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5章飞来艳福
    夜色渐重,烤肉美酒的味道虽香,人们的欢笑声虽然热闹,但还是冲不淡大漠夜来时的肃杀之意。
    姬冰雁身上裹着条毯子,坐在水池旁的树影下,望着满天星群渐渐繁密,又渐渐稀落。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一直可以坐到天地的末日,他这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寂寞厌倦的。
    突然一只酒瓶子抛过来,眼见就要打中他的头,他像是根本没有动,酒瓶却已到了他手里。
    楚留香已走过来,仰视着苍穹,叹道:“这里冷得真邪气……”
    他忽然发觉姬冰雁头发已结了冰屑,皱眉又道:“你既不喝酒,又不站起来走动走动,就这样坐着,不怕被冷死?”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冷不死我的。”
    他终于还是拔开瓶塞,喝了口酒,缓缓接着道:“我只有在这里坐着不动,才能瞧得清有没有外人过来,我若是四下乱走,就顾不周全了。”
    楚留香瞧着他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瞧得出你也会为朋友挨饿受冻?”
    姬冰雁沉下脸,冷冷道:“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别人对我是如何看法,与我又有何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不说话了,他知道姬冰雁板起脸的时候,你无论对他说什么,都难免要碰钉子。
    过了半晌,姬冰雁却又道:“小胡呢?”
    楚留香道:“进洞房了。”
    姬冰雁道:“抬进去的?”
    楚留香笑道:“活像只烤骆驼一样,只差没在肚子里塞只羊。”
    姬冰雁也不觉笑了,喃喃道:“随时能醉得人事不知的人,倒也有些福气。”
    楚留香接过酒喝了一口,道:“外面可有动静?”
    姬冰雁道:“留条子的人只怕早已走了──这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把纸条插上烤骆驼,本事真不小,连我都想会会他了。”
    楚留香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会动义气了?这倒难得。”
    姬冰雁抬起眼道:“你以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无论如何,这人总是我的,你们不能和他交手。”
    姬冰雁冷笑道:“你难道怕我被他宰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怕你宰了他,这种人若是死了,总有些可惜。”
    姬冰雁道:“哼!”
    他抢过酒瓶,喝了两口,忽又问道:“蛋呢?”
    楚留香甩了甩袖子,蛋就到了他手心,被冷风一吹,立刻就冻得像石头似的,楚留香道:“那银刀已插入这蛋里半寸多,但只有刀尖米粒般一点地方发黑,由此看来,蛋白只怕没有毒,毒只是在蛋黄里。”
    姬冰雁接着蛋仔仔细细瞧了瞧,又取出柄发簪般的小银刀,将蛋一层层剖开,就赫然发现蛋黄里有根须丝般的小针。
    他用刀尖轻轻一挑,整只银刀立刻全都发黑。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笑笑道:“骆驼肚子里是只羊,羊肚子里是只鸡,鸡肚子里才是这蛋,蛋白里才是蛋黄,他居然将毒下到蛋黄里来了,真厉害!”
    姬冰雁微笑道:“他将毒下到这种地方,都被你发觉,你岂非比他更厉害!”
    他脸色忽又阴沉下来,道:“这蛋是龟兹王亲自挑起给你的,是么?”
    楚留香道:“不错。”
    姬冰雁道:“除了他自己之外,事前只怕谁也不知道他要将这蛋给什么人,下毒的……难道就是龟兹王?”
    楚留香道:“若是龟兹王自己下的毒,他挑蛋时何必用银刀?”
    他沉吟着又道:“若论在蛋里下毒的机会,只有厨子比较多。”
    姬冰雁道:“不是那厨子。”
    楚留香道:“你已去问过?”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他未说谎?”
    姬冰雁简简单单的回答,道:“我知道。”
    楚留香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姬冰雁既能如此说,就一定不会再有问题,他现在回答虽简单,问的时候却一定很详细,而且一定用了些叫人不得不说实话的法子──有些人无论出了多少力,都不会挂在嘴上的。
    楚留香自然很了解姬冰雁的脾气。
    过了半晌,姬冰雁又道:“要在这蛋里下毒,也不一定厨子才有机会,任何人都可以趁人不备,将毒针射进蛋里去的,只不过……这人一定是龟兹王左右很亲近的人,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将蛋挑给你。”
    他瞪着楚留香,道:“你想这人会是谁?”
    楚留香默然半晌,笑道:“反正现在是想不出的,你还是去睡一会儿的好。”
    姬冰雁道:“你……”
    楚留香道:“你守过上半夜,下半夜自然要轮到我了。”
    下半夜却比上半夜要冷得多。
    楚留香也坐了很久,动也没有动,姬冰雁这样坐着还不算稀奇,楚留香也能坐着不动,倒真令人有些想不到。
    这里很暗,帐篷里的灯火像是距离得很遥远,没有人瞧得见他,他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瞧见每个人。
    现在,帐篷里人声也已渐渐静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人,互相扶着走出来,有的还在唱着歌。
    歌声终于也静下去,吹在大漠上的风声,却变成一阕最凄凉雄壮的怨曲,令人意兴黯然萧索。
    无边无际的苍穹里,群星已沉落,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像是只剩下楚留香一个人。
    他心里渐渐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她们在哪里?直到现在,楚留香竟还是得不到她们的丝毫消息。
    但他的敌人却已越来越多,那诡秘而又可怕的石观音,那行踪飘忽、武功却深不可测的刺客……
    他难道真要葬身在无情的大沙漠里?
    楚留香喝了一大口酒,想起胡铁花,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想道:“这小子,福气倒真不错。”
    他忽然发现有个人向他走过来,身上裹着条又厚又大的鹅毛被,看上去就好像个小帐篷在移动。
    楚留香道:“谁?”
    这人没有说话,却“噗哧”一笑。
    这人竟是琵琶公主,“新娘子”竟溜出洞房来了。
    楚留香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冻结住,失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琵琶公主带着那床鹅毛被,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吃吃笑道:“你能来这里,为何我就不能来子”
    楚留香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琵琶公主眨着眼,道:“为什么?”
    楚留香板着脸,一字字道:“你若不立刻回到洞房去,我就……”
    话未说完,已被琵琶公主银铃般笑声打断了。
    她格格娇笑道:“你……你要我到……到洞房去干什么?”
    楚留香大声道:“到洞房去自然是……自然是……”下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只有用力去揉鼻子。
    琵琶公主瞟着他笑道:“说呀,自然是去干什么?”
    楚留香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平生简直没有遇过这样子的女孩子,琵琶公主却娇笑着接道:“我若真的到洞房去,不被新娘子打出来才怪哩!”
    这次楚留香真的怔住了,吃吃道:“新娘子?你……难道你不是?”
    琵琶公主笑道:“谁说我是新娘子?”
    楚留香道:“但,但明明……”
    琵琶公主道:“龟兹国的公主,又不止我一个,要嫁给胡铁花的,是我的姐姐呀!呆子……”
    楚留香失声道:“你姐姐……你为什么不早说子”
    琵琶公主眼睛亮得像星星,咬着嘴唇笑道:“我为什么要早说,我就是要你生气,要你着急……”
    她银铃般娇笑着,被子也在“叮叮当当”的响,她从被子伸出手来,原来手里拿着两个酒瓶。
    她晃着酒瓶,笑道:“呆子,还不来接我的酒瓶,再揉鼻子,鼻子就要被你揉破了。”
    楚留香瞧着她,缓缓道:“你真是个又顽皮、又滑头的小坏蛋。”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瞪着眼睛,道:“你猜猜看。”
    琵琶公主笑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
    她像是要往后退,又没有退,忽然“嘤咛”一声,手已被楚留香抓住,身子也扑入楚留香怀里。
    鲜红色的鹅毛被,像是要往下滑,滑下了她肩头,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缎子般的皮肤。
    被又往下滑,又露出了她鲜嫩的,柔软的胸膛。
    她身子竟是赤裸的。
    被,还是往下滑……
    楚留香却又怔住了,手也不敢再动。
    琵琶公主颤声道:“呆子,你想冷死我吗?”
    她双手分开,张开了棉被。
    楚留香只瞧见一个完美的胴体,完美的胸膛,完美的腰肢,完美的腿,然后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他整个人也被包进这床鹅毛被里。
    两个人都倒了下去,倒在他方才坐着的毯子上,鲜红的鹅毛被,又变成了个小帐篷,世上最小的帐篷。
    帐篷里在动,又不动了。
    琵琶公主的娇笑声却又传了出来:“我不怕你,你反而怕我么?”
    楚留香像是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小坏蛋。”
    琵琶公主道:“你可曾瞧见过世上有我这么美丽的小坏蛋?”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道:“没有。”
    琵琶公主吃吃笑着道:“我也没有瞧见过世上还有比你更可爱的呆子……呆子……呆子……”
    她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过了半晌,被里抛出个空了的酒瓶。
    接着,又抛出个酒瓶,却还有半瓶酒。
    又过了半晌,一双纤美而玲珑,像是白玉雕成的脚,颤抖着从被里伸了出来,却又很快就缩了回去。
    他们是不是很冷,怎么在发抖?
    阳光终于渐渐升起。
    初生的阳光,温柔得如同婴儿的呼吸。
    被里又有了声音。
    楚留香道:“天好像已亮了。”
    琵琶公主道:“没有,没有……就算天亮了也没关系,这里的人昨晚一个个都喝得躺了下去,现在怎会起得来?”
    她说话的声音,简直有些像呻吟。
    楚留香不说话了,像是也不反对她留下来。
    琵琶公主忽然又道:“我这样对你,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楚留香笑笑道:“我虽然不是个自我陶醉的男人,但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女孩子这么做,除了喜欢那男人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琵琶公主幽幽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但是若没为别的原因,我也不会……不会这样子。”
    楚留香道:“你还为了什么?”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缓缓道:“因为我绝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道:“我非但不能嫁给你,而且以后……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楚留香道:“哦……”
    琵琶公主忽然叫了起来,道:“哦,哦,哦……你难道只会说哦,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说?”
    楚留香道:“你叫我说什么?”
    琵琶公主道:“你……你……你至少也该问我,我为何不能嫁给你?”
    楚留香道:“我问你,你会说么?”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怔,过了很久,才叹口气,道:“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我就知道你不能说,所以我也不问。”
    琵琶公主道:“你……你难道一点也不难受,你就算心里不难受,也该说几句。”
    楚留香笑了笑,截口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会说谎的。”
    琵琶公主颤声说道:“你……你这恶棍,你真的不觉难受?”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你就算一定要嫁给我,我会不会娶你,还是个问题哩!”
    突听“啪”的一记掌声。
    一个人从被里窜了出来,好像是楚留香……咦!楚留香怎会有这么长的头发?这难道是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又怎会穿着楚留香的衣服?
    她飞也似的奔了出去,不住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你这老臭虫,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四下静悄悄,果然还没人起来。
    楚留香身上裹着床鲜红的鹅毛被,像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的帐篷,幸好,姬冰雁还睡得很熟。
    他从头到脚都缩在棉被里,连呼吸都好像困难得很,楚留香找到衣服穿上,他还是睡得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
    楚留香忽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早就醒了,你也用不着装睡,反正我做的事也不准备瞒你,这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姬冰雁蒙着头,响也不响。
    楚留香苦笑道:“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和一个很正常的女人,在一个又冷又寂寞的晚上……你说,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也不知是在向别人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
    姬冰雁还是不理他。
    楚留香扣上扣子,又叹了口气,道:“算来算去,这次又苦了小胡……这简直像是在骗婚,他那新娘子,竟从头到尾都不敢露面,不是个丑八怪才怪。”
    突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正是胡铁花。
    楚留香本来以为他纵不气得要命,也必定面色如土,谁知胡铁花竟是满面春风,非但没有生气,而且开心得很。
    楚留香反而怔住了。
    只见胡铁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嘻嘻瞧着他,就好像刚在地上拾着只大元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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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血溅洞房
    楚留香轻哼一声,试探着问道:“你……你还好么?”
    胡铁花笑嘻嘻道:“好得很。”
    楚留香道:“你……你可瞧见了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呆女婿?连新媳妇都不看就跑出洞房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那么你……你……不生气?”
    胡铁花笑道:“我为何要生气?我简直从来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楚留香瞪着他,道:“你的酒醒了么?”
    胡铁花道:“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楚留香怔住了。
    胡铁花悠悠道:“你自然已知道我那媳妇并不是琵琶公主。”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所以你想,我那新媳妇既不敢露面,必定是个大麻子、丑八怪,否则又怎会不敢见人……是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并不太丑,只不过……”
    胡铁花大笑道:“你用不着替我难受,更用不着安慰我。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不丑,而且比琵琶公主还漂亮十倍。”
    楚留香这次才真的怔住了──这位大公主既然如此美丽,以前为何不敢见人?他实在有些不信。
    胡铁花大声道:“你难道不相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着道:“这……也许是……也许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好!你不相信,我就带你去见她。”
    楚留香还未说话,胡铁花已拉着他冲了出去。
    帐外竟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楚留香苦笑道:“一大清早,你就要拉着我去闯洞房,这像话么?”
    胡铁花瞪眼道:“自己兄弟,这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就算你认为没关系,但新娘子呢?”
    胡铁花笑道:“告诉你,我那新媳妇非但人长得美,而且脾气也好极了,又温柔,又体贴、又……又……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楚留香听了他这么样一说,也不禁为之开心起来,笑着道:“看来,到底还是傻人有傻福。”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拉着他冲进了洞房。
    这帐篷是新搭起来的,里面简直像天宫一样。流苏锦帐下,被翻红浪,新娘子娇慵懒起,还在沉睡,只露出一枕乌云般的头发。
    胡铁花一走进来,就嚷着道:“有客人来了,快起来吧!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就跟自己兄弟一样,你用不着不好意思。”
    别的人结婚三个月后,小夫妻见面,还是羞答答的,但他结婚还没半天,就像是老夫老妻了。
    楚留香瞧得固然暗暗的笑,又不觉替胡铁花欢喜,新娘子若非和他性情相投,他又怎会如此?
    但新娘子还是没有露出头来。
    胡铁花大步走过去,瞧道:“你反正是要见他的,何必……”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也忽然退了个干净。
    血!
    崭新的绣被边沿,竟染着斑斑血迹。
    胡铁花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揭起了被。
    洞房春暖,被翻红浪,但被里躺着的,竟赫然是个死女人。
    胡铁花宛如高楼失足,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他,变色道:“你几时离开这里的?”
    胡铁花道:“我……我刚刚出去找你……”
    楚留香道:“这片刻之间,就有人进来下了毒手!这人会是谁?他和你有何仇恨?为何要在你新婚之夕杀死你的……”
    胡铁花却又跳了起来,叫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新媳妇?”
    楚留香吃惊道:“难道不是?”
    胡铁花道:“自然不是,这女人是谁,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
    楚留香又怔了,道:“那……那么新娘子在哪里?”
    胡铁花摇了摇头,又叫了起来,喊道:“是呀!她到哪里去了?她方才明明还睡在这里的。”
    他一面叫,一面四处去找,连床底下都找过了,新娘子竟已踪影不见,却有个陌生的女人死在她的床上。
    这女人是谁?怎会跑到洞房里来?是谁杀了她的?新娘子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铁花只不过刚出去打了个转,洞房里怎会就发生这许多惊人的变化?楚留香简直一辈子都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只见这女尸面目浮肿,活着的时候也必是丑得吓人,此刻胸膛上竟生生被人抓出个血洞,那模样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胡铁花顿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女人怎会赤裸裸地跑到我床上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媳妇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沉声道:“这女人并非是自己跑来的。”
    胡铁花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被上虽有血迹,床上却没有,显见这女人是被人杀死之后,才移到这床上来的。”
    胡铁花道:“这就更奇怪了,别人杀死她后,为何要移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你出去的时懊,新娘子真的还睡在这床上?”
    胡铁花道:“不错,她明明还睡得很熟,现在……现在怎地不见了?”
    楚留香皱着眉,也委实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秘密。
    胡铁花已飞奔了出去,大声呼道:“来人呀!我屋子里死了人,你们快来看看这人是谁?”
    第一个赶来的是琵琶公主,接着,宿醉未醒的龟兹王也踉跄闯了进来,两人瞧见了床上的尸身,面色俱都大变。
    胡铁花道:“这女人是谁?你们……”
    话未说完,龟兹王已揪着他衣襟,大吼道:“你为何要杀她?”
    胡铁花怒道:“我杀了她?你见了鬼么?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何要杀她?”
    龟兹王嘶叫道:“她纵然生得丑些,但好歹也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你……你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胡铁花又吓了一跳,骇然道:“你说什么?这女人是……是我的妻子?”
    龟兹王眼睛都红了,狂吼道:“她就算生得丑些,但究竟也是金枝玉叶,哪点配不上你这流氓?你……你就算不愿娶她,也不该……”
    胡铁花挥手将他推到地上,大骇道:“这人疯了,这人疯了。”
    龟兹王怒吼道:“你才疯了。”
    楚留香亦是满心惊讶,从地上扶起了他,沉声道:“床上的这位姑娘究竟是谁?王爷认得么?”
    龟兹王怒道:“我的女儿,我怎会不认得?”
    楚留香动容道:“昨夜你给胡铁花的新娘子,就是这位姑娘?”
    龟兹王道:“自然就是她。”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不是她,绝不是她,我瞧得清清楚楚,我那媳妇是个绝世的美人,绝不是这丑八怪。”
    龟兹王也又怒吼道:“我将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你,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新郎倌咬定这不是新娘子,老丈人却咬定不假,这样的怪事倒也天下少有,楚留香被夹在中间,不知究竟该听哪个人的话好。
    胡铁花跺脚道:“你若说这丑八怪就是新娘子,我昨夜见着的又是谁呢?难道还有人会来冒充新娘子不成?”
    龟兹王怒道:“你杀了她,还要来说这些鬼话骗人?”
    胡铁花也怒道:“我为何要骗你?我昨夜难道遇见了鬼不成?”
    琵琶公主忽然道:“我问你,你若说这不是新娘子,那么你昨夜见到的新娘子到哪里去了?你只要将她找出来,我们就相信你。”
    胡铁花道:“我……我……”
    他实在也不知道昨夜那个“新娘子”到哪里去了,他只不过出去了片刻,这“新娘子”竟似已神奇地消失了。
    琵琶公主冷笑道:“就算你昨夜见到的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又怎会死在你床上?不是你杀了她,是谁杀了她?”
    胡铁花道:“这一定是你们故意将新娘子掉了包,却来冤枉我。”
    龟兹王怒道:“放屁!我难道会杀死我亲生的女儿不成?”
    事实俱在,胡铁花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委实难以令人相信,只有冲过去拉住楚留香,着急道:“你……你为何不帮我说句话,你难道也不相信我?”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要我说什么?”
    胡铁花跳了起来,嘶声道:“好!你们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帮着别人来冤枉我,就算我杀了她又怎样?谁要你们骗我娶这丑八怪的。”
    琵琶公主叱道:“你杀了人就得偿命。”
    叱声中,她十指尖尖,已向胡铁花咽喉刺了过去。
    这一招出手,倒也迅急,但胡铁花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将这样的武功放在眼里,怒喝道:“走开!我虽不愿伤你,但你也少来惹我。”
    他铁掌一挥,琵琶公主身子就已被轰了出去。
    龟兹王道:“你……你想走?”
    胡铁花狂笑道:“我走又怎样?难道还有谁拦得住我?”
    龟兹王吼道:“你走不了的。”
    吼声中,帐篷外已有七八柄金戈直刺而入。
    胡铁花瞧也不瞧,随手一抄,就将两柄金戈抄在手里,往后轻轻一带,就有两个人被拖了进来,扑地跌倒。
    另几个武士惊呼声中,金戈七上八下地刺了过来。
    胡铁花出手如风,只听“哎哟,噗通,卡嚓”一连串声响,七八个武土都已倒在地上,长戈却已被生生折断。
    龟兹王几曾见过如此神威,竟已被惊吓呆了。
    只见胡铁花迈开大步,昂然而出,厉声道:“还有谁再敢过来,我就将他的脑袋砸得稀烂。”
    远远一堆手执金戈的武壬,竟真的再无一人敢冲过来。
    突见人影一闪,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胡铁花面色变了变,却又狂笑道:“好!好!你也来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分个高下也好。”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怎会跟你动手?”
    胡铁花大喜道:“既是如此,咱们就一齐走吧!”
    楚留香道:“更走不得。”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叹道:“你若一走,冤枉就更洗不清了。”
    胡铁花怒道:“洗不清又怎样?只要我问心无愧,别人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屁。”
    楚留香道:“别的事无妨,这件事却非弄清楚不可。”
    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的,好,你不走我走。”
    但他还未走出两步,楚留香却又拦住了他。
    胡铁花怒道:“你真的不让我走?”
    楚留香道:“你要去哪里?”
    胡铁花道:“哪里不可去?”
    楚留香叹道:“大漠非比中原,你一个人只怕哪里都去不得。”
    胡铁花大喝道:“你既不肯陪我走,我死了也用不着你费心。”
    楚留香叹道:“你可知道,害你的那个人,正是要你不顾一切而去,你一走,就称了她的心了。”
    胡铁花吼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楚留香沉声道:“我要你留在这里,三天之内,我一定替你找出那个人来,你现在若是非走不可,我拼命也要拦住你的。”
    胡铁花仰天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若是别人这样的对我说话,我不和他拼命才怪,但是你……你这老臭虫,我见了你简直没办法。”
    他跺一跺脚,道:“好!我就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反正你就算要我的脑袋,我也只好切下来双手送给你。”
    龟兹王远远在一旁听得清楚,胆子又壮了,大喝道:“来人呀!还不快拿下他。”
    金戈武士胆子也大了,大呼着冲过来。
    突听又是“哎哟,噗通,卡嚓”一连串声响,十余柄长戈不知怎地,竟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双手一拗,如拗脆竹,断了一地。
    龟兹王变色道:“你……你为什么?”
    楚留香淡淡道:“他说留在这里,就绝不会走的,三天之内,我必定将真凶找来,但你们谁也不能碰他一根手指。”
    龟兹王道:“他……他若走了呢?”
    楚留香道:“他若走了,我替你女儿偿命。”
    龟兹王道:“三天之内,你若找不出真凶来呢?”
    胡铁花大声道:“三天之内,他若找不出真凶来,我也为你女儿偿命。”
    这两人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这样的好朋友,世上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龟兹王怔了半晌,道:“好,我相信你。”
    楚留香已拉着胡铁花回他们自己的帐篷。
    琵琶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两人明明可以走的,却偏偏不走,反而立下这样的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姐姐难道真不是他杀的?”
    龟兹王道:“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天下难道真的会有愿意冒充别人老婆的女人?”
    胡铁花也在喃喃自语道:“说老实话,我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件事不弄清楚,我也不甘心,死的这人若真是龟兹王的女儿,我昨夜见到的那人又是谁呢?她为什么要来冒充新娘子?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还想不通么?”
    胡铁花道:“我想不通。”
    楚留香道:“首先你一定要相信,死的这位姑娘,的确就是龟兹王的大女儿,是你的新娘子。”
    胡铁花大声道:“为何我要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就因为她生得太丑,所以龟兹王才一直瞒着你,否则琵琶公主既敢出来乱跑,她为何躲着不敢见人?”
    胡铁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你还得知道,她并不是今天早上被人杀死,我已看出她死了至少有四五个时辰了。”
    胡铁花动容道:“四五个时辰?难道我还未进洞房时,她已被别人杀了?”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道:“但她的尸身……”
    楚留香道:“床下也有血迹,那人杀了她后,必定就将她藏在床底下,自己却冒充新娘子睡在床上。”
    胡铁花失声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床上时,床底下有个死尸?”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她……她明知床底下有死尸,还能和我……和我在床上……”
    他只觉立刻就要呕吐出来,连话都说不下去。
    楚留香道:“今天你出来找我时,她立刻将床下的尸体搬上了床,为的正是要嫁祸于你,让龟兹王以为人是被你杀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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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阴谋诡计
    胡铁花嗄声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只因我们若和龟兹王结盟,就对她大为不利,她这样做,正是要我们和龟兹王闹翻,还有,她也算准了你说的话,一定没有人相信,你若一怒而去,她只怕便要叫你死在沙漠里。”
    胡铁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道:“她难道就是……就……”
    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冒充新娘子的人,只怕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全身都发起冷来。
    楚留香道:“据闻石观音乃是江湖中少见的美人,年纪纵然大些,但必定驻颜有术,何况在黑夜之中,你又醉得很厉害。”
    胡铁花蒙起脸大叫一声:“老天!”仰面倒了下去。
    这时他们已回到帐篷,这一跤正跌在床上,床上的姬冰雁竟还在蒙头大睡,竟似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楚留香面色微变,一把将胡铁花拖了起来,向床上努了努嘴,两人目光相遇,心里都有些发冷。
    姬冰雁素来机警,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绝不会睡得这么熟的,他若是也遭遇到什么不测……
    胡铁花狂吼一声,扑了过去,一把将毛毡抓了起来。
    毛毡里睡的竟非姬冰雁,而是龟兹国的武士,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吃喜酒的衣服,连靴子都未脱下。
    胡铁花抓起他头发,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你怎会睡到这里来的?快说!快说!”
    那武士全身就像没有一根骨头,软软的挂着。
    楚留香皱眉道:“此人已被点了睡穴。”
    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出手如风,拍开了这武士的穴道,正待再追问一句:“你怎会睡到这里来的?”
    谁知这武士刚张开眼,就失声惊呼道:“我怎会到这里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正要问你。”
    那武士拼命摇着头,显然是宿醉未醒,还在头疼,又用手拼命敲了七八下,忽然大声道:“我记起来了,昨夜我喝得太多,去撤尿,撒完尿正想去睡,谁知刚走过这里时,突有一个人将我拖了进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铁花道:“是谁拖你进来的?”
    那武士道:“那人出手好快,我……我就算清醒时,也无法看得见。”
    胡铁花怒道:“老子狠狠揍你一顿,你就会瞧见了。”
    他反手一个耳光还未扇出,楚留香已拉住了他,道:“放他走吧!”
    胡铁花满心不愿意地放开了手,刚放开了手,那武士就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胡铁花跺脚道:“这小子必定也是同谋,不知将死……”
    他又想说“死公鸡”这外号,话到嘴边,忽然发觉此时此刻,这“死”字实在是大为不吉,立刻改口道:“老姬一定也落入他们的手中,却叫这小子来……”
    楚留香截口道:“此人穴道一被拍开,立刻清醒,这种制人不伤神的点穴功夫,正是老姬所使的手法。”
    胡铁花道:“你说……你说这小子是被老姬制住的?”
    楚留香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这死公鸡为何要玩这一手?此时此刻,他难道还有心思开咱们的玩笑?他自己又到哪里去了?”
    他一气之下,还是将“死公鸡”这外号说了出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都以为老姬很沉得住气,其实此人面冷心热,也和你我差不多,昨夜我要他将那最厉害的对手留给我,他听了嘴里虽没说什么,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我看他八成先赶去找那人较量了。”
    胡铁花道:“但他怎知那人在哪里?”
    楚留香叹道:“司徒流星既已说出了他们的奔营的方向,老姬怎会找不到?”
    胡铁花想了想,立刻转身向外面冲了出去。
    楚留香却又拉住了他,道:“你要干什么?”
    胡铁花跺脚道:“老姬未必是那小子的对手,我自然要是赶去帮他。”
    楚留香道:“你忘了方才答应人家的话?”
    胡铁花急得跳脚,道:“这怎么办呢?”
    楚留香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胡铁花道:“现在你我三人都分散了,那石……石观音若是……”
    楚留香一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忍心伤你?”
    胡铁花脸也红了,颈子也粗了,大吼道:“死臭虫,你若再开这样的玩笑,莫怪我和你闹翻。”
    楚留香微笑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石观音既不惜这样做,来离间咱们和龟兹王,显见她暂时还不愿现身来和咱们正面碰头,她自然也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你且在这里喝两杯酒消消气,我去去就回来的。”
    他刚走出去,那巨人昆弥却走了进来。
    胡铁花瞪眼道:“你来干什么?”
    长弥用胳臂抱着胸,也瞪着眼,却不说话。
    胡铁花道:“你莫非是想来看住我的?”
    昆尔道:“哼!”
    胡铁花大笑道:“老丁说不走就不走,但老子若要走时,就凭你这傻大个儿也看得住老子么?”
    嘴里说着话,突然一拳打了出去。
    昆弥伸出巨灵之掌,就来抓他的拳头。
    谁知胡铁花手腕一转,竟在他腋下轻轻搔了搔。
    这巨人虽是一身钢筋铁骨,却倒怕痒,被胡铁花一搔,就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胡铁花斜着身子用肩头一撞,就将他两百多斤的身子撞得飞了出去,拍了拍巴掌,大吼道:“拿酒来,拿酒来,你们要老子留在这里,就要管老子吃香喝辣……”他满肚子火,竟全出在这些人身上。
    楚留香嘴里虽在说笑,心里却沉重已极。
    他这次虽又窥破了石观音的阴谋,但还是没法子向龟兹王证实,他虽然算出石观音必已到了附近,但还是猜不透她藏在哪里,何况石观音一计不成,必定还有二计,敌暗我明,总是防不胜防。
    现在小潘早已陨命,石驼下落不明,胡铁花含冤莫白,姬冰雁也身涉险境,同时出关的五个人,已都落到如此地步,李红袖、宋甜儿、苏蓉蓉的下落,却还是丝毫也没有头绪。
    局势如此,又叫楚留香心事怎能不重?
    更何况他现在要保护这些人,还不得不保护龟兹王父女,在情在理,他都不能让这父女遭别人毒手。但琵琶公主昨夜为什么会突然去找他呢?她这么做是不是也有阴谋,是不是要稳住楚留香,叫他顾不了别的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下去,先找到姬冰雁再说,黑猴孙空同司徒流星等人所说的若非夸大之辞,此刻处境最险的就是姬冰雁,若论机智深沉,奇计应变,姬冰雁虽是无人能及,但若论真实武功,姬冰雁还未必能及胡铁花的。
    但大漠辽阔,一望千里渺无人踪,要在这浩瀚无际的大沙漠上找个人,实如大海捞针一般。
    楚留香随时随地都在留意着,不敢弄错方向,在如此空阔的地方,行走的方向只要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了。
    幸好这时红日初升,骄阳之威,还不酷烈,夜间的寒气,却渐渐散了,正是一日中最舒服的时候。
    楚留香施展出妙绝天下的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脚下既未有丝毫停顿,眼睛也未放过四下的一草一木。
    突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随风卷了过来,楚留香心里方自一惊,眼睛却已瞧清那只不过是只大铁锅。
    但在这无人的沙漠上,哪里来的铁锅?
    只见这铁锅被风吹得直滚,来得好快,楚留香一掠丈余,用脚尖轻轻一挑,接在手里,瞧了半晌,迎着将铁锅吹来的方向,急掠过去。
    这一次他眼睛更是留神,半顿饭工夫后,却瞧见前面有堆风化的岩石,几株中原罕见的仙人掌。
    楚留香虽然从未在沙漠中行走,但经过这些天的阅历,已知道在沙漠中,这种地方已是绝好的住营所在。
    龟兹王的叛臣和刺客,营幕莫非就扎在这里?
    但放眼四望,还是瞧不见帐篷的影子。
    楚留香微一沉吟,在沙上伏下身来,猎犬般搜索了半晌,突然屈指如铁爪,在沙上挖掘起来。
    他虽是赤手空拳,但力贯掌指,十根指头竟不逊铁锹锄头,三抓两抓后,便自地下掘出了些烧焦的柴木。
    这里显然就是龟兹叛臣们的住营所在,他们必定是发觉自己行藏已经败露,是以连夜撤走。
    这些人行事竟如此仔细,帐幕撤走后,竟是不露痕迹,楚留香心念转动,已知道这些人中必有心计深沉的扎手人物。
    但姬冰雁是否也找到这里,是否也见过了这些人?若是见过,敌众我寡,他是否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心里更是焦急,目光转处,突又发现那堆风化了的岩石上,有两只清清楚楚的脚印。
    大漠之上,人们留下的脚印,转眼就被风吹走,这两只脚都留在石头上,人石几达半寸,石质风化后虽已松软,但若非力贯脚底还是踩不出这么深的脚印来,由此可见,这两只脚印必是故意踩出来的。
    楚留香暗暗忖道:“这莫非是姬冰雁故意留下来的?他已来到这里,藏在这岩石上窥探,却不料对方也有高手,发现了他的行踪,那刺客中的高手,自然立刻和他动起手来,这时他才突然发觉自己力量的孤单,是以在岩石间留下两只脚印,让我知道他的行踪。”
    一念至此,他也掠上岩石,就立刻又发现两只脚印,这两只脚印入石较浅,脚尖对着正西方。
    楚留香心中暗道:“这两只脚印必是姬冰雁临走时留下的,这时他必已和那刺客高手去决一死战,心里不免紧张,脚印也踩得较浅,看这脚印指向正西方,显见他们的去向,必在西面。”
    想到这里,楚留香立刻直奔西方。
    但奔出数十丈后,他却又停下脚步,暗道:“不对!”
    姬冰雁这人犯起牛脾气来,简直比胡铁花还要拗几分,他既已决心与那刺客决一死战,必定不愿别人打扰。
    是以他留下那龟兹武士做他的替身,正是不愿让楚留香发觉他的去向,此刻又怎会故意留下脚印,让楚留香去找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转身又奔回那堆岩石,也站到那块脚印上,面向西方,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姬冰雁知道我迟早总会找到这里的,是以留下这脚印,让我知道他已到了这里,但他却不愿我去干预他的决战,所以故意想扰乱我的方向,那么,他和那刺客高手,到底是往哪里走的呢?”
    南面他自然绝不会去,因为那是楚留香来的方向,西方既也不是,那么就剩下东方和北方。
    楚留香正在犹豫不定,忽的又想到一件事。
    姬冰雁素来最讨厌刺目的阳光,在家时往往要睡到中午过后才肯起床,不到快天亮时也绝不肯睡觉。
    所以他下意识间,绝不会奔向东方去迎那初升的朝日,此番必是去向北方,这点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如今好歹只有去试试了。
    楚留香立刻转奔北方。
    这些日子来,楚留香已知道在大漠之上,水就是生命,是以随身总不忘带只羊皮水袋。
    此刻他喝了几口水,一口气又奔出一两里路,只见前面又有几株仙人,掌,但却已全部被砍断。
    楚留香停下脚步,从地上拾起了半个仙人掌,瞧着上面被砍断的切口,瞧得似乎十分仔细。
    这时若有人在旁边,一定会觉得奇怪,不知这半截仙人掌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上面还会长出什么花来不成?
    楚留香瞧了半晌,双眉却越皱越紧,不住喃喃自语道:“好快的剑!好快的剑法!”
    原来他从切口上便可瞧出砍断这仙人掌的剑法之高下,姬冰雁使的不是剑,楚留香见到他对手剑法竟是如此犀利,自然不禁更为他担心,在地上找了半晌,又拾起半截仙人掌来。
    这半截仙人掌切口远不及那半截平滑,似是用极钝的铁器打断的,而姬冰雁使的兵刃正是判官笔。
    楚留香又瞧了半晌,眉头渐渐开展,喃喃道:“和这么强的对手缠斗了半日,他气力还丝毫未衰,想不到这些年来,他武功竟也如此精进。”
    他本以为姬冰雁这些年来席丰履厚,醇酒美人,功力虽未搁下,气力必然有损,但是此刻,他才稍微放了些心。
    但他两人正在恶斗之中,无端砍断这些仙人掌干什么?
    这却是因为仙人掌中,藏有水分,两人苦斗半天,唇干舌燥,竟停手在这里喝了些水,再打下去。
    由此可见,楚留香并未找错方向,他也喝了口水,喘了口气,这倒不是因为他走得累了,而是因为他算准找到他们之后,或者也会有一番苦斗,所以他要在这里养精蓄锐,补足力气。
    又走了片刻,前面一堆沙丘耸起,高达十余丈。
    大漠上沧海桑田,变幻极快,昨夜还是一平地,今晨说不定就有沙丘如峰般耸起。
    这些沙丘自然极不稳定,一般人虽然能窜上,只要稍一不慎,沙丘崩溃,他整个人就难免要被活活埋葬在千万斤黄沙里。
    楚留香吸了口气,一掠而上,如飞絮,如落叶,轻飘飘站在巅峰之处,极目四望,只见四周围数里之内,不但有许多处大大小小的沙丘,而且还有一堆堆的风化了的岩石,一片片低矮的荆棘。
    沙漠中也并非寸草不生,有些植物,简直不需要什么水分,也可以生长的,只是永远长不高大而已。
    突听“锵”的一声,一道剑光,如长虹经天,在远处的几堆岩石后一闪而过,剑光之急,不可方物。
    楚留香立刻纸鸢般滑了下来,燕子般飞掠而去。
    他不敢出声,只因高手相争,最怕分神,姬冰雁听见他的呼声,神志只要稍有松弛,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
    但等楚留香掠到那堆岩石后,那里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岩石旁的荆棘,竟已被剑光削断了一片。
    楚留香越来越觉得这人剑法之锋利实是惊人,“黑猴”孙空和司徒流星形容中的话,竟非夸大之词。
    突听又是“锵”的一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飞也似的赶到那里,那里竟又没有人了。岩石却已倒塌了一片,碎石如粉,洒了满地。
    这片岩石却必是姬冰雁掌中判官笔扫塌的,绝非长剑,由此可见,姬冰雁气力犹存,还可一拼。
    楚留香长长松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瞧见这两人动手,战况之激烈,却已可想见。
    两人竟从数里外一直打到这里,从晚上打到早上,又从早上打到现在,这样的恶斗,倒也少见得很。
    现在两人既然还好像战了个平手,楚留香也不着急了,只因他着急也没有用,在这种地势下,要一下子找着他们,谈何容易,何况姬冰雁若是知道他来了,怕他插手,说不定还会成心和他捉起迷藏来。
    所以楚留香索性沉住了气,静静地听着,过了半晌,果然又有一声金铁交击声,自左面传来。
    这次楚留香并不直接扑过去,却自右侧绕过,想绕到两人的前面,迎头拦截住他们。
    但这次他还是扑了个空,那两人竟又打到另一边去了,楚留香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但面色忽然大变。
    前面的一片黄沙上,竟有几点碧血。
    若是换了胡铁花,他瞧见这血迹,也许还不会如此着急,只以为这鲜血是从对方身上流出来的。
    但楚留香却知道,姬冰雁的判官笔只要点中对方,那人必已倒地不起,既不会带出血来,也打不下去了。
    他心里越着急,越不敢出声呼唤,姬冰雁此刻已负了伤,说不定伤势还不轻,若是分了神,岂非更立刻便要遭对方的毒手!要知楚留香虽然豪迈不羁,但为了朋友的安危,他的小心谨慎,竟还在妇人女子之上。
    一堆岩石上也有几滩血迹,楚留香纵身跃了上去,正想再静待刀光剑影自树梢石顶露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前面一堆沙丘,突有两个人转出,两人掌中兵刃,俱都舞得风雨不透,却丝毫不闻兵刃相击之声,想是两人打了半日,都已将对方的招式摸清,早已用不着等到招式用老,便发招变式。
    这样的打法,双方出手自然更快,也更凶险,无论谁的出手只要有半分偏差,对方的兵刃立刻会乘虚而入。
    但他们的出手虽精彩,形状却都已狼狈不堪。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打得七零八落,身上、头上、头发眉毛,俱都沾满了黄沙,看来就像是两个从黄沙里钻出来的活鬼,楚留香若非知道姬冰雁用的兵刃,简直分不清这两人谁是姬冰雁来。
    只见姬冰雁左肩上用衣袂绑得紧紧的,里面有丝丝鲜血渗出,果然方才已被对方刺了一剑。
    但两人正在打得吃紧,他又怎能包扎自己的伤口?难道对方伤了他,还等他扎好伤口再打么?
    这两人打了半天,难道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所以一人受了伤后,另一人并没有乘危进击。
    但看两人出手的招式,却又都是拼命的招式,谁也没有打算让对方活着,谁的手下也没有留情。
    楚留香越瞧越觉奇怪,他见姬冰雁暂时还可抵挡,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姬冰雁反而不免恼怒。
    但对方所使的剑法,楚留香竟觉得眼熟得很。
    但见这人运剑如风,剑法之快,难以形容,但自肘以上,却纹风不动,每一招俱是以腕力发出来的。
    使这样剑法的人,据楚留香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个“中原一点红”。但这人所使的剑法,却又和一点红略有不同。
    严格说来,这人的剑法竟比一点红更沉稳、更严密,但却没有一点红那种一剑封喉的狠毒与凶悍。
    楚留香心里正在猜疑,不知道这人和一点红有什么关系,看来他纵非一点红的同门,也必定颇有渊源。
    这是双冷得像冰一般的眼睛,狠得像狼,灰白得似山巅的积雪,却又坚定得像是积雪的山峰。
    这双眼睛,除了“中原一点红”外,再无别人。
    楚留香又惊又喜,忍不住就要出声呼唤。
    突见一点红长剑当胸刺出,姬冰雁出手一错,判官笔指成十字架,迎了上去,正是一着“十字封门”。
    只不过别人使这一着“十字封门”时,纯是守势,姬冰雁使出这一着,却是守中有攻,双笔剪刀般向对方剪了过去。
    这一着攻守兼备,本是妙着。
    但楚留香见到他使出这一着来,全身都凉了。
    原来一点红正是要诱他使出这一着来,只因他剑法与天下各门各派俱都不同,以腕力发剑,变招比别人快得多。
    而姬冰雁这一守招中有了攻势,防守之力便被分散了几成,对付别人时,对方剑招到此已迟,他本可剪住对方兵刃。
    但一点红此刻自肘以上,还有余力,他若是将这点余力使出,长剑向前一挑、一送,姬冰雁还未剪住他的剑时,他的剑已刺穿了姬冰雁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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