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帮会大争锋
    转眼望去,只见牛铁兰虽然穿的是一身渔女青衣,但质料却甚是轻柔,剪裁也极为精致。
    尤其她手上那双翠镯更是价值不菲,哪里像是个自家里跑出来在外面吃苦的少女?
    牛铁娃轻拍着她妹子的肩头,满面俱是悲愤之色,喃喃道:“我不在家,这些事真是苦了你了!”
    牛铁兰轻轻点了点头。
    方宝儿忍不住道:“这些时你真在吃苦么?”
    牛铁兰被他问得一怔,脸色果然有些变了,但瞬即露出一丝微笑,道:“年轻人吃些苦又有何妨。”
    方宝儿道:“你离家已有多久?”
    牛铁兰道:“三年。”
    方宝儿道:“这三年来,你在做什么?”
    牛铁兰道:“在江上捕些鱼虾换米吃。”
    方宝儿道:“那艘船是何处来的?”
    牛铁兰道:“每月三分银子租来的。”
    方宝儿道:“你银子赚得那么辛苦,为何打扮得如此花费?”
    牛铁兰笑道:“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打扮?我天天省吃俭用,存了两年多,才买下这副镯子。”
    方宝儿满心疑团,问得又紧又快,牛铁兰答得却比你问得还快。但她纵是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方宝儿还是觉得这年纪轻轻的女子似乎也有些古怪。她那双清澈的目光中,似是隐藏着一份秘密。
    而这古怪这秘密,方宝儿却已再也猜不出是什么。他心中似有一种不祥之预感,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牛铁兰,牛铁兰却不去瞧他。牛铁娃突然笑道:“果然是个大妞儿了,长得真快!”
    他瞬间便已将方才之怨愤忘得干干净净,大笑又道:“幸好你今日见着我,否则若是等到你已老了时再见着我,我又怎会想到昔日的小兰儿已变成老太婆了……幸好今日就遇着了……”
    牛铁兰笑道:“我听他们回去说起遇着你,就急着赶来了。”
    方宝儿心念突又一闪,截口道:“方才人人都在捕鱼,你既以打鱼为主,为何却在家里坐着?”
    牛铁兰道:“这……我也可以休息一天呀!”
    方宝儿道:“这里你家里的熟人很多,你既已在这里三年,伯父伯母难道还会不知道?为何不来找你?”
    牛铁兰道:“这……我也不知爹爹他们是不是知道我在这里,但他们却从来没有找过我。”
    她回答虽仍极快,但言语间却已有些吞吐。
    ×××
    方宝儿皱起了眉,心里更是疑惑。他本当牛铁娃家庭定必十分单纯,今却发现竟是复杂得很。
    而他兄妹两人又是如此不同。哥哥是纯朴而天真,妹妹却是充满了神秘;哥哥口拙舌笨,但说的话字字毫无虚假,妹妹巧口兰心,但说的话却是句句令人难以相信。宝儿实未想到铁娃会有这样的妹子。
    而牛铁兰实未想到像宝儿这样年纪的孩子竟会瞧出她的秘密,她若知道如此,只怕就不会轻易追来了。
    牛铁娃却仍是什么也不知道,仍是咧开大嘴嘻嘻直笑。他见了他妹子,除了笑之外,什么事都不愿去想了。
    牛铁兰却似想起了很多,低垂着头玩着衣角。
    方宝儿突然道:“走吧!”
    牛铁娃随口问道:“哪里去?”
    方宝儿道:“总该去你妹子家里瞧瞧,是么?”
    牛铁娃附声大笑道:“是极是极,若非大哥提及,我们险些忘了。妹子,你家在哪里?咱们走吧!”
    牛铁兰垂首道:“好……好吧,随我来。”突然大喝一声,失色道:“不好了,我……我的小船……”
    牛铁娃转眼一望,那艘小船果然在他们聊得起劲时顺水不知漂到哪里去了。铁娃顿足道:“你……你为何不系上绳子?”
    牛铁兰又哭又闹,道:“怎么办呢?船是人家的,赔可赔不起……大哥,你……你本事大,你想个法子吧!”
    方宝儿皱眉道:“追下去!”
    牛铁娃道:“对,好法子。”
    这法子其实半点也不妙,简直是最笨的法子。小船已顺水漂下,叫他们到哪里去找?何况,天已渐渐黑了。
    突然间,一艘小船迎面荡来。
    这船上也是个青衣少女,竟似与牛铁兰打扮得差不多,牛铁兰大呼道:“刘姐,你瞧见我的船么?”
    那少女道:“没有……我带你去找吧!”
    牛铁兰道:“好……大哥,你们在这儿等着,那艘船轻,好找……”话未说完,那艘轻舟果然已荡了过来。
    方宝儿一直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
    牛铁娃道:“老三,快些……知道么?”
    他对失船之事根本不着急。就是他自己船掉了,他也不会着急的──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令他着急的事。
    牛铁兰照应了一声,轻轻一跃,下了小船。
    方宝儿瞧得她身法,心头又是一动。他虽不会武功,但瞧得却多了,此刻已可断定铁娃的妹子必然身怀武功。
    ×××
    牛铁兰招着手,船又荡走了。那青衣少女在铁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又回过头来,瞧了宝儿两眼,然后船渐渐去远。牛铁娃望着她们,忽然笑道:“这小妞儿不但穿的和我妹子一模一样,就连坐的船也和老三她差不多,有意思,有意思……”
    他脑筋虽然迟钝,但对一些事的反应与观察往往比聪明才智之士还要直接,还要深入得多。只因他思路不似别人那般复杂,所想的也没有别人多,是以有时一下便能抓住重点。
    方宝儿虽然看出了那牛铁娃永远也不会看出的可疑之处,但对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却未看出来。
    此刻他心中蓦然又是一动,脱口道:“是了!”
    牛铁娃道:“什么是了?”
    方宝儿口中道:“没有什么……”心中却在暗叹忖道:“铁娃的妹子必定已加入了一个秘密之帮会,这帮会中似她这样的少女也必定极多。瞧她如此保守秘密,这帮会想必不是什么好来路。”
    他为了牛铁兰的事越想越是头疼,铁娃却什么也未去想,只将那艘平底方舟泊上了岸边。
    方宝儿道:“你妹子幼时可学过武功?”
    牛铁娃拖起方舟,摇头道:“没有。”
    方宝儿皱眉道:“但此刻她已学会了。”
    牛铁娃笑道:“真的么?好极好极,日后我倒可要她教着我。”
    方宝儿道:“是谁教她的武功?她若捕鱼为生,怎会有人教她武功?这些事你都不觉奇怪?”
    牛铁娃咧嘴笑道:“奇怪什么?”
    方宝儿叹息一声,再也不和他说了。
    两人在岸上等了许久,牛铁娃先是立在岸边东张西望,到后来竟倒下身子,呼呼大睡起来。
    方宝儿瞧着他,摇头苦笑道:“这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仰首望去,夜幕已垂,星已升起。
    但牛铁兰却仍踪影不见。方宝儿暗叹道:“莫非她怕我们到她家去,乘机悄悄溜了?”
    他自身的烦恼已不少,再加上这件事,委实头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只有寻了块石头坐下,呆呆地出神。
    只见他小脸上虽仍充满稚气,大大的眼睛里却已充满了成人的忧虑,手里不知在哪里捡了段树枝,在泥地上划了无数个圈圈,有的圈子大,有的圈子小,大圈子里还有小圈子,无数个圈圈外有个框子,框子外还有个大框子……无论是谁,也猜不出他画的究竟是什么?
    就连他自己口中也在喃喃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究竟在哪里?在哪里?”
    突听身后一人冷冷道:“在这里!”
    方宝儿真是吓了一跳,从石头上跌了下去,回头而望,只见夜色中不知何时多了条人影。
    此人行动虽然无声,但身形却是又高又大,几乎与牛铁娃不相上下,相貌也生得十分威武堂皇,衣衫也穿得极为华丽适体,只是此刻他头发已被扯乱,胡子上满是泥巴,那华丽适体的衣衫更满是泥土污水,似乎被人追得跌入泥潭,又爬起再逃,才逃到这里。
    方宝儿道:“你……你是谁?”
    那大汉沉声道:“你小小年纪,也不必问我来历。”
    他神情虽是那般狼狈,但言语举止间,却还作出威严尊贵之态,叫人万万不敢轻视于他。
    方宝儿自地上站起,瞪起眼瞧他,讷讷道:“……有何见教?”
    那大汉伸手一指铁娃的方舟,道:“船是你们的么?”
    方宝儿指了指铁娃道:“是……是他的。”
    那大汉道:“叫醒来。”
    方宝儿眼睛瞪着他,倒退着走过去,唤起铁娃,唤了三次,又踢了一脚,铁娃方自醒来,一骨碌翻身跳起,揉着眼睛道:“老三回来了么?”突然瞧见那汉子,大声道:“你……你是谁?”
    那大汉道:“你不必管我是谁,快将船放下,载我去前面,本将军自然重重有赏,否则……哼哼!”
    牛铁娃眼睛瞪得更大了,脱口道:“你……你是将军?”
    那大汉道:“你既已知道本将军身份,便该乖乖听话。”
    牛铁娃咧嘴笑道:“我常听说故事的说起将军,不想今日竟见着一个,但……但怎么没有故事里将军的威风?”
    那大汉道:“呆子,故事里将军怎能和真将军相比?”
    大步走到方舟旁,道:“快,快开船。”
    牛铁娃忽然大笑道:“不行,你虽是将军,我也不能开船。”
    那大汉怒道:“为什么?”
    牛铁娃道:“我还要等人。”
    那大汉皱了皱眉,缓缓道:“你等的是不是……”
    牛铁娃忍不住接道:“我等我妹子铁兰。”
    那大汉笑道:“你是等她么?哈哈,她不会来的,但你快些开船,本将军可带你去寻她。”
    牛铁娃大喜道:“真的?……真的?”
    他第二个“真的”,乃是问宝儿。
    方宝儿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此刻也只是点了点头。
    牛铁娃狂喜道:“好,你带我去……你带我去……”抬起双臂,将那只方舟推人水中。
    那大汉小心翼翼走了上去,船身一荡,他竟险些跌倒。
    牛铁娃忽然紧紧皱起了双眉,摇头道:“不对不对,将军怎会如此不中用?你莫非在骗我?”
    那大汉道:“呆子,陆上的将军,在水上自然不行,想昔年赵子龙是何等威风,一上船也要晕了。”
    牛铁娃展颜笑道:“不错不错……”方自将船荡开。
    忽然间黑暗中又有一条人影奔来,挥手大呼道:“船家,船家……快些将船摇过来。”
    牛铁娃喝道:“你是谁?”
    那人大声道:“你莫要问我来历,快些将我载送到前面,本侯爷自然重重有赏,否则……哼!哼!”
    牛铁娃道:“你……你是侯爷?”
    那将军道:“咱们快走,莫要理他。”
    牛铁娃摇头道:“不行不行,你是将军,他是侯爷,你也得听他的。”不问皂白,就又将船靠了岸。
    方宝儿本待拦阻于他,但转念之间,却又忍住。
    ×××
    只见一条人影掠上方舟,此人不但语调和前面那人相似,衣饰亦十分考究,此刻神情也是狼狈不堪,只是手里提着箱子,满头鬓发皆白,年纪也比先前那“将军”大得多,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轻呼一声,白发老人笑道:“不想白马将军李名生竟已先老夫而来了。”
    那白马将军李名生亦自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锦衣侯周方周大哥,不知侯爷锦衣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周方笑道:“将军白马怎的也丢了?”
    两人同时大笑道:“妙极妙极……”李名生袖中突然飞出三点寒星,直打周方前胸。
    也就在这时,周方手提的紫藤箱子里也突然有一道银光急射而出,击向李名生咽喉!
    两人同时扑倒,暗器堪堪自头顶飞过。
    李名生翻身跃起,歉然笑道:“荒唐荒唐,不想小弟这袖箭机簧竟然失灵,不知可曾伤着周大哥?”
    周方亦是满面歉然,陪笑道:“该死该死,老夫这百宝箱机簧竟也坏了,幸好未曾伤着李兄,否则老哥哥我岂非百死不足恕罪?”
    李名生道:“小弟怀中还有瓶美酒,且与周大哥各分一半,以祝今日之会。”自怀中掏出个酒瓶,自己先喝了几口,双手献给周方。
    周方道:“有酒不可无肴,我袋里还有半只烧鸡,也不敢藏私。”果然也掏出半只烧鸡,一人分了一半。
    两人同时大笑,道:“请!”周方袍袖一遮,已将半瓶酒泼倒在地,抱着空瓶,仰首痛饮,不住赞道:“好!好酒!”
    李名生乘他抬头喝酒,也悄悄将烧鸡抛入水里,空着口上下咀嚼,大声道:“好!好滋味!”
    只见烧鸡抛下水,水里立刻冒出一阵青烟,半瓶酒泼下,那一片船板竟整个变成黑色。
    两人上船还不到片刻,面上笑容从未消失,但各自已有两次要将对方置之死地,所用的手法无一不是阴险毒辣之极!
    方宝儿与牛铁娃都瞧得呆了。
    牛铁娃正待说话,方宝儿已抢先悄声道:“和这种人在一起,还是莫要说话的好,知道么?”
    只见两人一个假吃,一个假喝,过了半晌,李名生道:“周大哥那边的买卖未做成,想必要换一边做了?”
    周方笑道:“彼此彼此。”
    李名生道:“这两日已是剑拔弩张,少不得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周大哥若肯与小弟搭挡,想必定可大大做上一票。”
    周方捋须大笑道:“老夫早有此意。”
    李名生道:“要做买卖,不可不整整门面。”遂令铁娃将船上食水盛出,两人洗面梳洗,弄去了身上泥污,衣衫虽未能完整如新,但两人已立时便又神采焕发,看去端的是两条英雄汉子。方舟顺流而下,倒也迅急。李名生、周方两人后背俱都靠在舱板上,目光的溜溜地四下转动,突然一齐笑道:“到了到了……”
    方舟靠岸,岸上一片黝黯,但远处却似有火光闪动,明灭闪烁,更使这凄清夜色平添了几许诡秘之意。
    ×××
    周方瞧着宝儿与铁娃,道:“将军不可没有侍卫。”
    李名生接口笑道:“侯爷也不可没有书童。”
    伸手—拍牛铁娃:“跟着咱们去吧,去找你妹子。”
    方宝儿道:“走!”他明知非去不可,倒不如答应得爽快些,何况,他实在也想瞧瞧这场热闹。
    牛铁娃自然跟着他走。四人上岸,宝儿拉住铁娃,悄声道:“无论遇着什么,都不准开口,记住了。”
    四人往火光闪动处走了一箭之地,只见前面竟是一片苇塘,芦苇花早落,光秃秃的芦草有如万根长箭,插遍四野。
    芦苇间火光闪动,隐隐还有人语声、摇橹声传了出来。
    周方轻笑道:“好个藏身之地……”两人不约而同将宝儿与铁娃隔在中间,显然彼此都怕对方在芦草中施以暗算。
    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四人穿行芦苇间,也不怕惊动别人,走了一半,宅儿突然发觉左右两旁竟都有人蛇行而人,周方、李名生脚步一顿,别的人也立刻跟着顿住,谁也没有呼喝出声。
    李名生道:“这些人只怕也和咱们一样,咱们用不着怕他,反正大家都想混进去,谁也不敢惊动的。”
    周方笑道:“不错。”他两人一走,别人果然也跟着走了,一片芦苇中,也不知多少人藏在里面。
    宝儿暗奇忖道:“这里究竟有何秘密?为何有这许多人赶来这里?唉,不知这和铁娃妹子有无关系?”
    周方、李名生对望一眼,已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他两人老奸巨猾,显见是要别人为他们开路。
    突见前面芦苇间有寒光闪了两闪,显然已有人将埋伏在这里的暗卡做翻了,周方拊掌道:“妙极,好身手!”
    又走几步,芦苇间水已渐深,显然已到苇塘边缘。
    李名生将铁娃拉得蹲了下去,周方也矮下身子,只有宝儿站着不动,只因他不必蹲下,水已没及他胸腹。
    这时摇橹声、人语声已更是清晰。
    ×××
    李名生、周方屏息静气,听了半晌动静,方自拨开芦苇,探首望了出去,只见一片苇塘宽广百十丈,四面芦苇箭立,有如屏风般将池塘四面围住,池塘里扇面排开七艘方头船,以铁索绾在一处,想必是作为水寨之用。
    多时未曾移动,其实池塘吃水不深,这种方头船也根本就难以行动,只是不时有平底轻舟从芦苇间水道荡人穿梭往来于塘间。
    七艘方头船,只有三艘燃着灯火,灯光也不明亮,遥遥望去,只见舱中隐约有人影闪动。
    整个池塘,虽然瞧不出有何异状,但却笼罩着一种幽秘诡异之气氛,似是随时都可能有变故发生。
    突然间,又是一艘轻舟自芦苇间荡出,舟头斜挑着盏粉红灯笼,—条青衣人影半伏在船头,身材甚是窈窕,一阵风吹动,她侧起头掠了掠头发,
    灯笼光将她半边脸照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牛铁兰。
    牛铁娃嘴立刻张大了,但呼声还未发出,就被方宝儿在腰间重重捏了一把,疼得他直咧嘴,总算压住了声音。
    这条平底轻舟笔直驶向中央的方头船,到了近前,牛铁兰一跃而上,轻功果然有些火候。
    牛铁娃呼声虽未发出,但嘴却也合不拢了。充满惊讶的目光中,似乎在说:“铁兰怎会在这里?她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他纵然天真,那白马将军说要带他来见铁兰,他也是不相信的,哪知在这里却真的见着了铁兰,真是他做梦也未想到的事。
    牛铁兰走进船舱没多久,舱里突然发出一声怒喝,一阵乒乓叮当之碗盘碎裂声,显见舱中有人暴怒起来。
    接着,隐约也可听到牛铁兰的劝慰声,但那人犹白怒喝道:“拜山?想不到他们真敢来拜山,我姜风若是让他们活着回去,从此也不用混了!”语声高亢洪亮,隔着老远听来,都有些震耳。
    过了半晌,那姜风的声音又道:“各位莫笑话我,我脾气实在躁,但那小兔崽子也实在太欺负人!”
    然后一阵笑语声、劝慰声,那姜风笑道:“好,我不生气。铁兰小乖乖,来,让我……”语声渐渐含糊不清。
    牛铁娃听得眼都直了,压住喉咙,嘶哑着声音,低声骂道:“兀娘贼,竟敢叫我妹子做乖乖,老子──”
    李名生反手掩住了他的嘴,方宝儿却不禁大是叹息,瞧这模样,铁兰竟做了这水寨瓢把子的姬妾。
    突见又是一艘轻舟冲入,舟头亦有灯笼斜挑,灯笼旁也有个青衣少女,只是这少女手中多了一面红旗。
    这少女入了船舱,片刻间七艘方头船灯火突然一齐燃着,数百支灯笼火把将这一片苇塘照得宛如白昼。
    灯火映在水上,水上似也高起了数百盏明灯,偶然有一艘轻舟撞破灯影,水浪间便似卷起了无数个细碎的火星。
    只见每条船上,并肩走入四条劲装大汉,衣衫竟是赤红颜色。二十八条大汉身材相同,步履一致,手提晶光闪亮的金铜号角,号角亦系着一片红绸,红绸随风飞舞,看来端的抢眼夺目!
    号角之声齐鸣,声震天地。
    一连数十条轻舟,在号角声中自那狭窄的水道中荡了出来,船形极是奇特,亦极是小巧。船头船尾青光闪闪,都带着个巨大的铁钩,第一艘船尾钩与第二艘船头铁钩紧紧钩在一起,余此类推,数十只轻舟俱是首尾相连,有如一条长龙。
    第一艘轻舟船头盘膝端坐一条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面前放着个奇形巨鼓,大汉双手持槌,鼓声一响,长桨齐下,长龙般船队却在池塘间盘起了一圈蛇阵,那擂鼓大汉已绕在蛇阵中央,沉重的鼓声与嘹亮的号角声相和,混合成一种震人心悸的强烈魅力。
    鼓声更急,号声更响。
    中央鼓舟外圈便有四艘轻舟,每舟之中有两条大汉,身穿深蓝色长裤,精赤着上身,上套着件织金马甲,亮出黑铁般肌肤、马鬃般的胸毛,看来有如野兽一般,紧紧挤坐在轻舟浅舱中,双膝几乎已碰着下颔,这时每舟之上俱有一条大汉长身而起。
    四条大汉,身长赫然竟都在八尺开外,四人做了个手势,齐地跃下水中,池塘水浅,仅只没及他们的胸膛。
    另四条大汉随之站起,却各个跃上了前面四条大汉之肩头,身子一探,竟将中央那艘鼓舟生生提起,吐气开声,“啃”的一吼,掌背翻掌心,将轻舟平托在掌中,平平举了起来,直似平地间忽然建起个空中楼阁,凌空架在水面,比那方头大舟还要高出数尺。
    八条大汉有如铁桩般屏立在水中,击鼓突顿,击鼓之大汉竟也自凌空舟身中缓缓站起,双手托起那面巨鼓,高举过顶。
    方宝儿也不知他们在弄何玄虚,正瞧得有趣。
    忽然间,只见一条淡蓝人影亦不知自哪艘船上斜斜飞跃而出,一掠两丈,足尖在最下面大汉肩头轻轻一点,掠上轻舟,双肩微耸,又自凌空跃起,有如旗花火箭般直升两丈,轻轻落在那面高举着的巨鼓上,身法之轻灵曼妙,便是凌波仙子也不过如此。
    灯光之下,只见他长发披肩,只束着只灿烂的金环,一身蓝衫在风中不住飞舞,纵然瞧不见他面目,但那种飘逸出尘之风姿已足以令人神驰,宝儿几乎忍不住要喝出彩来。
    号角声亦自顿寂,风吹芦苇,天地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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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衫人朗声笑道:“有客远来,不见主人出迎,姜大寨主这慢客之罪,小生必定要罚上一罚。”
    语声清脆婉曼,较其风姿更是醉人,若非他自称“小生”,别人真要当他乃是个妙龄少女。
    船舱中厉声道:“要我出迎,你还不配!”
    蓝衫人哈哈笑道:“好厉害,好厉害……山既不来就我,我只有走向山去了,不知姜大寨主可容小生做个入幕之宾么?”
    不但笑声甚是轻佻,这“入幕之宾”四字用得更是莫名其妙,宝儿暗笑忖道:“那姜大寨主又非女子,他这四字用得可真荒唐极了。”
    船舱中果然暴怒道:“放屁,小兔崽子你敢……”
    语声突顿,似是被人扯住,另一个低沉之口音接着道:“萧舵主远来有何见教,但请明示。”
    语声虽低沉,但中气充足,劲力绵长,一个字一个字传送过来,每个字都如鼓声般撼人心弦。
    蓝衫人似是大感惊奇,默然半晌,方自缓缓道:“不想天风水寨中果然藏龙卧虎,竟有如此高人,小生倒失敬了。”
    那姜风怒骂道:“闲话少说,有屁快放!”
    蓝衫人大笑道:“姜寨主果然快人快语。小生来此,乃是为了三件大事,其实姜寨主只怕早已知道了。”
    他语声微顿,牛铁娃却突然附在宝儿耳边,悄悄道:“我……我实在忍不住,要说话了。”
    方宝儿道:“什么事忍不住?”
    牛铁娃道:“下面抬船的大个子,其中有一个就是我那宝贝二弟,他怎会也来了,我实在想不通!”
    方宝儿呆了一呆,心里想不通的事更不知比牛铁娃多了多少倍。此刻池塘中这两帮秘密门派显然有着深仇大恨,铁兰莫非就是因为已知道自己的嫂子是这姓萧的帮中门派,是以便投入姓姜的门下,好设法来出出那胸中积年所忍受下来的怨气不成?
    但他二嫂既属此等秘密门派中人,又怎会嫁给了她二哥?而且婚后显然仍与那帮中弟子时常保持联络,这又是为的什么?若说这女子乃是为了要利用于她二哥,方自委身下嫁,但一个普通渔家子弟,纵然身材长得大些,又有何利用价值?这其中秘密,宝儿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那蓝衫人朗声道:“小生此番前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请姜帮主将最近所作的那票买卖分下一半来,也好叫大家欢喜欢喜,至于那小妞儿,本是敝帮弟子拦下来的,亦请帮主将她发还。”
    船舱中姜风道:“哼,第二件?”
    蓝衫人道:“你我两帮实力相若,与其终年争杀,互有损伤,何不结盟一体,只要姜帮主肯答应一声,凭我两派之人力、物力,已不必困于浅水之中,大可出海与那紫髯龙一较长短……”语声微顿,又道:“小生此乃出于诚意,但望姜帮主三思。”
    姜风似也有些被他打动,默然半晌,道:“那第三件呢?”
    蓝衫人笑道:“这第三件事更是美不可言。想贵帮之中多是单身少女,敝帮之中却多是寡男,你我两帮结盟之后,两帮弟子也可双双对对,成其佳偶,岂非武林一大佳话,至于小生与帮主……”
    话犹未了,船舱中姜风已暴怒喝道:“放屁!”一件暗器自舱中急飞而出,直打蓝衫人面门。
    那暗器体积不小,手势却是劲急无伦,两下相隔虽有三五十丈,但暗器到了蓝衫人面前,势道犹自不衰。
    蓝衫人身子一侧,将暗器抄在手中,却竟是把茶壶。想那姜风竟能将茶壶一掷数十丈,这手上力道是何等惊人!
    宝儿暗中骇然,只听蓝衫人大笑道:“帮主若是答应,固属美事,若不答应,也不必发这么大火气。”
    姜风厉声道:“我做的买卖与你无关,那小妹妹你更休想碰她一根手指。以你这奸猾无耻之徒,要与我天风帮结盟,除非做梦。你帮中弟子连猪狗都不如,更是休想沾着我帮中女子……”
    他一口气将三件事都拒绝了,当真干脆已极,痛快已极!
    蓝衫人冷笑道:“帮主难道不怕小生无礼?”
    姜风道:“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吧,我接着你的……”一条人影自舱中跃出,只听咚咚咚几响,本自立在船头的红衣大汉,竟有两人被他推下水里。宝儿暗笑忖道:“这姜风好暴躁的脾气!”
    凝目望去,只见这人影身材竟极是瘦小,长发亦自分披肩头,只是灯影朦胧中分辨不出他面目。
    蓝衫人哈哈笑道:“姜帮主今日想必约来了不少高人做帮手,小生也正要领教领教!”
    姜风怒道:“你难道没有约帮手么?”
    蓝衫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就在这时,正有一艘轻舟自宝儿面前丈余开外荡过。
    周方突然伸手一寸白藤箱,方才暗算李名生的那条银皮又自急射而出,“夺”的一声,钉入轻舟船板里。
    原来这道银光竟是一条亮银细练,练头打造成钩帘枪模样,可发可收,甚是精巧。
    周方双手一挫,便生将那轻舟拉了过来。舟上大汉怒喝一声,挥桨向他当头击下,哪知周方藤箱突又射出一道轻烟,那大汉举桨还未落下,身子摇了两摇,竟“噗咚”一声落入水里。
    姜风目光转处,怒喝道:“什么人?拿下了……”四面立刻有三五艘轻舟急驶而来。
    周方纵身跃上了轻舟,高举双手,大呼道:“姜帮主且慢动手,在下有机密大事相告。”
    姜风微一迟疑,道:“什么事?”
    周方反手将李名生也拉上了船道:“帮主可愿知道萧配秋约来的帮手是些什么人?”
    姜风还未答话,那蓝衫人萧配秋已怒喝道:“原来又是这两个无耻之徒,弟兄们,拿他下来……”
    姜风怒喝道:“这两人已入了天风水塘,还由你做得了主吗?”
    微一挥手:“将他两人护送前来。”
    本要来捕捉他们的五艘轻舟,此刻已变作保护他们,那萧配秋虽然怒气冲天,却也未敢贸然动手。
    李名生回首向牛铁娃道:“抱着那孩子,跟在船后面走。”
    铁娃瞧了瞧宝儿,宝儿点了点头,铁娃这才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舒服已极的笑容,伸手挽起宝儿,大步走去。
    他身材远较那些抬船的大汉们高大,塘水不过只能没及他胸腹而已,萧配秋俯首望见了这么条大汉,面上也不禁露出惊羡之色,宝儿却附在铁娃身边悄悄道:“垂下头,暂时莫与你二弟招呼。”
    铁娃点头应了,只见他那二弟正背对着他,双手托着千钧重物,自然万万不敢回过头来瞧他的。
    ×××
    周方、李名生跃上方舟头,铁娃放下宝儿,也跟着爬了上去,四个人浑身水淋淋的,那模样当真狼狈不堪。
    但周方与李名生却有个最大的本事,无论在多么狼狈的情况下,这两人都能摆出洋洋得意的样子。
    宝儿早已见怪不怪,自也不觉惊奇,但一眼瞧见那姜风,却差点惊奇得叫出声来。
    只见这姜风纤细的身子上穿着件柔丝锦袍,披散着的长发,眉如柳叶,目如秋水,娇靥莹白如玉,小嘴红胜樱桃……
    这性如烈火、暴跳如雷、满口粗野之言的水上豪雄,竟是个身材窈窕、貌美如花的女子。
    宝儿瞧得呆了,暗叹忖道:“难怪那姓萧的要作‘入幕之宾’,原来她是个女子,唉!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只见李名生挺胸凸肚,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李名生,人称白马将军,这位乃是锦衣侯周方周大侠。”
    船舱中突然有人失声道:“锦衣侯?……不知阁下与紫衣侯有何关系?”语声低沉有力,正是方才喝话之人。
    周方哈哈笑道:“在下与紫衣侯的关系么……不说也罢。”
    萧配秋也锐声笑道:“好个无耻之徒,居然还要装模作样,想那紫衣侯是何等身份,你给他提鞋,都万万配不上……姜帮主,这厮与那姓李的只是两个骗子,你要听他的话,便要上当了。”
    姜风面色一沉,厉声道:“闻道今日江湖中出了两大骗子,专门走动武林大豪之家,招摇撞骗,窃财盗物,可就是你两人么?”
    周方面不改色,哈哈笑道:“帮主一代人杰,怎能妄信人言?听完了在下所叙之机密,再作断论也不迟!”
    姜风冷“哼”一声,道:“你说吧!”
    周方缓缓道:“帮主不知可曾听说过,江湖间有位万老夫人?身穿百袋装,手持百宝杖……”
    姜风微微变色,道:“可是万大侠之亲娘?”
    周方道:“万大侠立身严正,万老夫人么……嘿嘿!”
    他终究不敢以恶言相加,冷笑了两声,改口道:“这萧配秋便是听了万老夫人的挑拨,才会对姜帮主你前两月做的那票买卖起了谋夺之心,若非有万老夫人在后面撑腰,萧配秋又怎敢闯入这天风水塘?”
    宝儿实未想到此事竟有那心狠手辣的万老夫人插身其间,惊叹忖道:“萧配秋有了这老毒婆做帮手,姜风只怕要倒霉了。”目光无意间向船舱里瞟了一眼,只见那精致的船舱中并肩坐着四条锦衣大汉,四人年龄形貌虽不相同,但俱是神情沉猛,气度威严,自有一种名家风范。
    四人端坐在椅上,动也不动,也未说话,但宝儿瞧了一眼,便知这四人也不是好惹的,万老夫人也未必能胜得了他们。
    心头转念间,姜风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但闻周方沉声道:“帮主可知萧配秋既已到了这里,却还迟迟不敢动手,是为了什么?”
    姜风怒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问我则甚?”
    周方干笑一声,道:“昨日黄昏时,那万老夫人突然走了,说是见着一人,要去将他追回来做帮手,直到今夜三更,才能回转,萧配秋此刻光说不动手便是为了拖延,要等她三更回来。”
    姜风目光一闪,厉声道:“他不动手,我也要动手!”
    萧配秋哈哈一笑道:“请,请,无论谁要与小生动手,只管请到这上面来,小生必定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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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满腔侠义心
    萧配秋立身之处位于船阵中央,四面轻舟上的大汉早已是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别人若想破阵而入,已是大为不易,更何况萧配秋居高临下,眼观四方,他若迎头一击,还有谁能躲闪?
    姜风纵是武功惊人,也难插翅飞上那凌空三丈开外的人塔,要想上去与他动手,实是难如登天!
    一时之间,姜风面色更是铁青,只见那些托船的大汉,直到此刻为止仍是铁塔般屹立不动,似乎再托三天三夜,也累不倒他们。
    突听船舱中一人沉声道:“射人先射马……”
    姜风大喜道:“对,放箭射那托船的汉子。”
    萧配秋冷笑道:“这芦苇四面俱有埋伏,你若放箭,我便放火,纵落个玉石俱焚,也说不得了。”
    姜风忽喝道:“你敢?”口中虽如此说话,心里却知道萧配秋必定敢的,空白气恼,却无计可施。
    萧配秋更是得意,竟索性在鼓上盘膝坐了下来,摇头晃脑,击节高歌道:“我欲乘风归去,只恐……”
    宝儿不知怎的,已对姜风大生好感,越看这萧配秋越觉讨厌,突然悄悄一拉铁娃衣角,道:“你二弟可听你的话?”
    铁娃笑道:“他别人不服,最是服我。”
    宝儿道:“好,快叫他过来。”
    铁娃想也不想,放声大呼道:“铁雄……二娃子……大哥在这里,你快过来……快过来……”
    托船的四条大汉其中一个听这呼声,先是一怔,转目瞧了两眼,突然放手,一个跟斗自下面大汉肩头上翻了下来。
    那艘船被四条大汉托住,本是四平八稳,此刻一人撒手,重心立失,船上托着巨鼓的大汉首先站不住!
    萧配秋怒喝道:“蠢才你……”但呼声未了,那大汉已翻了下去,只听噗咚、砰蓬、哎哟之声不绝于耳。接着“当”的一声大震──噗咚之声乃是有人落水,砰蓬之声乃是有人跌在船头,哎哟之声是惊呼,最后一声大震,却是上面的轻舟落到下面的轻舟上!
    两条船一撞,木板飞裂,船阵立时乱了。
    牛铁雄乘着大乱,飞步奔出,牛铁娃也跃下了船,奔向他兄弟,两人见面,哇的大喝一声,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紧紧抱在一起,也不顾别人大呼大喊,更不顾塘水中淤泥污染。
    姜风瞧了宝儿一眼,冷峻的目光中初次露出温柔之意。
    宝儿只觉这已比什么夸奖都好上百倍,方自一笑,突见一条人影凌空扑向铁娃兄弟,不禁脱口惊呼出来。
    姜风道:“莫害怕!”身形展动,迎了上去。
    那凌空扑向铁娃的人影正是萧配秋。
    他眼见自己大事竟被这两条蠢牛般的大汉毁了,怒极之下,杀心顿起,双掌布满真力,分别拍向铁娃兄弟的头顶。
    但他手掌还未递出,身边已有风声袭来,他不及伤人,先求自保,猛一拧身,双掌正自拍出,迎了姜风一掌。
    双掌相击,两人身形眼见都已将落入水中,哪知两人竟同时反掌一拍铁娃肩头,身形便又横飞而起。
    但惶乱之下两人却已无法分辨方向,姜风掠上了那轻舟蛇阵,萧配秋却掠上了方头船头。
    宝儿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只见眼前人影一花,端坐在舱中的四条大汉不知何时已飞身而出。
    四人有如四尊天王石像,将萧配秋圈在中央。
    ×××
    那边姜风一掌将舟中一条大汉震得迎面跌倒,又以“牵线手”将另一条大汉牵入水中,早有一艘轻舟急地驶来。
    姜风跃上轻舟,轻船前荡,荡了两桨,姜风便又纵身掠起,掠回方头船,来去之间,当真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
    这时萧配秋额上已沁出了汗珠,只因他连换了数种身法,却也无法冲出这四人包围之势。他无论使出什么招式,无论冲向哪一方,这四人只要伸手一挡,他便又已回到原处。四人若是合力一击,他哪里还有命在?萧配秋一念至此,纵然极力装出潇洒从容之态,却也装不像了。
    姜风道:“铁大哥、宋大哥、李大哥、战大哥,这姓萧的作恶多端,你们还留着他做什么?”
    左面一条锦衣大汉浓眉大眼、面如锅底,年纪虽然最轻,气度最是沉猛,似乎在短短二三十年间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惊险凶恶之事,此刻冷冷道:“杀了他不过举手之劳,又有何难?只是杀了他后,他门下不免拼命,那时不免血染天风水塘,岂非大煞风景?”
    萧配秋干笑一声,道:“四位果然明白事理,想必俱是武林高人,不知大名可否见告,小生洗耳恭听。”
    那大汉道:“你不是在等帮手么?你那帮手来了,自然知道我四人的名姓……”
    突听远远传来一声怪笑。有人格格笑道:“乖孩子,你也来了么?好好,婆婆给你个冰糖梅子吃!”一道风声,划空而来。
    方宝儿一听声音,面色立时大变,悄悄退到角落里,伸手自脚上摸了把污泥,涂在脸上。
    那大汉似也对这冰糖梅子无福消受,不待风声袭来,早已闪身避开。
    只见灯影闪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半空中落了下来,身子矮矮胖胖,面上笑笑嘻嘻,手里拄着根比人高出一半的拐杖,正是万老夫人。
    萧配秋面上立现喜色,额上汗珠也干了。
    ×××
    万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枉你走动江湖多年,连这四位的来历都瞧不出么?”
    萧配秋道:“请婆婆指教。”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摸了个冰糖梅子出来,一面咀嚼,一面指点着道:“这是‘七丧戟’铁温侯,这是‘开碑手’宋光,这是‘踏雪无痕’李英虹,这是‘万人敌’战常胜,唉……中原武林的高手,剩下的只有这四个了。”
    萧配秋听了这四人姓名,心头果然一惊!“白马将军”李名生亦自耸然变色,悄悄将周方拉到一旁,耳语道:“天风帮与秋水帮在长江一带虽然名头甚响,但姜风与萧配秋终究也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此番怎会有如此多武林顶尖人物来管他们的闲事?我真是做梦也未想到。”
    周方微笑道:“姜风日前做的那票买卖,必定不小,是以才将这些英雄豪杰都惊动了。”
    只听万老夫人又道:“想那‘连云庄’一战,连大力神鹫、七手大圣这些人都送了命,四位却能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但四位海滨观战后,便该回去修心养性才是,也好为中原武林多少保留些元气,四位怎会又到了这里?却叫我老婆子好生不解。”
    宋光等四人自经“连云庄”一战后,心气更是沉静,无论万老夫人说些什么,他四人俱是无动于衷。
    万老夫人摇头叹道:“你们就是要动手,也莫要如此着急呀,总要先与我老婆子说个道理……”
    铁温侯冷冷道:“请指教!”
    他四人绝不浪费唇舌,更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
    宝儿暗中喝彩道:“好,这样才不愧是武林好汉之风范。既已明知非打不可,还罗嗦什么?”
    万老夫人却偏要罗嗦,边吃边叹道:“四位敢情是欺负我老婆子孤身一人,要以多胜少么?”
    铁温侯双臂指处,“七丧戟”已分持在手,灯光,日光与戟光交相辉映,铁温侯厉声道:“以一敌一,请!”
    万老夫人叹道:“年轻力壮的,却来欺负我们老人家,也不害臊……”突然一杖点出,杖头幻起点点梅花,万老夫人口中犹自嚷道:“要打就打吧,我打不过时,你可得出来呀!”她这话显然是对她的“帮手”说的,但她这帮手究竟是谁?却是没有一人瞧见。
    众人心里都不免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江湖中出名刁钻古怪的老婆子约来的帮手究竟是何等出色人物。
    只是这武林两大新创外门兵刃的比斗就在眼前,错过了更是可惜,众人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往四下搜索。
    但见万老夫人瞬间已攻出三杖,第一招“乱点梨花”用的乃是梨花大枪法,铁温侯双戟斜架,使出了戟法中一招“十字挂杖”,便轻轻化去。万老夫人长杖回旋,变作“齐眉五行棍”,一着“玉带束金袍”着力扫出,铁温侯旋身片马,双臂急震。铁温侯戟化做获手钩,一招“野马分鬃”,连消带打,正是山西窦家寨“万胜无敌钩”中之妙着。
    万老夫人身形螺丝般一转,长杖有如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光影,竟用的是白蜡大竿子里的绝招“横扫千匹马”!
    铁温侯轻叱一声“来得好!”双戟随棍而展,戟头“万字夺”专找万老夫人长杖杖头,用的乃是“追魂十三夺”中的“锁”字诀。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铁温侯用的本是短兵刃,这种招式使出,更是险极,但见他双戟上要有半分差错,对方长杖立刻可洞穿空门而人!
    万老夫人使出三招端的俱是好着,但铁温侯使出的三招却恰是她的克星,万老夫人暴怒之下招式大变,但无论她招式如何变化,总都被对方招式克住!
    萧配秋面上已现焦急之色,李名生又拉着周方道:“百宝杖于武林十三家外门兵刃中排名在“七丧戟”之上,便是因为这一条长杖中妙用无穷,
    令人防不胜防,但如今却为何不见万老夫人使出?”
    方宝儿在一旁忍不住插口道:“她那条旧的百宝杖已在前些日子被人折断了,新的只怕还没有打好。”
    突听萧配秋大声道:“久闻万老夫人百宝杖妙用无限,前辈为何不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他一心要想万老夫人快些取胜,是以忍不住嚷了出来,却不知宝儿料得果然不差,万老夫人此刻所使的不过只是条寻常铁杖。
    这时万老夫人已仗着丰富的经验、老辣的招式、深厚的内力,逐渐挽回了颓势,闻言心头一跳,暗中怒骂道:“小兔崽子,穷吼个什么,这一吼还未将我的暗器吼出,只怕已将别人的暗器吼出来了。”
    心念转处,铁温侯果然已沉声喝道:“瞧着!”右手戟直点而出,万老夫人身子一缩,这一戟眼看便已够不着部位。
    哪知道这三尺长的铁戟戟头突又暴长一尺三寸,明明够不上部位的招式,此刻却已足够有余。
    万老夫人凌空一个翻身,倒退五尺。
    铁温侯叱道:“着!”右手戟中突然飞出七点银星,直打万老夫人胸腹面目,左手戟斜挥,戟头竟带着条银练飞出,有如链子长枪一般,急缠万老夫人双足,上下交攻,其急如电!
    突然间一条人影如飞而来,挡在万老夫人身前。
    只听“笃!笃!笃!”一连串轻响,如钉枯木,那七点银星俱都已打上了这人的胸膛。
    接着,“呛啷”一声,银练带着万字夺,也缠上了这人的双足,此人却仍行所无事,直挺挺地站着。
    ×××
    群人俱都大惊失色,铁温侯虽惊不乱,挫腕收回,只望能以双臂千斤之力将这人拉得跌倒。
    哪知就在这时又有一条黄影凌空堕下,不偏不倚,跌在银练上,铁温侯但觉虎口一阵剧痛,七丧戟竟自脱手!
    “开碑手”宋光、“踏雪无痕”李英虹、“万人敌”战常胜大惊之下,展动身形,抢至铁温侯左右身旁。
    只见前来的那人身子高瘦,面色青褐,那七点银星挂在他胸前衣衫上,竟未能钉进去。
    后来的那人已盘膝坐在地上,一张圆脸虽然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有如庙中泥塑的笑弥陀一般,他这笑容也似是用泥堆上去的,既无丝毫变化,亦无丝毫笑意。
    宝儿早已瞧出前面来的那人正是木郎君,他实在未想到万老夫人约来的帮手竟是此人。
    只因他记得那时木郎君与万老夫人本是仇敌,自想不通如今竟会变作朋友,却不知江湖中敌友本自难分,今日为友,明日成仇,本是司空常见,不足为奇之事,只要利害相关,自可化敌为友。
    宝儿深知木郎君之能,见他突然在这里现身,不禁暗暗为姜风和中原四大高手担心。
    哪知铁温侯等四人对那盘膝而坐的黄衫客显然深怀畏惧,反倒未将木郎君放在心上,四人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黄衫客。
    “开碑手”宋光一字字缓缓道:“久闻‘极天戌土宫’之名,瞧朋友神情模样,莫非是‘戌土宫’中来客?”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乖娃儿,果然有些眼力。”
    宋光也不理她,犹自凝注着黄衫客,沉声道:“朋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屑以姓名相告么?”
    那黄衫客仍是满面笑容,仍然不说话,却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含笑摇了摇头。
    宝儿恍然忖道:“原来这人是个聋子……”
    目光转处,却发现铁温侯等四人面色更是大变,齐声脱口道:“土龙子!”
    再瞧李名生、周方两个人,似是吓得更厉害,宝儿忍不住悄声问道:“这聋子有何怕人?”
    周方赶紧将他拉到一边,耳语道:“这土聋子就是‘戌土宫’的少主人,天生又聋又哑,但武功之高,据说已不在金河王、木郎君等大魔头之下,生性之残暴,却比那些魔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最是好色,只见着漂亮的女子……”说到这里,戛然住口。
    宝儿随着他目光瞧了过去,只见那土龙子再也不理别人,只是呆望着姜风,不住招手。
    姜风本是长江水上一霸,也是近年江湖女子豪杰中特出人物,身子虽弱,但性如烈火,当真是瞪眼杀人不皱眉头,平日谁也不敢将她视为女子,她自己也专将自己视为男子,但此刻姜风见了土龙子这双目光,心底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寒意,一步步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后面便是船舷,眼见她只要再退一步,便得落入水中。
    突见人影一花,但听──声惊呼,再看土龙子还是盘膝坐在地上,而姜风不知怎的竟已被他搂人怀里。
    她全身都似已没了气力,软绵绵被土龙子抱着,又亲又嗅,宝儿又惊又怒,只望铁温侯等人解救于她,谁知铁温侯四人虽然满面怒容,但却紧紧守着舱门,未曾出手,那四条红衣大汉本已退到一旁,此刻见到帮主受辱,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土龙子头也不抬,只腾出了一只手来挥了两挥,只听“砰蓬、勃咚”接连四声,四条红衣大汉已被他打得凌空飞起,跌人池塘中。突听“嘶”的一响,土龙子竟撕开了姜风的衣襟,露出了莹白的胸膛。姜风又急又气,又羞又怒,惨呼一声,晕了过去。
    铁温侯等四人神情却更是沉稳,掌中也掣出了兵刃。但四人守住舱门,仍是动也不动,似是舱中有着什么珍贵之物,只要能保得舱中物无恙,他四人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姜风是死是活,全没要紧。
    宝儿但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暗道:“这些人自命英雄,但眼见个女子在面前受侮,竟然不理不睬,我虽非英雄,却容他不得。”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脑袋里也是热烘烘的,生死利害,全都抛到了一边,当下大喝一声,跳了出去,指着土龙子大骂道:“你是人还是畜牲?放手!”
    土龙子根本听不见,自然不理他。
    木郎君、万老夫人见了他,目中却突有光芒一闪。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小鬼,原来是你!你脸上抹了泥巴,奶奶还是认得你的,来──乖孩子,吃个梅子。”
    木郎君早已一步步向宝儿逼了过来,嘶声道:“那大头鬼在哪里……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只见他双手十指箕张,不住屈伸,似乎狠不得胡不愁就在眼前,好叫他一把捏死,显见他对胡不愁实已怨恨极深,恨入骨子里。
    万老夫人笑道:“水天姬不在,紫衣侯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你?乖孩子,快过来给奶奶磕头,奶奶就求他莫要杀你。”
    铁温侯等四人心头一动,才想起这孩子果然似乎是五色帆船上的,他们海滨观战时,也曾远远瞧过一眼。
    只见宝儿挺着胸膛,大骂道:“我本将你们当人,谁知你们却是畜牲,你就是将我杀了,也休想……”
    木郎君狞笑一声,鸟爪般的手掌已向宝儿抓了过去
    铁温侯等人似待出手,哪知那“锦衣侯”周方竟抢先一把将宝儿拉到背后,干笑道:“堂堂青木宫少主,竟与我书僮一般见识……”
    木郎君怒道:“滚!”伸手一挥,便将周方打得跌倒在地。
    但这时宝儿已被铁温侯拉了过去,沉声道:“到后舱去,快!”不容分说,将宝儿推入了舱里。
    ×××
    宝儿还在猜疑,哪知就在这时,那帘幕低垂的后舱中竟传出一声轻呼,颤声呼道:“宝儿……”
    这呼声竟是如此的熟悉,宝儿只觉耳边“轰”的一声,热血又都冲上了头颅,三脚两步冲入了帘幕。
    他眼前什么还没有瞧见,已有六条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了,三个人齐齐大呼道:“宝儿……你怎会来了……”
    宝儿但觉一阵阵甜香冲鼻端,挣扎着偷眼一望,只见这三个赫然竟都是五色帆船上被金河王逐走的少女。
    她三人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目中流下的眼泪也不知是欢喜还是伤感。
    三个人紧紧搂住宝儿,在宝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泪将宝儿的脸也打湿了,到后来连宝儿也不知自己脸上的眼泪是她们的还是自己流下来的。
    这一份真情的流露,又有什么能描叙?又有什么事能替代?
    宝儿只觉这些日子来自己所受的惊骇、寂寞、失意、痛苦……都已有了补偿,都已算不了什么了。
    突听一人冷冷道:“也不害臊,抱着人家大姑娘亲什么?”宝儿脸微红,心频跳,钻出了她们的怀抱……
    只见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子高高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模样虽是冰冰冷冷,但脸却是红红的,眼圈儿也是红红的,正瞪着眼在瞧宝儿,却不是小公主是谁?宝儿心弦一阵震动,生生在她面前呆住了。
    少女们娇笑道:“小公主真烦人,把人家气成这样子,我们却是他大姐姐,亲亲有什么关系?”
    小公主道:“亲亲没有关系么?”
    少女们笑道:“自然没有……”
    话未说完,小公主突然大呼一声,张开双臂,自桌上跳了下来,一把抱着宝儿,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轻轻道:“小坏蛋呀小坏蛋,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你以后可不可以变得讨厌些?免得人人都要亲你。”
    宝儿但觉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也不知是甜是酸,真恨不得在小公主小脸上也狠狠咬上那么一口。
    但他这一口还没咬,小公主已又在他脸上咬了两口。方宝儿疼得“哎哟”一声,小公主却“噗哧”笑了出来,咬着樱唇,道:“疼么?就是要疼死你!”
    突又伸手打了宝儿一拳,跳上桌子,背对宝儿,再也不睬他了。宝儿—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肚子,又呆住了,少女们格格地娇笑,笑得弯下了腰。
    只听一人怯生生唤道:“大哥……”
    宝儿这才回过神来,转眼瞧见了牛铁兰。
    但他还未说话,小公主又跳了下来,道:“你叫他大哥?……小坏蛋,想不到你有个大妻子,还有个大妹妹。”
    铁兰脸已有些红了,宝儿也红着脸,道:“莫理她……她是个小疯子……哎哟!”脖子上又被咬了一口。
    这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七丧戟”铁温侯单戟犹存,“开碑手”宋光铁掌当胸,“踏雪无痕”李英虹手提“七十二节锁喉练子银枪”,“万人敌”战常胜双手倒提一对精钢豹尾竹节鞭,左鞭净重三十七,右鞭净重四十四,共重九九八十一斤,双鞭荡起,当真是千军披靡,万夫莫敌,乃是当今武林最最霸道的三件兵刃之一。
    这中原武林硕果仅存的四大高手放过了宝儿,便一排挡住了木郎君去路,四人俱是面色凝重,不轻言语。
    木郎君纵然是目中无人,但瞧见这四人气势,脚步也不禁为之一顿,道:“这件事你四人是管定的了?”
    铁温侯道:“是!”
    万老夫人叹道:“可惜呀可惜!中原武林豪杰,自柳松以来,已死了数十人,白三空也是半死不活,连家里都不敢住,走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好汉只有你们四人,不想你四人今日也要找死了。”
    铁温侯冷冷道:“不错,正是来找死的,请!”
    万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急什么?”
    她口中在说话,心里却在盘算,天风帮弟子虽不足为虑,就只这四人已是够难打发的了。
    木郎君迟迟未出手,显然算准凭他三人绝难胜这四人,再加上万老夫人,也是不够,唯有等土龙子出手。
    但土龙子却是死人不管,只是抱着姜风……
    木郎君跺了跺脚,一掠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指了指铁温侯,土龙子却只作没有瞧见。木郎君大骂道:“这厮有了女人,连命都可不要了。”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只见她也一拍土龙子肩头,拢开双手,作了个曲线,又伸出三根指头,左手竖起大拇指,向舱中点了点。
    这手式人人都可明白,她说的是舱里有三个女人。
    土龙子这次可也瞧见了。霍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抛,竟将他方才还在着意温存的姜风抛人水塘里。
    牛铁娃与他二弟还站在水塘里,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掌的,铁娃道:“小子,你可是娶了媳妇了?”
    牛铁雄道:“老大,你今天吃了饭么?”
    铁娃道:“小子,你长大了。”
    两人虽然答非所问,胡言乱语,但却说得甚是开心,而且也不知哪有这么多好说的,别人吵闹争杀,他两人竟完全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人在铁娃身旁跌了下来,铁娃这才止住口,倚身将这人抱了起来,咧嘴笑道:“喝,是个大妞儿,怎么不穿衣裳?”
    这人自是姜风,她被塘中泥水一激,悠悠醒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她骤觉身上是空空的,被人抱在怀里,羞愤之下也不管这人是谁,一拳打了过去。
    但她初醒力乏,铁娃却是天生的钢筋铁骨,这一拳打在他身上,当真有如替他搔痒一般。
    姜风连打几拳,铁娃仍是动也不动,反而抱得更紧,笑道:“别动,一动又要掉下水去了,可是会着凉。”
    姜风一生之中几曾受过此等羞辱,但觉一口气塞在胸口里,再也受不住,突又晕了过去。
    牛铁雄拍手笑道:“天上掉下大美人,正好给老大做媳妇……”
    那边萧配秋也在呼道:“傻小子,将她送过来,我重重有赏……”
    铁娃摇头笑道:“不行,这是我的。”
    萧配秋身形一掠而起,铁娃撒开腿就跑,他虽不知轻功,但人高脚长,在泥泞中跑来,也正大占便宜。
    只见他连蹦带跳跑入芦苇里,萧配秋竟是追他不着。到了芦苇前,萧配秋空自急恼,却也不敢追将进去。
    ×××
    这时土龙子已慢腾腾走到铁温侯等人面前,他眼睛竟似也瞧不见前面有人,大摇大摆就往舱中走了进去。
    铁温侯、李英虹双双抢出,一软一硬,一长一短,两件银光闪闪的兵刃左右急攻而至。
    他两人果然不愧高手,仓促之间,使出的招式仍是攻守兼备,两道银光密密地封住了土龙子的去路。
    只见土龙子胸膛一吸,身子竟平白退出一丈开外,眼见已落入水中。铁温侯、李英虹都不禁怔了一怔。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土龙子背后仿佛有弓弦一弹,竟又箭一般射了回来,挥手两掌,左右拍出。
    他来去倏忽,当真形如鬼魅一般,铁温侯等人历练虽丰,这样的功夫,却是从来未见。
    但闻“哗”的一响,土龙子右掌已抓住了李英虹练子枪头,两人一较劲,练子枪蹦得笔直。
    李英虹虽以轻功成名,腕上功夫亦不弱,练子枪再也不会出手,哪知土龙子突然飞起一脚,竟生生将练子枪踢断了。李英虹正自全力挫腕夺枪,此刻力一落空,脚步立时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土龙子左掌早已切向铁温侯手腕,铁温侯沉肘回戟,戟枝反划土龙子脉门,土龙子右足方踢出,眼见招式已无法再变……谁知他却偏偏能变,只见他右手手背竟向自己左肘上一撞,他左掌被撞得一扬,恰巧避过了戟枝,右手中半截银练却已蛇一般缠了铁温侯掌中铁戟,铁温侯一惊,土龙子竟撒手抛了银练,偏身自铁温侯与李英虹两人间窜了过去。
    这几手招式之奇异怪诞实已到了极处,但出手之快,时间拿捏之准,也实已妙到毫巅。
    铁温侯、李英虹虽是名家,但骤遇此等怪到极处也妙到极处的招式,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只见土龙子身形已将闯入内舱,那“锦衣侯”周方竟突然间不知自哪里钻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土龙子一时摸不清此人深浅,身子一缩,平空倒退三尺。
    周方左手提着那藤箱,笑嘻嘻道:“你瞧……”右手一拍藤条,藤箱里一股轻烟激射而出。
    这股烟微带粉红,方才刹那间便曾迷倒过一人,但此刻土龙子却是动也不动,毫无所觉。
    周方道:“好家伙,你再瞧……”又一拍箱子,箱子里突然飞出两把小刀,带着弧线,刷地削向土龙子双耳。
    土龙子伸手一抄,两把刀便无影无踪。
    周方面色已有些变了,哪知土龙子却似瞧戏法一般瞧得有趣了,竟不出手,反而笑嘻嘻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要周方再变两套。
    这时木郎君也已扑向宋光,眨眼间两人已换了三招,招招式式俱是快如闪电,惊险已极,与方才土龙子动手时有如儿戏般的光景大不相同。万老夫人大呼道:“木郎君,你可得使些绝活,咱们自己冲进去,不能倚仗那聋子,那聋子是个白痴。”一面说话,反手一杖扫向战常胜。
    木郎君冷冷道:“好,看我绝招!”双臂一张,直直地向宋光挥出,有如两条铁鞭一般,划空之声有如风啸。
    但这招攻势虽凌厉,他自己前胸空门却已大露。
    “开碑手”宋光是何等老辣,一眼瞧见,心头大喜,脚步微错,身子突然一俯,单掌自木郎君双臂间穿出,直拍他胸膛。
    只听“拍”的一声,这一掌着着实实拍上了木郎君胸膛,宋光大喜,知道这声名赫赫的青木宫主人已毁在自己掌下!
    哪知木郎君着了一掌,竟然行所无事,不动声色,双臂猛然一夹,有如铁剪般向“开碑手”宋光夹了过去。
    宋光大惊之下已躲闪不及,只听“喀喇喇”一串轻响,他双肩竟被生生夹碎,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
    这一声惨呼传人内舱,宝儿等心头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奔向门前垂帘,掀起了一条缝,侧目望出去。
    只见那“锦衣侯”周方手提的藤箱里竟跳出了个小小的铁灵女,正在箱子上扭腰而舞。这铁人做得极是精巧,举手投足间,居然有些风姿。
    土龙子瞧得直是拍手……突见那铁人一个旋身,竟有一蓬细如牛尾的银针暴雨般自铁人手中飞出。
    铁温侯、李英虹早已在一旁伺机而动,此刻更不怠慢,七丧戟直点土龙子左背,半截银练鞭向他右边耳目击去。
    土龙子前、左、右三面受敌,身子突然向下一蹲,双腿连环扫出,铁温侯、李英虹纵身躲过,那周方却被一腿扫倒,连滚了几个滚,手里仍紧紧抱着箱子,滚到角落里,站都无法站起。
    铁温侯怎肯让土龙子乘隙窜人内舱,身子凌空,七丧戟便已急攻而下,“雷神击电”、“急风乱雨”、“风雷并发”接连几招,用的都是剑法中最最强猛霸道之“风雷剑”中情急拼命、准备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
    但见寒光闪动,一连七剑,剑剑俱是险招,土龙子武功虽奇诡高绝,遇着此等不要命的招式,也自不敢撄其锋锐,只见他黄衫飘飘,游走在迫急如暴雨、惊雷闪电般的剑光间,一时间竟脱身不得。
    李英虹目光闪动,正待乘隙攻出,突听身后风声响动,木郎君已飞身扑来。李英虹反身挥鞭,迎了上去。
    他剩下的半截银练犹有三尺长短,此刻反卷而起,一招“烟云出岫”,挟带风声,又自着着实实抽在木郎君胸膛上。
    木郎君嘻嘻的一笑,仍是面不改色,枯木的双臂又如鞭般直挥而下。李英虹仰面翻身,后退数尺,掌心已满是冷汗。他眼见这木郎君的胸膛暗器无法射入,掌力无法震伤,银练抽在上面,也如同抽在木革之上,此等刀枪不入的功夫,岂是人力所能对抗?
    李英虹心已怯,胆已寒,眼见木郎君面带狞笑,一步步逼了过来,李英虹掌电银练竟是不敢出手。
    眼见这威震中原的武林名家威名已将毁于一旦。
    突听一个声音在耳边道:“莫怕他,他只是胸前有家传‘神木护心盾’护身,并非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功夫。”
    李英虹精神──震,也未及分辨这神奇的语声从何而来,暴喝一声,挥鞭而起,眨眼间便已急攻三招。
    那边战常胜与万老夫人战况更是激烈。
    战常胜的鞭虽强,怎奈在这船上委实施展不开手脚,便击上船桅。
    只听一串砰砰之声,双鞭过处,门窗桅樯俱成粉碎!
    万老夫人施展小巧的身法,穿行在凌厉的鞭风间,铁杖专找空门,招式之刁钻古怪,已令战常胜应付吃力。
    最可怕的却是她满身俱是暗器,只要手一掏,梅子、酥糖一连串飞将出来,战常胜更是防不胜防。
    这时芦草间早已大乱。
    只听萧配秋连声呼喝道:“追——莫放走了这傻小子……却要小心着,莫要伤着了他怀中的人。”
    芦苇中本有他门下埋伏,此刻四下追逐,但牛铁娃的一条长腿在这泥泞池水中大占了便宜。
    他只要迈出一步,别人便得迈出三步,有的人纵然身怀轻功,但在芦苇间泥泞中自也无法施展。
    牛铁娃一面逃奔,一面不住大笑道:“小小子,你追得上么……”这种生死相关之事,在他眼中竟觉得有趣得很。
    萧配秋空自急怒,但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姜风,又不愿令属下施放暗器,这自是因他早已对姜风怀有狼子野心。
    天风帮弟子见到帮主有难,俱大喝着跃下池塘,奔人芦苇。萧配秋属下生怕芦苇中自己人手不够,也自船阵中跃出。一时间,但见池塘中芦苇间刀光闪动,泥水飞溅,血肉横飞,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面,叱咤声、兵刃相击声、铁娃大笑声与惨呼声相和,更是动人心魄。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萧配秋此番纵是倾力而来,也毕竟是无法与根基便在此处之天风帮相比。
    血战片刻,天风帮弟子仗着地利人和,显已占了优势,十声惨呼中倒有七声是萧配秋属下发出来的。
    萧配秋面色铁青,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狞笑,振臂大呼道:“烧!”呼声凛厉高亢,直冲霄汉。
    他分布在四下的弟子,一起厉声响应,大呼道:“烧……烧……”一道火光,自芦苇中冲天而起。
    ×××
    这时船上的恶斗已分出胜负。
    战常胜武功路数最是刚猛,自也最是损耗真力,万老夫人深明此理,是以绝不和他硬拆硬接,只是与他游斗。
    此刻战常胜非但气力已大是不济,肩头且已挂彩,万老夫人不住叹息道:“唉,可恼,中原武林又要少一人了。”
    战常胜怒道:“放屁!”双鞭急挥而下!
    万老夫人飘飘自鞭影中穿过,叹道:“不动声色的战常胜,怎会着急惊人了,莫非自知已不能常胜了么?”突然一杖挑出,点了战常胜的鞭头,两个冰糖梅子自杖底飞出,战常胜闷“啃”一声,前胸又多了处暗伤,舞动双鞭时已有些隐隐作痛,眼见已无法再支持许久。
    铁温侯更是已满身浴血,只是仗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剽悍刚勇之气,犹自咬紧牙关,拼死缠住土龙子。
    这其间只有李英虹竟仍与木郎君战得不分上下。他虽然常居劣势,但却常有奇招突出,一招便能扳回先机。原来他本当早已不支,但每当千钧一发之危机中,那神奇的语声便会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指点一着他自己决计梦想不到的招式,且对方也决计梦想不到的方位攻将出去,木郎君空自暴跳如雷,却也万万想不出他怎会施出此等奇诡的招式,只要此等招式一出,木郎君必然无法破解!
    李英虹已听出这神奇的语声乃是有内家高手在此以“传音入密”之在在暗中指点于他。但他实也猜不出这内家高手究竟是谁。
    铁温侯与战常胜此刻已自顾不暇,自不会相助于他,何况他两人武功虽高,却也决计不会这内功中最最神奇奥妙的“传音入密”之术。内舱中的少女们与小公主也万万施展不出此等功夫。
    那“白马将军”李名生早已悄悄溜了,只有那“锦衣侯”周方还畏缩在船舱角落中。
    但他已吓得双腿发软,连站都无法站起。李英虹唯有当作上天垂怜,相助于己,否则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突听“喀”的一声,铁温侯一声厉呼!
    他一条右臂竟已被土龙子生生折断,仅剩的一柄“七丧戟”,“当”的一声,落在船板上。
    土龙子目光露出轻嘲讥笑之色,似是在说:“你还能拼命么?”再也不瞧铁温侯一眼,转身向后舱掠去。
    哪知铁温侯竟狂吼一声,飞身扑了过来!
    土龙子背后宛如生了眼睛,头也不回,便自闪开。
    铁温侯“砰”地跌在地上,虽然急得冷汗进流,但剩下的一条左臂却在这刹那时闪电般抱住了土龙子的右腿。
    土龙子身形一个踉跄,也险些跌倒,面上立刻现出狂怒之色,反身一掌,切在铁温侯左肩上。
    “喀”的又是一响,铁温侯左臂亦断!
    土龙子嘴角泛起狞笑,目中也流露出一种残忍恶毒的凶光,看来竟已不似人类,有如野兽中最最残暴的山猫般望着足底的铁温候,竟不肯一掌将铁温侯打死,而要将他慢慢折磨,尽情侮弄。这种非人的兽性,这种残暴的目光,连万老夫人见了,都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见土龙子缓缓伸出手掌,狞笑着捏向铁温侯,突然间铁温侯狂吼一声,一口咬在他腿肉上。
    土龙子面上肌肉一阵扭曲,额上立刻冒出了冷汗,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纵跃踢打。
    但无论他施出什么手段,铁温侯牙关却再也不肯放松,无论他跳起多高,铁温侯身子仍牢牢吊在他腿上。
    战常胜瞧得身子一阵颤抖,目中热泪夺眶而出,鼓起最后一股热力,急挥三鞭,逼退了万老夫人。
    就在这时,突有一团烈火飞了进来,落在船舱中央。
    战常胜微微一惊,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突觉手掌一紧,右掌竹节鞭梢已被土龙子抓过去。
    两人互较真力,战常胜但觉一股火焰般的热力自鞭上传了过来,虎口立时崩裂,鲜血染红了鞭柄,钢鞭再也把持不住。
    土龙子夺下钢鞭,反手便向铁温侯头颅摔了下去!
    眼见铁温侯头颅便将粉碎,突然间,一条小小的人影自旁边冲了进来,扑在铁温侯身上,嘶声呼道:“你要杀,先杀了我吧!”只见他满面痛泪,双手紧紧抱住了铁温侯的脖子,正是方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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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一阕死亡曲
    土龙子手掌一顿,面现狞笑,钢鞭还是照样击下,方宝儿咬牙切齿,瞪眼瞧着土龙子钢鞭击下,他也不躲闪!
    就在这时,只听几声惊呼,几声怒喝,好几条人影齐地扑了过来,其中又有两人扑在宝儿身上。
    只听“当”的一声,土龙子钢鞭已被战常胜一鞭挡住,双鞭相击,进出一溜火星,火星飞激中,李英虹也与土龙子换了一掌!
    他两人见宝儿有危险,便已不要命地扑来,万老夫人与木郎君居然也并未加以阻拦!
    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刻竟似也对宝儿起了怜惜之心,否则又怎会容得战常胜与李英虹出手?
    只见两个少女扑在宝儿身上,以身子护住了宝儿,另一少女紧紧抱住了小公主。这四人见了宝儿有难,更是早忘了自身安危,齐地抢了出来,四人俱是满面流泪。伏在宝儿身上的少女嘶声道:“天下人你们谁都可以杀,但……但这孩子,你们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
    这时战常胜与李英虹两人紧紧缠住了土龙子,使他无法空出手来。土龙子腿不能动,但在这两大高手夹攻之下,居然毫不退让。突然,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原来铁温侯在宝儿抱持下竟不知不觉将牙齿松了,木郎君一掠而来,冷冷道:“这孩子为何不能杀?”
    那少女道:“你们可知今后武林的命运,已系于这孩子身上!”
    木郎君冷冷道:“武林高手纵然死光,武林命运也轮不到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子来担当。”
    那少女嘶声道:“他现在虽小,但我家侯爷已将世上唯一能制住白衣人的秘密告诉了他,他若死了,七年后白衣人再来,有谁抵挡?”
    小公主突然大喝道:“住手!你们本是为我们四人来的,只要你放过他,我们四人都跟着你走!”
    抱着她的少女颤声道:“小公主,你……你……”
    小公主满面泪痕道:“他曾不要性命来救咱们,咱们为何不能不要性命来救他……”
    那少女也痛哭着垂下头去,小公主大声道:“只要咱们跟着你们走,五色帆船上的珍宝,就全都是你们的,……你们难道还不肯放过他?”
    要知五色帆船在风暴中遇难之事江湖中并无所闻,是以万老夫人发现小公主等人落入天风帮,便不惜一切也要将她夺来,为的自是那五色帆船上的珍宝与秘笈,木郎君也正是为着这原因,是以才被万老夫人说动,
    否则他本一心要将万老夫人杀死,此刻两人又怎会联手?
    小公主将五色帆船遇难之事隐瞒,自也是要以此打动他们,她深信这句话的诱人,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木郎君微一迟疑,果然缩回手掌,万老夫人大声道:“你要跟着咱们走,就得快,再迟可就走不了啦!”
    小公主转眼望去,但见战常胜、李英虹仍在与土龙子缠斗不休,池塘四面却已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条大汉在池塘中呼号奔走,要想夺路而回,若有人一个不慎,被人挤倒,立时便将被乱足践踏而死。
    原来池溏本来只有东、西、南三面着火,但萧配秋率领着十余个亲信弟子自北面冲出去后,便再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将北面芦苇也放起火来,此刻池溏中虽还有萧配秋门下,但已只顾逃命顾不得争杀了!
    只听四面惨呼之声,声震天地,池溏中泥水也已被鲜血染红,被烈火一映,那颜色更是凄艳恐怖、慑人心魄!
    ×××
    小公主瞧了一眼,手足已是冰冷,突然转身拉住牛铁兰,道:“你……你可得好生照顾着他。”
    牛铁兰身子不住颤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小公主顿足呼喊道:“你们虽放过他,但他如何逃出这里?你们……”呼声未了,已被万老夫人一把抱了起来。
    那少女喊道:“放下她……放下她……”
    万老夫人道:“跟着咱们冲出去,否则我就先取宝儿性命!”一手抱着小公主,向舱外冲出。
    木郎君双臂一伸,抓住了伏在宝儿身上少女的头发,生生将他两人提了起来狞笑道:“走!”
    左臂一抡,将一个少女抛向土龙子,右臂夹着另一少女,随着万老夫人冲出,但闻小公主惨呼道:“放下我……放下我……反正宝儿也冲不出去了,我……我要陪着他死!”
    土龙子左臂震开了李英虹身子,右手钢鞭脱手向战常胜掷出,凌空接住了那少女,一掠而出,乘势将万老夫人拉着的少女也挟在胁下。
    只见三人身形起落,践踏着在池中狂奔的大汉们的头颅,木郎君与土龙子当先冲出了火焰。
    万老夫人身形慢了一慢,突有一股烈焰扑面掩了过来,万老夫人竟反手抓起了一条大汉,向那火焰抛了出去!
    那大汉惨呼一声,落入烈火中,火头被他身子一压,火势果然小了些,万老夫人白发飘飘,冲了出去。
    船舱中“当”的一声大震,战常胜挥鞭震飞了土龙子掷来的一鞭,身子摇了两摇,道:“好……”突然倒下!
    他方才早已脱力,只是亡命挣扎苦斗,此刻强敌既去,精神骤然崩溃,哪里还支持得住。
    李英虹身子竟是摇摇欲倒,转眼四望,中原武林仅存的四大高手,此刻已唯有他还能站直着身子。
    但他心头之悲哀与沉痛,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
    ×××
    池塘中大汉冲出去的确有几个,倒下去的却更多,此刻塘中人已少了,呼声亦弱,但火势却更大。
    鲜红的泥水中狼藉着满地尸身,有的搭在舟舷,有的横挂铁链,有的身子虽已落在泥中,双手却仍紧抓着船舷不放,筋结满现的手掌,无言地叙出了这些人求生的挣扎,也叙出了他们生之苦难、死之绝望!
    还有的虽然未死,但已满身浴血,再起无力,只是跌坐在血水中呆呆地发楞、呆呆地等死!
    一柄长刀插在船板上,刀柄红绸迎风飞舞,为这已被死亡笼罩的池塘更平添几分慑人的凄迷。
    李英虹沉痛地凝望着这飞舞着的红绸,久久不能动弹。船中亦有火,闪动的火焰,映得他铁青的面色煞是怕人。
    他自闯江湖以来,也曾身经百战,但这一役杀伐之惨、死亡之众,却是这位身经百战的武林豪杰生平未遇。
    “开碑手”宋光已死,“七丧戟”铁温侯一息奄奄,“万人敌”战常胜晕厥在地,小公主被掳,天风帮瓦解……
    这一战之下,可说是一败涂地,此刻唯有让李英虹一人来咀嚼这失败的滋味,却又叫他情何以堪?
    方宝儿呻吟一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方才他热血奔腾,不觉晕厥,此刻转眼四望,热血已寒,一直冷到心底!
    烈焰冲天,火势更大,天地一片死寂,唯有火焰烧得“毕剥”作响,与风声交奏出一阕死亡之曲。
    牛铁兰冲到李英虹身旁,噗地跪了下去,嘶声道:“求求你,将他带出去,再迟就……就来不及了!”
    李英虹俯首瞧了她一眼,茫然道:“你呢?”
    牛铁兰道:“我?……我……我不要紧……”
    方宝儿嘶喝道:“你救她出去,我不要紧!”
    李英虹道:“你……你不怕死?”
    方宝儿道:“我怕死,也不愿死,但别人又何尝愿死!”
    牛铁兰道:“别人都能死,你,你却是不能死的。”
    方宝儿大声道:“都是一样的性命,我若不能死,你也不能死!战……战大叔不能死,铁大叔更不能死!”
    李英虹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笑容,一字字缓缓道:“只怕……大家……都要死了……”话未说完,他已跌倒在地上。
    牛铁兰面容惨变,反身一把抓住宝儿,嘶声道:“你快走……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冲出去!”
    方宝儿道:“我不走,我不能抛下你们。”淡淡的几个字,却叙出了他钢铁一般坚强的决心。
    牛铁兰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你可知就为了要你活着,就有多少人牺牲。你可知你身上负担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你……你……你怎么能死?你若死了,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你牺牲的人?”
    方宝儿眼圈一红,扭转头去,李英虹却沉声叹道:“他纵不愿死,但却叫他一个孩子怎么冲得出去?”
    牛铁兰怔了一怔,道:“你……”
    李英虹惨笑道:“我也不行了。”
    牛铁兰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英虹斗志全消,那一股英雄之气早已被这惨败击倒,此刻萎缩地坐在地上,竟是抬不起头来。
    船舱已有一半着火,火势眼见已将烧及他们身上,那一股焦热之气更是逼人眉睫,宝儿等人俱是舌干唇裂,几将窒息。
    ×××
    烈焰冲天,穹苍也被染成一片血红。
    李英虹瞧着奄奄一息的铁温侯,仰天惨笑道:“你我自出道以来,并肩闯荡江湖,身经百战,战无不胜,……那是何等的威风,但……不想今日,你我竟死在这里!”狂笑声中,泪珠夺眶而出。
    哪知就在他凄厉的笑声中,那奇异的语声竟又在他耳边响起:“有我老人家相助于你,你怎会死?”
    李英虹精神一震,霍然抬起头来。
    只听那奇异的语声接着又道:“对了,抬起头,挺起胸,站起身。方才那一场恶战都未能伤了你,这区区一把火,又算得了什么?你若在这火焰间丧生,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
    李英虹咬一咬牙,果然翻身站起。
    这奇异的语声方才已曾数次救了他性命,此刻更带给他一种蓬勃的生之意志,也带给他一种旺盛的求生力量。
    只见他身子挺得笔直,仰天大喝道:“对,闯,不管闯不闯得出去,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得多!”
    牛铁兰又惊又喜,颤声道:“对,这样才是男子汉!”
    李英虹厉声道:“你跟着我,宝儿伏在我身上,咱们……”
    宝儿突然大喝道:“不行!”
    李英虹怒道:“你不敢闯么?”
    方宝儿大声道:“咱们要闯,就得带着铁大叔、战大叔在一起,万万不能将他们抛下!”
    牛铁兰顿了顿足,惶声道:“但……但他们已如此重伤,就算将他们两位救出去,他们也……也未见能活得成了。”
    方宝儿流泪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见着他们活活烧死,否则……否则我也不走了。”
    李英虹满面怆然,长叹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豪气,只是……只是……”
    牛铁兰嘶声截口道:“只是凭我们三人,自己也无法闯出去,哪里还有力量去救别人?”
    方宝儿大声道:“他们为了我们力战至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牺牲?要闯出去,就大家一起闯出去;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语声截钉断铁,哪里像是他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话。
    李英虹大笑道:“好!不想我今日竟能见着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孩子!今日你纵然也死在这里,这悲壮侠义的故事,也必将在武林中流传下去,好叫天下英雄都拿你做个榜样!”
    牛铁兰流泪道:“咱们都死了,这故事又有谁知道?”
    李英虹洪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让这孩子失望。来!你背战常胜,我背着铁温侯……好孩子,你跟着我,咱们闯,闯到哪里是哪里!”俯身抱起了铁温侯,纵声大喝道:“闯!”
    牛铁兰只得含泪抱起战常胜,宝儿却大笑道:“今日我才知道这‘生死与共’四个字竟有如此重大意义。”
    突听角落中一人呻吟着说道:“你……你忍心抛下我这老头子,被火活活烧死吗?”
    宝儿这才发现那“锦衣侯”周方还躺在角落里,此刻正跌跌冲冲,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牛铁兰道:“这是个骗子……”
    话还未说完,宝儿却扶起了周方,道:“莫怕,我扶着你!”他并未想到自己有多少力量,只想的是要相助他人。
    牛铁兰更是着急得发慌:“你……你……你哪有力量去扶别人,这样岂非是送死么?”
    宝儿道:“不要紧!”
    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先跳下再说。
    血红的土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
    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竟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得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牛铁兰瞠目道:“你说什么?”
    宝儿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
    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
    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未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得多。”
    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
    他竟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
    ×××
    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来一窥动静。但见一片苇塘,俱已化作飞灰。
    浓烟未熄,呛人欲咳,焦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踉跄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
    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
    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
    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愧不如。”
    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
    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侠伤势都极需救治,你等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
    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得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侠双臂俱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哪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住他的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
    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微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
    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
    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奇怪之处。
    ×××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微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是点头。
    宝儿道:“等谁?”
    铁娃笑道:“自然是在等大哥你呀!”
    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大哥若被火烧死,你又当如何?”
    牛铁娃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得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
    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诿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
    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
    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平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未醒,竟是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动的韵致,剽悍刚猛的英雄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惟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
    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
    铁兰道:“她答应了么?”
    铁娃怔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
    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
    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还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了偌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竟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得紧。”
    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未见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入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你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了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
    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是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了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联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了然,又有谁会想得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
    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
    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哪知她却偏偏睡床,要我睡地上,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的声音更大。
    宝儿道:“你笑什么?”
    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
    天已大亮,江上烟波浩瀚,方舟行于风中,江风振衣而来,众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
    宝儿想到那一场杀伐恶斗,当真有如做了阵噩梦一般,再想到已落入魔掌中的小公主,又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世事竟是这般凑巧,他遇着牛铁兰时,又怎会想到这偶然的相遇,竟会引出了这样多事故,不但自己几番濒临生死边缘,也使许多人的命运为之改变……思前想后,宝儿小小的心田里,不觉更是充满了悲痛。
    只听周方喃喃道:“萧某人还未死,江行只怕还是凶险,此刻若有人在前面拦劫,咱们可是死定了。”
    宝儿悚然忖道:“可不是么!”他忽然发觉,这武林骗徒说的话听来虽不人耳,但每句话中都大有深意,每到生死存亡关键之际,他便会说出一句话来,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在那水塘中若不是这骗徒一句话提醒,他们势必将亡命冒火冲出,那只怕真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的。
    但见李英虹沉吟半晌,突然拔出了牛铁雄背插的一柄钢刀,走到船头,盘膝坐下,撕下刀柄红绸,擦拭着刀身,直将一柄长刀擦得精光雪亮,在日光之下更是耀眼生花,令人见之胆寒。江中大大小小船只,瞧见这耀眼刀光,果然都远远绕开。
    ×××
    一路毕竟无事,直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江面渐窄,李英虹回首道:“他两人伤势极需医治,不知可否先设法靠岸?”
    牛铁兰目光一转,道:“前面便有个渡口。”她果然不愧江上儿女,一句话功夫,便已将船头打偏。
    宝儿见她双手虽不停地操作,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心念一转,便已知道她正在为她双亲安危担心。
    只因萧配秋此番落得如此狼狈,确有一半是坏在铁娃、铁雄兄弟手上,脱困之后,自然难免迁怒到他的爹娘。
    一念至此,宝儿也不觉多了份心事,深知就凭他们这几人之力,委实无法将萧配秋击退,何况李英虹又必须走了。
    唯有铁娃、铁雄兄弟两人都是了无心事。两人同心协力,将方舟驶近岸边,铁娃口中还大声笑道:“这渡船恰好离我们家不远,我也正好该去瞧瞧大爹大妈了。嗨!二混子,卖点劲呀,快回去瞧瞧,你老婆不知逃了没有?”
    周方喃喃道:“他老婆不会逃的,你们的劲可别卖光了,还是留着点气力的好,要卖劲的事还在后面哩!”
    牛铁兰、方宝儿情不自禁抬头瞧了他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老人竟又瞧出了那未来的灾祸,正在暗中点醒他们。
    忽然间,一艘江船顺流而下,朝这方舟笔直撞了过来,虽在白昼之中,这艘船上竟满燃灯火。
    只见船面之上一无人踪,庞大的船身来势却有如被鬼魅所推,急如离弦之矢,方舟纵然坚实,在这一撞之下,也必定难免片片粉碎。众人齐地大惊失色,铁雄、铁娃兄弟又叫又骂,拾了只长篙冲上船头。船头的李英虹突然纵身而起,掠上了那艘“鬼船”,挥刀斩断了帆索。
    巨帆“蓬”的落下,船身一偏,恰恰自方舟之旁擦过,浪花飞溅而起,有如山崩般往方舟压了下来。牛铁兰也跟着跃了过去,猛然一扳船舵,船身半倾,划了个斜弧,“轰”的一声,冲上了浅滩。
    这其间当真是千钧一发,危险之状,笔墨难描。
    ×××
    方舟之上,人人俱是满身水湿,姜风也醒了过来,大呼着冲出。宝儿惊魂初定,反而连声安慰于她。
    但闻那边“鬼船”上的李英虹与牛铁兰竟突然齐地惊呼一声,铁兰嘶声呼道:“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铁娃用力将方舟荡了过去,众人相继跃上“鬼船”。目光动处,人人都不禁吓得呆了。
    只见船舱之中零乱地倒卧着二十余具尸身,有的扑倒桌上,有的一半身子伏在窗外……
    显然,这些人俱是在猝然之中被袭,非但无还手招架之力,竟连夺路逃生都来不及了。
    众人俱都瞧得木然呆在当地,唯有姜风瞥了这许多尸身一眼,竟突然冲了过来,扳起一具尸身。
    宝儿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一句话未说出,姜风竟已敞声大笑起来,嘶声笑道:“原来是你!”笑声凄惨,有若猿啼。
    众人又惊又骇,凝目望去,这才发现这尸身赫然竟是萧配秋,僵冷可怖的面容上犹残存着一份临死前的惊骇恐惧。
    牛铁兰也不知是惊是喜,颤声道:“是……是谁下的手?’’
    李英虹一言不发,走了过去,长刀一展,挑开了萧配秋的衣襟,只见他胸膛之上赫然印着只褐色掌印。
    再瞧别的尸身,亦是绝无血迹的伤痕,显见这些人俱是被人以掌力所震,立时毙命,这掌力之强毒狠辣,又是何等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良久,才有人喘出一口气来。牛铁兰道:“这……这莫非是那木郎君与土龙子?”
    周方道:“除了他两人还有谁?”
    李英虹沉声道:“五行魔宫中人,恩仇必报,不死不休,这萧配秋一把火将土龙子与木郎君也烧在其中,自然难逃一死。瞧这情况,萧配秋想必也知危机,是以便想连夜逃走,哪知……唉,还是被追着了!”
    众人虽都庆幸萧配秋之死,但方经那般惨烈的杀伐之后,又见着如许多性命丧生,心中也不觉为之惨然。
    突听牛铁雄大喝一声冲进内舱,转眼之间又冲了出来,瞧着众人痴痴笑道:“我老婆不在这船上。”
    周方微微笑道:“似萧配秋这样的人物,若是急着逃命时,还会管别人么?自然连妹子也要抛下了。”
    牛铁雄欢呼一声,跃起三尺,牛铁兰目中泪珠盈然,喃喃道:“这下我们总算能安心回家了。”
    宝儿也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代他兄妹三人欢喜。
    李英虹终于寻了辆大车,急着将铁温侯与战常胜送去就医。姜风满面泪痕,跪倒相送。江风强劲,吹起她满头青丝,英雄事业,俱已随风而逝。众人想到这一日间之变化,也不禁为之唏嘘泪下。
    寒风振衣,李英虹轻抚着宝儿肩头,戚然良久,还是宝儿忍不住问道:“李大叔来自中原,可知道我爷爷清平剑客的消息?”
    李英虹面色微变,竟是避而不答,只是沉声道:“英雄事业,多属孤身闯出,你前途不可限量,需得好自为之。”
    宝儿眨了眨眼睛,垂泪无语。他年纪虽然幼小,却已学会将许多事藏在心底,免得惹别人烦恼。
    李英虹目光转处,突又附在宝儿耳边轻轻道:“那位周老爷子必非常人,你千万莫以等闲视之。”
    宝儿颔首应了,李英虹一跃上车,抱拳惨笑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姜风忍不住痛哭失声。牛铁兰悄然走过去,握起她的手腕。姜风却突然拭干泪痕,强笑道:“各位,我也要走了。”
    牛铁兰道:“帮主要去哪里?”
    姜风大笑道:“哪里?……四海为家,哪里不可安身?”她虽然想勉强作出昔日的英雄气概,却也掩不住语声中凄凉寂寞之意。
    牛铁兰缓缓道:“凶险江湖,帮主你孤身一人如何闯得?帮主你……你奋斗多年,难道还不想歇歇么?”
    姜风望着浩荡江水,泪珠在眼眶中的溜直转,嘶哑着声音道:“闯不得……唉……我也是要闯的!”
    铁娃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铁兰瞪眼骇了回去。
    只见铁兰轻理着姜风发丝,轻语道:“但帮主你……”
    姜风突然顿一顿足,厉声道:“你还说什么?你难道不知我已无处可去了么?”抛开铁兰手掌,放足前奔。
    但铁兰却又及时拉住了她,颤声呼道:“帮主……”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姜风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回首,紧紧抱住了铁兰的身子,两人竟抱头痛哭起来。铁兰流泪道:“我家还可安身,帮主若不嫌弃,何妨在我家歇段时期……”
    姜风流泪道:“我这无家可归的人,你肯收容我?”
    牛铁兰又惊又喜,道:“帮主,你!答应了?”
    姜风凄然道:“你当我还想闯荡江湖么?对江湖我……我实已怕了,我实在连一步都不敢再闯。”
    这满身傲骨的江湖女儿,如今竟也忍不住流露了真情,铁兰听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觉为之心碎,流泪道:“帮主,你……”
    姜风突然站起,拭干了泪痕,凄然笑道:“帮主?我还是什么帮主?你再唤这两个字,我就真的要走了。”
    铁兰破涕一笑,道:“好,姐姐,妹子什么都听你的。”
    宝儿在一旁,又不觉瞧得热泪盈眶,满心感动,喃喃道:“在患难中现出的真情,为何总是叫人瞧了要忍不住流泪?”
    ×××
    牛铁娃咧开嘴笑嘻嘻走过来,又想说什么,但铁兰又瞪眼拦住了他,轻叱道:“还不带路回家?”
    铁娃嘻嘻笑道:“好,大妹子,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伸手拉着宝儿,道:“大哥,你可也得跟我大爹大妈磕个头才成。”两人当先而行,铁兰扶着姜风在后相随。
    周方却一把拉着铁雄,道:“你媳妇一听她哥哥死了,必定再也不会留在这里,那时你想再娶个媳妇,可就难了。”
    牛铁雄道:“这……这怎么办呢?”
    周方笑道:“你可愿我老人家教你个法子?”
    牛铁雄道:“老爷子你……你快救救命吧!”
    周方道:“她若要走,你就这么出手一抓……”
    双手齐出,比了个招式,接口笑道:“保险就可将她抓住。”
    牛铁雄学了几遍,讷讷道:“这么容易就可抓住?”
    周方笑道:“就是这么容易。你抓住她后,不妨再放开她一次,再使出这一手,还是一样可以将她抓住。”
    牛铁雄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周方捋须笑道:“自是真的。但第二次抓住她,可再也别放开了……”这时众人已走上一道山坡。
    突见一条人影自坡上如飞奔下山来,却是个瓜子脸、大眼睛、美秀中又带着三分英气的青衣少女。
    牛铁雄抢步赶过去,咧嘴道:“好媳妇,你来接老公了么?”
    那青衣少女瞧见这么多人,神色微微一变,后退了三步,瞪眼道:“你怎的一个人回来了?你们人呢?”
    牛铁雄笑道:“他们人都跑了,不要你了。”
    青衣女怒道:“放屁,我去瞧瞧。”转身就要离去。
    牛铁雄突然大喝道:“站住!”
    青衣女厉声道:“我要走就走,谁管得着?”
    牛铁雄道:“我是你老公,我不管你谁管你?”
    铁娃拍手笑道:“好,不想二弟也有些男子气概。”
    青衣女冷笑道:“你来管管看,小心吃耳光……”话犹未了,不知怎的,双手已被牛铁雄一把抓住。
    牛铁雄大笑道:“你见过这一手么?……大哥,这就是我老婆萧素秋,从前我怕她,如今她可要怕我了。”
    萧素秋挣也挣不脱,红着脸道:“出人不意,算什么男子汉?”
    牛铁雄道:“好,你若不服,我就再让你试试……”
    方自放开手,萧素秋便一掌拍了过来,哪知牛铁雄手一动,便又将她手抓住。萧素秋明知他一招是自哪里来的,却偏偏闪避不开,这一来不但萧素秋目瞪口呆,面红耳赤,姜风与铁兰亦是满心惊异,只觉牛铁雄这一着出手之巧妙、部位之奇诡,便是换了自己,也是一样无法招架。
    牛铁雄大笑道:“好媳妇,这下你可服了么?乖乖地跟着你老公来吧!”拉着她放足上山奔去。
    宝儿与铁兰、铁娃俱都瞧得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转首去瞧周方,周方却恍如不觉,只是捻须微笑。
    众人到了山上小屋中见着牛家两老,自然又有一番悲喜、哭哭笑笑、吵吵闹闹、吃吃喝喝……
    这些人间的悲喜剧也难以一一描叙。到了晚间,宝儿悄然踱人屋后小林,树梢头月明星繁,山坡下江流如带。
    宝儿俯首望去,十里江流,果然俱都可收眼底,不禁暗叹忖道:“此地形势果然险要,难怪那萧配秋要……”
    一念尚未转过,突见两艘无篷大木船溯江而上,船上数十人一起操纵,船行之急,急如奔马。
    星月与水光相映,将船上照得清清楚楚,这两艘船上百余条汉子,竟然全都是蓬头鹑衣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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