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4章灵犀一点通
    胡不愁木立当地,动也不动。阳光照着他矮小的身子,在万老夫人眼中,这身子似已突然十分巨大。
    就连他身上那破烂的衣衫,都似已变为辉煌的盔甲;他那满头乱发,在阳光下也似变为帝王的黄金冠冕。
    伽星大师挣扎着爬起,又跌下。
    他嘴角已沁出鲜血,身子也难爬起,但口中却突然狂笑道:“好!好!老僧果然没有白等……紫衣侯的秘笈果然天下无双,竟能使这毛头小子胜过了老僧……”
    胡不愁木然道:“只可惜你是瞧不到那秘笈的了。”
    伽星大师大笑道:“只要这种绝代武功能留传后世,便是武道之幸,便是后人之福,我瞧不瞧得见,又算什么?”
    胡不愁望着这倒在地上辛苦挣扎、疯狂大笑的异僧,心中突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佩服之意。
    他的一生,委实只有一个目标。
    向武道的巅峰迈进。
    无论他是否成功,他的确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胡不愁叹息一声,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扶起。
    突听水天姬娇笑喝道:“你这老妖精,还想往哪里逃?”
    胡不愁转身望去,水天姬已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衣领。
    ×××
    万老夫人早已悄悄想溜,但还未溜出三步,便被水天姬一把捉住。她身子一软,便已跪倒在地,苦着脸道:“水姑娘,你……你何必又来为难我老婆子?”
    水天姬笑道,:“为难你?我本该一瞧见你就宰了你才是。”
    万老夫人颤声道:“我老婆子对水姑娘一向不错。”
    水天姬娇笑道:“你对我不错?我将你当做知心朋友,你却千方百计地要害死我,这难道也算对我不错?”
    万老夫人道:“但……但我老婆子虽然有过,却也有功。”
    水天姬笑得越甜,她便越是害怕,怕得连舌头都短了,只因她深知水天姬杀人的时候总是在甜笑着的。
    水天姬果然笑得更甜了,柔声笑道:“你还有功?你有什么功?我倒要听听。”
    万老夫人道:“若不是我老婆子,胡不……胡大侠此刻只怕还在那密舱中,又怎么会出来,又怎么会击倒伽星大师?”
    水天姬格格笑道:“你这张嘴呀,果然能将死人都说活!但我可不听你这一套,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要……”
    突听胡不愁道:“你饶了她吧!”
    水天姬回首一笑,道:“为什么要饶她?这老妖精害的人还不够?”
    胡不愁叹道:“但她说的本也不错,若不是她这一逼,我当真不知要到何日才敢出来,在那密舱中,我委实已全无自信。”
    他黯然一笑,接道:“若不被她这一逼,说不定我永远都不敢出来也未可知。”
    水天姬凝目瞧着他,瞧了许久,终于嫣然一笑,柔声道:“好,你说饶了她,就饶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对人狠毒,那当真比任何人都狠毒,但她若是对人温柔起来,那却又当真比任何人都温柔。
    胡不愁笑道:“谢谢你。”
    七年的黑暗、艰苦与寂寞,已使他往昔终日挂在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生涩,但看来却另有一种魅力。
    水天姬凝注着他,轻轻道:“我本该谢谢你才是。”
    突然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燕子般掠回茅屋。
    ×××
    等水天姬再从茅屋中出来时,胡不愁已在小溪中洗清了七年的污垢──若非有绝大的定力与决心,这七年的污垢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
    五色帆已卸下,水天姬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是该走的时候了。
    胡不愁道:“万老夫人乘来的船,不知还能不能用?”
    万老夫人赶紧道:“能用的。”
    水天姬笑道:“船只要不沉,我就有法子叫它走。”
    胡不愁道:“船上还有人么?”
    万老夫人道:“有的,但却已被伽星杀了。”
    胡不愁长长叹息了一声,转目望去,只见伽星已坐起,盘膝坐在地上,就像是木头雕的,动也不动。
    他人虽未死,但心却已死了。
    他已知道自己永远再也不能登上天下武林的巅峰。
    胡不愁叹道:“万老夫人,你扶他起来吧!”
    水天姬道:“扶起他?你要带他走?”
    胡不愁道:“无论如何,此人终究是一代武林宗师,咱们岂能将他弃之于不顾?”
    水天姬嫣然笑道:“世人皆欲杀,汝意独怜才。”
    胡不愁笑道:“不错。”
    伽星大师似已完全麻木,万老夫人去扶他,他就站起来,万老夫人要他走,他就举步。
    胡不愁自那密舱中捧出了数十本黄绢书册,用五色锦帆仔细包起。他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谨慎而恭敬,甚至连水天姬瞧见那些书册时都不禁肃然起敬。这正是一代奇侠紫衣侯毕生心血的结晶,这正是天下武功精华之所在,这正是绝世的宝物。万老夫人虽不敢去瞧,也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上几眼。
    只有伽星大师,他甚至连眼珠子都未动一动。
    他似已自知绝望,瞧也不过徒增悲痛。
    胡不愁背起包袱,万老夫人当先带路。
    水天姬目光四转,幽幽道:“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但如今真要走,我竟有些舍不得走了。”
    她嫣然一笑,接道:“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鬼地方竟是如此可爱,假如有一天我能抛开一切住在这里,那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胡不愁凝注着她,微微笑道:“只要你真的这么想,那一天总会来的。”
    水天姬道:“真……真的么?”
    胡不愁道:“真的。”
    两人目光相遇,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甜蜜之意。
    ×××
    巨大的包袱在胡不愁身上,竟是轻若无物,他大步而行,万老夫人更是归心如箭,走得自也不慢。
    片刻间几个人便已走到海边。
    阳光映着碧海,碧海连天,胡不愁放眼望去,但觉心胸一畅。七年的积郁,在这一瞬间便已被海风吹去。
    但船呢?
    海岸边但有乳白色的浪花飞溅,哪有船的影子。
    胡不愁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船在哪里?”
    万老夫人面上早已变得惨白而无血色,四肢也似俱都僵木,声音也都已嘶哑,颤声道:“明……明是在这里……”
    水天姬道:“明明是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万老夫人道:“奇怪……奇怪……奇怪……奇怪……”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奇怪”,似乎再也不会说别的话。
    胡不愁道:“莫非是被浪冲走了?”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将船……”
    水天姬截口道:“若不可能被浪冲走,那就是被人驶去了。”
    万老夫人道:“不可能,不可能,公孙红与梅谦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脚道:“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却明明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撞见了鬼不成?”
    万老夫人满头大汗,喃喃道:“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师突然大声道:“那两人没有死。”
    水天姬道:“你怎知道?”
    伽星大师冷冷道:“是我下的手,我怎会不知。”
    万老夫人道:“但我明明瞧见……”
    伽星大师道:“老僧下手,难道还会没有分寸么?”
    这句话说出,再也无人和他争执──武功练到伽星大师这样的地步,下手又怎会没有分寸。
    万老夫人“噗”的坐在地上,失声道:“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两人偷偷驶走了。”
    伽星大师仰天怪笑道:“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练就算白费了。”
    七年的苦练俱付流水,幸福的憧憬也成泡影,这打击又岂是任何人所能承受,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对望一眼,两人却笑了起来。
    水天姬道:“这里有木头么?”
    胡不愁道:“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只要有木头,咱们就能回去。”
    ×××
    以帆布、树以及一种这海岛所特产的树胶所搓成的绳索是异常坚固的,甚至连胡不愁都难拉断。
    海岛上生长的树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坚固的绳索、如此巨大的树木所造成的木筏,虽无海船的灵使,也足以禁受海上的风浪。
    又何况木筏上的都是绝顶高手,又有谁在乎区区风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完成。
    水天姬兴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子五色帆。
    五色帆终于又飘扬在海上!
    航行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已瞧不见那海岛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节风帮他们辨别方向。
    晚上则有星辰。
    满天星辰,每一粒星辰象征着他们一个希望。
    于是朝阳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阳下看来更是妖艳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只要没有暴风雨,几天后咱们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绝不会有暴风雨的,老天对咱们已虐待了七年,现在也该是他老人家补偿咱们的时候了。”
    万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不错,不错,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几天绝不会有暴风雨,水姑娘和胡大侠都已时来运转了。”
    水天姬笑道:“你倒是善颂善祷。”
    胡不愁遥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七年……故人别来不知是否无恙?”
    水天姬道:“你还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见着他们了。”
    胡不愁展颜笑道:“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们现在想必已声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凭他们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们近来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道:“同样的话,你已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过多少次,现在你还要问个什么?”
    胡不愁道:“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总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说是万事通了,又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水天姬道:“万事通总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紧陪笑道:“正是,正是。”
    过了半晌,胡不愁又道:“还有宝儿,这孩子想必已长大了。以他的聪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却猜不到他已长成什么模样?”
    水天姬笑道:“这句话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我知道这句话我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就又忍不住要重说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你如此想他们,却不知他们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们。”
    水天姬道:“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决不去想他们。”
    胡不愁笑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间,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师竟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么可怕。
    ×××
    水天姬皱眉道:“你笑什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我笑你们都是在痴人说梦。”
    水天姬嗔道:“你才胡说八道,我们……”
    伽星大师道:“你们再也休想见着他们了,你们再也休想回去。”
    万老夫人变色道:“你……你说什么?”
    伽星大师道:“这只木筏立刻就要沉了。”
    水天姬跳了起来,喝道:“你……你放屁!”
    伽星大师冷冷笑道:“绳子立刻就要断了。”
    水天姬、胡不愁、万老夫人不由自主俱都垂首望去,只见绑住木筏的绳索果然每一截都断了十之八九,只剩下细细的一根维持着木筏不散,但谁都可瞧出,这是再也支持不了半个时辰的。
    胡不愁纵然镇定,此刻也不禁为之失色,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伽星大师闭起双目冷冷道:“这自然是老僧动的手脚。”
    水天姬一把揪住他,怒道:“你疯了?你难道也不要命了?”
    伽星大师道:“老僧正是已不要命。”
    万老夫人惶声道:“你可是生怕我不给你解药,所以才如此?”
    伽星大师道:“哼!”
    万老夫人嘶声道:“但我那是骗你的,那梅子里根本没有毒。”
    伽星大师道:“有毒无毒,俱都无妨。”
    万老夫人道:“那……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伽星大师霍然睁开双目,目光如电,凝注着那一包紫衣侯的武功秘笈,一字字缓缓道:“老僧既不能得到此物,便要它陪老僧同沉海底。”
    万老夫人手脚颤抖,道:“你疯了……你疯了……”
    胡不愁大喝道:“大家且莫惊慌,先镇定下来,再作……”
    伽星大师狂笑道:“胡不愁呀胡不愁,你镇定又有何用?你学会了紫衣侯的武功又有何用?还是随老僧一起去海底躺着吧!”
    突然跃起身子,扑向胡不愁。
    胡不愁反手一掌,直切他左右双腕。
    伽星大师双臂一伸一缩,毒蛇般缠向胡不愁。
    胡不愁变招如电,划过伽星脉门。
    眨眼间两人便拆了七八招之多,招招俱是快如闪电,招招俱是间不容发,招招俱是妙到毫巅的武功绝学。
    水天姬与万老夫人都不禁瞧得惊心动魄,几乎已忘了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已系于“一线”。
    只见胡不愁虽伤不了伽星,伽星也缠不住胡不愁。
    但突然间“咔嚓”一响!
    一个浪头抛来.木筏立时四分五裂。
    水天姬失声呼道:“胡不愁……”
    呼声未了,她身子便已被海水淹没。
    隐约间似乎也有人高声呼道:“水天姬……”
    但呼声已被海浪声与伽星的狂笑声扰乱,水天姬虽想挣扎着向呼声处游去,却总是辨不出方向。
    幸好她水性精通,三两个浪头过去,她身子便已浮起。
    只见海面上到处飘流着木干、断索以及一些由海岛上带来的食物,贝壳……却瞧不见人。水天姬突觉悲从中来,立刻泪流满面。
    她关心的不是伽星大师,更不是万老夫人,也不是她自身的生死安危,她关心的只是胡不愁。
    她突然发觉,她对别人竟也会比对自己更关心,这简直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她伸手攀住一根木头,嘶声呼道:“胡不愁……胡不愁……你在哪里?”
    呼声激荡在海上,海浪也似在陪着她呜咽。
    她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声音渐渐嘶哑,渐渐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昏昏迷迷,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醒醒,醒醒,我在这里……”
    水天姬陡然自昏迷中醒来,胡不愁果然已在她身边。
    一时之间,她心情之激动,实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她再也顾不得一切,紧紧抱住了胡不愁,喃喃道:“你不要走……你永远再也莫要离开我……”
    胡不愁只觉嘴里咸咸的。是海水?是泪水?
    他什么也说不出……他什么也不必说了。
    ×××
    柔情虽美,蜜意虽甜,但现实却更残酷。
    两人暂时虽忘却了一切,但渐渐就觉得手掌发疼发麻,身子也发疼发麻──两人还在怒海中。
    海天茫茫,怒海无情。
    他两人虽能暂时依附着这根木头,但又能支持多久?
    可爱的阳光此刻也变得更可恨起来,照得他们眼发花、头发昏、嘴发干,全身皮肤发裂。
    终于水天姬道:“万老夫人呢?”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伽星……”
    胡不愁道:“不知道。”
    水天姬道:“看来只有我们两人还活着。”
    胡不愁轻叹道:“不错。”
    水天姬嫣然笑道:“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回去。’
    胡不愁道:“不错,我们一定能回去。”
    水天姬道:“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你想见的那些人了,莫不屈、金不畏、公孙不智,还有方宝儿……是么?”
    胡不愁道:“还有我的师父,你的母亲……”
    水天姬笑道:“我们不久就能喝到甜甜的水,那比海水要甜得多……还有舒服的床、新鲜的水果……是么?”
    胡不愁道:“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想吃水蜜桃、大白梨,还有西瓜,又甜又大的西瓜……”
    “瓜”字还未说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痛哭着道:“我们何苦还在自己骗自己!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是再也不能回去了,什么人我们都已见不着。”
    胡不愁黯然,只有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莫哭……莫要哭……”
    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确知道,他们的生命的确已不能再活多久。
    水天姬也不知哭了多久,方自抽泣着道:“你可知道,我自从长大后,就只有笑,就只有瞧别人哭,自己从未哭过,但今天,我……我竟哭了两次。”
    胡不愁道:“你……我……”
    水天姬道:“其实我不该哭的,我本该笑的……有你在旁边陪着我,我还有什么遗憾?我还要再求什么?”
    她果然笑了,但这笑却比哭更令人心碎。
    胡不愁哑然道:“想不到……想不到你会对我……”
    水天姬道:“我也想不到我会对你这样……这是缘,不是么?若不是这许许多多的灾难,我又怎会和你在一起?”
    胡不愁道:“灾难……许许多多的灾难……我该恨还是该感激?”
    水天姬道:“我要感激的。若不是如此,我只怕永远也不知道我也有真实的情感……有了真情,死又算什么?”
    死又算什么?
    以死亡来证实的爱,岂非最真实的么?
    ×××
    阳光落下,星辰升起,星辰落下,阳光又升起。
    日去夜来,两人已不知过了多少天,只知道自己的精神已渐渐崩溃,嘴巴已干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此时此刻两人已不用再说话了。
    两人的心已融化在一起。
    两人已可静待死亡而无遗憾。真的无憾么?只不过是虽有遗憾也无可奈何而已。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睁开眼睛,凝注胡不愁,轻轻道:“亲爱的……永别了!”
    胡不愁道:“你说什么?”
    水天姬道:“我已受不住了,要……要先去了。”
    胡不愁嘶声道:“你……你不能。”
    水天姬凄然道:“再挣扎下去,也不过是多受苦而已,你……你还是让我早些走吧。你难道情愿让我多受苦么?”
    胡不愁道:“但你……你……”
    他嘴里已说不出话来,但一双手却紧拉着她不放。
    水天姬道:“让我走吧,求求你,让我走吧!”
    胡不愁咬一咬牙道:“若是要走,咱们就一起走。”
    水天姬嘶声道:“你不能,你不能……你还有机会。”
    胡不愁凄然笑道:“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机会?你难道还不知道这许多年来我是凭着什么支持下去的?能够和你在一起死,我已觉得心满意足,你……”
    突然放声大呼道:“啊,你不必死了,我也不必死了!你瞧,那是什么?”
    白云下,碧海上,竟已出现一点帆影!
    ×××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
    能够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死,固然已十分幸福,但能够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那总要比死好得多。
    胡不愁、水天姬拼命划着那根木头,他们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船,果然渐渐近了。
    胡不愁放声大呼道:“船上的朋友,能不能把船驶过来,救我们一命。
    船上没有回应。
    胡不愁大呼道:“船上的朋友,可听见我的话么?”
    那艘船却只是在海面上飘荡着,既不驶近,也不远去。船上虽挂着帆,却瞧不见操作的水手。
    水天姬失声道:“船上像是没有人?”
    胡不愁道:“奇怪,的确有些奇怪。”
    水天姬道:“这艘船莫非已被海盗洗劫,船上的人已死光了?”
    胡不愁道:“无论如何,咱们先设法上船再说。”
    上船本是件容易的事,但水天姬与胡不愁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上得船后,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但毕竟他们已上了船,他们的生命总算已有了可靠的依托,死亡似平已离他们远去。
    只是两人还不能十分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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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盗亦有道
    胡不愁道:“船上果然没有人。”
    水天姬道:“嗯,若是有人,早已出来瞧了。”
    胡不愁道:“这艘船若真的被海盗洗劫,但愿海盗手下留情。”
    水天姬道:“莫要将食水也劫去。”
    胡不愁道:“你坐着,我……”
    水天姬道:“我也陪你进去瞧瞧。”
    两人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句话根本不必说完,对方便可接着说下去。两人相视一笑,相拥而起。
    他们互相依偎着,想走入船舱,但还未走出几步,两人便不禁同时驻足,同时惊呼出声来。
    死尸!他们竟赫然发现一具死尸。
    ×××
    那具死尸就倒在船舱口,身上的衣裳固是破烂不堪,须发也是又脏又乱,显然生前便已在海上飘泊许久。
    死尸身上并无伤痕,但眉心……
    眉心竟赫然有一道血口。
    水天姬身子一颤,道:“你瞧……你瞧这死尸致命的伤痕。”
    胡不愁也已面色大变,失声道:“白衣人。”
    水天姬道:“一……一定是他,除了白衣人外,我想不出还有谁的手法如此干净利落。但死的这人又是谁?”
    胡不愁道:“值得白衣人下手的,必非泛泛之辈。”
    水天姬道:“我去擦干他面上的血污,说不定就会认出他了。”
    胡不愁目光凝注着一点,缓缓道:“不必擦了,我已认出了他。”
    水天姬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舱门旁闪动着晶亮的光芒的乃是件奇异的兵刃──一柄奇异的刀。
    水天姬失声道:“天刀梅谦?”
    胡不愁沉声道:“我虽未见过梅谦,也没见过这兵刃,但此人必是‘天刀’梅谦无疑。”
    水天姬道:“原来他们并没有死。原来这艘船就是万老夫人乘来的那艘,他们醒了后,将船偷偷驶走,却不想在海上遇着了白衣人。”
    胡不愁道:“梅谦既在此,公孙红想必也在。”
    水天姬叹道:“公孙红想必也难逃毒手。”
    胡不愁沉吟道:“但这其中还有奇怪之处。”
    水天姬道:“不错,是有些奇怪……他们纵然在海上遇着白衣人,但海面如此宽阔,白衣人又怎知他们在这船上,又怎会到这艘船上来取他们的性命?”
    两人绕过死尸,再往里面走,果然又发觉一具死尸。
    这具死尸面朝下,双手伸在面前,十指如钩,像是想抓穿那甲板,他在临死前,显然还在挣扎着向前爬。
    胡不愁道:“公孙红果然在这里。”
    水天姬凄然道:“他也算得是……”
    一句话未说完,那死尸突然发出了声音。
    水天姬、胡不愁可当真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只听这声音模糊不清,呻吟着道:“我……非公孙红……”
    水天姬抓紧胡不愁的手,颤声道:“你是谁?”
    那“死尸”却再也不能回答,只是不断呻吟着道:“水……水……水……”
    一提起“水”,胡不愁与水天姬立刻觉得嘴唇已都如火烧般裂开,立刻也几乎说不出话来。
    水天姬哑声道:“水……水在哪里?”
    那“死尸”的手指动了动,点了点舱板。
    胡不愁与水天姬立刻扑了过去,“砰”的扑在船板上,掀起了那块板子,下面果然有几个瓦制的水缸,还有紫铜水壶。
    两双手一齐伸了下去,将水壶提起。胡不愁要将壶口送到水天姬的嘴边,水天姬要将壶口送给胡不愁。
    但两人瞧了那“死尸”一眼,还是一齐将壶口送了过去。
    ×××
    水,当真是生命的泉源。
    有水人口,那已奄奄一息、不能动弹的“死尸”便突然有了活力,两只手紧抓着水壶,再也不肯放松。
    水,也使得水天姬的眸子明亮起来,她就像是朵枯萎的鲜花,一得到水的滋润,便又恢复了娇艳。
    那“死尸”已翻过了身,平躺在板上,满足地喘息着,眉心也赫然正有一条血口,只是想必并不十分深。
    否则他又怎会活到此刻。
    胡不愁最后将那壶水喝得点滴不剩,也喘息着道:“你究竟是谁?”
    那“死尸”道:“我?我才是‘天刀’梅谦。”
    水天姬道:“呀……死的那人是公孙红?”
    梅谦道:“嗯……你们是谁?”
    胡不愁抢先道:“在下胡不愁,乃是……”
    他话未说完,梅谦已霍然睁开双日失声道:“胡不愁?你可是方宝玉的师叔?”
    胡不愁展颜笑道:“不想宝儿的名声已如此响亮。”
    却见梅谦又闭起眼睛,喃喃道:“天幸……天幸……要我死前还能见到你……”
    胡不愁讶然道:“你难道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梅谦道:“有……有许多……”
    胡不愁道:“你慢慢说吧,不忙,反正时间还多得很。”
    梅谦嘶声道:“时间已不多了,我一喝下水,就活不长了,最多也不过……”
    胡不愁跌足道:“呀!我竟忘了,伤重之人,最忌喝生冷之水。但你既明知如此,怎的也……也要……喝?”
    梅谦惨笑道:“能喝到水,死又何妨。”
    水天姬凄然道:“我也知道这种滋味,也知道你的心情。有时一口水的确比生命还要可贵,你……你就快说吧!”
    梅谦道:“白三空你认得?”
    他忽然提到“白三空”这名字,胡不愁又不禁吃了一惊,强笑道:“自然认得,弟子怎会不认得师父?”
    梅谦道:“好!好……你师父实未死……”
    胡不愁道:“我知道。”
    梅谦道:“当今江湖中人虽知他未死,都以为他隐居在金氏园林之中,不见外客,却不知他不但早已化身而出,而且也已在江湖中做了不少事,那日泰山之会揭穿火魔神火药藏处的,也就是他老人家。”
    胡不愁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问道:“什么泰山之会?什么火药?”
    梅谦道:“这些事,你回到中土,就会知道的。”
    胡不愁道:“你莫非见着了他老人家?”
    梅谦惨笑道:“我若未见着他,也不会身在此处了。”
    胡不愁笑道:“为什么?”
    梅谦道:“我壮年才至东瀛学武,未到东瀛前,与他本是儿时旧友,是以此处重逢时,他才会对我说出了一件秘密。”
    胡不愁更奇怪,急急迫问道:“什么秘密?”
    梅谦道:“白衣人的秘密。”
    ×××
    胡不愁耸然动容,失声道:“他老人家说了些什么?”
    梅谦道:“他自白衣人剑下重生后,便苦苦研究白衣人的武功路数。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许多年来,他终于研究出白衣人武功的破法,只是他心感白衣人剑下留情之恩,是以从不肯将此破法说出。”
    胡不愁道:“但……但他老人家又怎会告诉了你?”
    梅谦道:“只因我见着他时,他正要以身赴险。此去生死存亡,实不可卜。为了他唯一的孙子方宝玉,他才将这秘密向我说出。”
    胡不愁道:“为了宝儿?”
    梅谦道:“只因方宝玉已被当今天下武林公认为白衣人的对手。”
    胡不愁道:“既然如此,他老人家为何却向你……前辈说……”
    梅谦截口叹道:“他若将此秘密说与方宝玉,岂非有负白衣人之恩情,但我……唉,我与白衣人也是好友,他向我说出这秘密,只是要我速至东瀛,劝阻白衣人……白衣人若知道中原武林已有人能破解他的武功,只怕便会打消重来中原以血洗剑之意,那么不但宝玉得救,江湖也可免遭此劫。”
    胡不愁动容道:“但……但前辈你……”
    梅谦道:“我受他重托之后,立刻兼程东来,谁知在船上被人误解,我苦于不能解释,便只有……只有……”
    胡不愁黯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前辈当真是英雄。”
    梅谦惨笑道:“英雄?英雄又如何?一场惨杀之后,接着又是一场风暴,然后,又遇着个豺狼野兽般的怪人。”
    胡不愁苦笑道:“那,那是伽星大师。”
    梅谦失声道:“哦!原来是他。”
    默然半晌,终于又道:“我虽被他一掌击昏,其实却未负伤,醒来后立刻与公孙红乘涨潮时将船驶走,驶向东瀛。”
    胡不愁道:“那公孙红……”
    梅谦叹道:“我为了要避免他再加阻挠,只有将这秘密隐约透露一些给他,他果然立刻全力助我,却不想我等还未到东瀛,便已在海上遇着了白衣人。”
    胡不愁忍不住道:“但前辈又怎知那船上是白衣人。”
    梅谦道:“敢以孤舟横渡怒海的,除了他还有谁?”
    胡不愁长叹一声,俯首道:“不错!”
    梅谦道:“我唤他上船,婉转向他说出中原已有他武功之破法,劝他打消再至中原之意,原船重返东瀛。”
    胡不愁道:“他……他怎么说?”
    梅谦长叹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我冷笑。”
    胡不愁黯然道:“我可想得出他那冷笑的模样。”
    梅谦满面冷汗,断续着道:“这冷笑无异是逼我出手。我本也有恃无恐,谁知……白三空虽已研究出他武功的破法,但这几年来他却又早已将这破绽弥补。唉!此人剑法之奥妙,于今已真可称是天衣无缝。”
    胡不愁又垂下了头,默然半晌,喃喃道:“前辈一败,他自然也不肯放过公孙红了。”
    梅谦惨然道:“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中原武林……”
    水天姬忽然道:“中原武林真的再无人是他敌手?”
    梅谦道:“直到此刻,我委实想不出谁是他敌手!”
    水天姬道:“那方……方宝玉……”
    梅谦叹道:“那方宝玉之武功虽已妙参天理,却可惜炉火尚未纯青,尚不足与白衣人那千锤百炼的剑法相比。”
    说到此刻,他每说一个字都不知要费多少气力,他每说一个字,身子都会起一阵颤抖。
    水天姬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耳边似乎已听得白衣人那冷漠的语声:“七年后重来,以血洗剑上之辱。”
    她眼中似已瞧见中原武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梅谦的胸膛急遽地起伏着,呼吸已越来越短促,在说过这许多话后,他残余的生命便已所剩不多。
    胡不愁喃喃道:“但家师所研究出的那破法想来毕竟还是有些用的。是以前辈在白衣人那致命的剑下还能不死。”
    梅谦道:“正……正是……”
    胡不愁道:“不知前辈可否将那破法说出?”
    梅谦道:“自……自然可以,只……只是……我……”
    那种精奥的武功,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叙出,此时此刻的梅谦,义怎有精力再说下去。
    胡不愁也已瞧出此点,沉吟半晌,断然道:“前辈先将家师的去处说出,弟子再去问家师也是一样。”
    梅谦道:“但……但愿他……未死……他……他已去……白水宫。”
    胡不愁失声道:“白水宫?”
    水天姬也变了颜色,颤声道:“他……他老人家为何要去白水宫?”
    梅谦道:“只因为他……他的……”
    “他的”什么?
    梅谦永远也说不出了。
    ×××
    夜色,笼罩了海洋。
    没有灯,胡不愁与水天姬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船在飘荡,海浪在起伏,他们都只是坐着不动。
    他们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胡不愁突然喃喃道:“他的什么?梅谦想说的,莫非是‘他的孙子’?”莫非宝玉已去了白水宫,而且已陷身其中,是以他老人家赶去施救?
    水天姬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
    胡不愁喃喃又道:“但愿他还未死……梅谦既说‘但愿’,他老人家想必危险甚重,那么,宝儿……宝儿岂非更……”
    水天姬突然嘶声道:“你莫要说了。”
    胡不愁说道:“是,我不说了。”
    水天姬道:“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胡不愁凄然笑道:“你……你知道?”
    黑暗中,他瞧不见她的面容,尚瞧得见那双销魂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此刻已贮满晶莹的泪珠。
    水天姬幽幽道:“你放心,我虽然……虽然对你好,但……但你师父在白水宫,若有三长两短,你就永远不要再见我,我……我决不怪你。”
    胡不愁垂下了头,默然良久,方自黯然道:“谢谢你。”
    他垂下头,只因他不愿被水天姬瞧见他目中泪珠,但“谢谢你”三个字中的辛酸又有谁听不出。
    谢谢你,谢谢你的体谅与了解,谢谢你为我的委曲与忍受,谢谢你──虽然我的心也碎了。
    还得谢谢这黑暗,隐藏了叙不尽的悲痛、流不尽的眼泪,虽然黑暗可令死亡变得可爱、生命变为痛苦。
    两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冲出去,掌住了舵。
    但天上却五月色星光。
    白天风向不定,晚上没有星光。
    他们竟在海上迷失了方向。
    ×××
    一天、两天……船盲目地在海上飘流。
    船上虽还剩着些饮用的水,但却没有食物──食物已全都被伽星大师拿走,正是要拿给他们吃的。哪知却反使他们吃不到了──命运,命运的安排有时当真是十分奇妙,却又当真是十分残酷。
    于是,他们这才发现饥饿的可怕其实并不在干渴之下,虽然饥饿只能取人性命,干渴却能使人疯狂。
    他们自然也发觉海洋之辽阔实出乎他们想象,几天来,他们非但瞧不见陆地,也瞧不见一艘船舶的影子。
    他们已远离航线。
    也不知在何时,两人又复依偎到一起──死亡虽然可怕,但却也有—件好处,那便是它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人们总是因“生”而疏远,因“死”而接近。
    但两人已再也无力说话。
    饥饿,已慢慢地将他们的生之意识蚕食殆尽,不知何时,他们脑海中已只是一片模糊、一片空白。
    他们竟已不复再有求生的决心、挣扎的勇气。
    到后来,虽已有了星光、有了月色,虽已辨出方向,但胡不愁却已无法站起,他甚至竟已不愿站起。
    黑暗,甜蜜的黑暗已越来越近。
    要睡了,是要睡了……
    两人虽也知道这一睡之下便不会再醒,但却谁也无法抵抗这睡眠的魔力──他们甚至已不愿抵抗。
    胡不愁握着水天姬的手,喃喃道:“你已不必再担心了……”
    水天姬道:“是,世上已没有人能使我们分离。”
    胡不愁道:“没有人……没有事……”
    两人面上仿佛都泛起了笑容。
    水天姬依偎在胡不愁怀抱中,轻轻哼出一首甜蜜的催眠歌曲──两人便在这歌声中静等死亡。
    ×××
    突然间,“嗖,嗖,嗖”三声风响。
    三支铁箭穿入了船舱,“夺”的钉在船板上。
    这是强而有力的箭,黑色的箭身配着血翎,箭翎破空时,风声尖锐而凄厉,似要撕裂人的魂魄。
    但胡不愁却只是睁了睁眼睛,道:“海盗……海盗……”
    水天姬喃喃道:“海盗?”
    突然疯狂般笑了起来,笑道:“他们上得船来,必定失望得很。”
    她虽在狂笑,但笑声却衰弱如耳语。
    只听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舱外大喝道:“霸海无敌!天下扬威!”
    另一人喝道:“顺我者生!抗我者死!”
    野兽般的喝声中,船板“砰砰咚咚”一阵响,几十个人攀着绳索,自那海盗船上飞跃了过来。
    那是艘并不甚大的海盗船,扬着黑帆。
    海盗们穿着鲜艳的裤子、皮革的背心,露出一身闪闪发光的,黝黑的肌肉,就像是生铁打成的一般。
    他们呼喊着,挥动着弯曲的奇形的各式各样的长刀冲进来,就像是一群疯狂的野兽。
    但胡不愁与水天姬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瞧一眼。
    破船、空舱、死尸,再加上两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人──海盗们也愣住了,呼喊也喊不出来。
    几个人嘴里喃喃地骂着,四下去找值钱的东西。两个人走到胡不愁与水天姬身旁,俯身来瞧。
    一个人咧着嘴道:“这两人居然还没死。”
    另一人道:“这两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你瞧,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好像是从野人国来的。”
    第三人凑了过来,嘻嘻笑道:“但这妞儿还真不错,只要好好的吃上两天,包管是个大美人儿,嘻嘻,哈哈……”
    笑声中别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却不知道“大美人儿”只要好好的吃上半天,就能要他们的命──胡不愁与水天姬眼睛更懒得睁开来。
    突听那海盗船上一人格格笑道:“乖儿子们,怎的不舍得回来了?若有什么好东西,也该先给我老人家送过来才是呀!”
    这声音远远传过来,入耳竟清晰得很,胡不愁与水天姬竟觉得这声音仿佛熟悉得很,但却也懒得去想究竟是谁。
    海盗们却都皱起眉头,人人喃喃骂道:“这老不死,居然作威作福起来了。”
    一人道:“有什么法子,咱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她。”
    另一人道:“早知如此,让她淹死多好,何苦救她。”
    几个人一面骂,一面将胡不愁与水天姬抬了起来──胡不愁与水天姬的身子简直软得像是麻布口袋。
    他们昏昏迷迷地被送到那艘海盗船上,鼻子里立刻充满了菸草味、酒味、男人们的汗臭味。
    突听方才那语声怪笑道:“呀!原来竟是你们……这世界真小,当真是太小了。”
    胡不愁与水天姬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瞧。
    他们瞧见的赫然竟是万老夫人。
    ×××
    这海盗船舱中当真是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大块的咸肉,大罐的酒,一堆堆各式各样的衣服,还有一块块金子,一块块银子……这些东西全都乱七八糟的堆在船舱里,简直像是间杂货铺。
    “杂货铺”的中间有张桌子,桌子上更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吃的喝的东西,又像是个烂摊子。
    万老夫人就坐在这烂摊子后面,两手都是油,满嘴都是油,像是从一上船来就吃个不停。
    胡不愁不禁苦笑道:“原……原来是你。”
    万老夫人大笑道:“想不到吧,我老婆子福大命大,居然还未死。”
    海盗们面面相觑:“原来他们竟是认识的。”
    大家一想,这下子只怕什么都落空了,既然已没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早些退下去的好。
    这边海盗们一个个抽身往后走,那边水天姬却紧紧依偎在胡不愁怀抱中,惨然低语道:“这一来,什么都完了。”
    胡不愁亦自惨然道:“什么都完了。”
    水天姬道:“她绝不会放过你的。”
    胡不愁道:“是。”
    两人紧紧握了握手,心里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握手了。他们宁可陷身于虎狼群中,也不愿落在万老夫人手中。
    海盗们已将走得干干净净,哪知万老夫人突然格格笑道:“你们怎的走了,却不将你们的战利品带走?”
    海盗们齐地一愣,道:“但……他们……”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他们虽是我老人家的朋友,但我老人家可也不能让你们完全落空……这样吧,男的你们反正没有用,就留给我老人家,女的么……哈哈!想必你们还总有些用的,我老人家却用不着她。”
    海盗们又惊又喜,万老夫人大笑道:“傻孩子们,还等什么?还不将这大美人儿弄出去……但这大美人儿却是只雌老虎,你们切切不可给她吃东西,若是让她养足气力,你们可一个也别想活了……哈哈!反正她就是没力气,你们也一样可以用的。”
    胡不愁整个人都似已麻木,似乎连怒火都发作不出,他只有眼睁睁地瞧着水天姬被人抬出。
    水天姬也在瞧他。
    两人眼波相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
    ×××
    万老夫人紧紧关起了舱门,笑道:“外面那些龟儿一定要笑我老人家是个老风骚,这么大年纪,还要弄个小伙子关在房里……”
    她拿起只鸡腿,放在鼻子上嗅着,眼睛瞟着胡不愁,笑得更是怪模怪样,格格地笑道:“其实我老人家要你做什么,你可知道?”
    胡不愁闭起眼睛,根本不理她。
    万老夫人笑道:“你闭起眼睛干什么?可是不敢瞧这些好吃的东西?其实,你瞧瞧又有何妨,这些东西,反正都是给你吃的。”
    胡不愁咬着牙,挣扎着,忍耐着,但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那鸡腿竟赫然就在他的眼前。
    一阵阵浓浓的香气,刺激得胡不愁全身都颤抖起来。
    万老夫人笑道:“嗅嗅看,这鸡腿是不是真香?”
    胡不愁嘴角的肌肉像琴弦般颤抖着,他拼命咬牙,也忍不住,他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
    那鸡腿却已缩了回去。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你想吃么?那也容易得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鸡腿……整个一条鸡腿就全都是你的。”
    胡不愁嘶声道:“什……什么事?”
    万老夫人道:“只要你将紫衣侯的武功之秘说出来。”
    胡不愁狂吼道:“不说……我决不说。”
    万老夫人道:“你不说?好,我老人家也决不勉强你,但这鸡腿……唉!这鸡腿的滋味,可真是不错。”
    她拿着鸡腿,不停地在胡不愁面前晃。
    胡不愁已倒在地上滚动着,拼命捶打着胸膛。
    万老夫人笑道:“傻孩子,你何苦虐待自己?只要你说出来……唉!这鸡腿真是不错,不信你且先尝一口。”
    她竟真的撕下一块鸡肉,放到地上。
    胡不愁整个身子却缩成一团,但还是在不停颤抖。
    他恨,他恨自己,怎的会变成如此模样。但他虽恨,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人,饥饿却是恶魔。
    他挣扎着、奋斗着,叫自己的手不要去碰那鸡肉──没有被饿得发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是场多么艰苦的奋斗。
    他满面俱是汗珠,嘴唇已咬得出血。
    万老夫人柔声道:“孩子,吃呀,客气什么?”
    胡不愁终于疯狂般扑上去,将鸡肉吞下。
    这一口不吃还罢,这一口吃下,那肉的滋味刺激得他不但身子颤抖,就连灵魂都颤抖起来。
    他整个人都已投入饥饿的魔火,被折磨、被煎熬!那已不是肉体的痛苦,那痛苦已属于灵魂。
    万老夫人柔声笑道:“孩子,说吧,那些都是你已背熟了的,你说出来有多容易,总比忍受饥饿要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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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老而不死
    胡不愁缩起身子,将头夹在膝盖里。但万老夫人的语声,那似乎带着魔力的语声,还是要往他耳朵里钻进去。
    万老夫人道:“只要你说出来,不但这整个鸡腿是你的,还有这烧肉──猪肉;牛肉,还有洒着胡椒的羊肉,蒸得又白又大的馒头……”
    胡不愁狂吼道:“住口!……求求你,住口。”
    那凄厉的吼声,当真有如负伤的野兽所发出的,令人闻之心碎,但万老夫人却似全未听到。
    她还是缓缓接着道:“你瞧,这猪肉烤得多好,肉皮又香又脆。还有这羊肉,肥肥的羊肉,你若夹在馒头里吃,只要轻轻咬一口,保险你一嘴都是油。”
    胡不愁嘶声道:“我……我说……”
    万老夫人大喜道:“你肯说了么?”
    胡不愁捶着胸,撞着头,但口中终于哀呼道:“我肯说了……我不是人……我肯说了……”
    ×××
    海盗们将水天姬抬了出去,远远地抬到右舷接近船尾的一个避风处,粗豪的笑声才又爆发出来。
    一个麻面汉子,左耳吊着只金环,腰带上斜插着柄闪亮的弯刀,神情看来最是诡异,此刻哈哈笑道:“不想那老怪物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老风骚,竟还要弄个年轻的小伙子,关在舱里捣鬼。”
    另一人身子奇大,脑袋却奇小,奇大的身子穿着件小绿马甲,奇小的脑袋上却缠着条大红头巾,笑道:“只是这老风骚眼光也忒差了,选来选去,竟选了那么个大头猴子。那把瘦骨头,哪禁得起她折腾。”
    另一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就因为她年纪大了,所以才不敢找咱们,否则要散的可就是她那把老骨头。”
    小脑袋冷笑道:“你懂?你懂个屁!越老的才越有劲。”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上?”
    小脑袋重重往地上“啐”一口,道:“我小鲳鱼就算八年没见过女人,也不会要她,你瞧她那一身死肉……啐!”
    目光一转,突然笑道:“何况这里还有个美人儿在等着,各位若是我的好兄弟,就让我小鲳鱼先拔个头筹如何?”
    麻面大汉道:“那不行,她哪禁得起你?”
    另一人笑道:“还是让我吧,我最斯文。”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们都站在一边去。”
    只见此人黑皮靴,黑包头,全黑的洒脚裤子用条黑布带勒住,一脸生铁般黝黑的横肉,右眼上戴着个黑眼罩,竟是个独眼龙。
    但他虽是独眼,那一只眼睛里发出的光却比别人两只眼睛还亮还凶,还令人害怕。
    海盗们见了他,竟果然都退了一步。
    那小鲳鱼已陪笑道:“龙老大若要,自然该龙老大占先的。”
    独眼龙冷冷道:“不要。”
    小鲳鱼喜道:“老大若是不要,那么我……”
    独眼龙道:“你到厨房弄碗热汤,弄块肉来。”
    小鲳鱼怔了怔,讷讷道:“但……但咱们不能给她吃的。”
    独眼龙厉声道:“谁说的?”
    小鲳鱼道:“那老……老……”
    独眼龙怒道:“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小鲳鱼再也不敢说话,但瞧了地上的水天姬一眼,瞧见她那最易激起男子兽欲的衰弱模样,终于硬着头道:“但……但这女子若是有了气力,咱们只怕就动不了她了。”
    独眼龙冷冷道:“咱们本就不动她。”
    这句话说出来,海盗们全都吓了一跳──就连水天姬,她神智虽已全都麻木,但也吓了一跳。
    她若是能睁开眼睛瞧瞧,便可瞧见海盗们脸上那副难受、那副失望的模样。终于还是小鲳鱼壮起胆子,道:“但……但龙老大,这已是到嘴的肥肉,咱们为何大……”
    独眼龙冷冷截口道:“你想动她?”
    小鲳鱼陪笑道:“老大你也该可怜可怜小兄弟们,兄弟们已有七八个月没有上岸了,七八个月没见过女人,这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话犹未了,独眼龙已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吧”的给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整个人都打得飞了出去。独眼龙一只眼睛里凶光四扫,厉声道:“还有谁要说话?”
    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海盗,在他面前居然一个个全都服服贴贴,竟真的没有一个再敢说话的。
    独眼龙道:“谁到厨房去拿东西?”
    海盗们争先恐后一齐涌了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提着肉、端着汤、拿着馒头奔了出来。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面上虽然听话,心里必定不服:龙老大与这女子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强出头来放她?”
    海盗们心里说是,口中却齐声道:“不……不是。”
    独眼龙怒吼道:“是不是?”
    海盗们这才齐地垂首道:“是。”
    独眼龙冷笑道:“但你们若认为龙老大不讲理,你们就错了。我要放这女子,自然是有缘故、有道理的。”
    他不等别人说话,便又接道:“我且问你们,那老妖婆可恨不可恨?”
    海盗们这次却是真心的了,齐声吼道:“可恨!”
    独眼龙道:“咱们若将这老妖婆带回岸上,还有没有脸去见头儿?就算头儿不怪咱们,但这种丢人的事若是传出去,咱们这条船还能在海上混么?”
    这句话更是说到了大家心里,一个个咬牙切齿,骂道:“这老怪物,老不死!”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除了在嘴里骂,还能将她怎样?”
    海盗们面面相觑,颓然道:“咱们非但打也打不过她,就连骂也骂不过她。”
    独眼龙厉声道:“这就是了,咱们既然没法子,就得找人帮忙。”
    海盗们苦着脸道:“找谁?在大海上咱们能找谁?”
    独眼龙指着水天姬,一字字道:“就是这位姑娘。”
    海盗们耸然道:“她?……找她?”
    独眼龙冷笑道:“你们这群呆鸟,难道未曾见到那老妖婆对这位姑娘是何等惧怕?若不是这位姑娘已饿得没有力气,那老妖婆只怕立刻就要跪下。”
    海盗们想了想,齐地展颜笑道:“不错……的确如此……到底是龙老大有头脑。”
    独眼龙叱道:“既已知道不错,还不快些将热汤送上。”
    ×××
    水天姬慢慢地喝下了那碗热汤,又吃了半个馒头、一小块肉,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睛里又有了光。
    她终于坐了起来,嫣然一笑,道:“谢谢你们。”
    她不笑也没有什么,这一笑,却令海盗们全都瞧得呆了。他们做梦也未想到过世上竟有如此动人的微笑。
    水天姬瞧见他们的模样,笑得更甜了,轻笑道:“我本来已准备死的,但你们却救了我,也救了他,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才好。”
    突然盈盈站起,在每人面颊上都亲了一下。
    海盗们本已呆住了,这一下更都变成了木头人,就算用刀在他们身上砍一刀,也没人会觉得疼的。
    独眼龙吃吃道:“姑娘,你……在下……”
    这大汉方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刻在水天姬面前却似已变成了个小孩子,连话都说不出。
    水天姬嫣然笑道:“你放心,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
    独眼龙道:“那……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她这次再也逃不了的。”
    独眼龙瞧了她一眼,瞧见了那甜蜜的动人的微笑,那温柔而可亲的微笑,终于鼓足勇气,又道:“但……但像姑娘这样的人,也能下手杀人么?姑娘你可杀过人么?”
    他方才还蛮有把握,但此刻瞧见水天姬妩媚的笑容,却又不敢相信自己了。
    水天姬娇笑道:“我一个人也没有杀过。”
    独眼龙叹道:“这……只……”
    水天姬娇笑着截口道:“我没有杀过一个人……我只杀过五千多个。”
    独眼龙怔在那里直翻白眼,海盗们更是一个个目瞪口呆,水天姬却伸直了四肢,舒服地躺了下去。
    海风吹乱了她头发,也吹起了她本已不像衣裳的衣裳,她那双莹白修长的玉腿便完全露了出来。
    这双腿虽已有些脏,虽已不如昔日的光泽丰润,但那柔和的曲线、玲珑的足踝,仍足以打动所有男人的心。
    水天姬却完全不在乎。
    她像是根本就未将这些男人当作人似的。
    但这些男人可受不了啦,一个个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咽口水,一个个虽不敢看,却又忍不住要看。
    独眼龙终于忍不住道:“姑……姑娘还不去?”
    水天姬道:“体力还未恢复就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她说“万一”,意思自然是说万老夫人是不太敢和她动手的。
    独眼龙只有垂首道:“哦!”
    又过了半晌,又忍不住道:“和姑娘一起上船的那位是……”
    水天姬道:“他叫胡不愁,他……”
    嫣然一笑,又道:“你看他怎样?”
    她这嫣然一笑,又无异说出了她和胡不愁的关系。
    独眼龙当然只有陪笑道:“很好很好,只是……恐怕……稍微太弱了些。”
    水天姬笑道:“他弱?……嘿!他若不是被饿了十几天,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一个最少可以打你们八百五十个。”
    独眼龙道:“是……是,但现在,他却是危险已极。”
    水天姬笑道:“危险?……他若真有危险,我还会躺在这里?他若真有危险,莫说我还能走,就是爬也要爬去的。”
    独眼龙道:“但……但那老妖婆。”
    水天姬道:“你放心,那老妖婆不会杀他的,就算他打了那妖婆八个耳光,就算他咬下那妖婆一只耳朵,那老妖婆也不敢动他的。”
    独眼龙一只眼睛瞪得有两只那么大,道:“为什么?”
    水天姬道:“因为那老妖婆有件事要求他。”
    独眼龙更奇怪了,道:“那老妖婆反而要求他?”
    水天姬笑道:“嗯!你不相信?”
    独眼龙道:“但姑娘未曾瞧见,怎会知道?”
    水天姬道:“我不用瞧见也能猜得到的,他……”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尖锐的惨呼传了过来。
    ×××
    这惨呼之声,竟是万老夫人发出来的。
    独眼龙耸然道:“老妖婆……这是怎么回事?”
    水天姬亦是惊喜交集,道:“扶我进去。”
    独眼龙俯身扶起了她,手指触到她肌肤的时候,身子突然起了阵异样的颤抖,几乎要突然窒息。
    水天姬道:“扶我过去。”
    独眼龙深深吸了口气,道:“是,但……但……”
    水天姬道:“还但什么,快!”
    独眼龙道:“但姑娘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怎能……”
    水天姬轻叱道:“谁说我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我只不过要将每分力气都留给那妖婆,知道么?……快!”
    独眼龙长长吐了口气,道:“是。”
    以他的气力,像水天姬这么轻的人,他十个都能举起,但不知怎的,此刻水天姬这温暖而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他竟觉重得很,他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简直连路都几乎走不动了。
    但他总算还是走到了那舱房门口。
    船舱中又静了下来,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水天姬道:“撞开门。”,
    海盗们动手的本事虽不行,但撞门的本事总是有的,几个人肩靠着肩一撞,“砰”的一声,门已大开。
    只见万老夫人左手捂着右脸,满脸都是鲜血,胡不愁软软地靠在椅上,嘴上竟也满是鲜血。
    万老夫人的右手正扼住胡不愁的脖子,舱门一开,她手立刻松了,倒退三步,怒叱道:“什么……”
    “人”字还未出口,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水天姬,她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门一开,水天姬就站直了。
    她脸上又充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微笑,看来容光焕发,谁也不会想到她方才还是个奄奄一息的人。
    她微笑着道:“万老夫人,你好么?”
    万老夫人身子虽已僵如木石,但脸上每一丝肉却都在颤抖着,嘴虽然张得奇大,话声却嘶哑得几乎听不出。
    她嘶声道:“你……你怎会……”
    水天姬微笑道:“奇怪吧?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奇怪。但我如今却已知道,饥饿虽是种可怕的病,但好得却很快。”
    她微笑着一步步走过去,万老夫人一步步往后退。
    水天姬走到胡不愁身旁,万老夫人整个身子已贴住舱壁,看来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团肥肉。
    ×××
    水天姬媚笑道:“万老夫人,你怕什么呀?我最多也不过只能杀死你而已,最多也不过只能将你切成一块块的,抛进海里喂鲨鱼,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万老夫人道:“水……水姑娘,我……我又没有对……对不起你们,你……你瞧,连我的耳朵都已被胡少侠咬掉了。”
    她放下手,右边脸上果然已没了耳朵。
    水天姬格格笑道:“唷!这是怎么回事呀……哦!我猜着了,大概是胡不愁说话的声音太小,你听不清,所以将耳朵凑上去,哪知胡不愁却当真饿了,连你的耳朵都要吃,唉……他的胃口可真不错。”
    海盗们忍不住都想笑,但又有些惊异:“想不到这已饿得半死不活的男子,居然还能要这老妖婆上当。”
    万老夫人方才的确是上了胡不愁的当了,此刻苦着脸勉强笑道:“水姑娘猜得真不错,简直好像亲眼瞧见似的。”
    水天姬笑道:“过奖过奖……但胡不愁说的究竟是什么好听的事呀?竟能使万老夫人也这么着急地想去听。”
    万老夫人道:“他……他……”
    水天姬道:“哦,我知道了,他说的必定是紫衣侯武功之秘,是么?”
    万老夫人颓然垂首,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水天姬笑道:“你既已听到紫衣侯武功之秘,现在武功想必进步很多了,只怕……只怕我已不再是你的敌手。”
    万老夫人道:“那……哪有这么快?”
    水天姬道:“幸好没有这么快,否则我还想活么?”
    万老夫人道:“是……不是……是……”
    水天姬悠悠道:“我既然想活,你就莫要想活了。”
    万老夫人嘶声道:“水姑娘……求求你。”
    水天姬柔声笑道:“你若不等我动手,还可死得舒服些,否则……我!”
    万老夫人已噗的跪了下去,大呼道:“求求你,看在我儿子的分上,饶了我吧!”
    水天姬道:“你儿子,你儿子是谁?关我屁事。”
    万老夫人突又呼道:“水姑娘,只要你饶了我,我就说出件秘密,极大的秘密。”
    水天姬眼波一转,笑道:“你且先将‘肩井’、‘气血’、左右双膝关节的穴道点了,也许我还会听你说话。”
    万老夫人赶紧道:“是,是。”
    竟真的举起手,向自己这四处大穴狠狠点了下去,下手果然没有容情──她怎敢在水天姬面前做假。
    水天姬娇笑道:“奇怪,你怎么真的不敢和我动手?其实我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呀,你和我动手,我还真打不过你。”
    万老夫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整个人又怔住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吃吃道:“我……我……”
    水天姬格格笑道:“常听江湖人言,万老夫人宁可跪下求饶,也决不肯打没把握的架,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但这次你却上当了。”
    万老夫人面如死灰,喃喃道:“我输了……我输了,水姑娘当真厉害,我老婆子输得口服心服,比当真动过手还要服输。”
    水天姬道:“好,那是什么秘密?你说吧!”
    她方才虽未真个动手,但却无异打了一仗,而且这一仗之惊险与激烈,也不在真个动手之下。
    此刻她面上虽带着笑,额角却已沁出了汗珠──方才她哪有气力动手!她使出所有气力,也不过仅能站直而已。她知道自己身子若是站得稍有不稳,万老夫人便会发出致命之一击。
    她知道自己正是站在生死边缘之上。
    站直身子,正是她致胜的武器。
    万老夫人凝注着她,默然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好,我说,那秘密乃是有关水姑娘与方宝玉的。”
    ×××
    水,又清又冷。方宝玉以“千斤坠”的身法,笔直沉入了水底。
    他判断这湖泊必定与世上所有的湖泊都决不相同。他心头颇有自信,而他这判断也是错不了的。
    他正以生命在作赌。
    他果然没有错。
    这湖泊虽大却不深,而且简直可说是浅得出乎他意料,他身子入水,一瞬间,足尖便已触及湖底。
    水的压力自然也就不大,他闭着一口气向前走。
    然后,他睁开眼睛,水很清──
    这水底的景象,立刻使他目定口呆,怔在那里。
    ×××
    方宝玉第一眼瞧见的是个人,是个女人。
    这女子像鱼似的游行在水底,游行在他面前,她那美丽而动人的胴体几乎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秀发像海草般散开,眼睛却似珍珠。
    她嘴角带着笑,竟游入宝玉怀里,那丰满的胸膛,那修长的腿,已几乎缠住宝玉的身子。
    宝玉站在那里,没有闪避。
    这湖底裸女却牵起了宝玉的手,点了点头。
    那意思正是在说:随我来。
    宝玉毫不迟疑,随她游去。
    于是他便又瞧见,这浅浅的湖底间有如龙王的宫阙一般,到处有巨大的闪着红光的珊瑚、奇异的贝壳、彩色鲜艳的鱼。
    这一切已足令人目眩神迷,何况珊瑚珠贝间还不住有身材诱人的裸女如游鱼般穿梭来去。
    这哪里是人间景象?
    那裸女拉着他,游入了一个岩石的洞窟。
    岩洞中的水更清、更冷、更平静。
    然后,他便瞧见四个以珍珠缀成的字。
    “水宫之门”。
    这四个字方人他眼,那裸女已拉着他向上一窜──
    他的头便已出水,他眼前已被一片辉煌的光辉所迷,他耳边已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带笑道:“方少侠才来么?我家娘娘已久等了。”
    ×××
    方宝玉此刻是在个不大的水池里,水池是以晶莹的玉石砌成的,雕塑得精致、华丽而奇诡。
    水池通向外面的湖泊,池面与湖面齐平,于是这水池便成了由外面湖泊通向神秘水宫的门户。
    单只这构思之奇、设想之妙,已足令人倾倒,何况这水宫本身之奇丽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水池本在个岩洞的中央。光怪陆离的钟乳,人间罕睹的珠贝,交织成一片眩目的光彩,映得这岩洞说不出的奇丽、辉煌。
    彩光下,水池旁,含笑卓立着一个长发如云的少女,她那健美的胴体上,唯一穿着的衣裳便是那七彩之毫光。
    但她的神情却毫不羞涩,她的笑容仍是落落大方。
    她笔直地站着,将那动人的胴体完全暴露在宝玉面前,只因她丝毫不觉可耻,反觉得十分骄傲。
    那的确是值得骄傲的身材,只是宝玉却有些消受不起。他身子跃上水池,眼睛却不敢向上瞧一眼。
    只听那少女笑道:“我身子很难看么?”
    宝玉怔了怔,笑道:“哪里……”
    那少女道:“我身子既不难看,方少侠为何不敢看我?”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
    那少女笑道:“方少侠可是因为我没穿衣裳?”
    她不等宝玉答话,便又笑着接口道:“但方少侠可知人为什么要穿衣裳?”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因为……人本是要穿衣裳的。”
    那少女道:“但原因是什么?”
    宝玉道:“因为……因为御寒。”
    那少女笑道:“但这里并不冷呀!”
    宝玉道:“那么……便是因为羞耻之心。”
    那少女道:“为何要有羞耻之心?父母生下的清白身子,为何不能给别人看……这只因人们本身有了罪恶之心,才会觉得羞耻,是么?”
    宝玉道:“咳……咳咳!”
    那少女笑道:“所以衣裳本是罪恶之产物,是么?”
    宝玉道:“咳咳,还是相烦姑娘带在下去见宫主。”
    那少女笑道:“我先问你,我说的话对不对?”
    宝玉只有苦笑道:“听来似乎不错。”
    那少女道:“既然不错,就请方少侠也将衣服脱了吧!”
    宝玉什么也不怕的,但这句话却当真令他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噗通”又掉下水里。
    他眼睛抬处,只见水池旁不知何时已多出十几双腿,每双腿都是晶莹丰润,每双腿都是健康、结实而修长。
    只听那少女格格笑道:“方少侠身上莫非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否则为何如此害怕?”
    少女们一齐银铃般娇笑起来。
    宝玉在进入水宫之前,早已经过深思熟虑,无论遇着的是多么大的凶险,他都有应付的法子。
    但此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遇着的非但不是凶险的暗算,反倒是这许多美丽的赤裸少女。
    他所有的应付之策,此刻竟一个也用不上。
    只听“噗通噗通”一连串声响,少女们已一个个跳了下来,娇笑着,打着水花,拥向方宝玉。
    宝玉忍不住喝道:“你们再过来,我就原路退回了。”
    这句话他脱口说出,也明知是没有用的。无论是谁,在着急时都会说出这样的话,却从没有人被吓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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