?”
    苏樱眼波流转,缓缓道:“你们为什么不进去瞧瞧,说不定他还在这里没有走哩。”
    这句话还未说完,移花宫主姐妹两人飞也似的掠过甬道。
    连花无缺和铁心兰也被她们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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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莫测高深
    铁心兰恰巧又站在花无缺和小鱼儿中间,她连头也不敢抬起,神情看来是那么悲惨,那么可怜。
    花无缺目中也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之色,他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垂下头急步前行。
    谁知小鱼儿忽然扑在他面前,笑道:“谢谢你。”
    花无缺默然半晌,勉强一笑,道:“你并没有什么该谢我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现在三个月已经过去,我知道你已不再将我当做你的朋友,但你却还是为我保守了一些秘密,我自然应该谢谢你。”
    花无缺又沉默了许久,他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好像非常困难,过了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你用不着谢我,这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来就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
    小鱼儿道:“但这件事你本该告诉你师傅的,而你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这自然是为了我,只有朋友才会互相保守秘密,仇人……”
    花无缺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厉声道:“但我却不是这样的小人!”他说完了这句话,身子已闪过小鱼儿,冲了进去。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就因为你太君子了,所以才没有反抗的勇气,你为什么不能学学我,也做个叛徒呢?……”
    铁心兰忽然掩面狂奔而出。
    苏樱立刻大声呼唤她,她不理也不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远远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些人。
    小鱼儿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决心要走,谁也拉不住他的。”
    他虽然在笑,但谁也想不到小鱼儿的笑容竟也会如此凄惨。
    苏樱道:“但你一定可以拉住她的。”
    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想要我怎样?你难道要我用铁鍊子锁住她?难道要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抱住她的腿!”
    苏樱呆呆地瞧着他,目光渐渐朦胧,眼角缓缓泌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滴在她衣服上。
    小鱼儿扭过头不去瞧她,冷冷道:“她走了你本该开心才是,哭什么呢?”
    苏樱流着泪道:“现在我只希望也能像她一样,远远的走开,再也看不到你为她生气,为她难受伤心。”
    小鱼儿大笑道:“我伤心?我难受?我为什么要难受?”
    苏樱道:“只因这次是她要离开你,而不是你要离开她。”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其中却含蕴最深刻,最复杂的道理,正如一根针,直刺入小鱼儿的心底。
    小鱼儿又跳了起来,道:“即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走呢?”
    苏樱只有用眼泪来代替回答。
    小鱼儿忽然一把搂住了她,嘴唇重重压在她的嘴唇上,他抱得那么紧,似乎要将苏樱整个人都揉碎。
    苏樱似已完全崩溃了,但忽然间,她又用力去追小鱼儿的身子,用力推着他的胸膛,嘶声道:“放开我,放开我。”
    小鱼儿道:“你……你难道不喜欢……”
    他忽然放开手,用手掩着嘴,嘴唇上似已泌出鲜血,脸色也变了,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惊奇。苏樱已踉跄退到墙角,不住喘息。
    小鱼儿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弄错了。”
    苏樱目中又流下了泪来,颤声道:“你没有错,我也并不是不愿你……你抱我,但现在我却不愿你抱着我,心里还在想着别人。”
    小鱼儿呆了半晌,刚抬起头,话还没有说出口来,却发现怜星宫主不知何时已站在甬道尽头,冷冷的瞧着他们。
    □□□
    在这地方的中央,有一张很大很大的石椅,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塑成的,虽然是石头,但却比玉质更晶莹,连一丝杂色都看不到,这洞中阴寒之气砭人肌肤,但只要坐在这石椅上,立刻便觉得温暖如春。
    像这样的石椅,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只了,但现在这石椅却已被一剑劈成两半!
    邀月宫主和花无缺就在这石椅前,凝注着这石椅被劈开的切口,面色看来都十分凝重。
    邀月宫主沉着脸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自宽大的白袍中,抽出一柄墨绿色的短剑。
    剑长一尺七寸,骤看似乎没有什么光泽,但若多看两眼,便会觉得剑气森森,逼人眉睫,连眼睛都难睁开。
    邀月宫主对这短剑也似十分珍惜,以指尖轻抚着剑脊,又沉吟了许久,才将剑交给花无缺,道:“你且用九成力在这石椅上砍一剑。”
    花无缺道:“是。”
    他用双手接过剑,才发觉这短短一柄剑份量沉重,竟远出他意料之外,而且指尖一触剑身,便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腑。
    花无缺不敢再问,右手持剑,左足前踏,“有凤来仪”,剑光如匹练般向那石椅劈了下去。
    他几乎已将全身真力都凝注在手腕上,莫说这柄剑还是切金断玉的利器,就算他手里拿着的只是柄竹剑,这一剑击下,也足以碎石成粉!
    只听“噹”的一声,火星四激,这一剑竟只不过将石椅劈开了一尺多而已,剑身就嵌在石缝里。
    花无缺手握剑柄,呆了半晌,额上已泌出冷汗。
    劈开这石椅的人,就算用的是一柄和他同样锋利的宝剑,功力也至少要比他高出数倍!
    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这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邀月宫主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久闻‘青玉石’石质之坚,天下无双,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此人能将青玉石一劈为二,剑法倒也不差。”
    花无缺忍不住道:“此人剑法虽高,但他的功力只怕更……”
    邀月宫主截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这椅背高达五尺,他一剑竟能劈开,而你一剑却只能劈开尺馀,你就认为他的功力至少要比你强三倍,是么?”
    花无缺道:“弟子惭愧。”
    他接着又道:“弟子一剑将石椅劈开时,自觉馀力仍甚强,至少可再劈下三尺,谁知剑下一尺后馀力卽尽,由此可知,越往下劈越是艰难。”
    邀月宫主道:“不错。”
    花无缺道:“弟子将这石椅劈开一尺时,只用了三分气力,但再往下劈了三寸,却用了七分气力,此人一剑将石椅劈开五尺,功力又何止比弟子高出三倍。”
    邀月宫主淡淡一笑,道:“你错了,你用不着妄自菲薄,普天之下,绝无一人功力能比你高出三倍的,只是你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何在而已。”
    花无缺垂首道:“是,弟子愚昧。”
    邀月宫主道:“人能一剑劈开石椅,而你不能,并不是因为他功力比你高出数倍,只不过是因为他使剑的手比你巧而已。”
    此话道理看来虽浅显,其实却正是武功中至深至奥之理,花无缺仔细咀嚼着其中滋味,只觉受用无穷,又惊又喜。
    邀月宫主道:“此人不但手法比你巧,出手也比你快,只因‘快’,就是‘力’,所以他才能你之所不能,你若和他动手,五十招内,他就可封住你的剑势,一百招内,他只怕就已可取下你的首级来!”
    花无缺额上又泌出冷汗。
    邀月宫主道:“除此之外,他这一剑劈下时,必是满怀愤怒,只想取人性命,并未考虑到这一剑是否能将石椅劈成两半,出手的气势就自不同,而你出手时,却只是斤斤计较着能将石椅劈开多少,气势已比人弱了七分,你和人动手时若也如此,那就危险得很了。”
    这一席话只说得花无缺不敢抬头,汗透重衣。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移花宫主妙论武功,果然精闢入微,令人闻之茅塞顿开,就连我都忍不住有点佩服你了。”
    小鱼儿已笑嘻嘻走了进来,若是换了别人,嘴上被咬破一块,必定少不得要遮遮掩掩。
    但小鱼儿却一点也不在乎,眼珠子一转,忽然盯在那柄墨绿色的短剑上,耸然动容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那柄上古神兵‘碧血照丹青’么?”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眼力倒不错。”
    小鱼儿道:“据说自古以来,所有神兵利器在冶造时,都要以活人的血来祭剑之后,才能铸成,还有些人竟不惜以身殉剑,是以干将莫邪始,每一柄宝剑的历史,必定都是妻测动人的故事!”
    邀月宫主道:“现在并不是说故事的时候。”
    小鱼儿也不理她,接着道:“只有这柄‘碧血照丹青’,用一个人的热血来祭剑,剑还是不成,铸剑师的妻子儿女都相继以身殉剑,也没有用,铸剑师悲愤之下,自己也跃入法炉,谁知他自己跳下去后,炉火竟立刻纯青,又燃烧了两日后,才有个过路的道人将剑铸成。据说此剑出炉后,天地俱为之变色,一声霹雳大震,那道人吃了一惊,被霹雳震倒,竟恰巧跌倒在这柄剑上,就做了这柄剑出世后的第一个牺牲品。”
    说到这里,小鱼儿才笑了笑,道:“这些话当然只不过是后人故神其说,并不足信,试想那些人即已死尽,这故事又是谁说出来的呢?”
    邀月宫主道:“不错,这些事并不足信,但有一件事你却不能不信。”
    小鱼儿道:“什么事?”
    邀月宫主道:“那铸剑人自己跃入法炉时,悲愤之下,曾赌了个恶咒,说此剑若能出炉,以后只要见到此剑的人,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她目光冷冷的凝注着小鱼儿,一字字接着道:“唯有这件事,你不能不信!”
    苏樱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襟,情不自禁,转过了头去,不敢再向那不祥的凶器看一眼。
    花无缺忽然“呛”的自石上抽出了剑,双手送到邀月宫主面前,邀月宫主目光闪动,淡淡道:“你留着它吧。”
    花无缺脸色变了变,垂下头去,道:“弟子……”
    他话还没有说出来,小鱼儿又大笑道:“你将剑送给他,可是想要他用这柄剑来杀我么?但你莫忘记,那铸剑师的恶咒若是真的很灵,你也免不了要死在这柄剑下的!”
    邀月宫主的面色也忽然为之惨变,目光忽然刀一般转到花无缺身上,但这时怜星宫主已抢着道:“无缺,你去将铁心兰找回来。”
    花无缺似乎又吃了一惊,失声道:“她……”他瞧了小鱼儿一眼,立刻又闭上了嘴。
    邀月宫主道:“她已走了,但以她的脚力,必定不会走得太远,你一定能追得上的。”
    花无缺垂首道:“但弟子……弟子……”
    怜星宫主厉声道:“你怎样?你难道连我的话都不听?”
    花无缺又瞧了小鱼儿一眼,虽然满面俱是痛苦为难之色,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笔直冲了出去。
    小鱼儿却似完全没有留意到他,道:“你们进来时,这老鼠洞里已没有人了么?”
    邀月宫主方才听了那句话后,到现在彷彿还是心事重重。
    怜星宫主沉声道:“一个人都没有。”
    小鱼儿皱眉道:“那么魏无牙呢?他难道已经逃走了么?”苏樱虽未说话,却忍不住露出惊喜之色。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能不能扶着我到四下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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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无牙就算是世上最残酷恶毒的小人,但做起事来却当真不愧为大手笔,竟几乎将这座山的山腹都挖空了。
    除了这一片宫殿般的主洞外,四面还建造了无数间较小的洞室,一间间排列得就像蜂房似的。
    苏樱扶着小鱼儿一间间走过去,只见每间洞室都很整洁,甚至可以说都很华丽,而且还都有张很柔软、很舒服的床。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大概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睡过觉,想不到这些小老鼠的日子倒比我过得舒服。”
    苏樱道:“魏……魏无牙对门下的弟子虽然刻薄寡恩,但只要他们不犯错,日常生活上的享受倒的确还不错。”
    小鱼儿道:“但老鼠为什么要搬家呢?他们难道早已算淮了有猫要来么?魏无牙的本事就算不小,总也不能未卜先知吧。”
    苏樱默然半晌,道:“不错,这人即是突然而来的,魏无牙就绝不可能知道,他若在仓促间逃走,就绝不会走得如此干净。”
    小鱼儿道:“何况,他在这里苦练了二十年的武功,又建造了这许多机关消息,为的就是要淮备对付燕大侠和移花宫主。”
    苏樱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有这意思。”
    小鱼儿道:“但他自己现在却偏偏走了,这是为了什么呢?这道理你能想得通么?”
    苏樱苦笑道:“我想不通。”
    小鱼儿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件想不通的事。”
    苏樱道:“哦。”
    小鱼儿道:“那天我受了重伤时,魏无牙忽然匆匆而出,去迎接一位贵客,现在我才知道,这位贵客就是江别鹤。”
    苏樱道:“不错。”
    小鱼儿道:“江别鹤虽然是江南大侠,但‘江南大侠’这四个字,在魏无牙眼中,只怕连一文都不值。”
    苏樱道:“看来只怕是早就认得的,否则江别鹤即不会找上门来,也根本就找不着他。”
    小鱼儿道:“所以我就又想不通了,江别鹤掘起江湖,只不过是近年来的事,魏无牙却已在这里隐居了十七八年,他们是怎么会认得的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这两人即已勾结在一齐,魏无牙如虎添翼,本该更不会走的,但却偏偏走了,所以我想,这件事其中必定有些阴谋,说不定根本就是他们故意佈置出来的圈套,我一走进来,就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了。”
    突听一人道:“有什么不对?”
    这语声忽然自他们身后发出来,但苏樱和小鱼儿非但都没有吃惊,甚至根本没有回头去瞧一眼。
    因为他们知道移花宫主必定会跟在他们身后的,也知道以移花宫主的轻功,他们必定觉察不到。
    小鱼儿道:“这地方虽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我却觉得到处都充满了杀机,好像已走进了座坟墓,再也出不去。”
    怜星宫主冷冷道:“这只不过是你疑心生暗鬼而已。”
    小鱼儿道:“这也许只不过是我的疑心病,但无论如何,我却不想再留在这地方了,你们若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一步……”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听一人笑道:“你现在要走,只怕已来不及了。”
    □□□
    小鱼儿这一辈子虽然活得还不算长,但各式各样的笑声倒也听过不少,但无论多么难听的笑声,若和这笑声一比,简直就变得如同仙乐了。他也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会如此难听。
    移花宫主和苏樱都已悚然失色。
    小鱼儿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道:“魏无牙还在这里!”这洞中的人即已走光了,魏无牙怎还在这里?
    只听那人笑道:“不错,我还在这里!我在这里等候各位的大驾已有多时了。”
    这笑声就是从隔壁的一间石室中传出来的。
    但在这刺耳的笑声中,这洞室的石壁忽然奇蹟般打开,一辆很小巧的两轮车已自石壁中滑了出来。
    这辆车子是用一种发亮的金属造成功的,看来非常灵便,非常轻巧,上面坐着个童子般的侏儒。
    他盘膝坐在这辆轮车上,根本就瞧不见他的两条腿。
    他的眼睛又狡猾,又恶毒,带着山雨欲来时那种绝望的死灰色,但有时却又偏偏会露出一丝天真顽皮的光芒,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
    他的脸歪曲而狞恶,看来就像是一只等着择人而噬的饿狼,但嘴角有时却又偏偏会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小鱼儿说的不错,这人实在是用毒药和蜜糖混合成的,你明明知道他要杀你时,还会忍不住要可怜他。
    移花宫主一眼瞧见他,竟也不禁骤然顿住身形,不愿再向他接近半寸,正如一个人骤然见到一条毒蛇似的。
    魏无牙悠然道:“你方才说的并不错,这里实在已是一座坟墓,你们再也休想走出去了!”
    邀月宫主变色道:“你说什么?”
    魏无牙道:“这里就是整个洞府的机关枢纽所在地,现在我已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封死,莫说是人,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出去了。”
    小鱼儿大骇之下,就想赶出去瞧瞧,但忽又停住,因为他知道魏无牙即然说出这话来,就绝不会骗人的。
    他眼珠子一转,却笑道:“你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封死了?”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笑道:“那么,难道你自己也不想出去了么?”
    魏无牙道:“我正是已不想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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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见利忘义
    小鱼儿大笑道:“你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就算你要将她们活活葬在这里,你也可以找别人来发动这机关,为什么自己要来陪葬呢?”
    魏无牙淡淡道:“这只因我要亲眼瞧见她们死,亲眼瞧见她们临死前的痛苦之态,我还要亲眼瞧瞧她们被飢饿和恐惧折磨时,是不是还能保持这样圣女的模样!”
    小鱼儿望了移花宫主一眼,只见这姐妹两人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两个石像,连动都不动。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又大笑道:“但你这样做,一定是因为自知还不是她们的对手,否则你就可以真刀真枪的杀了她们,用不着自己也来陪葬了,是么?”
    魏无牙叹道:“不错,我本以为这二十年来,武功已精进许多,已足可将她们置之于死地,但见到江别鹤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小鱼儿又不觉怔了怔,道:“你为何要等见到他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魏无牙道:“二十年前,江别鹤的武功根本还不入流,但现在却已可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这二十年来,连他的武功都进步了这么多,何况移花宫主,我和移花宫主的武功若是同样在进步,那么我再练二十年,还是一样胜不过她们,何况,她们有姐妹两人,我却只有孤零零一个。”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用这一手了。”
    小鱼儿道:“即然如此,她们现在要杀你,还是简单得很,你……”
    魏无牙冷冷道:“这些门户俱是万斤巨石,现在已被封死,连我自己也是开不开的。”
    小鱼儿也石头般怔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魏无牙道:“何况,你们就算明知这里的门户都已被封死,还是难免要抱万一的希望,而我就是你们唯一的希望,所以我算淮你们绝不敢杀了我的!”
    他忽又笑了笑,道:“樱儿,你为什么躲在外面不敢进来?”
    苏樱垂首走了进来,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魏无牙瞪着她瞧了半晌,又瞧了瞧移花宫主,道:“我一向对你不错,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樱垂首道:“我……我不知道。”
    魏无牙笑道:“你若瞧瞧这两位宫主,再自己照照镜子,就会知道了。”
    小鱼儿心里一动,这才发现苏樱和移花宫主的容貌竟有七分相似之处,她们都是绝世的美人,面色又都是那么苍白,神情又都是那么冷漠,看来简直就像亲生母女,同胞姐妹差不多。
    苏樱也不知是惊是喜,动容道:“你老人家对我好,难道就是为了我长得很像她们?”
    魏无牙道:“不错,否则天下的孤女那么多,我为何要将你一个人救回来?我一向对你百依百顺,就因为我要将你养成冷漠高傲之态,我要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就因为我要养成你孤僻的性格……”
    苏樱道:“你老人家想尽法子,难道只为了要使我变得和她们一模一样么?”
    只听小鱼儿拍手大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你的心上人竟是移花宫主,就因为你得不到她们,所以因爱生恨,才会对她们恨之入骨。”
    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丑侏儒,竟会爱上世上最最高贵,最最美丽的女人,这种事实在不可思议,妙不可言。
    小鱼儿越想越好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魏无牙却一本正经,缓缓道:“二十多年前,我专程赶到移花宫去,向她们两位求亲……”
    小鱼儿喘着气笑道:“你……你向她们求亲?”
    魏无牙正色道:“这正是智慧和美丽的结合,正是世上最严肃、最相配的事,你为什么要笑!”
    小鱼儿道:“是是是,这件事实在再相配也没有,只可惜她们非但不答应,还要杀了你,你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来的,是么?”
    魏无牙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说话,却已无异默认。
    再看移花宫主姐妹两人,已气得发抖。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有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来向你们求亲,正是你们的光荣,你们为何竟不肯答应呢?我实在觉得很可惜。”
    魏无牙大笑道:“你用不着激怒她们,要她们向我出手。她们就算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劝她们莫要杀我才是,等我自己饿得受不了时,说不定会想出个法子,将封死的门户再打开的。”
    小鱼儿瞪着他瞧了半晌,道:“不错,你现在的确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魏无牙道:“你第一样要问我的,就是方才究竟有谁来了?能一剑将青玉石椅劈开的人,究竟是谁?对不对?”
    小鱼儿道:“不对,这件事我已用不着问你,只因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谁也没有来。”
    魏无牙大笑道:“谁也没有来?在甬道上留下脚印的难道是我么?”
    小鱼儿道:“甬道上那些脚印只是你自己刻出来的,所以才会那么整齐。”
    魏无牙目光闪动,道:“外面树林中那些人又是谁杀死的呢?”
    小鱼儿道:“自然就是你自己杀死的,你打他们的耳光,他们自然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避,你要他们上吊,他们就不敢跳河。”
    魏无牙道:“如此说来,那青玉石椅难道也是被我自己劈开的么?”
    小鱼儿道:“你即然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你手里就一定有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这宝剑即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就一定能将椅子劈开两半……这道理岂非明显得很么?”
    魏无牙叹了口气,道:“不错,这道理实在很明显了。”
    小鱼儿道:“你将树林中的那些徒弟杀死,又在甬道上刻下那些脚印,就是为了要引诱我们走进来。”
    魏无牙道:“这也很有理。”
    小鱼儿道:“但你又生怕我们一走进来,发现这里已没有人,就立刻又走出去了,所以你就将那石椅劈成两半,叫我们心中猜疑,而且……”
    他歇了口气,才接着道:“这里的门房即然全都是千斤巨石做成的,要将它们完全封死,也绝对不是一时半刻间能做得到的。”
    魏无牙接着道:“所以我就要将你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那张石椅上。我才有时间从从容容将门户封死,是么?”
    小鱼儿附掌道:“正是如此。”
    魏无牙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从轮椅上跑到地下。
    小鱼儿瞪眼道:“你笑什么?我猜的难道不对么?”
    魏无牙大笑道:“对对对,实在太对了,你实在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小鱼儿笑道:“对于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敢自谦。”
    魏无牙道:“只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
    小鱼儿道:“哦?”
    魏无牙道:“你到我这地方来过,总该知道,这里到处俱都是奇珍异宝,现在为什么连一件都没有了呢?”
    小鱼儿怔了怔,道:“这……这自然是你要你的徒弟带出去了。”
    魏无牙道:“我为什么要他们带走?我即已决心死在这里,为什么不将这些珍宝拿出陪葬,却将它们送给别人,我即然从来也未将我的徒弟当作人,为什么要让他们落个大便宜?……这其中道理你想得通么?”
    小鱼儿眼睛忽然一亮,道:“这只因你想看我们死了后,再走出去。”
    魏无牙道:“我若有这样的打算,更不该将珍宝送走了,只因我此刻若想走出去,一定要等你们全都死光,我难道还怕你们这些已死了的人来抢我的珠宝么?”
    小鱼儿这次真的怔住了:“如此说来,这地方难道真有位武林高手来过么?来的这人是谁?”
    魏无牙道:“这人是你认得的。”
    小鱼儿道:“你怎知我认得他?”
    魏无牙悠然道:“只因他曾经问起过你。”
    小鱼儿面上变了变颜色,忽然大笑道:“你难道要告诉我,来的这人是燕南天么?”
    魏无牙眼睛盯着他,一字字道:“不错,来的这人正是燕南天!”
    □□□
    小鱼儿怔了许久,忽又大笑起来,道:“燕南天若来过,你怎么还能活在世上害人?”
    魏无牙冷笑道:“你以为他武功比我高?”
    小鱼儿面色又变了变,但瞬卽展颜笑道:“他若真的来过,甬道上的脚印就是他留下来的,石椅自然也就是被他神剑所劈开,这一剑之威,足以惊动天地,就凭你这身本事,只怕还难伤得了他一根毫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魏无牙默然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单只他那一剑之威,已足可睥睨天下,我实在还不是他的敌手。”
    小鱼儿道:“他若真的来过,为何没有杀了你呢?”
    魏无牙缓缓道:“这自然有交换条件。”
    小鱼儿道:“什么条件?”
    魏无牙道:“我答应交给他一个人,他就答应不伤我性命。”
    小鱼儿追问道:“你答应将谁交给他?”
    魏无牙道:“江别鹤!”
    □□□
    小鱼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江别鹤?燕大侠竟肯为了江别鹤,饶了你的性命?”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为什么要救江别鹤?”
    魏无牙笑道:“他不是为了要救江别鹤,而是要杀他。”
    小鱼儿不禁又是一怔,道:“他和江别鹤又有什么仇恨?”
    魏无牙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可知道江别鹤的本来面目是谁么?”
    小鱼儿道:“是谁?”
    魏无牙道:“他本来就是你父亲的书童江琴,从小就在你们家长大,你父亲和他名虽主僕,其实却无异兄弟。”
    小鱼儿吃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忍不住问道:“江琴即然和先父也情同手足,燕大侠又为何要杀他?”
    魏无牙道:“江枫非但是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江湖好汉们早已想打他的主意了,只是碍着燕南天,所以迟迟不敢下手。谁知道江枫忽然鬼迷心窍,竟和移花宫门下一个女徒弟私奔了,这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
    小鱼儿怒道:“你说话用字最好放文雅些。”
    魏无牙龇牙一笑,悠然接着道:“这两人虽然已爱得发晕,不顾一切,但也知道移花宫主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两人一逃回来,江枫就将家财送的送,卖的卖!自己只带着些随身细软淮备亡命天涯,隐居避祸。”
    小鱼儿怒道:“所以你们这些臭强盗就红了眼睛。”
    魏无牙道:“不错,江枫的计划,是要江琴先轻骑去找燕南天,他自己再带着你母亲穿过一条久已废置的古道,赶去和燕南天会合,这计划本来不错,他走的路本来也很秘密,只可惜江琴还没有去找燕南天时,就先找到咱们‘十二星相’了。”
    小鱼儿狠狠道:“难怪你认得江别鹤,原来你们早已狼狈为奸,干过买卖。”
    魏无牙一笑道:“这件事我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出手,因为我就算不出手,也不怕他们得手后不分给我,而且我那时也正有别的事不能分身。”
    小鱼儿道:“出手的是被燕大侠宰了?他们早该明白燕大侠的手段,为什么还要出手?”
    魏无牙道:“他们本来打算将这笔帐算在移花宫主身上的,让燕南天认为这是移花宫主动的手,再加上江琴又将你父亲带出来的东西开了张清单,这么大的买卖,‘十二星相’又怎肯放过?”
    小鱼儿咬牙道:“但江琴也该知道‘十二星相’是什么角色,这买卖即然已归了十二星相,他还有什么便宜好佔的?”
    魏无牙笑道:“他的贪心并不大,只要佔其中两成,他也知道我们‘十二星相’做买卖最公道,只要答应分给他的,就绝不会赖账。而且,你父亲虽然将他当自己兄弟,但在别人眼中,他还只不过是个江枫家里的一个奴才,你父亲若不死,他就一辈子也休想出头。”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这人的贪心虽不大,野心却不小,一心只想在江湖中成名立万,所以他就非先害死你父亲不可。”
    小鱼儿只觉手脚冰凉,默然半晌,道:“但我父亲后来并不是死在‘十二星相’手上的,是么?”
    魏无牙道:“后来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太详细,我只知道等燕南天赶去的时候,你父母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
    小鱼儿强忍住心里的悲痛,道:“无论我父母是谁动手杀死的,这原因总是由江琴而起。他若不出卖我父亲,这些人就一定找不到他老人家的,是么?”
    魏无牙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即是如此,燕大侠那时为何不杀了他呢?”
    魏无牙道:“燕南天那时只怕还不知道江琴是罪魁祸首,等他知道的时候,江琴早已溜了,从此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听见过江琴的消息,也没有再听到燕南天的消息,后来我才听说燕南天已死在恶人谷。”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谁知这消息竟是放屁,燕南天非但没有死,而且武功又精进了不少,那江琴摇身一变,竟变成江南大侠了。”
    小鱼儿默然半晌。他实在也想不通燕南天怎会忽又现身的?他的病势怎会忽然痊癒?难道是忽然出现了什么奇蹟?还是另外又有个像“南天大侠”路仲远那样的人,又借用了“燕南天”这名字?这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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