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8章英雄相惜
    好个“中原一点红”,他方才必已见过姬冰雁使出这一招,心里早已有了对付的法子,此刻才诱他再使这一招。
    楚留香旁观者清,又深知一点红的剑路,自然瞧得清楚,心里虽然大骇,但却已无力可施。一点红剑出如风,天下又有谁能拦阻得住?
    谁知就在这时,一点红长剑忽然画了个圆弧,竟自姬冰雁判官笔间绕过,“刷”的一声,反向姬冰雁左股上削去。
    这一剑明明已可得手,为何忽又变招?
    楚留香虽然心里一喜,却不免吃了一惊。一点红左剑法素来无孔不入,此番怎会变得如此笨?
    姬冰雁一心只在制敌伤人,心无二用,却未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对方使出笨招式,正是他的大好良机
    他双笔一分,“毒蛇出穴”,只听“噗、噗”两声,一点红左右双肩的“肩井”穴已被点中,仰天而倒。
    姬冰雁苦斗半日,终于得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对方一双灰白的眼睛,却在冷冷瞧着他,眼色中并无丝毫认输气馁之色,还是充满了傲气。
    姬冰雁笑道:“你剑法虽是天下少有,但这一招却使得糟透了,无论谁使出这样的招式来,都该认输,你……”
    他语声忽然顿住,脸色也变了。
    他忽然发觉对方剑尖上,竟挑着只蝎子。
    大漠之上,气候干燥,蝎子又大又毒,无论谁被噬上一口,当时只怕就无救,方才一点红竟是发现他股上有只蝎子,才变招相救,一点红这一着“笨剑”,竟是为了要救他性命才使出来的。
    姬冰雁面色惨变,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自然也瞧见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中原一点红,当真不愧是好男儿,但姬冰雁又如何呢?
    他是不是会因此将一点红杀了灭口?
    楚留香忍不住想瞧瞧姬冰雁究竟如何做法,但掌中却已扣了块石头,姬冰雁若是向一点红出手,他也不会坐视。
    只见姬冰雁呆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何要如此做?难道你不想杀我?”
    一点红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还可说话,冷冷道:“我要杀你,就不能让你死在蝎子嘴里。”
    姬冰雁仰天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突然用脚尖挑起了那柄长剑,接在手里,反手一剑向自己左腿砍了下去。
    他竟硬是不肯领这个情,竟要将自己这条左腿还给一点红,就连一点红冷漠的目光中,都不禁露出骇异之色,失声道:“你疯了么?”
    喝声中,突听“嗖”的一声,一道强劲之极的风声袭来,“当”,打中了姬冰雁掌中的剑。
    火星四激处,他掌中剑竟被震得飞了出去。
    姬冰雁变色退步,一退八尺,将方才交到左手的判官双笔,又分持左右,口中厉声道:“什么人?”
    只听一人缓缓笑道:“你们两人的火气,倒都不小。”
    笑声中,一人飞掠而来,拾起了地上的长剑,顺手又拍开一点红的穴道。姬冰雁跺了跺脚,恨恨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一点红竟也大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两人说的话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姬冰雁说这话本是应该的,他早已算准楚留香会来找他,又恨楚留香来得太不巧。
    但一点红却又怎会说出这句话呢?他难道也知道楚留香就在附近?难道也算准楚留香会来找他?
    楚留香正觉得奇怪,姬冰雁已讶然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一点红也失声道:“你认得此人?”
    楚留香笑道:“你们两人,我全都认得的,而且都是老朋友,所以你也不必觉得欠了他的情很难受,反正他以后要被人宰的机会很多,你想法子救他一次也就是了。”
    这句话是向姬冰雁说的。
    姬冰雁愣了半晌,道:“哼!”
    楚留香道:“但你却又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这句话却是向一点红说的了。
    谁知一点红更惊讶,道:“我怎会来的?不是你找我来的么?”
    这句话说出,楚留香和姬冰雁又大吃了一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找你来的?我找你来干什么?”
    一点红道:“你自然是找我来杀那龟兹王的。”
    听了这句话,楚留香反而沉住气了,只因他已看出这并不是件误会,这其中必定又有阴谋。
    他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下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曲折,你不如也坐下来,慢慢说。”
    他一笑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还是我来问你!”
    一点红冷漠的脸已变了颜色,道:“曲折?问我?……难道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先沉住气,我问你,是谁去找你,说我要你来杀龟兹王的?”
    一点红道:“那日我与你分别之后,只觉中原已没什么值得留恋之处,又久慕关外天野辽阔,是以就决定出关一行。”
    楚留香知道这人心高气傲,两次斗剑落败之后,不免心灰意冷,竟想出关来过被放逐一般的流浪生活。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却笑道:“如此说来,你出关只怕还在我之前了?”
    一点红道:“但我走了几日后,就发觉有个人在暗中留意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在后面悄悄跟着。”
    楚留香笑道:“这人若是打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他倒真是瞎了眼了,却不知这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要知楚留香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遇着多么困难危险的事,都能保持冷静和轻松,但他也知道别人未必能如此。
    他见一点红已有些紧张起来,前面说的两句话,正是要令一点红精神松弛,后面问的一句才是正题。
    一点红果然不觉笑了笑,道:“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你就算见过他许多次,也未必能记得住他的,只因这种人你到处都可遇着。”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苦笑道:“面貌越是普通的人,做坏事越是方便,我若要找个人去从事阴谋,也必定会找这种人的。”
    一点红道:“那时我本不愿多事,但他跟了我两日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正想去找他问个究竟,谁知他却先来找我了。”
    楚留香道:“哦!”
    一点红道:“他竟来问我:“阁下便是中原一点红么?”我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只有点了点头,他便说是你的朋友,是专程来找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就说我要你来行刺龟兹王?”
    一点红道:“不错,他说:“龟兹王祸国殃民,楚留香早就想将他除去,但他一时却又抽不出身,是以想来劳动大驾走一趟。”
    楚留香道:“你就立刻相信了么?”
    一点红道:“我本来没有立刻相信,但他说了句话,却令我不得不信。”
    楚留香道:“他说了什么?”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说:‘楚香帅将阁下视为好友,否则他也不会前来相求了,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阁下难道忘了他的不杀之恩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我真的会说这样的话?”
    一点红道:“我就因为你绝不会将这种事四处宣扬,所以才认为这句话必定是你说出来的,否则这人又怎会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普天之下,简直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也没有人知道你我不打不相识,已成了好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连我都不知道。”
    一点红道:“何况,我的职业本就是杀人,他若要我杀人,本可以金银来收买我,又何必来骗我,除非他已知道我改行了,但……”
    楚留香截口道:“但普天之下,知道你洗手改行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是你,只怕也难免要相信那人的话了。”
    姬冰雁忽然又道:“知道你们关系的人,究竟有几个?”
    楚留香沉吟,道:“算来只有南宫灵、无花、蓉儿和黑珍珠。”
    姬冰雁道:“但南宫灵和无花都已死了,蓉儿也不会做这件事,所以……”
    他戛然顿住语声,目光凝注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算来只有黑珍珠,在幕后主使龟兹国叛国阴谋的人,莫非就是他?就是他?”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都已知道龟兹国叛国的阴谋中,有汉人参与其间,但一个汉人要想在异域发动这等大事,谈何容易,除非这人在那里已有很大的势力,否则他纵能令叛国行动成功,万万无法在那里立足。”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语声,只因这人是谁,已呼之欲出,他不必再说下去,别人也知道了。
    ──只有“沙漠之王”的儿子,才能在这里发动此等大事,此点实是显而易见,连一点红都已猜出。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那人此刻在哪里?”
    一点红道:“那人陪我出关之后,就与我告别,说是去找你去了,但自此一路上都有龟兹王的使者迎接护送,直到这里。”
    楚留香道:“在这里你又见着了些什么人?”
    一点红道:“我见着了两个龟兹国的大臣,据说地位都极高,龟兹王被放逐后,就由他们两人辅佐新王主持朝政。”
    楚留香道:“但还有个汉人,是么?”
    一点红道:“不错,但那人却绝不是黑珍珠。”
    楚留香道:“这人是谁,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一点红道:“这人叫吴菊轩,据说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大名士,而且智计无双,但在我眼中看来,却只觉得他獐头鼠目,满脸讨厌相。”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正是要人不愿和他亲近,免得被人瞧破他的行藏,他这副讨厌相,也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姬冰雁道:“不错,别人若是根本懒得去瞧他,自也瞧不出他是否经易容改扮的了。”
    楚留香道:“他们的帐篷昨夜已迁移了,是么?”
    一点红、姬冰雁同时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迁往哪里去了?”
    一点红道:“据说离此不远处,有个沙漠客栈,乃是此间大盗‘半天风’所开的黑店,他们和这‘半天风’似乎也有勾结,此刻正是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沉思着道:“这一两天里,他们只怕还不会离开的,是么?”
    一点红道:“不错,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宰了他们。”
    姬冰雁冷冷道:“杀了他们倒容易,但这三人若非主脑,杀了他们岂非反而打草惊蛇?”
    楚留香道:“何况,他们明知你一见到我后,事情就会揭穿,但他们还能放心让你来,这只因他们实是有恃无恐。”
    一点红皱眉道:“有恃无恐?”
    楚留香道:“不错,只因我还有三个朋友,落在他们的手里。”
    他苦笑接道:“我此番本是为找这三个朋友来的,不想竟误打正着,在这里知道了她们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此事还好,知道了此事,行动就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姬冰雁冷冷道:“说不定那些人找这位仁兄来,就是要从侧面告诉你这件事,借此警告你,这样你做事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他们也就更可以放手干了。”
    楚留香叹道:“他们若要警告我,为何不叫蓉儿她们写封信来,为何还要多费这许多心力?”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话也不错,但我却更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如此做了,他们既明知你们两人一见面后,谎话就会拆穿的,这样做岂非白费力气?”
    楚留香沉吟着道:“这只怕是因为他们并未想到我会来保护龟兹王,就在两三天前,我们岂非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保护龟兹王么?”
    姬冰雁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楚留香又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既得了天时地利之便,本占了很大的便宜,但我们却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
    姬冰雁忍不住接着道:“那就是他们不认得我们,我们却可认得出他。”
    楚留香道:“不错,对方就因为不认得我们,所以才会走错这一步,现在我们正可利用此点,若是等黑珍珠一到,那就迟了。”
    姬冰雁道:“你是想乘黑珍珠还未来时,到那沙漠客栈去探一探消息?”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现在就去?”
    楚留香道:“时机稍纵即逝,要去自然要快,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们不但要对付这些人,还得要对付石观音,正是两面受敌,若是稍有不慎,被人背腹夹攻,那就要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
    姬冰雁与他多年相交,心意相通,听了这话,只不过点了点头,一点红却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对方虽不认得咱们,但骤然见到两个陌生人去到他们盘据之处,也不免要分外留意,说不定还要将咱们当肥羊对付,但这两人若是你的……”
    一点红又忍不住截口道:“这两人若是我的朋友,他们怎敢动手?”
    楚留香一笑道:“但中原一点红独来独往,人人皆知,又怎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遇见两个朋友?”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纵然在到处挤满人的地方,我也遇不着半个朋友的。”这话说得虽冷淡,语气中还是不免有一种寂寞萧索之意流露出来。
    姬冰雁瞧了他一眼,忽然道:“朋友越少越好,就算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可惜。”
    一点红也瞧了他一眼,眼里竟露出一丝笑意。
    楚留香拍掌笑道:“但你们两人一样的怪脾气,迟早非交上朋友不可,那是跑也跑不了的。”
    他攀着这两人的肩头,沉声又道:“现在咱们既不能贸然前去,也不能冒充他的朋友,两全之计,只有……”
    语声渐渐低沉,渐渐听不见了。
    正午,骄阳万里。
    在这热得死人的烈日下,却有几匹骆驼缓缓行来。
    就连这号称“沙漠之舟”的骆驼,中午亦是举步艰难,骆驼上的人,更是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了。
    只见这些人嘴唇都已龟裂,眼睛里满布血丝,整个人都似已麻木无知,心里只想着一个字:“水……水……水……”
    突见远处一缕炊烟升起,这些人脸上立刻现出狂喜之色──有炊烟的地方,还会没有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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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剑不轻出
    大家喜极狂呼一声,就要拼命赶过去。
    谁知当先领路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却忽然大呼道:“去不得,那地方去不得。”
    他声音虽然低哑嘶喑,但仍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大家果然都停了下来,满面俱是渴望企求之色。
    那老人干涩的脸上,竟充满恐惧,嗄声道:“你们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大家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要那地方有水……”
    说到“水”字,大家立刻又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野兽般的嗥叫声:“水……水……水……”
    那老人用舌头舔着嘴唇,但舔了很久,嘴唇仍是干得发裂,只因他的舌头也已干得快要裂开。
    他叹了口气道:“水……唉!那地方虽有水,但也有杀人的钢刀,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活下去,但到了那里,却立刻就得死。”
    大家面面相觑,道:“为……为什么?”
    那老人道:“只因那地方就是半天风的……”
    说到“半天风”三个字,已有两个人从骆驼上跌了下来,这两个人从骆驼背上跌下来后,连动都不能动了。
    忽然有个人嘶声大呼道:“我不管,我还是要去,我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再受这样的罪了。”
    他拼命打着骆驼发狂般冲了过去,大家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像是知道他这一去,就永不复返了。
    这时风沙中却忽又出现了三条人影,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像是用石头雕成的黑衣人,手里拉着两条绳子,将另外两个人像拉狗似的拉着走,被绳子柄住的这两个人,一个又瘦又长,却生着一张金钱大麻子脸,嘴唇猪一般向上掀起,那样子令人一见就要作三日呕。
    另一人长得也未见高明,还是个驼子,两人四只手都被紧紧的绑着,跌跌撞撞地走在后面。
    那黑衣人却是神色倨傲,脚步轻健,竟像是将这满天风沙的大沙漠,看成平坦宽阔的通衢大道一般。
    快被渴死的旅人们,瞧见这三人不觉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嘶声道:“半天风……半天风……”
    在沙漠上拿人不当人拉着走的,除了半天风和他的部下还有谁?大家骇极之下,转眼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驼子却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半天风如此畏惧,竟宁愿渴死,也不愿去那里。”
    这人语声又低沉,又清朗,带着种奇异的煽动力,和他的模样大不相称,奇怪的是,这竟似楚留香的声音。
    那麻子道:“如此看来,那地方必然凶险已极。”
    这人的声音,竟像是姬冰雁的。
    原来他们为了刺探对方虚实,为了不让对方怀疑,竟扮成一点红的俘虏,只不过区区一条绳子,又怎能真的绑得住他们,就算万一被人瞧破,还是照样可以全身而退的,这法子岂非比冒充一点红的朋友又高明得多。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我这里还有大半袋水,去送给他们吧!”
    这人当真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扮起驼子来,就活像是两头都不能着地,一点红若非亲眼瞧见他改扮,简直无法相信风流潇洒,令人着迷的“盗帅”楚留香,半个时辰里就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却微微一笑道:“有那老头子带路,这些人绝不会被渴死的。”
    楚留香道:“你认得那老头子?”
    姬冰雁道:“这人算得上是沙漠上的老狐狸,别的本事也没有,但却在沙漠中来来回回,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他的鼻子竟像是能嗅得出哪里有危险,哪里才安全,商旅若能请得到他做向导,就算贴上护身符了。”
    他一笑又道:“十年前我就见过此人,那时他积下的钱已足够让他孙子都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我本以为他早已洗手不干,在家纳福,谁知他直到今天还在干这老行当,看来他竟似觉得这种生活有趣得很。”
    楚留香笑道:“千里良驹,岂甘伏枥,这种人你若真的要他在家纳福,他反而会觉得全身难受的。”
    前面两里外,突有一座石山耸天而起,山虽不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却显得分外扎眼。
    山上怪石如犬牙交错,满山寸草不生,看来自也分外险峻,半天风的沙漠客栈,就正是靠山而建的。
    虽有石山挡住了风沙,这客栈仍是建筑得坚固异常,全都是以两人合抱的大树做桩子,深深打入地下,四五丈高的木桩,露出地面的已不过只剩下两丈,空隙处灌的竟是铅汁,其坚固何异铜墙铁壁,若有人被关在里面,要想逃出来就是难如登天。
    这屋子虽不小,门窗却又小又窄,门口的一张棉门帘子,闪闪的发着油光,看来竟似比铁板还重。
    没有招牌,只在墙上用白阂写着:“馍馍清水,干床热炕。”
    这八个字在沙漠中的旅人看来,实比“南北口味,应时名菜,原封好酒,招待亲切”任何的魔力都大十倍。
    掀开门帘走进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里,摆着四五张木桌子,十几二十张长条板凳。
    这时正有七八条大汉围着桌子在推天九,左边的柜台里,坐着个三角脸,山羊胡子的小老头,正在打瞌睡,嘴里一管旱烟,火早已熄了,那边的呼么喝六之声,几乎把房顶都震垮,他却似完全没有听见。
    突听蹄声响过,一个人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嘶声狂呼道:“水……水……”
    掌柜的还在打瞌睡,赌钱的大汉们,更没有一个回头的,这人踉跄冲到柜台前,嗄声道:“掌……掌柜的卖些水好么?我有银子。”
    这掌柜的眼睛还没有张开,嘴里却笑了,道:“有银子还怕咱们不卖水?财神爷上了门,还会往外推么?”
    这人大喜道:“是……好……”
    他嘴里含含糊糊的,竟连话都说不清了,一只手已往怀里掏银子,当的,搁在柜台上,竟足足有二十两。
    掌柜的眼睛这才眯开一线,但立刻又闭了起来。
    那人吃惊道:“不……不够?”
    掌柜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咬了咬牙,又掏出二十两。
    掌柜的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人眼睛里几乎已冒出火来,但瞧了那边的大汉一眼,立刻又软了下去,狠了狠心,又往怀里掏银子。
    他一面掏,一面冒汗,那掌柜的却还在叹气。
    这人大喝道:“一……一百六十两银子,还……不够?”
    掌柜的笑嘻嘻道:“客官若只想买一百六十两水,自然也可以。”
    这人喜道:“好,就……就这么多吧。”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道:“老颜,替这位客官送一百六十两银子的水来。”
    那老颜正在推庄,桌面上银子已堆得像一蒸笼馒头,他“叭”的将手里两张牌一翻,竟是副“炮十”。
    做庄的“炮十”,心情可想而知,只见这老颜一咧嘴,竟连两张牌都咬在嘴里,一面咬,一面骂道:“你这龟孙子,兔崽子,混账王八蛋,谁叫你来的,害得老子输钱,老子等会不把你蛋黄都挤出来才怪。”
    他不知是在骂牌,还是骂人,挨骂的也只好装不懂,过了半晌,他总算提了只茶壶来。
    这茶壶居然不小,那人狂喜道:“多谢……多谢……”
    他一把抢过茶壶,就往嘴里灌,果然有一滴水落在他舌头上,他舌头一凉,水已经没有了。
    茶壶虽不小,里面的水却只有一滴。
    这人颤声道:“这……这壶里没有水。”
    老颜瞪眼道:“谁说没有水,你方才喝的不是水么?咱们做生意可是规规矩矩的,如果想赖账,只怕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人又惊又怒,嘶声道:“但水只有一滴。”
    老颜道:“一百六十两银子,本来就只能买得一滴水,你还想要多少?”
    这人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道:“一百六十两银子一滴水,你们这算是在做买卖么?”
    老颜道:“自然是在做买卖,只不过咱们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三年。你若嫌贵,谁叫你要走进来。”
    他忽然一把抢过茶壶来,狞笑道:“但壶内说不定还有水,我替你挤挤,看能不能挤出来。”
    嘴里说着话,两只大手将茶壶一拧一绞。
    这青铜茶壶立刻像面条似的被绞成一团,那人只瞧得张大嘴合不拢来,哪里还敢出声?
    掌柜的却悠悠然笑道:“客官若嫌水不够,不会再买些么?”
    那人口吃道:“我……我已没有银子。”
    掌柜的道:“没有银子,别的东西也可作数的。”
    那人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跑,谁知道还没跑出门,已被人一把拎了起来,一只大手已伸入他怀里。
    这只手出来的时候,已带着条装得满满的皮褡裢。
    只听老颜大笑道:“想不到这小子还肥得很。”
    那人颤声道:“我……我不买了。”
    老颜怒道:“你不买来干什么?咱们这地方难道是你开玩笑的么?”
    那人呆了半晌,流泪道:“既然这么样,就拿水来吧!”
    老颜哈哈大笑道:“你袋子里现已空空如也,老子哪里还有水给你,滚出去喝尿吧!”
    他两手一扬,竟将这个人直抛了出去,只听棉门帘“噗”的一声,几十斤重一个人已穿门而出。
    老颜拍了拍手,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这不是瞎了眼么?”
    话犹未了,突听又是“噗”的一声,棉门帘一卷,那人竟又从门外飞了回来,“砰”的坐在桌子上。
    老颜一惊,倒退三步,道:“嘿!想不到阁下竟是真人不露面,竟还有两下子。”
    掌柜的冷冷道:“你说别人瞎了眼,你才是瞎了眼,有两下子的人,还在门外哩!”
    老颜再仔细一瞧,只见那人坐在桌子上,两眼发直,已被骇呆了,这一来老颜也瞧出他是被人从门外抛进来的,只是门外这人竟能轻轻松松的接住他,将他抛回来,不偏不倚抛在桌子上,而且不伤毫发,这份手力也就骇人得很,老颜呆了半晌,又后退两步,大喝道:“门外面的小子,快进来……”
    “送死”两字还未说出,他语声就突然顿住,只因门外己走进个人来,眼睛只不过瞪了他一眼。
    他竟已觉得全身发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门外虽是烈日当空,屋子里却是阴沉沉的。
    阴沉沉的光线中,只见这人惨白的一张脸,绝无丝毫表情,像是没有任何事能打动他的心。
    但那双眼睛,却尖锐得可怕,冷得可怕,自从他一走进来,屋子里的空气就像是突然凝结住,赌钱的停住了呼喝声,掌柜的也睁开眼睛,大家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只见这人扬长走了进来,根本就未将满屋子的人瞧在眼里,他手里还牵着两根绳子,绳子一拉,门外又有两个人跌了进来,一个弯腰驼背,一个又丑又麻,一跤跌在屋子里,还在不住喘气。
    老颜深深吸了口气,道:“朋……朋友是来干什么的?”
    他虽已壮起胆子,但也不知怎地,声音还是有些发抖。
    黑衣人道:“你这里是干什么的?”
    老颜怔了怔,道:“咱们……咱们这里是客栈。”
    黑衣人已坐了下来,“叭”的一拍桌子,道:“既是客栈,还不奉茶来?”
    老颜眼珠子一转,只见旁边七八个人都在瞧着自己,他心里暗道:“我怕什么?你小子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胆子又壮了几分,冷笑道:“咱们这里一向讲究先钱后货,要喝茶得先拿银子。”
    谁知这黑衣人却冷冷道:“没有银子。”
    老颜又怔了怔,本想说几句狠话,突见这黑衣人眼睛刀一般地瞪着,他心里一寒,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掌柜的却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这位客官既然要喝茶,还不快倒茶来。”
    老颜竟真的低着头去倒茶了。
    被抛在桌上的那人,瞧得又是惊奇,又不禁在暗中称快:“原来这批强盗,还是怕恶人的。”
    茶倒是来得真快,黑衣人端起茶壶,大喝一口,突然将满嘴茶都喷在老颜脸上,怒道:“这茶叶也喝得的么,换一壶来。”
    老颜七尺高的身子,竟被这一口茶喷得仰天跌倒,只觉满脸热辣辣的发疼,忍不住跳起来怒吼着扑过去。
    旁边七八条大汉见他动了手,也立刻张牙舞爪,纷纷喊“打”,有的搬起了板凳,有的卷起了袖子。
    黑衣人双手按在桌子上,忽然吸了口气,连桌带板凳,竟立刻随着滑开了好几尺。
    老颜本来瞧得准准的,谁知这一扑却扑了个空,反而撞在对面的大汉身上,那大汉手里的板凳刚好往下打。
    只听“砰”的一声老颜的身子已矮下去半截,若不是头恰好往外边一偏,保险脑袋已开了花。
    他跳起来怒吼道:“小黄,你这狗养的疯了么?”
    那小黄脸也红了,道:“谁叫你瞎了眼撞过来,你才是狗养的。”
    这人正是大赢家,老颜瞧他本有些不顺眼,这时半边肩膀已疼得发麻,更觉气往上撞,大吼道:“老子倒要瞧瞧谁是狗娘养的?”
    吼声中,两人已扭在一团,你一拳,我一脚,“砰砰蓬蓬”打了起来,两人出手都不轻,只顾了打人,竟忘了闪避,霎眼间已打得鼻青脸肿。黑衣人反而在旁边看起热闹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那掌柜的居然也沉着脸,没有说话。
    旁边的六七条大汉,有的和老颜相好,有的和小黄交情厚,居然也都在旁边拍掌,为两人助威。
    突听黑衣人又“叭”的一拍桌子道:“叫你们换壶茶来,谁叫你们狗咬狗的。”
    老颜和小黄这才想起自己要打的人还在那边,两人俱都一怔,讪讪的停住了手,老颜更是恼羞成怒,狂吼道:“老子和你拼了!”
    他疯了似的扑过去,那黑衣人身子一缩,连桌子带板凳,又滑开了好几尺,老颜又扑了个空。
    这次大家都学了乖,谁也没有过去帮手,只见老颜拳打脚踢,左冲右扑,却沾不着别人一片衣袂。
    那桌子和板凳竟像是长在那黑衣人身上似的,他身子往哪里动,板凳和桌子就跟着往哪里走。
    这地方并不大,又摆着不少桌椅,但他却偏偏能在小小的空隙里游走自如。
    老颜眼睛也红了,脸也肿了,此刻更是满头大汗,跳脚道:“你小子若有种,就站起来和老子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谁要再逃走,谁就不是人,是畜生!”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凭你也配和我动手?”
    老颜怒道:“你要再说风凉话,你也是畜生。”
    黑衣人眼睛突然一瞪,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出手?”
    老颜道:“我……我……”
    他本来狠得很,但此刻被黑衣人一瞪,只觉两腿发软,竟转身冲到那些大汉面前,怒吼道:“你们这些龟孙子,瞧什么热闹?你们的手难道断了么?”
    大家被这一吼,也不好意思再不动手了。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自背后解下一柄又长又细,黑皮剑鞘,看来就像毒蛇般的长剑,放在桌上,轻轻抚摸着,冷冷道:“此剑不轻出,出必见血,见血必死!”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众人却听得身上冷汗直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先去动手。
    那掌柜的忽然叹口气,道:“既不敢动手,还不快滚,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大汉们全都垂下了头,那掌柜的瞧着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是存心来这里拆台的么?”
    黑衣人眼角都未瞧他,冷冷道:“哼!”
    掌柜的大笑,道:“好,朋友既来了,咱们不能让朋友失望。”
    柜台上有个小铃铛,他握在手里摇了摇。
    一阵清悦的铃声响过,四壁七八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全都打了开来,窗子外有人头闪了闪,接着,每个窗子里都放出一根利箭,箭头正对着那黑衣人,显见已是箭在弦上,引弓待发。
    那被人抛进抛出的旅人,方才乘别人打得热闹时,早已偷来壶水喝了,此刻正在喘着气,又不禁暗暗为那黑衣人担心。
    黑衣人自己却仍是神色不动,这些强弩硬箭正对着他,他却似根本没有瞧见,只是不住冷笑。
    只听门外有人哈哈大笑,道:“朋友好大的胆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笑声如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屋子后的一扇门里,已大步走出一个人来。
    只见这人身长九尺开外,满脸虬髯如铁,那门虽不大,却也不小,这人却得弯着身子,低着头才走得进来。
    他身上衣襟敞开,露出了黑铁般毛茸茸的胸膛,手提一柄九环金背刀,长达五尺,看来竟似有四五十斤重。
    这样的人,这样的兵刃,当真教人见了胆寒。
    黑衣人却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就是半天风?”
    虬髯大汉狂笑道:“好小子,原来你知道这里有个‘半天风’,原来你真是成心来捣蛋的,好,老爷子索性成全了你!”
    狂笑声中,五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已直砍而下,刀锋劈空声,刀环响动声,震得人魂魄全都飞散。
    那黑衣人似乎也被这一刀之威慑住了魂魄,眼睁睁瞧着刀锋劈下,竟连动也没有动。
    四下大汉们面上不禁都露出了喜色,只道这一刀砍下,那黑衣人不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才怪。
    只听得“咯嚓”一声,金刀已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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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沙漠行舟
    一张沉重结实的木桌子,果然被生生劈成两半,那黑衣人却还是好生生地坐在那里,大家明明看到他动也未动,但也不知怎地,这一刀竟偏偏砍不着他,大汉们面面相觑,老颜突然大笑,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么?这是二哥刀下留情,故意先吓这小子一跳,然后再让他脑袋搬家。”
    大汉们立刻又高兴起来,欢呼笑着道:“不错,二哥的下一刀,可就不会再留情了,是么?”
    那虬须大汉擦了擦头上汗珠,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刀怎会砍空的,只有格格干笑,道:“弟兄们瞧着,二哥这一刀就要他的命!”
    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像你这样的刀法,最多也只配用来劈桌子砍板凳,若想杀人……嘿嘿!还差得远哩!”
    虬须大汉涨红了脸,怒道:“要怎样的刀法才能杀人,你说?”
    黑衣人轻轻抚摸着乌鞘长剑,淡淡道:“杀人的刀法,要像这样。”
    语声中,众人似乎见到他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但短短九个字说完后,那柄毒蛇般的剑,还是静静地躺在他膝盖上。
    那虬须大汉也还是好生生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却在一阵阵扭曲,一双眼睛也似乎要凸了出来。
    黑衣人再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虬须大汉嗄声道:“我……我明白了……”
    语声未了,“哗啦啦”一声响,金刀已撒手,接着,他巨大的身子,也如推金刀、倒玉柱般仰天跌倒。
    他身上全无伤痕,只有咽喉上,多了一点鲜红的血。
    致命的伤痕,竟只有一点。
    大汉们张口结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过了半晌,一个个的目光才偷偷瞟过去,去瞧窗口的箭。
    箭头还是在对着黑衣人的头颅和胸膛,但这黑衣人却连瞧也不去瞧一眼,还是在轻抚着膝上的长剑。
    老颜一步步往后退,忍不住颤声道:“还……还不放箭?”
    那掌柜的不知何时已走出了柜台,此刻突然拎起了他衣襟,正正反反,掴了他十几个大耳光。
    老颜简直被打晕了,嘶声道:“老大……你为什么打人呀?”
    掌柜的怒道:“我不打你打谁?你方才说了什么?”
    老颜道:“我……我只不过要弟兄们放箭。”
    掌柜的冷笑道:“你要他们放箭,你可知道箭放出来后,死的是谁?”
    老颜道:“自然是这小子……”
    话犹未了,掌柜的又是几个耳光掴了过去,怒道:“凭你也敢叫他小子,你可知道这位朋友是谁?”
    老颜道:“他……他是谁?”
    掌柜的却不答话,反而松开手,走到那黑衣人面前,恭恭敬敬,当头一揖,赔着笑道:“弟兄们不知道中原一点红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望阁下恕罪。”
    这人才真是个老狐狸,他先将老颜痛打一顿,来证明自己兄弟的确是不认得一点红的,再来请一点红恕罪。
    这就叫老江湖的手段,江湖豪杰讲究的就是这个调儿,他只道对方听了这话,也必定要有一番江湖礼数回敬过来。
    谁知一点红竟完全不吃这一套。
    无论你是多么老的江湖,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门道,用到他面前,简直是白费。
    一点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还是冷冷道:“这茶喝不得,换一壶来。”
    那掌柜的怔了怔,还是赔笑道:“是是是,这茶喝不得,弟兄们去换一壶来。”
    等到一人换了壶茶来,他立刻双手奉上,谁知一点红接过茶壶,就当的摔在地上,冷冷道:“这壶茶也不好,再换一壶来。”
    大汉们面上都变了颜色,那掌柜的却还是声色不动,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赔着笑说道:“是是是,再换一壶来。”
    他竟真的又换了一壶,又双手奉上,心里想道:“就算你不讲理,这下子可也没有话说了吧!”
    谁知一点红连闻都没有闻,“当”的,又将茶壶摔得粉碎,冷冷道:“这壶茶还是喝不得。”
    那掌柜的也真忍得住气,竟还是不停地要人换壶茶来,心里暗道:“我倒要看你还摔不摔得下去?”
    谁知一点红一连摔了八壶,还是面不改色。
    这时人人都已瞧出他是故意要他们的好看了,一个个额角上,不禁都沁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那掌柜的面上虽还带着笑,也忍不住道:“要怎样的茶,阁下才能入口呢?”
    一点红道:“不臭的茶,就可喝得。”
    掌柜的于笑道:“这茶难道是臭的?”
    一点红道:“哼!”
    掌柜的笑道:“兄台连一口也未喝过,怎知这茶是臭的?”
    一点红冷冷道:“只因这些人手是臭的。”
    掌柜的眼角瞟了他膝上长剑一眼,格格笑道:“这些人的手莫非真的很臭,在下倒要闻闻。”
    他缓缓走过来,拉起老颜的手,脚尖突然挑起地上的金刀,反手抄住,一刀砍了下去。
    老颜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掌柜的拿着老颜那只血淋淋舶断手,竟真的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面上还是满带笑容,悠悠道:“这只手倒也未见得太臭,只是有些血腥气。”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有趣,话未说完,已纵声大笑起来,但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笑得出?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笑得出?
    他眼睛瞅着一点红,心里暗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你是来找麻烦的,这样也足够了吧?”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心里有气,气也该消了,一个人忍到如此地步,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连那“麻子”和“驼子”,心里都不禁在暗暗叹气,又奇怪那约一点红在此相见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未现身?
    怎奈一点红的心肠却像是铁石铸成的,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他俱都不闻不见,神色不动。
    掌柜的终于也笑不出来了,干笑两声,走过去自己倒了壶茶,双手送到一点红面前,干笑道:“二十年来,在下都未曾亲手端茶奉客,这双手只怕还不臭,兄台若肯给在下个面子,在下感激不尽。”
    一点红也不望他,只是瞪着手里的茶壶,缓缓道:“原来你才是半天风。”
    掌柜的赔笑道:“区区匪号,贻笑大方了。”
    一点红冷冷道:“难怪你能活到现在,你这样的人会是半天风,倒真看不出。”
    半天风干笑道:“在好朋友面前,在下实在不能算是半天风,只能算是一条虫……哈哈!只不过是条小虫而已,兄台又何必与小虫一般见识?”
    一点红缓缓道:“不错,你的确是条小虫,你的手比他们更臭。”
    半天风蜡黄的脸色,立刻变为惨白,嗄声道:“兄台,你……你究竟要……”
    突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一人娇笑道:“原来半天风的手也是臭的,我倒要闻一闻看。”
    娇媚的笑声中,一个豆蔻年华,明眸善睐,头上梳着两条乌油油大辫子的红衣少女,已盈盈走了进来。
    外面风沙漫天,别人走进来时,一个个就像是用沙土塑成的,但这少女身上却是一尘不染。
    这屋子杀气腾腾,满地血泊中还躺着死人。
    但这少女却还是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她看来就像是刚从一个春光明媚,繁花如锦的花园走过来,走进她自己的闺房似的,屋里这许多条横眉竖眼的大汉,就好像全都是她使唤的小丫头。
    此时此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大家的眼睛不禁全都瞧直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红衣少女盈盈走到半天风面前,向他嫣然一笑道:“你的手真的很臭吗?”
    这句话也问得令人哭笑不得,半天风虽然阴沉鸷狠,一时间也答不出话来,吃吃道:“姑娘……在下……”
    红衣少女娇笑道:“瞧你这双手白白胖胖,怎么会臭呢?我不信……”
    她竟轻轻捧起了半天风的一只手──如此美丽的少女,如此温柔的笑容,半天风又怎能拒绝?
    一点红虽仍声色不动,眼睛也不禁向驼子和麻子瞟了过去,像是在说:“你们看这少女是何来历?”
    驼子和麻子交换个眼色,心里已不约而同想起三个字:“石观音。
    这少女纵非石观音,也必定和石观音大有关系。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着什么?
    突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
    半天风踉跄后退三步,仰天晕倒在地。
    红衣少女手里已多了柄银光闪闪的小刀,刀尖上挑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她银刀是如何出手的,竟连谁都没有看清。
    只听红衣少女格格笑道:“这只手倒也不太臭嘛!只不过有些血腥气而已。”
    大汉们狂吼一声,忍不住扑了上来。
    红衣少女眼波流动,用纤手划着面颊,吃吃笑道:“你们想干什么?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个小女孩子,也不害羞么?”
    她嘴里说着话,掌中银光闪动,当先扑来的两条大汉,已在惨呼声中,仰面倒了下去,咽喉处鲜血如涌泉般飞激而起。
    这又温柔,又漂亮的小女孩子,竟在谈笑间就取了两个大人的性命,别的人哪里还敢出手。
    红衣少女瞧着那飞激的鲜血,却叹了口气,幽幽道:“难怪中原一点红名震天下,我如今却知道:‘杀人不见血,剑下一点红。’这句话说来虽简单,做来可真不容易。”
    她回眸向一点红一笑,又道:“你看,我手上只不过用了一点点力气而已,他们的血就流了这么多,教人瞧着怪恶心的,哪有你杀人那么文雅好看。”
    一点红冷冷瞧瞧她,冷冷道:“无论谁杀谁,都不会文雅好看的。”
    红衣少女格格笑道:“只有你,别人杀人就是杀人,你杀人却是艺术。”
    那小黄正悄悄往后退,悄悄向窗口打手势,要他们放箭,谁知红衣少女的眼波突又向他扫了过去,娇呼道:“哎哟,你们看这人坏不坏,他想要人用箭射死我。”
    小黄手脚都软了,再也移不动半步。
    红衣少女却叹了口气,柔声道:“只可惜这些箭是射不死人的,不信你看……”
    她走到窗口,用两只青葱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夹,那根箭竟立刻被她夹了出来,一折两断。
    大汉们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红衣少女娇笑道:“你们奇怪么?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活人才能射箭,死人又怎么能射得出箭来呢?”
    小黄颤声道:“你……你杀了他们?”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想,若有活人用箭对着我,我会走进这屋子来么?我的胆子又小,又没有一点红那么大的本事。”
    小黄两条腿一软,倒了下去。
    一点红忍不住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红衣少女嫣然道:“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我心目中最佩服的人,何况,我现在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来接你。”
    一点红皱眉:“接我?”
    红衣少女道:“你不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么?”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现在他们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不能来了,叫我来接你去。”
    听到这里,大汉们心里几乎已淌出了苦水──原来这些人只不过是约在这里见面的,却害苦我们倒了穷楣。
    只听红衣少女接着笑道:“现在我既已来了,你也该走了。”
    一点红沉吟道:“走……”
    红衣少女嫣然道:“你还不想走?难道想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不成?那可真好极了,我一向就喜欢看你杀人。”
    一点红再不说话,拉起缚人的绳子,就往外走,红衣少女朝那驼子和麻子瞟了一眼,忽又皱眉道:“你要捉两人来当狗牵着玩,为何不选两个漂亮的?像这种丑八怪,瞧着讨厌,牵着丢人,不如打发他们回老家吧!”
    她的手一扬,那柄小银刀就向驼子咽喉上划了过去,只听“铮”的一声,黑蛇般的剑鞘格住了银刀。
    红衣少女道:“唷!你还舍不得让他们死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要杀的人,用不着别人动手。”
    红衣少女展颜一笑,道:“你以为我要和你抢着杀人?”
    一点红道:“杀人的事,没有人能和我抢的,也没有人敢。”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你放心,这样的人,我杀了还怕脏了手哩!”
    红衣少女一说是来接一点红的,驼子就知道事情不对了──龟兹国的叛臣和那吴菊轩既说要在这沙漠客栈中等一点红,为何忽又改变了主意?他们又要叫这红衣少女将一点红带到哪里去?
    这红衣少女的行踪更是诡秘,显见得必定大有来历,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会受龟兹国叛臣的使唤?
    难道石观音已和他们勾结在一起?
    驼子和麻子心里已有些惊疑不定,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余地?
    他们一走出门,却又怔住了。
    门外竟停泊着一艘船。
    在这又神秘,又可怕的沙漠上,无论发生什么惊人的事,他们都不会奇怪,他们实在做梦也想不到会看见一艘船的。
    这里已是大沙漠的中心,船是哪里来的?
    只见这艘船长而狭,船头和船尾,都有雕刻得极为细致的装饰,华丽的船舱四面,还悬着珠帘。
    纵是烟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画舫,纵是月影笼纱,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艇,看来也没有这艘船如此华丽。
    这红衣少女,原来就是从这艘船上走进屋里去的,难怪全身点尘不染,但这艘船却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
    这简直不可思议。
    却听红衣少女道:“还发仕么愣,上船呀!”
    一点红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红衣少女亦笑道:“你以为这船没法子开航,是么?”
    一点红道:“嗯!”
    红衣少女笑道:“你跟我上了船,就知道了。”
    别人都在留意船上时,“驼子”却在留意着船底。
    只见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看来就像是雪橇,却是用极坚韧、极光滑的巨竹削制而成的。
    上了船后,他又发现这艘船大半都是用竹子建成,船舱是竹编的,甲板也是,是以船身自然特别轻。
    在船下面虽看不到,但上了船后,便立刻可瞧见许多只矫健有力的兀鹰,蜷伏在甲板上。
    两个红衣童子,正用一大条一大条新鲜的肉,在喂它们,等人上了船,红衣童子从腰边解下条长鞭,“叭”的凌空一抖。
    鹰群立刻冲天飞起,无数银光闪闪的潮水也被带起,潮水带动船身,这艘船立刻像雪橇般在平滑的沙地上滑行起来,开始时还很慢,到后来却是滑行如飞,直如御风而行一般。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不禁都在暗暗佩服船主人构思之奇妙,要知鹰的力量最强,有时连整只羊都能被它们凌空提起来,数十只鹰要在乎沙上带动一艘竹制的轻舟,自然并非难事。
    而且鹰的耐性也最大,有时为了等一人死后去吃他的尸,不惜在这人上空盘旋几日几夜。
    是以由鹰来御船,绝不必怕它们半途而废。
    红衣少女笑道:“你说,要在沙漠行走,还有比坐这艘船更快,更舒服的么?”
    一点红道:“哼!”
    红衣少女道:“而且你若不想见人,坐在这艘船上,就绝不怕被人发现,永远没有人能查得出这艘船行踪的,有些人骤然看到这艘船在沙漠上如风驶过,还以为是海市蜃楼,还以为是自己见了鬼呢!”
    只听船舱中一人缓缓笑道:“所以,沙漠中人都叫这艘船做鬼船。”
    这语声缓慢而优雅,已有个人自船舱中掀帘而出,探出半个身子,却又缩了回去,笑道:“外面这么大的风沙,红兄为何还不进来?”
    这人一张蜡黄的三角脸上,五官却似要挤在一堆了,颔下几根鼠须,却似被火烧过,又黄又焦,长得当真是獐头鼠目,不敢恭维,谁也想不到那么优雅动人的语声,竟是这种人发出来的。
    驼子和麻子对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人莫非就是那位大名士吴菊轩,一点红说他满脸讨厌相,倒真是一点也不错。”
    船舱里另外两个人,长得就好看多了。
    两个人俱都锦衣华服,一人国子脸,浓眉大眼,不怒而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经常手握重权的人物。
    另一人却是未语先笑,满脸和气,人也长得富富泰泰的,看来就像是个生意做得很发财的大商人。
    这两人虽穿着汉人的装束,但发黄而微卷,目深而微碧,显然就是那两个龟兹国的叛臣了。
    他们既然来到这里,为何又说:“因为要事不能来了?”
    难道是想将一点红骗到这船上来么?
    两人一见到一点红,立刻抱拳笑道:“壮士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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