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1章大难竟不死
    风浪平息时,夜已来临。
    梅谦最先恢复了神智。星光斜斜照进来,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眼睛,立刻大呼道:“公孙红……公孙红……”
    虽有星光,但船舱中仍景象难辨。
    虽有风声,虽有浪声,但大地间都仍似死般静寂。
    过了半晌,才有回应道:“我在这里。”
    梅谦道:“好……公孙红,你还未死。”
    他语声竟已有些颤抖,却不知为了什么。
    影绰绰只见一个人站了起来,又跌下,又站起……终于踉跄地走了过来,却又扑地跌倒。
    梅谦道:“公孙红。”
    公孙红道:“是我……万老夫人呢?”
    梅谦道:“在这……哎哟!”伸手一拉链子,链子空空的。
    公孙红失声道:“她……她莫非已……已……”
    梅谦道:“我叫她抓紧,谁知她……唉!”
    公孙红叹道:“可怜……不想她竟……”
    梅谦亦自叹道:“她虽非好人,但这么大年纪,终年飘泊在外,也可说得上是孤苦伶仃,有些事,别人也该原谅才是。”
    公孙红道:“她外表虽恶毒,其实心里也必定凄凉痛苦得很,是以行事便难免有些失常,这确是应当原谅她的。”
    两人死里逃生,心都不由变得软多了,想到人事之变幻、生死之无常,都不禁为之唏嘘叹息。
    突听一人道:“多谢你们说我好话。”
    公孙红、梅谦惊喜脱口道:“是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的语声道:“正是我老婆子,我还未死。”
    只见一条人影自舱口爬了进来,格格笑道:“不想我老婆子死了,也有人会为我叹息,早知如此,倒是死了也好。”她虽在笑着,但笑声也在颤抖──是欢喜是感伤?船,静静地在海上飘泊着。
    船舱中三个人突然觉得此刻言语已变得多余无味。
    三个人俱都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船舱外突然有“搭”的一响。
    接着,这条平静飘泊着的船突然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牵动,笔直地、激烈地倒退着转了回去。
    深夜,大海,怎会突然有这样的变故发生?
    ×××
    万老夫人、公孙红、梅谦等三人正都是惊魂乍定,那脆弱的神经哪能再经得起如此吓人的变故。
    三个人虽都已精疲力竭,此刻仍不禁全力跳了起来,冲了出去,但凝目瞧了一眼之后,三个人都不禁惊得呆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暴风初歇,长夜将尽,苍穹之东,已微见曙色。
    这一片无情的怒海之上,黑暗虽仍浓得令人心寒,但以他们三人的目力,已可隐约辨出些景物。
    他们已瞧见了一片陆地的影子,陆地上有条模糊的人影,也就是这人影,竟使得这怒海中的孤舟倒退了回去。
    一条长索绾住了船头,将船拉向陆地。长索显然正是这人影抛出来的。
    他以一人之力,竟能拉得动怒海中的行舟。
    他以一手之力,竟逆风抛出这条长索,在如此黑暗中,他竟能将这长索不偏不倚地套住船头。
    这哪里会是人?人怎会造成这样的奇迹?
    这不是海上的妖魔是什么?
    万老夫人、公孙红、梅谦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万老夫人身子颤抖着,突然扑地跪了下来。
    怒海无情,天威莫测,此时此地,无论谁都难免会变得多疑、胆小、迷信,又何况是万老夫人?
    “砰”的一声,船身一阵剧烈的震荡,船已着陆。
    岸上的人影格格大笑起来。
    那也决不像是人类的笑声。
    那有些像是枭鸟的夜啼、猿猴的悲鸣、豹狼的嗥嘶……但却又比世上
    所有难听的声音加在一起还要难听,还要令人心惊!
    鬼哭!
    世上若真有鬼哭,便是这声音。
    凄厉的笑声中,梅谦道:“如何?”
    公孙红咬牙道:“无论他是人是鬼,也得和他拼了。”
    梅谦道:“对!先下手为强。”
    这两人果然不愧为纵横湖海的武林大豪,此刻他们所面对的虽然是他们平生未遇的诡秘、恐怖之事。
    他们的心神虽已吓乱,但胆子却仍未吓破。他们知道无论自己遇着的是什么怪物,也要拼上一拼。
    “拼命而死,总比束手就缚的好。”
    梅谦一句话方自脱口,两条人影已飞身扑出,一左一右,向那狂笑着的怪物当头击下。
    这是他们拼尽全力的一击。
    海风呼啸,海浪拍岸,再加上这两大武林高手全力一击时所挟带的风声,这声威岂是笔墨所能描述。
    万老夫人一颗心顿时拎了起来。她决不信这两人一击能得手,却又希望他两人这一击能得手。
    海岸上的怪物仍在狂笑着。
    梅谦、公孙红的掌风已将“他”身子笼罩。
    海岸上的怪物怪笑不绝。
    梅谦、公孙红杀手已击下。
    风,呼啸;海涛,卷起了巨浪。
    白色的、山一般的浪花,也随着梅谦与公孙红的这杀手一击卷向那怪物,正似在为他们助威一般。
    万老夫人狂喜呼道:“得手了!”
    浪花,将那三人的身形一齐淹没。
    但就在这刹那间,突然──梅谦、公孙红的身子竟自浪花中飞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还快。
    万老夫人狂喜的呼声尚未消竭──“砰!砰!”两声,梅谦与公孙红的身子已跌在船的甲板上。
    浪,退了。
    那怪物的身子,自浪花中现出。
    他站在那里,简直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动,但中原武林的两大绝顶高手却已惨败倒地了。
    他是如何出手的?
    他用的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法?
    万老夫人胆子当真已吓破了,身子已蜷曲成一团,牙齿不住的打着颤──那怪物却已一步步走了过来。
    ×××
    曙色,就像死人的脸似的,惨白中带着种令人颤栗的死黑,还混合着一种绝望的铁灰色。
    那怪物已走近了。
    万老夫人不敢去瞧“他”的模样,却又忍不住要偷偷去瞧,于是,她终于瞧清了这怪物的模样。
    她若不瞧,心里多少还有几成认为这怪物是人,这一瞧之后,只有认定这怪物九成不是人了。
    只见这怪物由头至脚不着寸缕,只是在腰间围着条树叶编成的短裙,露出了一大半比铁还黑的身子。
    他头上倒也有鼻有眼,但面目却大半被那一头乱草般的长发掩住,风吹长发,目光闪动──
    那闪动的目光比夜枭还亮,比刀剪更锋利,万老夫人只觉这目光有如饿狼般,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这是山魅?是海妖?还是黑夜的精灵?
    这怪物本来走得极慢,但到了切近,突然一阵风似的卷了上来,瞧也不瞧万老夫人一眼,笔直扑人船舱。
    接着,便听得一连串“砰澎、喀嚓”之声,木板纷飞,本已被风摧残得不成模样的船舱,此刻更被“他”整个拆散了。
    万老夫人缩在那里,想逃,怎奈两条腿偏偏软软的全无气力,竟是连站都无法站起来。
    她只有圆睁着眼睛,瞧着这怪物在船舱中左冲右突。突然,“他”掀起一块船板,瞧了瞧,喋喋怪笑起来。
    “他”怪笑着钻了进去,接着,便有一包包东西被“他”抛出──咸肉、咸鱼、干菜、大头菜、米……
    船板下正是船家储藏食物之所在。
    这怪物将食物全部抛出,人也跟着飞了出来,大笑着俯下身子,左看看咸鱼,右摸摸咸肉。
    突然,他抓起一块生咸肉,便一口咬下去。
    万老夫人瞧着“他”那比饿狼还难看的吃相,听他连那骨头都一齐咬碎的声音,不禁更是一身冷汗。
    “这怪物原来已饿疯了。幸好这船上还有些吃的,否则‘他’不将我这老太婆也连皮带骨一起吃下才怪。”
    哪知这怪物吃了两口,突然放下咸肉,瞧了瞧,叹口气,面上竟是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
    万老夫人又不禁奇怪:“他为何不敢吃?他怕什么?”
    只见那怪物竟跳了起来,捶胸顿足。“他”想吃又不能吃,“他”竟是气得要发疯了。
    万老夫人瞧得目定口呆,心里委实奇怪之至,那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惧怕,竟忍不住问道:“你……你为何不敢吃?”
    那怪物掷下咸肉,嘶声道:“我为何不敢吃?只因我要留给那妖精……留给那磨死人的妖精。”
    这语声虽然诡异,但的的确确是人话。
    万老夫人又吓呆了。
    她那句话本是脱口问出,根本未曾期望“他”会回答──她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这怪物竟会说出人话。
    她更未想到这怪物还会怕别人──这怪物本事已大得吓人,能令“他”害怕的那“妖精”本事之大,岂非更不可思议?
    这小小的荒岛上居然有两个怪物,自己还想活得成么?万老夫人简直连苦水都流出来了。
    梅谦、公孙红仍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纵然还是活着的,想来也活不长了。
    那怪物冲出船舱,提起他两人瞧了瞧,又“砰”的抛下,冲到万老夫人面前,喝道:“站起来!”
    万老夫人牙齿打颤,道:“你……你要……要我……”
    那怪物嘶声道:“我要你站起来。”
    万老夫人只得挣扎着站了起来,颤声道:“我的肉又老又粗,还是……还是这两人年轻力壮,你……你要吃,就……就吃他们两个吧!”
    那怪物露出森森白齿,格格一笑,道:“你年纪虽大,身子倒也健壮。”
    万老夫人瞧见他那野兽般发着闪闪亮光的牙齿,听见他那说不出有多刺耳的笑声,可真吓得连骨头都酥了,带着哭声道:“你……你真要……真要……”
    “我要你将那些吃的全拾起来,送给那妖精去。你若运气好,等那妖精吃剩下时,说不定也分给你一份。”
    ×××
    这怪物模样虽可怕,幸好还是不吃人的。
    万老夫人虽被肩上一块块的咸肉、咸鱼压弯了腰,压得透不过气,但暗中总算暂时放下了心。
    却也只不过是“暂时”放下心而已。
    只因这怪物虽不吃人,但那“妖精”呢?
    那“妖精”竟能将这怪物制得如此服贴,“他”究竟又有什么惊人的本事?生得又不知是何模样?
    想来,那模样必定更是吓人。
    万老夫人心里既害怕又好奇,她只觉在这一日中所经历的惊险与诡异之事,真比她这大半辈子还要多。
    岛上,似乎比中土暖和得多。
    沿着海岸边生着一株椰子树,那又直又高又细的树干,就像是一根插在地上的长枪似的。
    然后,便是茂密的热带丛林。
    万老夫人随着那怪物走过在曙色中发着闪光的柔细沙滩,她那已累得几乎麻木的脚踏在沙滩上,就仿佛踏在棉堆里。
    四周的树木、景物甚至那潮湿中微带咸味的海洋气息,对她说来,全都是那么新奇、陌生。
    但此时此刻,她也已全部无心欣赏了。
    她只望天上突然击下个霹雳,将这怪物劈死,或是地上突然裂开大洞,令这怪物跌下去。
    若没有奇迹,眼见她已活不成。
    她瞧着那怪物走在前面的一双脚──那是一双又黑又瘦又脏的脚,脚趾长着尖尖的指甲,像是猴爪。
    但这双丑得令人恶心的脚,此刻走动的步法却是说不出的轻柔、曼妙,脚走过柔软的沙滩,全未留下丝毫脚印。
    万老夫人一生中,简直从未见过有人轻功如此惊人!
    她暗中在心里忖量着,纵是方宝玉、白水宫主甚至连昔日的紫衣侯都包括在内,轻功都未必胜过此人。
    她自然只有完全放弃“逃”的打算。
    她自知能逃走的机会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那怪物已走入了丛林。
    “他”一边走,一边喃喃地咒着:“妖精……总有一天……到了那一天,
    我就要将你那一身细皮的肉一寸寸割下来。”
    走了许久,突然驻足,道:“到了,就是这里。”
    万老夫人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她真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在这荒岛的中央,繁密的丛林中,她竟看到了一艘船,船身虽已破烂不堪,但却的的确确是艘船。
    说它是艘船,也许并不十分恰当,只因这船实际已只剩下半艘,但这半艘船的体积已比万老夫人所乘的那艘船大得多。
    这艘残破的船此刻就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后面一片山壁,一注小小的瀑布从山上潺潺流下。
    船边十尺,山下水旁,还搭着间小小的屋子,是用树木和柳条搭成的,虽然简陋,但却颇具匠心。
    此刻朝阳初升,林中树叶上露珠未干,被朝阳一映,有如无数粒七彩斑斓闪闪生光的珍珠。
    而就在这多彩的天地中,无人的荒岛上,骤然见到这巨大的船、精巧的茅屋,万老夫人当真瞧得呆了!
    突然间,残破而巨大的船身后传出一阵歌声。
    歌声轻柔、美妙,说不出的悦耳动人。
    万老夫人虽听不出歌词,但却听出这歌声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欢愉、幸福的憧憬,对未来的希望。
    妖精?妖精怎唱得出如此动人的歌声?
    就在这悠扬的歌声中,突有一面帆自那残破的船身上唯一剩下的一只桅杆上缓缓升了起来。
    朝阳映着这面巨大的帆,发出了辉煌的光彩。
    这赫然正是五色锦帆。
    ×××
    方宝玉大步走上了天梯。
    他每走一步,距离那谜一般的白水宫便进了一步──也许距离死亡也进了一步,但此刻他已无法回头,无法驻足。
    山巅,迷雾更浓。
    就在这片迷雾中,包藏了无数神秘的传说。
    而此刻,方宝玉已走入了迷雾。
    ×××
    昔日君临天下武林的五色锦帆,此刻竟会在这荒岛上出现,万老夫人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
    在她眼中,这委实已无异神迹!
    五色锦帆已完全升起了。
    这面昔日曾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巨帆,虽然经历着伤心的劫难,但此刻在朝阳下并未显出丝毫残破。
    于是,在帆的辉煌覆翼下,就连这艘残破的船也突然变得光辉起来。风吹锦帆,船似欲乘风而去。
    在这一瞬间,万老夫人竟忘了惊恐,忘了一切,痴痴地瞧着这面锦帆,脚下不由自主一步步走了过去。
    歌声突然停顿。
    辉煌的五色锦帆下,出现了条辉煌的人影。
    只见这人秀发如柔云流水,披散在双肩,明眸如秋水明星,纵是霸绝天下的五色帆,也夺不去她的光彩。
    万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水天姬!”
    她再也想不到那怪物口中的妖精,竟是水天姬!
    ×××
    水天姬瞧见万老夫人,目光中也不禁露出了惊奇与迷惘,但她那丰满而柔软的樱唇旁瞬即泛起了笑容。
    经过了七年辛苦多难的岁月,她的美艳并未丝毫消失,她的笑容也仍是那么迷人,足以勾去任何人的魂魄。她身上穿着的短袍是以鸟羽和柳叶缀成的,线条简单而明悦,颜色却是复杂而绚丽。此刻这短袍穿在她身上,更是显得说不出的美丽。短袍下露出的那一双玉腿修长、晶莹,毫无瑕疵。
    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东西的线条比这双腿更柔和,更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比这双腿更令人动心。
    万老夫人虽是女子,但面对着这艳绝人寰的美人,面对着这眩目的笑容、眩目的腿,也不禁变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只听水天姬银铃般轻笑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在这荒岛上居然也会遇着故人……万老夫人,瞧!你又发福了,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必定很好。”
    万老夫人道:“我……我……”
    水天姬笑道:“你只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吧?”
    万老夫人道:“我,我……”
    水天姬走下船,媚笑道:“多年不见,现在你难道除了‘我’字,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万老夫人长叹一声,道:“我这是做梦?”
    随着这一声长叹,她肩上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
    水天姬眼波这才从万老夫人的面上移向这些食物,又从这些食物移向眼睛发直的怪人,轻笑道:“很好,你果然听话得很,没有偷吃。”
    那怪物道:“哼!”
    水天姬格格笑道:“没有偷吃很多,只偷吃了两口。”
    她回眸向万老夫人一笑,道:“你不知道,在这荒岛上,日子过得有多苦。能有海鸟飞过,能有鱼蟹上钩,就算是这一天走运了,所以……”
    她又瞟了那怪物一眼,接着笑道:“就连我们大名鼎鼎的一代高僧──伽星大师,若是瞧见了好吃的东西,也忍不住要偷吃了。”
    万老夫人又吓了一跳,失声道:“伽星大师?他就是伽星大师?”
    水天姬道:“如假包换,一点不错。”
    万老夫人扭转头,睁大眼睛,瞪着这怪物。
    这昔日名动天下的异僧伽星大师,此刻竟变成如此模样!
    他的矜持、严肃,他的光芒、威仪,甚至连他的阴狠、深沉,此刻竟全都不见了,丝毫没有剩下。
    他所有的一切,却已被那无情的岁月、无情的饥饿摧残殆尽,超凡的异像,此刻竟变得有如贪婪的野兽。
    这变化,令人不得不感慨万分!纵是万老夫人,心中除了惊异之外,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与同情。
    ×××
    伽星大师站在那里,面上却无丝毫表情──除了本能有限的几种刺激外,他整个人都似已麻木。
    万老夫人喃喃道:“天呀……天呀!这会是真的?”
    水天姬轻轻一叹,道:“我也但愿不是真的才好。”
    万老夫人道:“伽星大师……这会是伽星大师?”
    水天姬道:“亏得是伽星大师……这些年来,若不是他想尽千方百计找来吃的,我们三个只怕都要被饿死了。”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道:“三个?”
    水天姬一笑道:“不错,三个。”
    万老夫人转目望去,风吹木叶,哪里还有第三个人?
    她忍不住脱口又问道:“还有一位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见着他时,就会认得的。”
    万老夫人道:“你……他在哪里?”
    水天姬道:“就在这里,只可惜你瞧不见他……”
    忽然一叹,接道:“我也瞧不见他。”
    万老夫人又怔住了,道:“你……你也瞧不见他?”
    水天姬道:“嗯!”
    万老夫人骇然道:“莫非他……他是……”
    水天姬笑道:“他既不是怪物,也不会隐身。”
    万老夫人道:“那……那为什么?”
    水天姬道:“他就在这里,你瞧得见么?”
    万老夫人随着她手指瞧去,这才发现这艘残破不堪的船居然还有一间完完整整的船舱。
    她立刻就瞧出了这是个铁的船舱。
    水天姬叹道:“若不是他在里面,我们又怎会去花那许多气力将船搬上来……你可知道将这半艘船搬来这里费了多少时间?”
    万老夫人道:“十天?……二十天?”
    水天姬笑道:“一年。”
    她笑容虽仍那么美艳,却已有些凄凉的意味,突然挥手道:“你去吧,该吃的时候再吃。”
    伽星大师又咬了咬牙,瞧了那些食物一眼,缓缓转过身子,突然放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万老夫人呆呆地瞧着水天姬,瞧着这美丽而神奇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佩服你了。”
    水天姬笑道:“哦!是吗?”
    万老夫人道:“我真猜不透你是用什么法子将伽星大师这样厉害的角色制住的?他居然真的如此服从你。”
    水天姬笑道:“世上还有我制服不住的男人么?”
    突然转身,轻掠上船,对着个圆圆的管子,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有好东西吃。”
    那管子里也传出了语声,道:“是不是有……”
    水天姬柔声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等你做完了今天的早课,我自然会将一切事告诉你的,知道么?”
    那管子里人声道:“好,我听你的。”
    水天姬笑道:“这样才乖,我替你去弄好东西吃。”
    ×××
    荒岛上的一切,都是多彩而奇妙的,而那小小茅屋中的一切,其多彩与奇妙竟也不在外面的世界之下。
    茅屋中有大海龟壳做的桌子,有珍奇的眩目的各式各样的贝壳所制成的杯、壶、用具、摆设。
    角落中还有张以五色帆布所制成的吊床。
    万老夫人走进茅屋,又不禁叹道:“想不到在这荒岛上也能过得这么舒服!”
    水天姬笑道:“舒服?”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纵然这里有世上一切好东西,但却有一件最坏的,世上所有的好东西也抵不过这件最坏的,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万老夫人道:“是……是饥饿?”
    水天姬道:“比饥饿更坏!”
    万老夫人道:“是病痛?是寒冷?是恐惧?”
    水天姬道:“这些都算不得是世上最坏的。”
    万老夫人叹道:“若说这些还不是世上最坏的事,我可真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别的事比这些事更坏的了。”
    水天姬幽幽一叹,道:“告诉你,世上最最坏的就是寂寞。”
    万老夫人默然半晌,喃喃道:“寂寞……不错。”
    她仔细咀嚼这“寂寞”两字,心里仿佛已泛出一种苦涩的味道。不错──寂寞,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长久的寂寞更令人憔悴?更何况是青春的寂寞──七年,无论对谁说来,都是段太长的日子。
    ×××
    水天姬目光自门口望了出去。
    门外,那五色锦帆仍在阳光下灿烂着。
    水天姬道:“这些年来,每天清晨,我便将这五色锦帆升起,日落时又将它收下,为的虽然是打发这寂寞的岁月,但……但……”
    万老夫人道:“但不知不觉间,你也对这五色锦帆生出了情感。”
    水天姬缓缓颔首,道:“不错。你又怎会……”
    万老夫人截口笑道:“你莫忘了,我老婆子虽是个无用的废物,但活了这么多年,对人情世故,多少总比别人懂得多些。”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在寂寞中,能有个通达人情世故的人聊聊天,那真比什么都好。”
    万老夫人道:“只因你对那五色锦帆已生出情感,所以你才会将它保存得完整如新。这五色锦帆昔日辉煌的历史虽与你无关,但你却也总觉能有一日眼见这五色锦帆再次扬威于海上……是么?”
    水天姬缓缓阖起眼帘,默然半晌,突然沉声道:“你错了。”
    万老夫人道:“错了?”
    水天姬道:“我只望有一天我能乘着这五色锦帆回家去。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万老夫人凝目望着她,道:“真的?”
    水天姬道:“当然是真的。”
    万老夫人道:“此刻若能让你回家,你……”
    水天姬道:“我立刻就回去。”
    万老夫人道:“你能舍下船舱中的那个人?”
    水天姬霍然睁开眼睛,道:“我……我为何舍不下他?他与我根本全无半点关系……何况,水天姬是怎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老夫人道:“你昔日虽然是个无情的人,心肠比铁还冷,但是经过这七年寂寞的岁月,你也有些变了。”
    水天姬冷笑道:“变了?……我变不了的。”
    万老夫人道:“你是变了,你对那没有生命的五色锦帆都会生出那么深的情感,又何况是对个活生生的人。”
    水天姬身子似乎微微一震,道:“我……”
    万老夫人笑道:“你不必骗我,更不必骗自己。你心里若没有一个很美丽的希望,又怎能忍受这七年寂寞?”
    水天姬道:“我……我的希望?”
    万老夫人道:“你的希望,便是寄托在船舱中那个人的身上。”
    她目光凝视着水天姬,像是已瞧人她心底。
    水天姬身子又是一阵骤颤,道:“我……我……”
    突然伏倒在万老夫人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经过了七年无情的寂寞后,骤然被人尖锐地触及心事,那情感的激动是任何人也无法控制的了。
    万老夫人轻抚她的肩头,嘴角却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她知道自己已安全了。
    只因她已征服了水天姬的心──世上又有谁能伤害一个对自己心事了解得如此之深的人?
    ×××
    风,吹得很轻、很暖。
    万老夫人柔声道:“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对我说吧!”
    水天姬道:“我……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万老夫人道:“你先告诉我,船舱中那是什么人?”
    水天姬道:“就是那……那大头……”
    万老夫人失声道:“胡不愁?”
    水天姬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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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最苦是寂寞
    万老夫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有点好笑:“如此绝世的美人,又怎的竟会爱上那大脑袋?”口中却道:“原来是他……嗯,他聪明,豁达,既沉得住气,又讨人喜欢,的确值得女孩子将心交给他的。”
    水天姬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怎会……”
    万老夫人笑道:“你自然不会知道自己怎会对他好的。每一个人的情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滋长出来的,谁也无法控制。”
    水天姬道:“我错了么?”
    万老夫人道:“你没有错。只要是真的情感,就永远是对的。但我却猜不透,他为何要将自己关在里面,七年不出来?”
    水天姬道:“他一出来,就活不成了。”
    万老夫人道:“哦!为什么?”
    水天姬道:“只因那船舱便是紫衣侯藏书之地。”
    万老夫人道:“藏书之处?”
    神情突然激动,失声道:“藏书中莫非有紫衣侯的武功秘笈?”
    水天姬道:“紫衣侯一生武功之精萃,便都在那船舱里。”
    在这一刹那间,万老夫人面上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世上任何一个练武的听到这消息,面上只怕都会有这种表情。
    ×××
    过了半晌,万老夫人方自缓缓道:“这就是了,胡不愁已在那里苦读了七年,自然早已将紫衣侯武功之精萃全部了如指掌,差的只是功力不足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他若出来,莫说伽星大师不会放过他,就算别的练武之人……”
    水天姬叹道:“世上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只要能取他性命,便不会放过他的,所以,昔日我纵有回去的机会,也不敢让他回去。”
    万老夫人道:“不错,此刻想取他性命的,不过只是伽星大师一人而已,若回到中土武林,想要他命的人可就多了。”
    水天姬目中突然焕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仰起头,再次遥望那辉煌的五色锦帆,缓缓道:“但等到他已能将紫衣侯的武功完全融会贯通时,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取他性命的了。”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时,他便可继承紫衣侯的衣钵,让这五色锦帆再次扬威于海上……不,再次扬威于天下。”
    水天姬幽幽长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万老夫人道:“所以你等着……你忍受寂寞,忍受艰辛,而毫无怨尤,也只为你心中有了这美丽的希望。”
    水天姬道:“其实这和我并无关系,我只是……”
    万老夫人又一笑,道:“这怎会与你没有关系?他日五色锦帆再度扬威海上时,船上自然少不了要有个女主人。”
    水天姬道:“但我……我又……”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这女主人除了你,还会是谁?”
    水天姬居然也有些脸红了,居然也垂下了头。
    万老夫人目光转动,过了半晌,突然又道:“但有些事我还是不懂。”
    水天姬道:“还有什么?”
    万老夫人道:“伽星大师也怕有人和他抢紫衣侯的武功秘笈,所以也宁可在荒岛上受苦,却不愿回到中土。”
    水天姬道:“他正是这心思。”
    万老夫人道:“但他却怎会这么听你的话?这……这我却不懂了。要这样的人听话,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水天姬展颜一笑,道:“虽然不容易,但我却有法子……”
    她语声微顿,接道:“伽星大师纵然是个强人,但现在他心里有了欲望,他拼命想得到件东西,得不到时,便等于有把柄被人捏在手上。”
    万老夫人道:“你是说那武功秘笈?”
    水天姬道:“正是。他若不听我的话,我便要胡不愁将紫衣侯的武功秘笈完全毁去。他在没有瞧见这些武功秘笈前,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它被人毁去,所以他纵然受气、受苦,也只有拼命忍住了。”
    万老夫人道:“但他这样等着,等到胡不愁武功大成时,他非但还是得不到那武功秘笈,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了。”
    水天姬道:“虽然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她一笑接道:“只要那武功秘笈还未被毁,他就还有希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总比没有希望好得多。”
    万老夫人叹道:“你说得不错,人心只要有了欲望,便有了弱点,就会给人可乘之机,是以纵然强如伽星大师,也只有受制于人。”
    水天姬道:“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万老夫人默然半晌,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这弱点么?”
    水天姬道:“只要有人性的人,就有弱点。”
    万老夫人目光又闪动起来,缓缓道:“不想你对人性竟比我老婆子知道得清楚。”
    ×××
    过了半晌,水天姬突然问道:“你自中土来,不知中土武林有何消息?”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还不是一样……混乱、仇杀、争锋、斗强,除非武林中人都死光了,否则这情况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水天姬目光遥注,幽幽道:“昔日那些孩子,如今想必都长大了?”
    万老夫人笑道:“你是说你那小丈夫?”
    水天姬脸居然又有些红了,笑道:“他怎样?”
    万老夫人道:“他自然也长大了。”
    水天姬道:“他情况怎样?”
    万老夫人道:“他非但已长得英俊挺拔,可说是我老婆子活了这几十年来所见得的第一个美男子,而且……”
    水天姬急着问道:“而且武功也不错,是么?”
    万老夫人笑道:“他武功岂只不错而已!好叫姑娘得知,他如今已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第一位英雄人物了。”
    水天姬面上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道:“我早就瞧出这孩子绝非凡品。”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所以你那时就嫁给了他。”
    水天姬笑道:“想想昔日的玩笑,倒也有趣得很,只是……只是现在他只怕早已忘却了我这老太婆了……”
    轻轻一叹,站起身子,忽然又道:“他如今在哪里?”
    万老夫人目光又一闪,叹道:“这种大英雄、大豪杰,又怎会与我老婆子有来往,他此刻的行踪,我老婆子更不会知道了。”
    水天姬遥注门外朝阳,道:“但愿他活得好。”
    ×××
    方宝玉笔直地往上走,突然发觉身后竟没有脚步声跟来,他自然立刻回头,只见小公主竟已远远落在后面。
    他走得并不太快,小公主为何会落后这么远?
    他正在奇怪,小公主已快步赶上来,胸膛起伏,喘息得十分剧烈,那嫣红的面靥此刻更是苍白得可怕。
    宝玉失声道:“你怎么样了?”
    小公主喘息着道:“怎么样……没有怎么样。”
    宝玉道:“你病了?”
    小公主道:“你就希望我病,是么?”
    宝玉道:“我只是关心。”
    小公主冷笑道:“谢谢,我是死是活,却用不着你来关心。”
    宝玉只得苦笑着叹息一声,再次前行。
    天梯虽长,终也有尽头。
    方宝玉终于走上巅峰。
    但是他目光转动,却不禁怔在那里。
    在他想象之中,这山巅之上那传说中已近神话的迷宫,纵非玉阶金瓦,也必定十分辉煌。
    但此刻他上了山巅,面对着的却只是凄迷的雾,雾中的一片湖水,白茫茫的雾,白茫茫的湖水。
    哪里有什么宫殿?
    他甚至连一片瓦的影子都瞧不见。
    宝玉站在湖水旁,怔了半晌,引吭高呼道:“白水宫主在哪里?方宝玉求见。”
    响亮的呼声撕破了迷雾,撕破了湖上的寂寥。
    “方宝玉求见……方宝玉求见……求见……”
    四面回声,响彻了山巅。
    但只等这回声消歇,迷雾中仍寂无回应。
    小公主冷冷道:“你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你的。”
    宝玉奇道:“为什么?”
    小公主道:“只因这便是她给你的第一个难题。”
    宝玉道:“哦,但……”
    突又笑道:“谁说没人理我,你瞧,那不是来了。”
    雾中,湖上,果然出现了一条船影。
    孤舟在雾中随风飘荡了过来。
    但舟上却瞧不见人。
    宝玉不等孤舟靠岸,轻轻一掠,跳上孤舟。
    舟上有人,但却伏身倒躺在船底。
    宝玉又惊又奇,忍不住将他翻转身,他立刻面对着一张苍白的脸,双目紧闭,几乎已完全没有呼吸。
    而这张脸却正是方宝玉十分熟悉的。
    宝玉失声惊呼道:“铁髯道长……”
    这已是昏迷不醒的人,赫然竟是铁髯道长。
    小公主也掠上船头,冷冷道:“他果然完了。”
    宝玉且不答话,将铁髯道长身上瞧了一遍,只见他身上竟全无伤痕,
    但无论宝玉如何推拿,他还是晕迷不醒。
    ×××
    孤舟在水上飘荡。
    宝玉却是心焦如焚──湖上再没有船影,更没有人影。他用尽目力望去,湖的四岸也没有屋影。
    白水宫在哪里?白水宫主又在哪里?
    宝玉忍不住喃喃叹道:“她若在这里,那就好了。”
    小公主眼波一转,道:“你是想你的大妻子?”
    宝玉叹道:“水天姬若在这里,她绝不会……”
    小公主冷笑道:“她绝不会瞧着你受困,是么?”
    宝玉苦笑道:“她至少……”
    小公主冷笑截口道:“而我却在瞧着你受困。”
    宝玉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小公主大声道:“你就是这意思!你既然这么想她,又何必留我在这里,你……你……你……”突然纵身一跃,向湖水中跳下去。
    宝玉大惊之下要想拉她,已拉不着了。
    只听“噗通”一声,深水起了个漩涡……漩涡渐小,渐渐消失,小公主的身子却再也不曾浮起。
    湖上,雾更浓了。
    雾中,只剩下孤舟,宝玉……
    ×××
    荒岛上,阳光更灿烂。
    水天姬面对阳光,似乎痴了半晌,突然回身笑道:“吃饭的时候到了。今天有好菜,我得好生做一顿饭,看来,你的口福倒不错。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
    万老夫人道:“我想出去走走。”
    水天姬笑道:“好,只是莫迷了路。”
    万老夫人大笑道:“我老婆子十八岁就开始闯荡江湖,南七北六十三省偌大地方,也没能令我迷路,难道还会在这小山荒岛上迷路么?”
    水天姬道:“你去吧,但却要快些回来,饭菜吃完了,我可不管你。”她看来兴致很高,面上的笑容也更美了。
    万老夫人背负着双手荡了出去,但一脱离水天姬的视线,她脚步立刻加快,快步奔出丛林。
    她面上带着诡笑,口中喃喃道:“每个人都有弱点,水天姬,你也有的。”
    目光转处,语声突顿,舌头似也立刻僵硬了。
    她又瞧见了骇人之极,令人难信的事!
    ×××
    阳光,洒满海滩。
    就在这一片黄金般的沙滩,却有个孤零零的人头,而这人头,此刻竟赫然正在转动着。
    这人头本是后脑对着她,此刻正缓缓向她转过来。
    万老夫人身子发抖,双腿发软,她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瞧见这种事。
    那人头非但在动,而且竟开口说起话来:“什么人?过来!”
    万老夫人连血液都几乎已凝结,哪里还能抬脚──她若能抬脚,早已转身飞逃,逃得没影没踪了。
    那人头终于面对着她,一双妖异的眼睛,也在瞪着她。
    这人头竟是伽星大师!
    伽星大师竟一会儿只剩下人头?难道它已被人砍下?
    万老夫人委实已被吓呆了。
    经过了这许多险难,在这诡异而陌生的荒岛上,她的智慧已消失,她平日尖锐的思想,此刻也已迟钝。
    她竟未想到面前是柔软的沙滩,而伽星大师此刻正将自己的身子完全埋在沙下,只露出个头来。
    自然,伽星大师此举也委实太过诡异,太出人意料。
    伽星大师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格格一笑,道:“你害怕么?”
    万老夫人道:“我……我……”
    伽星大师道:“你过来瞧瞧。”
    万老夫人身不由主地一步步走了过去,脚下似乎拖着千钧重物,每走一步,汗珠滚滚而落。
    伽星大师道:“你瞧清了么?你还怕么?”
    万老夫人道:“你……你这……”
    突然大喝一声跳了起来,大笑道:“我瞧出来了。”
    ×××
    沙子,闪着光;海涛,卷着白浪;万里晴空,瞧不见一朵云。这是多么美丽,多么宁静的景象。
    但在这宁静的沙滩上,和暖的阳光下,却有个白发苍苍,满面诡笑的老太婆在和地上的人头讲话。
    这又是何等诡异的景象。
    万老夫人带着笑容道:“不想大师已练起功来。我老婆子见少识浅,委实瞧不出大师这练的是何神功,不知大师可否见告?”
    伽星大师哈哈笑道:“练功?我哪里是在练功!”
    万老夫人眨了眨眼睛,道:“大师既非练功,莫非……莫非是想和我老婆子开个玩笑,存心要让我老婆子吓一跳么?”
    伽星大师道:“玩笑?哼哼!我哪有心情与你开玩笑。”
    万老夫人道:“那……大师却又在做什么?”
    伽星大师道:“告诉你,人在饥饿难耐之时,若是将身子全都埋在暖和的沙子里,当真是再好没有了。”
    万老夫人怔了怔,失笑道:“原来如此。”
    伽星大师道:“我没有气力再和你说话,你走吧!”
    闭起眼睛,再也不理她。
    万老夫人瞧着这颗头,瞧着在风中飞舞的长发。
    她目中光芒闪动,口中却笑道:“遵命!”
    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子,但眼角仍在瞟着这人头。
    伽星大师似乎连眼皮都抬不起了。
    万老夫人缓缓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飞起一足,闪电般的向伽星大师鼻子“迎香”大穴踢了过去。
    伽星大师手足四肢俱都埋在沙中,既不能闪避,也不能招架,眼见万老夫人就要得手了。
    哪知就在这时,伽星大师突然哈哈一笑,黄沙四溅而起,他整个人也已自沙中暴射而起。
    万老夫人但觉那飞溅的沙粒暴雨般向她射了过来,接着,伽星大师那鸟爪般的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万老夫人心胆皆丧,嘶声道:“大……大……”脖子被扼,连气都透不过来,哪里还说得出话。
    伽星大师狞笑道:“就凭你这老畜牲,也想害我?”
    万老夫人舌头已快出来了,道:“饶……饶……”
    伽星大师道:“饶你?嘿嘿!你想要我的命,我也要你的命!”
    万老夫人只觉整个脑袋都要爆裂,眼珠子也似要凸出来,拼命挣扎着想说话,却只发出一连串断续的嘶声。
    伽星大师手掌越来越紧。
    万老夫人眼前渐渐发黑,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哪知伽星大师却突然松开了手。
    万老夫人立刻扑地跌倒在地上。
    伽星大师哈哈笑道:“我这样杀你,未免让你死得太痛快了,我要将你……我要将你脑袋埋在沙下,让你……”
    万老夫人跳了起来,跪倒在地,嘶声道:“大师,你错了,我老婆子可真是没有半点要害大师的意思,我老婆子本是要来和大师商量件大事。”
    伽星大师冷笑道:“我会听你说的鬼话?”
    万老夫人道:“真的,不是鬼话。”
    伽星大师道:“哼……”
    突然一把将万老夫人拎了起来,头下脚上,就要向沙坑栽下去,万老夫人几十斤重的身子在他手里却似提只小鸡一样。
    万老夫人大呼道:“大师,放手!放手!我老婆子已想出了个主意,能让大师立刻就得到紫衣侯的武功秘笈。”
    这句话可真比什么都有魔力,伽星大师立刻松了手。
    万老夫人跌坐在沙坑里,不住喘气。
    ×××
    伽星大师瞪大眼睛,嘶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万老夫人喘息着道:“我老婆子怎敢骗你。”
    伽星大师道:“快说……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万老夫人道:“这……这容易得很。”
    她当真不愧是老狐狸,见到伽星大师已上当,神色立刻镇定了,缓缓坐了起来,脸上又露出诡笑。
    伽星大师道:“容易?你说容易?这些年来我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却一点用也没有,水天姬那丫头可不是好对付的。”
    万老夫人笑道:“她再厉害,武功总不是你对手,你只要一伸手,就可制住她。”
    伽星大师冷笑道:“这难道我会不知道,但我若制住她,胡不愁那小孽障立刻便要在里面撕书,我……我又怎能……”
    万老夫人笑道:“他们既能威胁你,你为何不能反过头来威胁他们,让胡不愁怎么也不敢将那些秘笈撕去一张。”
    伽星大师叹道:“我哪有什么法子威胁他们?”
    万老夫人道:“你有的。”
    伽星大师眼睛一亮,大声道:“什么法子?”
    万老夫人道:“这……呀!我老婆子记性不好,突然忘了。”
    伽星大师跳了起来,顿足道:“忘了,这种事你怎能忘了?”
    万老夫人道:“唉!人老了,记性也坏了……但大师你若能答应一件事,我老婆子一开心,说不定又想起来了。”
    伽星大师道:“什么事?……什么事?快说!”
    万老夫人道:“大师杀了胡不愁与水天姬,取得那武功秘笈,我老婆子非但没好处,说不定也要被大师杀了。”
    伽星大师道:“我发誓决不杀你!”
    万老夫人道:“但我老婆子有何保障?”
    伽星大师道:“我说的话,就是保障。”
    万老夫人道:“唉!只可惜我老婆子天生的疑心病,从来对任何人说的话都不完全相信的,十年的老毛病,改也没法子改了。”
    伽星大师道:“好,你要什么保障?”
    万老夫人笑道:“只要大师肯委屈点,拜我老婆子做干妈,我……”
    伽星大师喝道:“放屁,简直放屁!”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大师若不肯,那就没法子了。”
    伽星大师暴跳如雷,一个人在那里发了半天脾气,突然一把抓住万老夫人,但突又大笑起来,道:“反正你年纪也不小,反正四方施主都可算是出家人的衣食父母,我就拜你做干妈,又有何妨?”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这就是了。”
    伽星大师竟真的跪了下去,道:“母亲在上,儿子磕头。”他想那武功秘笈当真快想疯了,反正这里也没人瞧见,磕个头又算什么!只要秘笈到手,还怕万老夫人不向他磕回一千个头?
    万老夫人笑道:“好儿子,好儿子……”
    在口袋里找了半天,找出个发了霉的酸梅子,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就算见面礼。”
    伽星大师也不罗嗦,接过梅子,就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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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瞒天过海计
    万老夫人忽然失声道:“呀!你吃下去了?”
    伽星大师嘻嘻笑道:“母亲的见面礼,儿子自然要吃的。”
    万老夫人跺脚道:“糟了……糟了……”
    伽星大师不禁变色道:“什么事糟了?”
    万老夫人愁眉苦脸,道:“这梅子只能看看,吃不得的。”
    伽星大师道:“为……为什么吃不得?”
    万老夫人叹道:“我忘了告诉你,这梅子有毒。”
    伽星大师狂吼一声,一把抓住她,嘶声道:“你说什么?”
    万老夫人道:“而且此毒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伽星大师道:“你……你这老妖妇,我宰了你!”
    万老夫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
    伽星大师颤声道:“你……你快替我解……”
    万老夫人笑道:“我本也想替你解毒,只可惜解药并未带在身旁,要等回到中土后才能寻得解药,但……好儿子,你也莫要着急,这毒性虽厉害,但发作得却极慢,只要你好好孝顺我,三五个月内,这毒是不会发作的。”
    伽星大师瞪着眼瞧了她半晌,突然长叹一声,松开手掌,道:“好,我服了你了。”
    万老夫人哈哈大笑道:“我老婆子若不使出这一着,你秘笈到手后,还会认我做娘么?哈哈!现在,我老婆子才可放心让你去取那秘笈了。”
    伽星大师神情这才又高兴了些,道:“但那到底是何妙计?”
    万老夫人道:“水天姬武功不及你十成中的一成,但却能要你乖乖地听她的话,她要你往东,你可不敢往西,这是为了什么?”
    伽星大师恨声道:“只因那妖精算准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那秘笈被毁的,我……我若不将那秘笈瞧一遍,死不甘心。”
    万老夫人道:“对了,你死也要瞧那秘笈一遍,这就是你的弱点。她已将你弱点捏在手里,就不愁你不听她的。”
    伽星大师咬牙切齿,不住骂道:“这妖精……”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这妖精也有弱点的,你若将她的弱点捏在手里,便可反过来要她乖乖地听你话了。”
    伽星大师动容道:“她……她有什么弱点?”
    万老夫人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缓缓道:“她此刻正要煮饭烧菜,你不妨走过去,将她制住……”
    伽星大师怒道:“这算什么妙计?这简直是狗屁!我若将她杀了,胡不愁那小子立刻就动手撕书……我纵能令她不出声就死,但胡不愁那小子只要一天见不着她,也要动手撕书。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命,而是那秘笈,秘笈若被毁,我纵然将他们的肉一块块煮来吃了,又有何用?”
    万老夫人冷冷道:“谁要你杀她?”
    伽星大师道:“但……但你不是……”
    万老夫人截口道:“我只是要你将她制住。你若杀了她,胡不愁自然立刻动手撕书,这正如胡不愁若撕了书,你立刻就会将水天姬杀死一样。”
    她微微一笑,道:“但你若只是制住她,同时告诉胡不愁,只要他敢将书撕去一页,你就立刻宰了水天姬,你想他还敢撕书么?”
    伽星大师拍掌道:“他决不敢的,这道理也正如我不敢杀水天姬一样。我绝不能让秘笈被毁,他也绝不能让水天姬死。”
    万老夫人道:“对了,你总算开了窍了。那秘笈是你的弱点,水天姬便是胡不愁的弱点。现在,他们捏住你的弱点。你也捏住他们一个弱点了。”
    伽星大师道:“只怕胡不愁那小子对水天姬的关心远远比不上我对那秘笈关心的程度,那么,岂非……”
    万老夫人道:“胡不愁对水天姬的关心,决不在你对那秘笈的关心之—下。”
    伽星大师道:“你怎能断定?”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少年男女的心事,你们做和尚的是万万不会懂的,但我老人家却是过来人了,他们怎能瞒得过我?”
    她这话说的当真是一针见血,要知伽星大师自幼出家,对少年男女的情爱之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他若知道少年男女情深爱热时那疯狂的程度决不在他对武功的疯狂之下,他便不会等到今天了。
    ×××
    伽星大师讷讷道:“你是说……胡不愁那小子与水天姬那妖精之间已有了爱意?但他们根本不能相见。”
    万老夫人笑道:“你懂得什么?越是不能相见,那情爱才越热。若是天天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反倒无趣了。”
    伽星大师喃喃道:“我不懂……我真不懂……”
    万老夫人道:“和尚若懂得这些事,便是花和尚了。”
    伽星大师开怀大笑,道:“但我此刻却懂了,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我对那秘笈如此,男女间情爱亦如此。”
    万老夫人笑道:“孺子总算可教。”
    伽星大师顿住笑声,皱眉道:“但我手里虽捏着水天姬,胡不愁手里也还捏着那秘笈,我虽知他决不敢毁去秘笈,他也知我决不敢杀了水天姬,我不肯将水天姬放走,他自然也不肯将秘笈交出,这样岂非还是耗着?”
    万老夫人道:“这话虽不错,但你莫要忘了,胡不愁此刻正被关在笼子里,完全不能有任何动作,而你却可对他……”
    伽星大师道:“我又能将他怎样?”
    万老夫人道:“只要他不敢撕书,你还不能用火将他烤出来么?只要他一出来,你还不能将他制住?”
    伽星大师狂喜道:“不错,不错,这么简单的事,我早该会做了。”
    万老夫人笑道:“无论什么事,一说穿了,自然就变得简单了。诸葛亮草船借箭,火烧连船,岂非也简单得很。但他未做之前,别人为何不会做?只因要做一件事虽然简单,要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却需得大有学问。”
    伽星大师连连道:“不错,不错。”
    万老夫人道:“办完事后,只需将我乘来的那艘船略加修整,我母子便可回转中土。”
    伽星大师得意洋洋,道:“那时中土武林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万老夫人缓缓道:“只怕还有一个。”
    伽星大师跳了起来,嚷道:“还有谁?”
    万老夫人道:“方宝玉……但望他此刻已死了。”
    ×××
    漩涡渐渐消失,湖水又复平滑如镜,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小公主却已再也瞧不见了。
    方宝玉望着这平静的湖水,似是完全麻木。
    浓雾凄迷,寒意渐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面上才有了表情,但这表情的变化却是那么复杂,谁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天地间一片静寂──
    突听“噗通”一声,方宝玉竟也跃入了湖中。
    于是湖水又起了个漩涡。
    于是漩涡又渐渐消失,湖水重复平滑如镜,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方宝玉却也已瞧不见了。
    ×××
    灿烂的阳光,照着五色帆,照着那精巧的茅屋。
    茅屋中不断传出欢愉而悦耳的歌声,正在歌颂着这阳光的灿烂、人生的美丽、未来的幸福。
    水天姬正在愉快地忙碌着。这是新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她生命突然有了新的意义、新的希望。
    她将咸肉切了四块,放在火上慢慢地烤。她切得并不公平,最大的一块要给胡不愁,最小的一块留给她自己。
    咸肉的油滴人火中,“毕毕剥剥”的响,这响声在水天姬耳中,正是最美丽、最悦耳的声音。
    阳光斜斜照进来,照着她流云般的秀发、春花般的娇靥,照着她明亮的眼睛、晶莹的腿。
    她看来更美了。
    人在幸福时,总是会比平时美丽得多。
    突听身后有了人声,水天姬道:“可是伽星大师?”
    伽星大师道:“是!”
    水天姬笑道:“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你着急什么?”
    话犹未了,突见一只鸟爪般的手伸了过来,将火上烤着的四块肉都拿去了。水天姬道:“你又不守规矩了么?”
    伽星大师已狼吞虎咽地大吃了起来。他人虽瘦小,嘴却不小,一会儿便将最大的那块吃了个精光。
    水天姬急得跳脚,道:“你饿疯了么?你可是忘了我和你约定了什么?”
    伽星大师还是不答话,第二块又吃了下去。
    等他第二块吃完,水天姬神情反而平和了,脸上也露出了笑脸──她是何等人物,她的心肝简直是水晶的,玲珑剔透,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做出一件她瞧不透的事。
    ×××
    伽星大师嘴里塞满了肉,喃喃道:“味道不错……”
    水天姬嫣然一笑,道:“你若觉得味道不错,这里还有,等我烤给你吃。”
    伽星大师眼睛一翻,奇道:“你怎的变了?”
    水天姬媚笑道:“无论什么,我都愿意拿给你吃。”
    伽星大师连肉都忘记吃了,翻着眼睛道:“真的?”
    水天姬笑道:“这肉太咸了,我去替你倒碗水来。”
    她不慌不忙,拿了只贝壳做成的碗,含笑瞟了伽星大师一眼,不慌不忙从伽星大师身边走了过去。
    突听万老夫人在门外唤道:“小心,莫中了这丫头的计。”
    就在这时,水天姬身子已向外窜出,掌中已洒出一片银光,直击伽星大师,伽星大师身形已闪电飞起。
    水天姬身子还未冲出一步,但觉脑后一股凉风袭来,她连头也不回,纤纤十指,反手挥出。
    这一招“霸王卸甲”本是大开大阖、刚猛而笨拙的招式,姿势既不美妙,招式也不奇妙。
    但这一招自她手里使出来,什么都变了,不但姿势美妙,如美人除衣,动人心魄,招式之变化更是奇诡无方、令人难测。
    万老夫人远远地站着,瞧得不禁吓了一跳:“不想这丫头武功竟也有如此进境。”
    伽星大师一抖手腕子,水天姬便已跌倒。
    但她脸上却还带着媚笑,道:“你好狠的心,我待你这么好,你怎忍摔得我这么疼?”
    伽星大师哈哈笑道:“幸好老僧已不年少,否则只怕也要被这妖精迷昏了。”
    水天姬笑道:“你现在才是昏了头啦!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快将秘笈等到手了,但现在……唉!可是全完了。”
    伽星大师道:“真的全完了?”
    水天姬道:“你若再不放手,我就要叫胡不愁……”
    伽星大师笑道:“你叫吧!”
    水天姬眼波──转,高声叫道:“胡不愁……胡不愁……你听得见我么?”
    船舱中立刻传出了胡不愁的语声,道:“听见了,什么事?”
    这语声虽不高,但入耳却清楚得很,一字一字传出来,传至远方,显见得说话的人内力充沛已极。
    水天姬道:“你开始撕书吧!”
    胡不愁语声立刻充满焦急与关切,失声道:“你……你莫非……”
    水天姬赶紧接口道:“不错,老和尚已动手了。”
    她不想胡不愁语声中的焦急与关切被伽星大师听出来,所以赶紧打断了胡不愁的语声。
    胡不愁又何尝不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语声果然立刻就变了,变得冰冰冷冷,冷冷笑着道:“好,这些书我反正都已背得滚瓜烂熟,撕了最好。”
    水天姬娇笑道:“伽星大师,你听见了没有?”
    伽星大师大喝道:“胡不愁,只要你敢将舱中任何书撕去一页,我立刻就要叫水天姬死在这里,你听见了么?”
    船舱中突然没了声息,胡不愁像是已怔住了。
    ×××
    水天姬面上的笑容也突然不见了,转眼瞧着万老夫人,道:“你好!你很好!”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这与我老婆子又有何关系?”
    水天姬道:“伽星若懂得用这一手,还会等到今天?”
    万老夫人笑道:“你果然聪明。”
    水天姬道:“你很得意,是么?只要有好处,你连你儿子也会出卖的,是么?我真想不出你将来会如何死法!”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反正是死,怎么样死都没有关系。”
    水天姬瞧着她,面上竟又渐渐露出甜甜的笑容,道:“但你此刻得意还嫌太早了些。”
    万老夫人道:“你只道胡不愁不敢撕书,伽星大师也不敢动你,是么?”
    水天姬嫣然笑道:“不是么?”
    万老夫人笑道:“不是的。伽星大师纵不动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将那大脑袋逼出来么?你是聪明人,只怕也该想得出他会用什么法子。”
    伽星大师大笑道:“火!火烤大脑袋……哈哈!”
    他笑得固然得意,哪知船舱中的胡不愁竟也大笑起来。
    伽星大师道:“你……你笑什么?此刻你还笑得出,老僧当真佩服。”
    胡不愁大笑道:“你用火一烤,我就只得出来,以手将秘笈奉上……哈哈,这就是你们打的如意算盘么?”
    伽星大师冷笑道:“难道你还能怎样?”
    胡不愁厉声道:“你只要一点火,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瞧得见一页秘笈了。”
    伽星大师失色道:“你……你敢?你难道不要水天姬的命了?”
    胡不愁道:“不错,我不忍眼见水姑娘死在你手,这一点算是被你料中了,但我如将秘笈送出,非但水姑娘也是难逃毒手,你更不容我活在世上,这一点我也算得清清楚楚,倒不如索性将秘笈毁了,落得大家干净。”
    伽星大师神色立刻变了,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胡不愁已背熟秘笈,他的确是万万不会容胡不愁活在世上,这一点他连分辩都无法分辩。
    水天姬却已娇笑起来,笑道:“你们如今才知道这大脑袋的聪明了么?告诉你,他是我遇见的男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你们再也休想叫他上当。”
    伽星大师突然掠到万老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她衣服,大声道:“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该如何是好?”
    万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办法多着哩,你着急什么?”
    伽星大师五指一根根放开,道:“但……但现在……”
    万老夫人微笑道:“现在你且瞧我老人家的。”
    缓缓走到水天姬面前,突然一伸手,水天姬那短袍竟被她──撕两半,那丰满而晶莹的胸膛立刻在风中颤抖起来。
    水天姬却仍动也不动,也不伸手去掩,她正和胡不愁一样,做了也没有用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大声笑道:“胡不愁,你瞧见了么?水姑娘的胸膛真是细皮白肉,现在太阳照在上面,简直像是透明似的,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男人瞧着不心动……唉!真可惜你眼福不好,竟瞧不见。”
    船舱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万老夫人笑道:“胡不愁,我若是你,可真不愿眼见这样的大美人落入别的男人之手,你不妨闭起眼睛来想一想,若有别的男人的手摸着她的身子,若有别的男人压在她身上……你心里好不好受?”
    水天姬也大声笑道:“只可惜这里没有别的男人。”
    万老夫人道:“哦……没有别的男人么?……伽星大师,你是不是男人?”
    水天姬道:“他是老和尚。”
    伽星大师突然大笑道:“老和尚难道就不是男人?”
    万老夫人拍掌笑道:“好孩子,说得好。”
    伽星大师笑道:“我年纪虽大,体力却并不比少年人差,你不信不妨试试,天竺欢喜禅的滋味,绝对与众不同。”
    万老夫人手拍得更响,笑道:“好,好,越说越好了。”
    伽星大师道:“我一生从未见了女人心动,但今天你……”
    水天姬神色不变,悠悠笑道:“你不过是说说而已,不会做的。”
    万老夫人道:“哦!他不会做?喂!你会做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我为何不会做?为了那秘笈,我什么都做得出。”
    万老夫人笑道:“你纵然不会做,我老人家也可教你。我老人家的经验可是多了……好,你现在先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
    伽星大师大笑道:“好……”
    眼见他那只鸟爪般的手掌伸过来,水天姬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叫,无论她多强,但究竟是个女人呀。
    万老夫人拍掌笑道:“胡不愁,你瞧得见么……现在,我们的水姑娘身子已发抖了,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轻轻地抖。唉!这样子可真是令人心动……唉!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只好在一旁瞧着别人……”
    突听“吱”的一响,船舱的铁门已开了。
    水天姬失声惊呼道:“胡不愁,快回去……”
    但胡不愁却已走了出来。
    ×××
    阳光直射在胡不愁身上。
    他的衣衫早已腐烂了,被风一吹,蝴蝶般片片纷飞。
    他本来黝黑而精壮的身子,此刻已变得苍白而瘦削,再加上那满头乱发,使得他脑袋看来更大,身子看来更小。
    他模样看来却并不滑稽,仍是那么有男人气概。
    尤其是那凝重的赤红的脸,那锐利的有如利剪般的目光,别人纵然想笑,但被这目光瞧一眼,便再也笑不出来。
    七年,整整七年,他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铁舱中,此刻骤见阳光,那阳光当真有如针一般刺眼。
    但他眼睛却连眨也不眨,只是笔直地凝注在伽星大师和万老夫人身上。万老夫人想要开心大笑,但被他眼睛一瞧,她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霸气!
    昔日那平和近人的胡不愁,如今身上竟似散发出一种逼人的霸气,冷森森地直逼人眉睫。
    伽星大师的手已如凝结般突然停顿在空中,他的笑也已凝结在脸上,那模样看来既可笑又可怕。
    就连水天姬都已呆住了。
    胡不愁一步步走过来,走得虽慢,却决不停顿。
    伽星大师一字字缓缓道:“好,等了七年,总算将你等出来了。”
    胡不愁道:“你高兴么?”
    伽星大师道:“我……我……”
    突然仰天狂笑。直到此刻,他才笑得出来。
    胡不愁道:“七年来,水姑娘你……”
    他瞧了一眼,立刻垂下头。
    这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不知怎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水天姬脸都红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掩起了衣衫。
    她竟也垂下头,幽幽道:“你,为何要出来?”
    胡不愁道:“既然非出来不可,还是早些出来的好。”
    水天姬道:“你为何非出来不可?”
    胡不愁忽然抬起目光,直视水天姬道:“是为了你。”
    水天姬身子轻轻一抖,她虽然早已知道胡不愁的答复,却实未想到胡不愁会如此痛快地说出来。
    她垂下头,又抬起,道:“你为何此刻就说出来?迟些说,岂非更好?”
    胡不愁道:“既是非说不可,不如就在此刻说出。”
    水天姬轻轻点头,道:“对了,再迟些,只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万老夫人突然大笑道:“既然要死了,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你们慢慢说吧……伽星反正已等了七年,也不会在乎多等片刻。”
    伽星大师道:“我却已等不及了。”
    胡不愁道:“我也已无话可说。”
    ×××
    阳光虽仍灿烂如故,但天地间却似充满了寒气,只因胡不愁与伽星大师此刻已面面相对,站在那里。
    寒气,便是自他两人身上发出来的。
    若换了七年以前,胡不愁莫说与伽星大师动手,简直连站都不能和伽星站在一起。但此刻,这少年与伽星面面相对,无论气概、神情,竟已都不在这名震天下的异僧之下,竟已隐然而有宗主大师的风范。
    伽星大师面上得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以浸淫武道数十年的经验,他已感觉出这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剑一般的锐气,他已感觉出这少年对他的威胁。
    自七年暗室生活中脱出的胡不愁正似一柄剑──一柄新型的利剑,突然白剑鞘中拔出来。
    那锋芒纵不耀眼,但剑气却已可砭人肌肤。
    面对着这少年,伽星大师一时间竟不敢出手。
    水天姬直着眼瞧着,面上虽仍笑不出来,但目中却已有了欣慰的笑意──她总算没有白等。
    她等待着的人终于脱颖而出。
    这一战无论胜负,胡不愁都已算对得起她。
    万老夫人也在直着眼瞧着,口中喃喃叹道:“想不到这一战竟要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只怕日落黄昏时他们还未必能分得出胜负。”
    她武功虽不能列入当今绝顶高手之列,但经验是何等丰富。当代名家之高手,她只怕瞧得比任何人都多。
    此刻,她已瞧出伽星大师迟迟不敢出手的原因──这少年的锐气已激发了他的敌忾之心。
    他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一招便将这少年击倒。
    至少,也得在一招中占得先机,先折这少年的锐气,使得这少年的潜力不能发挥出来。
    否则,今日之一战便必将陷于苦战。
    伽星大师迟迟不出手,正是最正确的战略。
    万老夫人喃喃道:“伽星果然是好手,胡不愁呀胡不愁,你迟早总是要完的。”
    她自也算准,伽星不出手,胡不愁也是不敢出手的。
    ×××
    但万老夫人却算错了。
    胡不愁目中突然神光暴射,双掌突然闪电般击出。
    这一招看来毫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招式却是说不出的博大、渊深,又似能将一切奇诡玄妙都包含在其中。
    这一招本身纵无奇诡玄妙之处,但战略之运用却是玄妙之极,正是“攻其不备”的至上战术。
    只因伽星大师实也未料到胡不愁敢出手。
    他心中盘算的乃是如何进击,而非如何防守。
    胡不愁这一招出手,正是已将战术揉和在武功中──这正是古来所有宗匠大师成名之必需因素。
    水天姬忍不住脱口轻呼道:“好!”
    这一招无论是否得手,委实都值得别人叫好。
    ×××
    但伽星大师究竟也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匠,其应变之速,委实也绝非一般江湖武客所能想象。
    在这快如眨眼的刹那之间,他竟也能骤然将全身真力提到双掌上,迎着胡不愁的掌风推了出去。
    这正是立分胜负的一掌。
    这正是性命交关的一掌。
    但胡不愁强煞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又怎比得上伽星大师浸淫六十年内力之深厚。
    世上又有几人比得上伽星大师内力之深厚。
    水天姬只望他快些变招,以学自紫衣侯武功秘笈中的招式专对付伽星,胜负还不致绝望。
    哪知胡不愁双掌仍直击而出。
    “砰!”双掌暴接。
    水天姬立刻闭起眼睛,惨然道:“错了……完了……”
    ×××
    但错的竟不是胡不愁。
    胡不愁内力虽不深,但这七年来他在那密舱暗室中也不知多么苦闷、焦急、艰苦、寂寞……
    这七年来他精力全然无从发泄,他的忍受实已到了极限,此刻,他所忍受的一切全自这一掌中发泄而出。
    七年,纵是点滴雨水,也会聚流成河。七年的沉积决然发出,这力道又是何等巨大。
    这力道又岂是他人所能想象得出。
    “砰”──双掌暴接。
    这一掌已并非全是内力与内力的比拼,而是少年奔放的精力与老年累积的潜力之对决。
    双掌相接,伽星大师整个人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万老夫人失声惊呼。
    水天姬喜极狂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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