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5章漫天花市
    萧南苹这痴情的少女,已完全失落在情感的迷雾里了。
    她是那么凄楚而伤心,因为她发现她自己所深爱着的那人,对自己的情感,远不如自己对他的千万分之一。
    她并不后悔自己对他付出那么浓厚的情感。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付出的情感,然而,她却不得不伤心他对自己的无情。
    在经过一阵疯狂的奔驰之后,此刻她觉得自己心胸间,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因为方才那阵奔驰,已超越她自身功力所能达到的限度之外。这当然是她想藉此来忘却心灵的痛苦。
    然而,她此刻却失望了。
    因为这种其深入骨的痛苦与自怜,并没有因为这**的折磨,而有所减轻,甚至更加重了一些。
    她只得放缓了脚步,迷惘而无助地,踯躅在无人的荒径里。
    她,不但已迷失了自己;而且,也已迷失了道路的方向了。
    “该到那里去呢?”她茫然环顾四周,四周是已沦于夜色之中的林野和山麓。
    她的心,也正如四周般地黝黑而寂寞。
    寂寞的四周,对于一个伤心的人来说,不是倍觉凄凉吗!
    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也不惯于向别人乞求情感。这从她以往的事情上,就可以很显然地看出来。
    她曾经折磨过无数深爱着她的男人的心;而此刻,当她也正深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却被这男人折磨了。
    她并不怀恨伊风,只是为自己伤心。伤心之中,又有些后悔,后悔她以前为什么要那样对付那些深爱着自己的人们!
    夜色苍茫。
    苍茫的夜色里,她听到有一连串低沉的人语声,像是在为某一件事争执着。于是她立刻将自己的身形,停了下来。
    人语之声,越来越大,那是从她身侧的一个荒林里传出的
    “谢香主!不是小弟不信任你,但是教主明明已去滇中,临行之际,还告诉过小弟,说是据闻昔年的“南偷北盗”,并没有归隐或是死去,而是在滇中无量山里,争夺着一件稀世的珍宝。教主此去,也就是为着这件事的。”
    另一人哼了一声,道:“韦香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谢雨仙还不想当终南掌教?难道我还会故意捏造这些事来骗你?教主在玄妙观里现身,胡香主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这些对话,断断续续传入萧南苹耳里,她心里虽然迷乱,可也不由蓦地一惊。知道在这树林里讲话,正是先前在终南山上,争夺终南掌教的多手真人谢雨仙;另外一人,想必也是天争教下的香主。
    她吃惊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从他们所说的话中,可以听出伊风易容之后,面貌竟然是和天争教主萧无相同。
    这件事的巧合之奇,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但此刻言证确凿,似乎已是千真万确的了。
    她心中极快地转了几下,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将采取什么步骤!
    树林里的两人,像是话不投机,此刻已不再说话了。
    她黛眉微皱,纤腰一扭,想先避开此地,免得生些麻烦。
    那知她方一展动身形,树林里已蓦然传出两声暴喝:“是谁.?”
    两条人影,也随着这暴喝之声,电射而出。
    萧南苹方才奔驰过度,此刻真力仍未回复!眼角瞬处,望见那两人的身法,轻灵急快,轻功在武林中,已是一流高手。
    何况她此刻心中动念,自己和天争教素无仇怨,也犯不上去逃避人家。利害的权衡之下,她方想停住自己的身形。
    那知身后又已喝道:“是什么人?再不停住身形,我谢真人,就真要教训教训你了。”
    萧南苹冷笑一声。
    潇湘妃子在武林中有名的心高气傲,此刻心情本坏,在这种厉叱之下,不禁气往上冲。
    她双臂微张,在空中微扭转腰,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形,转变了一个方向。
    可是,就在她这微一转折之间,已有几缕尖风,向她袭来。
    在黑暗之中,这几缕尖风闪着乌光,风声凌厉,来势极速,而且发暗器的部位,极为刁钻霸道,两袭前胸,一击面门,却又有两点寒光,是打向她身侧两边的空间。这一来,萧南苹无论上拔,斜掠,可都在他的暗器控制之下。
    一这种发暗器的手法显见得是极为高明。而且这暗器发着乌光,无疑地上面已有极厉害的毒药。那发暗器的人,在动手之先,竟没有先喝声“打”,可见他心狠手辣,对一个未分敌友的人,就施出这种辣手来,连江湖规矩,全不放在心上。
    可是,以暗器一道来讲,昔年“萧三爷”,可说得上是顶儿尖儿的高手。萧南苹家学渊源,暗器一门功夫,也是早就闻名江湖的。
    此刻她虽然身形刚刚转回来,可是光从这暗器的风声,她已经知道了这些暗器袭来的部位。
    当下她再一提气,身形“刷”地,朝后面倒纵回去。等到这几点暗器,已成强弩之末,她再微错脚步,双掌反挥,袭向她身上的三道乌光,就全都被轻描淡写的击落了。另外两点暗器,本来就不是朝她身上招呼,她身子没有左右掠动,此刻自然也全落了空。
    发暗器的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那多手真人谢雨仙了。
    此刻他冷笑一声,厉喝道:“好朋友!有两下子,再接这个!”
    双手连扬,嗖,嗖,竟又是十几道乌光,从他掌中挥了出去。
    谢雨仙掌中所发出去的暗器,正是江湖闻名而色变的“五蛇骨针”。
    这种暗器,全是以毒蛇的骨骼,再浸以极厉害的毒药制成的,见血封喉,子不见午,午不见子,只要被这暗器稍为划破一点皮肉,不到一个对时,便得呜呼,可谓霸道已极!
    而他发暗器的手法,竟是双手“漫天花雨”。这种手法,在武林中可称得上是一绝,不然,谢雨仙怎会以“多手真人”名满天下。
    可是,他却想不到,自己此刻所遇着的,也是暗器中的大行家。
    萧南苹在稍一喘气之后,掌中也已准备好了一掌“五茫珠”。
    暗器之中,“五茫珠”可算得上是极为光明正大的一种。
    可越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暗器,在名家手中,威力也是越为惊人。
    此刻她纤掌微扬,七道银光,.便带着轻微的啸声,向谢雨仙所发出的十几道乌光迎去。而她的身形,也在这一扬手之间,倏然滑出六尺。
    “叮当”几声微响,多手真人谢雨仙的乌光,便已被击落了一半。可是那七道银光,势子仍未减弱,仍然带着啸声击向谢雨仙。显然可见,发出这七道银光的力道,是极为惊人的!
    笔下写来自慢,然而这些事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谢雨仙眉头微皱,左右腾挪,避开这几道银光。铁掌微抄,又将一粒“五茫珠”抄在手里,目光微闪,不禁厉喝道:“朋友且住手!亮个万儿,若是“萧三爷”什么人,我姓谢的可得卖个交情。”
    萧南苹冷笑一声,知道这谢雨仙已认出自己的爹爹昔年名震武林的暗器。两道细长的柳眉一展,冷笑着厉声喝道:“谁要你卖交情?”
    双手再扬,左右双掌,竟也是使出暗器中的绝学“漫天花雨”,微啸声中,又是十余道银光电射而出,朝多手真人袭去。
    那知就在这十余粒“五茫珠”已将到达谢雨仙身前的时候,突地又有一声轻喝,谢雨仙身上,竟生是突然飞来一片金墙,迎着那十余粒“五茫珠”一挡,只听得又是“叮当”几声轻响。
    接着,那道金墙却又反卷了回去,而那十几粒“五茫珠”,却也就无影无踪了。
    萧南苹不禁微变脸色,目光瞬处,原来在那多手真人谢雨仙身侧,站着一个矮胖的金衣人,手里垂着一片网状的东西,而那十余粒力道强劲的“五茫珠”,便是被这网袋的东西收了去。
    萧南苹暗中不禁大吃一惊!她年纪虽轻,但却是个老江湖了。此时她从那矮胖的金衣人手里拿着的那东西上,便已猜出此人的来历。
    “此人莫非是韦傲物。”
    原来武林之中,凡是使暗器的人,莫不怕遇着“七海渔子韦傲物”。这因为此人所使的兵器,怪道已极,竟是一面渔网。
    这面渔网,可不是普通的渔网,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金属搀合着乌金打造的金丝编成的。不但专破天下各门各派的暗器,而且招式自成一家。这七海渔子的“万儿”,也因之在武林中叫得极响。
    普天之下,使这种怪异的兵器,只有七海渔子韦傲物一人;而普天之下,使暗器的人,也莫不知道有着这么一位人物。
    萧南苹一见此人手中的金网,再加上人家方才破去自己暗器的手法,心里再无疑间,这个矮胖的金衣汉子,便是名震武林的人物之一──七海渔子韦傲物,心中吃惊之下,又不禁奇怪!
    “这韦傲物一向独往独来,此刻怎的也入了天争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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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七海渔子
    这“七海渔子”韦傲物右手一抖,将网里的“五茫珠”全都抖落在地上,哈哈一笑道
    “朋友是黑道还是白道的?是不是“萧三爷”的门下.不妨先亮个“万儿”。朋友,黑夜里窃听我兄弟们的谈话,是为着什么,冲着什么来的,也请告诉我姓韦的一声,韦某虽不才,但好歹也得给朋友一个交待。但朋友若这么藏头露尾的,可就显得有点不够交情啦,那就别怪韦某也不够朋友。”
    这韦傲物笑容满面,但讲出来的话,可是句句都带着极重的份量!
    萧南苹心里虽已有了怯意,但口头上仍不肯示弱,也冷笑一声道
    “天下路天下人走得,这条道又不是你们买下来的,我为什么不能走。”
    她又冷笑一声,道:“我是走道的,谁要偷听你们谈话.什么交清不交情,我不懂!”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心里更荒,因为这时远远又有两个人奔来。自己孤身一人,光是这两人,自己已经不能应付了,此刻人家又来了帮手,万一言语一个弄僵,动起手来,自己可就得吃亏。
    但是她自幼娇纵成性,行走江湖时,人家就是不畏惧她的武功,就冲着她这份漂亮,再加上她爹爹“萧三爷”的名头,也得让她三分,是以也就更养成了她这种娇纵的脾气。
    此刻她心里虽已软了下来,但言词上,却仍然硬得很,不肯饶人。
    那多手真人和七海渔子,同时阴恻恻一声冷笑。
    谢雨仙抢先冷笑道:“那么阁下就请将听过我兄弟谈话的两只耳留下来,不然……”
    他又冷笑一声。
    这时后来掠来的人影,已站到韦傲物身后,在夜色中看了萧南苹一眼,忽地附耳朝韦傲物低语了几句。
    萧南苹此时已自全神戒备,目光瞬处,她看到掠来的是两个穿着长道袍的年轻汉子,想必是先前在终南山上乔装道士的“天争”徒众。
    她一向专门削人家的耳朵,此时却被人家要自己削去耳朵,心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的或觉,眼睛望着谢雨仙,看看他冷笑过后,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还是一言不发,就向自己动手。
    那知谢雨仙冷笑了几声,还没有说话,那七海渔子韦傲物却已经大步向前跨了一步,连声大笑着,竟朝萧南苹当头一揖。
    这一下不但萧南苹为之愕住,那多手真人也不禁色变,不知道这七海渔子忽然对人家作起揖来,究竟是为着什么?
    他那里知道那两个身穿道袍的天争教徒,先前在终南山入山的路上,曾经见过伊风和她之面,后来伊风突然现身,惊走了来自青海的钱翊和多手真人等十余个名剑手时,他们也曾目睹。
    他们后来听到了多手真人等人的话,自然以为伊风就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教主,此刻也自然以为萧南苹是教主的朋友。
    是以他们对七海渔子一说,七海渔子便立时前倨而后恭起来。
    韦傲物长笑过后,突地一整脸色,庄容向南苹说道:“先前冒犯之处,请阁下恕罪。只是韦某却有一事请教:今晨与阁下同行之人,与阁下可是素识,此刻到那里去了?”
    这韦傲物听了他门下的弟子的话,此刻言词之中,竟还保留着三分,果然不愧是老江湖!
    萧南苹何尝又是笨人.心中一转,也知道了人家话中之意,心念数转之下,却故意铁青着脸,冷笑着说道:“与我同行,自是我友,不过我却不会去管人家的行动,他到那里去了,我也不知道。朋友们如是那人的朋友,自然无话可说,朋友们若和那人有着梁子,区区虽然不才,却也可以代那人接着。”
    她玲珑剔透,故意装着不知道此事的究竟,先将对方套住。
    韦傲物哈哈一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兄弟是什么人,朋友难道还会不知道?阁下既然不肯相告,韦某只得先将朋友留住。”
    这七海渔子不但武功自成一派,而且为人机智深沉,在天争教下,他是教主的智囊,此次终南山之变,也是这位人物一手策划。
    他对此事,本就有着怀疑,是以先前才会和谢雨仙发生争执。萧南苹此刻若编个谎话,倒也好了,她却偏偏也卖弄机智,那知聪明却被聪明误,试想她若真是天争教主的朋友,此刻那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而说出这种话来?
    韦傲物疑念一生,说话之间,身形已动,手里的金丝渔网微抖,如使一堵金墙,向萧南苹当头压了下去。
    这一变变得又极其突然,萧南苹大惊之下,娇躯一转,身子方溜开几步,那知那片金丝渔网,方向一转竟横着向她卷去。
    萧南苹动手的经验,虽已可算不少,但这种霸道的外门兵器,她倒还是第一次遇上,脚步一错,只得再避开,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七海渔子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那张金丝渔网虽然原封不动地向萧南苹袭去,但却已变成一条长约五尺的金色软棍。
    这金丝渔网,被他的真力所收,竟以软棍的招式,向萧南苹胁下的“章门”大穴点去。
    这种以棍点穴的招式,萧南苹却较为熟悉些。她虽然惊异于这七海渔子招式的玄异,但本能之下,身躯向一转,左掌刷地,韦傲物右腕猛切,右手却自反腕撤剑。
    她以攻为守,欺身进招,本是妙着,那知七海渔子哈哈一笑,笑声中手腕一抽一带,那条金色软棍,便又忽地张开。
    萧南苹只觉眼前金光又暴长,心知不妙,但她此时全身的力道,已用作攻敌,此刻这片金丝渔网一张开,对手就完全被保护着了,连一丝空隙都没有,而自己却全身都在人家的威力所笼罩之下,虽然抽身后退,但却已来不及了。
    她只觉得那片渔网漫天向自己罩了下来,右手反挥,虽一剑挥出,但却软软地一丝着力之处都没有,自己连人带剑,竟都被这张渔网罩住。
    多手真人冷然一笑,道:“韦香主果然好功夫,今日谢某人倒真是开了眼界。”
    虽是恭维之话,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
    原来天争教下的教众,共分五级,金衣香主在教中是一流的身份,能够有资格在天争教里着上一袭金衫的,在江湖上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但在金色香主之中,武功,身份,却仍然有高下之分。
    他们虽然同在天争教下,但这些本已在武林中成名立万,各享盛名,各有地盘的江湖高手们,却仍然不免互相猜忌,排轧。
    七海渔子韦傲物,以自身的名望.武功和机智,在武林中本已是顶层人物,入了天争教,更成了第一流的红人。
    但多手真人横行川黔多年,万儿也极响亮,本已不卖这七海渔子的账,再加上这终南山一事,彼此又新生芥蒂,是以谢雨仙看到七海渔子生擒了萧南苹,却以为他是抢功。言语之中,自然不快。
    七海渔子心里暗哼一声,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仍然笑道:“谢香主过誉了,江湖之间,谁不知道多手真人在暗器上,有着独到的功夫,双手“漫天花雨”之外,还有着“柳絮回风”的绝技。”
    多手真人仰天一笑,却道:“韦香主想是成心要我姓谢的好看,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七海渔子的金丝神网,是天下各门派暗器的克星。”
    七海渔子知道他吃了味了,微微一笑,却也并不解释。
    多手真人谢雨仙朝那仍在金丝渔网里挣扎着的萧南苹,望了一眼,冷冷地一笑,说道:“此人既然被韦香主擒得,自然全凭韦香主处置。日后教主若怪罪下来,凭韦香主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担当得起……”
    他目光一扫,又冷笑一下,接着道:“至于在下么……却万万担当不起,此刻只有告退了。”
    他先前也经那两个天争教徒告知了此刻被七海渔子擒住的人是谁,是以此刻才说出这种话来,先推去了自己的责任。
    韦傲物心里却另有打算,仍然阴恻恻地笑着。谢雨仙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冷哼一声,一跺脚,身形倒纵而起,竟如飞掠走。
    韦傲物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几声,此刻虽无举动,心里却种下了日后藉故除去这个和自己不对之人的杀机。
    然后他俯身向萧南苹道:“朋友!放安静些吧!”随着话声,左手并指如刀,刀去如风,“嗖”地,竟从金丝渔网的网眼中,点中了萧南苹头顶正中的“昆仑穴”。
    此穴乃人之一身百脉会聚之处,本已羞愤,急怒交加的萧南苹,在他手指的轻轻一点之下,竟全然失去了知觉。
    韦傲物右手一抖,将罩住萧南苹的金丝渔网撤了下来,转身回顾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天争教徒,沉声道:“将这人扛起来,弄辆大车,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连夜赶回江南总舵去。”
    他轻声又一笑,道:“你们相不相信,说不定这两天我们教里,已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呢?”
    这两人心里虽不明白韦香主为什么这么做,但知道这素以机智见称的七海渔子此举必有深意,是以答应了之后,便一个箭步掠到萧南苹身前,伸手从她的胁下抄了过去,但一触她前胸,他不禁微微惊呼一声,道:“此人原来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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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伊人有讯
    萧南苹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满耳车声辚辚,她知道自己是在车上。但是目光一转,这辆车子里,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他人。
    “他们倒底将我怎么样了……”
    她心里正思索,窗口已探进一个头来,却是七海渔子韦傲物,望着她微微笑道:“我已知道你是个女子,决不会难为你的,何况我从你随身带着的暗器上面,也猜出你大概就是“萧三爷”的女儿,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和武林中的朋友,都相处得很好,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更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事情弄清楚了,就马上放你回去。”
    他笑容忽敛,又:“可是你也不要妄动,此时你气血相交之处的“腹结穴”,已被我点住,也用不得力。”
    他忽又一笑:“何况你坐在车上,也蛮舒服的,这么冷的天气,不比我骑在焉上,要舒服多了吗?”说着,他又缩回头。萧南苹心中暗气,但试一运气,便立即受阻,知道这七海渔子所言非虚,心里虽有气,可也没有法子。
    车子白天走着,晚上歇下,可却也不将萧南苹搬下车,她倒也落个清静。
    这七海渔子虽阴凶狡狠,但却不是好色的淫徒,每天也按时给萧南苹送些吃食,不她饿着。
    车子走了好多天,心傲气高的潇湘妃子,在这两天里,可被折磨得够了。她恨不得伏在车子里大哭一场,却又怕被车子外面的韦傲物听到,只有将满腹的委曲,深深藏起来。
    她尽量不去想伊风,但是伊风的影子,却偏偏无时无刻不闯进她心里。
    她柔肠百结,满腹辛酸,可却能向谁去诉说呢?
    她坐在车子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那里。
    但是,一天,她忽然听到车子后面,有一个人大声叫着:“韦香主!韦香主!”
    车子便缓缓停了下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然后在车旁停下,一个中气颇足的声音在车窗外响了起来,说着:“韦香主!遇着你真好极了!你不知道,小弟这两天真奇怪的紧,若不是又碰着老兄,可真要将小弟闷死了!”
    又听韦傲物笑着问:“什么事能让你盘龙棍蒋伯阳急成这付样子的?小弟倒也奇怪的很。”
    车厢里的萧南苹不禁又皱了一下眉,忖着:“怎的少林门徒中也有人入了天争教!贝来这天争教的势力,真的日益壮大,连盘龙棍蒋伯阳竟也被他们收罗了去。”
    她不禁暗暗地着急,她的“南哥哥”的仇难报。
    却听那以少林“一百另八南伏虎棍法”及掌中亮银盘龙棍名震河朔的蒋伯阳道:“韦兄!你知不知道教主这两天为什么到了河南来,我在开封遇着教主,教主就叫我召集满城的弟兄,当晚在城外开坛,这已是破天荒的事了。到了晚上,大夥儿就都在恭候教主的大驾,那知教主却没大来,这还不说,却不知从那里来了几个蒙着面的家伙,竟将我们在开封城里的舵给挑了。”
    那七海渔子虽然惊“哦”了一声,却听蒋伯阳又补充着说着:“那几个蒙面汉子武功竟都极高,使的却是关内绝未见过的剑法。韦兄!你是知道的,开封舵下,并没有什么好手。至于小弟,唉──双拳难敌四手,勉强抵敌住一阵子,身子也挂了彩。”
    他顿了一顿,想必是当时他见机不对,就先溜了,是以此刻略略带过一句,就又说着:“此事太过蹊跷,小弟正想赶到总舵去问问,那知却在此地遇着老兄──韦兄!依你之见,这究是怎么回事呢?”
    车厢里的萧南苹心里不禁怦怦跳动着,从这蒋伯阳的话中,她知道这事必定就是伊风和那“飞虹七剑”干出来的。
    “想必是南哥哥对“飞虹七剑”也说出了真相,是以便挑了天争教的分舵。但是南哥哥现在在那里呢?他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受着罪?他若知道,会不会到这里来救我呢?”
    她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却又赶紧将叹气声收住,生怕被那机智深沉的七海渔子听到。
    车厢外沉默了半晌,想在那韦傲物也为着此事而沉思着。
    忽地,却听他朗声说着:“此事实在透着古怪,小弟也不知道。依小弟之见,蒋香主最好还是先回开封城去,将剩下的兄弟整顿一下,先将开封分舵再整理起来。别的事,等小弟回到总舵,查清了真相,再来通知你。”
    他似乎也长叹了一声,那盘龙棍蒋伯阳沉吟了半晌,也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先回去了。唉!真想不到,在开封城里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基业,却这么样糊里糊涂地断送了大半。”
    这两人像是心事重重,又沉默了半晌。萧南苹又听了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知道那盘龙棍蒋伯阳已经走了。
    接着,马车又复起行,萧南苹的心里,不禁又喜,又怒,思潮又紊乱了起来,这当然是因着她骤然听到伊风的消息。
    车子走了一阵,却非常例外地在白天就停下了,萧南苹从外面喧闹的市声里听出来,停车的地方是在一处人烟颇稠的城里。
    更例外的是:竟有两人从车子里将萧南苹扶了出来,搭进一家客栈里,而那七海渔子韦傲物,却不知跑到那里去了。
    萧南苹在心里暗中猜测,这韦傲物必定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守在她旁边的,是两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虽然脱下了道袍,但是萧南苹却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曾乔充道士的天争教下的小喽罗。
    她被搭进一间颇为宽敞的房间里,那两个年轻的汉子却守在旁边,她知道凭自己的一身武功,不难将这两个汉子收拾下来,但自己“气血之囊”──腹结穴已经被点住,浑身连一丝力气都用不上来,只有眼睁睁地躺在床上,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这两个汉子嘻嘻哈哈地扯着闲篇,有许多话教萧南苹听了,恨不能将这两人的舌头齐根切去,但这两个年轻而轻薄的汉子当然知道,这江湖上素称招惹不得的潇湘妃子,此时根本无能为力,是以话越说越不像话,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萧南苹呢,此时只要这两个汉子不向自己动手动脚,她已谢天谢地了,此外,她想不听人家的话,却也没有办法。
    她只有去想伊风,因为只有想到他时,才能忘记一些烦恼。然而,另一些烦恼,却又随着伊风的影子,涌近她的心里。
    光线愈来愈暗,她知道天已经黑了。
    少时,房里掌上灯,但七海渔子不知怎的,却仍然没有回来。巴结地店小二,又送来些酒菜,萧南苹闭起眼睛,心里更乱了。
    突地,她肩头被人推了一下,睁眼处,一个汉子正嘻皮笑脸地望着她笑,问道:“你吃不吃饭呀?”
    萧南苹摇了摇头,又闭起眼睛。那汉子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回去。接着萧南苹听到他们猜拳的声音,想必是这两个汉子,已在喝着酒了。
    一会儿,这个汉子又唱起小调来,只听那汉子怕着桌子唱道:“碧纱窗外静无人,跪下身来忙要亲,骂了荦负心回持身,哎哟哟,其实呀,是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萧南苹心里乱得像是她自己此刻的头发似的。忽地,她嗅到一阵扑鼻的酒气,一颗心立刻跳到腔口,睁眼一看:
    一张红得冒汗的脸,正带着醺人的酒气,朝自己脸儿凑了上来,嘴里仍然在哼哼哈哈,胡言乱语着:“我看你呀,小妹子!你也是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哟!”
    另一人哈哈怪笑着,道:“好小子!你有种!不怕等会韦香主切下你的脑袋,我呀……”
    他哈哈怪笑一声!
    “我呀!鄙也有点熬不住了。”
    萧南苹此刻正像是万丈洪流的溺者,眼看那张脸愈凑愈近,她想伸手去推,又想伸脚去踢,但这张脸,却已将凑到她脸上了。
    这无助的少女,又有谁来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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