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沙漠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变生肘腋
    龟兹王举杯大笑道:“高朋满座,家有喜事,人生的乐事,还有什么更甚于此,来!来!来!各位且与小王痛饮三百杯。”
    于是大家欣然举觞,果然是喜气满堂,其中只苦了胡铁花,眼见美酒当前,却像个小媳妇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但这位龟兹王妃的眼睛,有意无意间,却总是在打量着楚留香,她只浅浅啜了两口酒,就盈盈站起,嫣然道:“但望各位尽欢,我体力不支,要先告退了。”
    楚留香目送着她走出去,竟似发起呆来。
    姬冰雁悄声道:“别的女人你都不妨去打主意,但这是人家的王妃,你可千万不能转糊涂心思。”
    楚留香笑了笑,像是想辩驳,却又闭住了嘴。
    只听吴青天忽然道:“那位杜大侠呢?”
    龟兹王叹道:“他像是很觉无趣,小王虽然再三挽留,他还是连夜要走,最可恼的是,那司徒流星也踪影不见,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楚留香却忍不住问道:“还有那位王兄呢?”
    吴白云苦笑道:“这人脾气有些古怪,我再三叫他来,他竟不理我。”
    龟兹王沉着脸道:“此人不来也罢,他知道小王求才若渴,毛遂自荐而来,却又有些鬼鬼祟祟的,小王就对他不甚相信。”
    他清了清喉咙,展颜笑道:“但此刻在这里却都是自己人了,小王有几句心腹之言,想趁着这团喜气说出来,说出之后,更望各位替小王守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暗道:“果然有花样来了,这酒
    果然不是好喝的。”
    吴氏双侠已齐声道:“王爷只管说,我兄弟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龟兹王目光立刻转到楚留香三人身上。
    楚留香微笑道:“驸马的好友,怎会背叛王爷?”
    龟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小王实在太多虑了。”
    他忽然停住笑声,沉声道:“但各位必须体谅小王的处境,小王自从被叛臣所欺,过着被放逐一般的日子,遇事都不能不分外小心了。”
    楚留香和姬冰雁又交换了个眼色,暗道:“我们猜的果然不错,这龟兹王的国土,果然已被人夺去了,看来他结交武林人士,竟是在找保镖的。”
    只听龟兹王慨然叹道:“小王虽然流浪在外,但心在故国,叛臣们自然也知道此点,是以一心想将小王除之而后快,一年以来,小王已屡次涉险,而且来行刺的并非我龟兹国的武士,而是那些叛臣们自中原找来的刺客。”
    吴青天神情有些紧张起来,沉声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龟兹王道:“中原侠踪,小王自不熟悉,只知道有一人叫做什么‘神刀无敌’,还有一个叫‘八臂哪吒’。”
    吴青天松了口气,傲然笑道:“王爷只管放心,莫说还有胡兄等三位高人,就凭我兄弟在这里,这些人也休想伤得了王爷毫发。”
    龟兹王道:“但据小王所知,那批叛臣最近又自中原重金请来了四五个一流高手,据说其中有一人,剑法之高,简直天下无敌。”
    吴青天紧张起来,道:“王爷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龟兹王道:“小王只知道其中有四个人在七天前便已来到这附近,还有最厉害的那个人,行踪却诡秘得很。”
    吴白云道:“这消息王爷是从何处得来的?”
    龟兹王长叹道:“小王目前虽流浪在外,众叛亲离,但宫中还有几个忠贞之士,在暗中为小王传递消息。”
    胡铁花忽然大声道:“无论这些人有多厉害,只要他们敢来行刺,就休想活着回去。”
    他话未说完,琵琶公主含笑瞪了他一眼。
    他的脸就又飞红了起来。
    龟兹王大笑道:“正是!正是!有各位这样的豪杰在此,小王还怕什么,只不过……小王有些怀疑,那姓王的说不定就是叛臣派来的刺客之一。”
    吴白云沉声道:“不错,此人藏头露尾,形迹实在可疑。”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真的刺客卧底,反而更会做出光明磊落之态,以免引人怀疑,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反而显得他心中无愧。”
    龟兹王拊掌道:“不错,阁下果然目光如炬,小王倒险些错怪好人了,只不过……”
    他面色又沉重下来,叹道:“除此之外,小王还另有件心事。”
    吴青天道:“王爷还有什么心事?”
    龟兹王道:“各位可曾听过‘极乐之星’这名字?”
    楚留香等三人心里齐地一动,这件事又是他们早已猜到的。
    吴青天却道:“在下未曾听过。”
    龟兹王道:“那‘极乐之星’乃是一粒价值连城的宝石,小王本是委托那彭氏五虎保送的。”
    吴白云动容道:“可是那五虎断门刀的传人么?”
    龟兹王道:“正是!”
    吴白云笑道:“这兄弟五人倒当真可说是武林一流高手,彭家镖局,更是信誉卓着,从未失手,王爷若将东西交给他们,大可高枕无忧,又何必担心?”
    龟兹王长叹道:“小王也知道他们十分可靠,是以才敢将这天大的责任交给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兄弟五人此刻俱已丧命,‘极乐之星’自然也落入别人手中了。”
    吴青天惊然道:“这消息当真?”
    龟兹王长叹道:“绝不会假,小王属下已有人看见了他们的尸体。”
    吴氏双侠对望一眼:顿时沉默下来──能将“彭家五虎”杀死的人,他们可是万万惹不起的。
    楚留香却微笑道:“王爷可是想要我等去将那‘极乐之星’夺回来么?”
    龟兹王苦笑道:“小王并非此意。”
    楚留香倒不禁怔了怔,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
    龟兹王叹道:“不瞒各位,将‘极乐之星’劫走的人,方才已传讯与小王。”
    楚留香动容道:“传讯的人在哪里?”
    龟兹王道:“据小王属下所报,那人轻功之高,有如鬼魅,将一封信交来之后,立刻就连影子都不见了。”
    楚留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封信呢?”
    龟兹王道:“就在这里。”
    这封信上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几行字:“‘极乐之星’,已归我手,若想复得,三日后正午,送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西行五十里后,自有人持‘极乐之星’与君交换,珠若不明,璧若有瑕,意若不诚,则‘极乐之星’一去永不复返矣。”
    下面自然没有具名,只画着个千手千眼的观音佛像。
    吴青天耸然道:“单只一枚宝石,能值得了这许多东西么?这人莫非疯了?”
    龟兹王叹道:“他并没有疯。”
    吴青天愕道:“王爷难道答应了他?”
    龟兹王道:“正是。”
    吴青天倒抽了口凉气,喃喃道:“其实在下等也可为王爷将那宝石夺回来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眼见到龟兹王要将这些可以买下一个城池的财富送给别人,他胆子也忽然大了。
    龟兹王却叹道:“小王也并非不信各位没有夺回宝物之力,怕的只是对方知道后,立刻挟宝而逃,天下之大,却叫小王再到哪里去找……”
    他苦笑着接道:“是以小王宁可牺牲些财物,只要将‘极乐之星’得回来也就罢了。”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想要我等在三日后的正午,将明珠、白玉送去和他交换么?”
    龟兹王道:“不错,小王虽然一心守约,却又怕他们得到这批财物,反而食言背信,各位若肯为小王去走一趟,小王就放心了。”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等义不容辞,王爷只管放心。”
    姬冰雁忽然淡淡道:“依在下看来,王爷将东西送去时,他们只怕已不肯交换了。”
    龟兹王耸然变色道:“为什么?”
    姬冰雁道:“他们见到王爷既肯交换,自然也就会想到那‘极乐之星’的价值还在这批明珠白玉之上,他们的条件,也就必定会变得更高。”
    龟兹王面色凝重,沉默许久,勉强一笑道:“他们绝不会这样做的。”
    姬冰雁道:“哦?”
    龟兹王道:“这‘极乐之星’在小王眼中,其价值虽然无法以世俗眼光去估计,但若留在他们的手中,却最多也只不过能值黄金五千两,他们既已平白多得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又怎会再改变主意?”
    姬冰雁目光炯炯,又道:“王爷却又为何要将这‘极乐之星’瞧得特别重呢?”
    龟兹王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这自然是个秘密,这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一个人知道。”
    姬冰雁不再问了,帐篷外却忽然传人一片驼马嘶鸣声,其声仿佛甚哀。
    姬冰雁霍然站起,道:“我出去瞧瞧。”
    这凄凉悲嘶声,竟使得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龟兹王手里已端起了金杯,这杯酒却始终喝不下去。
    吴白云也忍不住站起,皱眉道:“驼马夜嘶,莫非有变?”
    他匆匆奔出,不想恰巧迎上了大步走回的姬冰雁。
    吴白云道:“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姬冰雁脸色有些发青道:“没有事。”
    吴白云道:“若是无事,驼马为何夜嘶?”
    姬冰雁淡淡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失去了个朋友。”
    吴白云怔住,讶然道:“朋友?畜生也有朋友?”
    姬冰雁冷冷道:“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却也有朋友,是么?”
    他再也不理怔在那里的吴白云,走回座上,除了楚留香和胡铁花,对任何人他都不愿理睬,显见现在心情不佳。
    楚留香已凑了过来,悄声道:“你是说石驼?”
    姬冰雁脸色沉重,道:“嗯!”
    楚留香也紧张起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姬冰雁道:“他走了。”
    楚留香耸然道:“真的走了?”
    姬冰雁道:“不但他走了,那王冲也走了。”
    楚留香更吃惊,道:“难道是那王冲将他带走的?”
    姬冰雁道:“看来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你不去追?”
    姬冰雁道:“不必追。”
    楚留香奇道:“为什么?”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石驼既愿跟他走,其中必有缘故,我们纵然追着,他也必定不会回来,何况我早已答应过他,他要走时,我绝不拦阻。”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你真的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来历?”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想到方才王冲凝注着石驼的神色,皱眉道:“那王冲来历显然也甚是神秘,你想,这两个人莫非早就认得的么?”
    姬冰雁却扭过头去,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他作出这样子的时候,就表示谈话已结束了。
    这两人在窃窃私语时,龟兹王也在拉着胡铁花问东问西,只有琵琶公主的目光,始终未离开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咳嗽了一声,笑道:“在下等酒已足,饭已饱,王爷也该安息了。”
    他正想赶紧结束这长夜之宴,谁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大乱,马嘶人喊,脚步奔腾。
    接着,就有人惊呼道:“火!火!有人放火!”
    龟兹王变色道:“莫非又有刺客?各……各位快……快出去瞧瞧。”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跳起来冲了出去。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莫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谁知姬冰雁已不由分说,拉着他冲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倒不如想像中那么乱。
    龟兹王麾下显然都是百中选一,能征惯战的武士,遇到变故发生,虽沉不住气,也不致慌了手脚。
    但四下的火势却不小,四下的林木和武士们宿夜的帐篷,已大多燃起,栏中驼马也有些已窜出。
    此刻这些武士们多数在忙着救火,少数赶着去追驼马,龟兹王驻节的帐篷,反而没有人守卫了。
    姬冰雁窜出去,拉住一人,厉声道:“王爷帐外守卫的人呢?”
    那武士瞪着眼,满面惊慌,竟听不懂中土方言。
    幸好另外一人已奔过来,恭声道:“小人们知道王爷帐里都是武林豪杰,足可保护王爷的安全。”
    姬冰雁缓缓放开手,冷冷一笑,道:“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楚留香埋怨道:“你既知道,为何要拉我出来?”
    姬冰雁笑容更神秘,道:“我拉你出来,正是好让他们唱戏。”
    楚留香失声道:“你是说吴……”
    姬冰雁冷冷道:“你们在留意王妃、公主,我却没有。”
    楚留香道:“那么现在……”
    姬冰雁道:“我去找小胡,你去看戏吧!”
    他身影一闪,就像一杆枪似的窜了出去。
    楚留香摇摇头道:“这人的心若软些,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他绕了个大圈子,才又绕回到龟兹王的帐篷,嗖的窜了上去,这特制的帐篷上竟像是有着很多“补丁”,那是气窗。
    楚留香轻轻掀起一个,悄悄望下去。
    只见龟兹王手里还拿着那杯酒,酒却已被他抖了出去,琵琶公主紧紧依偎在他身旁。
    吴白云忽然回头道:“都走远了。”
    吴青天微微一笑,“呛”的,长剑已出鞘。
    龟兹王颤声道:“两位千万莫要出去,小王……”
    话未说完,雪亮的剑已指着他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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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护驾来迟
    龟兹王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吴青天狞笑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想要你的脑袋。”
    龟兹王大骇道:“小王重金将你两位自张家口聘来,两位为何反而拔刀相向?”
    吴青天道:“重金?你给了咱们多少银子?”
    龟兹王道:“不是一万两么?”
    吴青天龇牙笑道:“但你的对头却给了咱们两万。”
    龟兹王道:“两位既有侠士之名,如何竟……见利而忘义?”
    吴青天大笑道:“侠士,侠士值多少钱一斤?”
    他大笑着接道:“你既已快死了,我不妨给你个教训,能用钱买得动的人,绝不是侠士,你能买得动的人,别人也能买得动的。”
    龟兹王苦笑道:“如此说来,是小王瞎了眼了。”
    吴青天道:“你的确瞎了眼了,老实告诉你,你方才说的那消息并不十分正确,这次咱们来的并不是四个人,而是六个。”
    龟兹王道:“还……还有四个呢?”
    吴青天道:“现在自然也都来了,你猜是谁去找他们的?”
    琵琶公主忽然插口道:“莫非是杜环?”
    吴青天大笑道:“不错,你的确比你老子聪明,我倒真有些舍不得杀你。”
    吴白云皱眉道:“时机紧迫,你还穷聊什么?若是别人赶来,这功劳岂非要被他们分了去?”
    吴青天格格笑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你的头还值五万两哩!”
    他的手一抖,剑光如匹练的直取龟兹王头颅。
    楚留香还是没有出手,他的心定得很,知道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龟兹王的脑袋也不会搬家的。
    只听“叮”的一声,吴青天掌中剑已被撩起,几乎脱手飞出,琵琶公主手里已扬起了那曲头琵琶,冷笑道:“就凭你若也能取得父王的头,你前面的人早已得手了。”
    吴白云耸然道:“这丫头武功不弱,咱们前面那几批人想必都是栽在她手上的。”
    吴青天咬了咬牙,喝道:“你还是守住门,我对付得了她。”
    他剑光闪动,再次扑过去。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道:“你真能对付得了么?”
    手中琵琶并没有动,但话犹未了,琵琶的曲头里,突的一蓬银针暴射而出,银针如雨,也看不清有多少根。
    吴青天大惊之下,剑光回旋,护住全身。
    “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素来以轻灵严密著称于天下,但他的剑势虽密,银针却更密。
    只听一声惨呼,长剑冲天飞起,吴青天双手掩面,鲜血自指缝间泉水般的涌出,他嘶声惨呼道:“好……好狠毒的暗器!”
    一句话刚说完,人已扑面倒下。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歹毒的暗器,正是用来对付你们这种歹毒之人的。”
    说话间吴白云已抄起只锦墩,红着眼扑了过来,他以锦墩作为盾牌,右手持剑瞬息间已刺出七剑。
    琵琶公主竟似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吴白云嗄声道:“臭丫头,你还有什么毒招?为何不使出来了?”
    琵琶公主竟已被逼得靠住帐篷,退无可退了,但面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全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龟兹王早已缩躲在角落里,大声道:“快,快出手呀!你的胆子真大,你老子却胆小得很。”
    琵琶公主银铃般笑道:“我只不过想见识见识他们的龙游剑而已,你老人家要我出手,我就出手吧!”她两只手举着琵琶向上一迎。
    “铮”的一声,火星四溅,长剑又几乎被震飞。
    吴白云狞笑道:“好家伙,竟是铁打的琵琶。”
    琵琶赫然正是精铁所铸,沉重得很,纵是力气极大的人,也难舞动自如,琵琶公主更要用两只手一齐捧着。
    吴白云算准她这样招式绝不灵便,是以丝毫不惧,长剑展动,又扑了过去,只不敢硬接而已。
    只见琵琶公主双手捧着琵琶,迎、截、碰、撞、砸,招式又古怪,又诡秘,而且还相当快。
    只因琵琶很大,她的双手只要稍微移动,琵琶招式的变化就很多,奇怪的是,她招招俱是守势。
    双手捧着琵琶,要想伤人,自然不易,楚留香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想到世界上有用两只手捧着对敌的兵器,更未瞧见过这样的招式──她自己将自己两只手都困死了,守势纵佳,岂非已先立于“不胜”之地?
    吴白云也有些奇怪,几招过后,他胆子更大,攻势更急,到后来竟欺身而人,想以险制胜。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银光一闪。
    琵琶公主双手一分,琵琶上的曲颈竟应手而起,颈上白刃如霜,闪电般刺入了吴白云的肚子里。
    吴白云长剑撒手,踉跄后退,满面俱是惊疑之色,竟直到临死时,还弄不懂自己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琵琶公主瞧着他缓缓倒下,幽幽叹道:“我这兵器实在是又奇怪,又狠毒,你们为什么偏偏要逼我用它?”
    楚留香瞧得暗暗苦笑,这琵琶公主功力似乎并不深,会的招式也似乎不多,但每一招却都犀厉、简洁、毒辣、有效。
    他真想不通她这样的招式是从哪里学来的,一个小姑娘学会了这样的招式,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龟兹王已站起来了,一面找酒杯,一面大声叫道:“快!快叫人来把这两具死尸弄出去,我怕看死人。”
    琵琶公主叹道:“我杀了人后,手也是软的。”
    她身子还贴着帐篷,就在这时,突然有两只手戳穿帐篷,闪电般插了进来,一边一只,擒住了琵琶公主两条手臂。
    龟兹王大骇之下,刚拿起的酒杯,又跌在地上。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已撞破帐篷,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是苍白的脸,漆黑的衣裳。
    右面一人竟是“杀手无情”杜环,他左手紧握着琵琶公主的手臂,右手却用根白布带吊在脖子上。
    左面的一人,又干又瘦,头也像是已缩进脖子里,但一双眼睛却是金光闪动,活像只火眼金睛的大猴子。
    琵琶公主两只手臂如被铁匝,疼得简直要落泪,但她却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
    龟兹王颤声道:“你……你们要小王的头颅无妨,把我的女儿放了吧!”
    杜环格格笑道:“你难道未听说老子的恶名?老子可以杀两个人时,绝不会只杀一个的。”
    那干瘦如猴的黑衣人皱眉道:“要杀就杀,噜嗦什么?”
    杜环竟似对这人有些畏惧,干笑道:“是孙兄来动手?还是小弟动手?”
    黑衣人冷冷道:“你觉得杀人过瘾,就让你过瘾吧!”
    杜环大笑道:“多谢多谢……”
    突听一人缓缓道:“这两人你们是杀不得的。”
    语声中帐篷顶上已有一个人落下来,全身也没做什么姿势,但落在地上就像是半两棉花,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除了楚留香,轻功这么高的还有谁?
    黑衣人本来趾高气扬,满脸目中无人的样子,但现在却像是吓呆了,连紧握着的手都放松下来。
    楚留香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孙猴子,你还认得我么?”
    这黑衣人正是“长白猴群”唯一的传人,白山黑水间头一把硬手,连整个长白剑派都对他头疼的“黑猴”孙空。
    但现在头疼的却是他自己了,竟呆着说不出话来。杜环本来想发发威,看见他这样子,也只有闭起了嘴。
    楚留香笑道:“凭你这样的人也来作刺客,你不觉丢人么?”
    “黑猴”孙空突然跺了跺脚,嗄声道:“我早知道你在这里,,杀了我也不会来的。”
    楚留香笑道:“你还算有些良心。”
    孙空呆了半晌,仰首长叹一声,掉头就走。
    “杀手无情”杜环大呼道:“你就这样走了么?”
    孙空霍然转身,冷冷道:“我难道走不得?”
    杜环道:“这小子是谁?孙兄为何如此怕他?”
    孙空瞪了他半晌,狞笑道:“凭你也配叫他小子?凭你也配问他是谁?哼!”
    “哼”字出口,一只黝黑如铁的手业已闪电般伸出,杜环竟不及闪避,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他的前胸竟已生生被抓出了个血洞。
    孙空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飞起一脚,将他身子踢得飞了出去,若无其事地搓搓手,向楚留香咧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杀人,但留着他也麻烦,索性就替你代劳了。”
    他不等话说完,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龟兹王本来还想拿下他的,现在却已吓得脸无血色,等他走出去,龟兹王已“哇”的呕吐了出来,闭着眼道:“快……快把死尸抬走。”
    话未说完,孙空忽又伸入头来,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虽欠你的情,一见你面立刻就走,但还有一个比我厉害十倍的人就快来了,你千万要小心些。”
    楚留香微笑道:“我素来很小心的,只不过……厉害的人物究竟是谁?”
    孙空又咧嘴一笑,道:“我一说他名字,脑袋就疼,还是不说的好,只可惜我现在就要走了,否则看你们拼一场,那一定有趣得很。”
    这次他走得更快,说到最后一字,人已在十余丈外。
    琵琶公主忽然冲到楚留香面前,拉住他的手,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呀?难道连我都不告诉么?”
    楚留香摆脱她的手,淡淡笑道:“我也不是什么人,只不过是只老臭虫而已。”
    就在这时,外面已传来了胡铁花的呼声,远远就呼道:“老臭虫,你那边没事了么?”
    琵琶公主还是缠着楚留香,娇笑着又道:“对了,我还是要问你,为什么他要叫你老臭虫?”
    楚留香实在不愿意对女孩子板着脸说话的,但现在却只有板下脸来了,否则他就觉得对不起胡铁花。
    他板着脸道:“这外号是你未来的夫婿叫我的,你为何不去问他?”
    琵琶公主像是怔了一怔,这时胡铁花与姬冰雁已双双掠了进来,姬冰雁目光一转,竟微笑道:“如何?戏好看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两人倒是轻松自在,在外面追贼的人,却让贼溜进屋子里来……”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大笑起来。
    楚留香皱眉道:“你还觉得好笑?”
    胡铁花大笑道:“这次你却上了死公鸡的当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上当?”
    胡铁花笑道:“你当我们没瞧见那两人么?”
    楚留香道:“看见了为何还放他们进来?”
    胡铁花道:“死公鸡认得孙空,他知道这猴子生平就最服你,又怕你在这里太空闲,所以,就将他留给你,我想过去动手,却被拦住了。”
    楚留香也禁不住莞然而笑,摇头道:“我本来正在奇怪,孙猴子轻功虽不弱,又怎能在你们两人的眼底下溜进来,谁知竟是你们在算计我。”
    姬冰雁淡淡笑道:“但孙猴子若非为人还有可取之处,我也不会将他留给你了……我若让这醉鬼和猴子动上了手,你想那猴子还走得了么?”
    别人出生入死,流血拼命,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这三人竟看得稀松平常,就好像吃白菜。
    龟兹王这时才定过神,忽然冲过来,道:“他……他们一共来了六个,还有两人呢?”
    姬冰雁淡淡道:“王爷想见他们?”
    龟兹王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不……不想。”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两人不幸遇着他们,只怕是永远不会来了。”
    琵琶公主瞅着他道:“若遇见你呢?”
    楚留香装作没有听见,还是不睬她。
    胡铁花却笑道:“遇见他的,可真是走运了,那孙猴子以前有三次犯在他手上,他竟放了他三次,所以孙猴子现在一见到他,连屁都不敢放就走。”
    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孙猴子武功之高,另五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
    龟兹王顿又紧张起来,道:“但这孙猴子却说,还有个比他厉害十倍的人就要来了。”
    姬冰雁皱眉道:“哦?”
    胡铁花却笑道:“比‘黑猴’孙空更厉害十倍的人,世上大概还没有几个,但,这莫非是那猴子在开咱们玩笑?”
    姬冰雁道:“孙猴子从来不说谎的。”
    胡铁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那么,你想他说的是谁呢?”
    姬冰雁冷冷道:“无论这人是谁,等他来了再说也不迟,各位若没有睡觉的习惯,在下就一个人去睡了。”
    他话还未说完,转身就走,胡铁花眼睛转来转去,似乎还想喝两杯,忽然见到琵琶公主的脸色竟变得难看得很,他这酒也喝不下去了,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哈哈,也逡巡着走了出去。
    楚留香自然更是不愿留在这里,抱了抱拳,刚想走出去,忽听琵琶公主大声道:“你慢走。”
    龟兹王也唤道:“请留步。”
    琵琶公主叫得再大声,他也可以装做没听见,但龟兹王也在叫他留步,楚留香只有无可奈何地转过身,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龟兹王支吾了半天,才赔笑道:“小女和令友的婚期,你看是订在哪天好?”
    楚留香沉吟道:“王爷的意思……”
    谁知龟兹王还未说话,琵琶公主已抢着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楚留香平生见过不少胆子大、脸皮厚的女人,但像她这样急着要嫁出去的,倒真还未见过。
    他怔了怔,只有苦笑道:“婚约既已订下,婚期的迟早都无妨。”
    琵琶公主眼睛里发着光,道:“那么就是明天吧!”
    楚留香大步走回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道:“世上竟会有这么着急的新娘子倒真也少见得很。”
    他一脚迈进帐篷,就瞧见胡铁花正抱着酒壶牛饮,一口气将大半壶酒都喝干了,才叹了口气,笑道:“方才可真快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你两人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那滋味可真比孙悟空戴上金箍咒还难受。”
    姬冰雁悠然道:“你脸皮不是一向很厚的么?”
    胡铁花苦笑道:“别人开我的玩笑,我都不在乎,但是她……她竟也来开我的玩笑,你们说这要不要命?”
    姬冰雁笑道:“你现在就怕了她,要命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楚留香微笑道:“要命的日子从明天就要开始了,新娘子就急着要嫁,催着我将婚期定在明天。”
    胡铁花跳了起来,失声道:“明天?”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一把揪住楚留香,大声道:“你……你难道就答应了?”
    楚留香笑道:“你这个驸马爷反正是做定的了,迟几天,早几天又有何妨?”
    胡铁花一个斤斗倒在床上大呼道:“老天爷,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岂不是要我的命么?”
    姬冰雁笑道:“做新郎用不着准备的,你若不会,我和楚留香都可以教你。”
    胡铁花一个枕头朝他掷了过去,赤着脚跳下床──到处找酒,不住喃喃道:“酒呢?该死的酒竟连一点都没有了么?再不喝两口酒压住,我的心就要紧张得跳出胸腔来了。”
    楚留香望着姬冰雁沉声道:“你想,他们为何急着要将婚期定在明天?”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经过今日之事后,龟兹王好像惊弓之鸟,谁都不敢信任了,只有赶快找个女婿做保镖,否则……”
    忽然胡铁花一声惊呼,道:“你们快来瞧,这是什么?”
    原来他翻来翻去,酒没有找到,却忽然发现花瓶下压着张纸。
    雪白纸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
    诸君远道而来,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多管闲事?乘天色未明,
    离此速去,是为上策,否则悔之晚矣。
    若听良言相劝,妾将洗手再作羹汤,为诸君寿。
    ──龛中人又拜

    楚留香手里捏着这张纸条,不觉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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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大漠风云
    姬冰雁皱眉道:“两次留柬,都是同样的笔迹,石观音的党羽,果然早已打入龟兹王的左右……”
    胡铁花动容道:“你想谁会是她的党羽?”
    姬冰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也许是他帐下的金甲武士,也许是他的姬妾,也许就是他们父女自己。”
    胡铁花瞪着眼睛怔了半晌,苦笑道:“你们莫要为了我着想,我这驸马当不当都没关系,你们若是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若是这白纸上写着的几个黑字,就能将我们骇走,我们就算能活下去,做人也没意思了。”
    胡铁花的眼睛亮了,摩拳擦掌,大声道:“这才像楚留香说的话,咱们好歹也该跟她拼一拼。”
    楚留香沉声道:“现在,她既然已必定要来找咱们,咱们反而用不着急了,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她,你明天还是结你的婚,三天后咱们也还是照龟兹王原定的计划,拿那些明珠白玉,去换她的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想她真的会换么?”
    楚留香微笑道:“她自然不会换的。”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既然不会换,为何又要这样做?”
    楚留香缓缓道:“龟兹王随随便便地就将那颗猫儿眼送给了你,却对极乐之星看得比命还重,这极乐之星,显然另有一种秘密的价值,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
    楚留香道:“石观音这样做,自然就是想探出这极乐之星究竟有什么价值?价值究竟有多大?……”
    姬冰雁忽然接口道:“龟兹王既然将这极乐之星瞧得如此重,却又如何要托“彭家五虎”将它送走?”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并不是送走,而是托‘彭家五虎’带来的。”
    姬冰雁皱眉道:“难道是说那‘极乐之星’本不在龟兹王这里,而是在关内某一个人的手上,现在龟兹王极需此物,所以才要人送来?”
    楚留香道:“这自然也有可能的,是么?”
    姬冰雁道:“如此说来,就更不对了,如此珍贵之物,龟兹王怎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上?那人既已得到如此珍贵之物,又怎舍得将它送回来?”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其中自然有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这秘密也许真的只有龟兹王一个人知道,我们猜也无用,只不过我想……”
    他一笑接道:“到了必要时,龟兹王说不定就会自己说出来的。”
    经过了这么样的一天之后,他们心里就算有重重心事,但只要闭起眼睛来,也不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听衣袂带风声“嗖”的一响,一个人飞也似的窜入帐篷来,竟是那中原侠盗司徒流星。
    他轻功实在不弱,又以为帐篷中人一定睡得很熟,谁知他刚窜进来,就发现自己已被人家团团围住了。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就好像永远不会真的睡着似的。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不辞而别,又不告而来,不嫌太神秘了么?”
    司徒流星一面擦汗,一面强笑道:“在下的确是有急事相告,但望三位恕我冒昧闯入之罪。”
    姬冰雁静静地瞪了他半晌,脸色才和缓下来。
    胡铁花已笑道:“你有什么急事,坐下来慢慢说吧!”
    司徒流星道:“在下昨夜不辞而别,实是在暗中跟踪那‘杀手无情’杜环而去的,在下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必有诡谋。”
    胡铁花笑道:“到底是老江湖了,眼光果然不错。”
    司徒流星道:“他行色似乎十分匆忙,我一路在后面跟着,他也全未觉察,只是向北急行,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发现一座沙丘后竟有个黑色的帐篷。”
    姬冰雁目光如炬,冷笑道:“那帐篷里别人不说,单只‘黑猴’孙空一人,就凭阁下这样的武功,若想暗中窥探,只怕是很难活着回来了。”
    司徒流星苦笑道:“在下自然也知道那帐篷里必多高手,怎敢大意,眼见杜环走了进去,正不知该怎么办,谁知就在这时,突见一匹快马奔来,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向帐篷里射了进去,马蹄不停,又飞奔而去。”
    姬冰雁冷笑道:“凭孙猴子的耳力,这匹马远在百丈外时,就该听到了,又怎会容得他驰到帐篷前?又怎会容得他弯弓搭箭?”
    司徒流星道:“那匹马似是龙种宝驹,而且马蹄上竟也未上有蹄铁,踏沙而行,竟是落地无声,较之一流的轻功高手也不逊色。”
    胡铁花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这匹马只怕和你那匹黑珍珠差不多。”
    楚留香微笑道:“大漠之上,本多良驹……阁下请说下去。”
    司徒流星道:“奔马方过,帐篷里已有三个人箭一般窜出来,追了下去,在下知道若不乘此时冒险,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胆子倒不小。”
    司徒流星道:“在下悄悄绕到帐篷后,只因那里也围住几匹马,马嘶声多少可以掩饰一些在下的行动。”
    胡铁花拊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中原的侠盗,行动果然老手老脚。”
    司徒流星脸红了红,接着道:“在下伏在地上,将帐篷悄悄掀开一线,只见里面除了杜环外,还有两个金冠锦袍的龟兹贵胄,一个面色阴鸷的汉人。”
    姬冰雁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皱眉道:“难道这次龟兹国的叛变中,还有汉人参与其间么?”
    司徒流星道:“这三人自桌上取下了那枚射进来的箭,箭上竟有张纸条,那龟兹人瞧了瞧,想必是虽通汉语,却认不得汉字,就将纸条子给了面色阴鸷的汉人老者,请他将纸条上的字念出来。”
    胡铁花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知道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了,看来你运气倒不错。”
    司徒流星道:“在下只听得那老者大声念道:“极乐之星已在我手,尔等若想得到此物,且以黄金五千两,明珠五百粒,玉璧五十面,向东北直行五十里,与我交换,尔等意若不诚,此物便重返龟兹王之手矣。”
    他念到一半,楚留香三人已齐地为之动容。
    胡铁花大声道:“好小子,居然两头都想要做买卖,难不成这极乐之星是和龟兹国的……”
    姬冰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那两个龟兹人听了后,有何表示?”
    司徒流星道:“他们脸色立刻大变,就在这时,出去追人的三个人已回来了,帐篷里的人非但绝口不提此事,反而将纸条悄悄藏了起来。”
    胡铁花道:“追人的追到没有?”
    司徒流星展颜一笑,道:“没有追着,其中一个其貌如猴的人,嘴里不停地大骂,说那匹马一定是鬼马,否则他闭着眼也会追上的。”
    胡铁花失笑道:“孙猴子自命轻功高绝,这回斤斗竟栽在一匹马上,自然要气疯了。”
    司徒流星道:“我知道此人必定是高手,心里正在着急,生怕被他发觉,幸好他们商量了一阵后,这位孙猴就带着杜环等三人来行刺了。”
    姬冰雁冷冷道:“阁下既然知道他们要来行刺,为何不来报警?”
    司徒流星一笑道:“在下知道有三位在此,他们的人纵然再多十倍,也休想得手的,所以就想留在那里,听听这极乐之星究竟为何如此值钱?”
    胡铁花笑道:“想不到你倒很瞧得起咱们。”
    司徒流星道:“这四人一走之后,两个龟兹人立刻就和那汉人争论起来,一个说应该立刻去筹备明珠玉璧,来和那人交易,另一个却说这条件太苛,那极乐之星的价值未必真的有这么多,应该静观待变,以免上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望一眼,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已知道对方这三人,直到此刻也还未知道极乐之星的秘密,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挣扎不已。去交换既怕上当,不交换又怕此物真的对龟兹王十分有利。
    司徒流星已接着道:“我正在奇怪,这些人为何对区区一粒宝石瞧得如此重要,谁知就在这时,竟有人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说到这时,他面上已露出惊惧之色,似乎余悸犹在,又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才长叹着接道:“在下自幼年出道,武功虽不高,但做的这行买卖,耳目就不能不分外灵便,谁知道这人已到了我的身后,我却连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想不到除了孙空外,此间还有这样的高手。”
    司徒流星道:“当时我那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等我回过头去,那人已远在十余丈外,正在向我招手,我知道不去也不行的,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头上冷汗直流,苦笑着接道:“等我见到此人之面,才知道我这条性命确实是捡回来的。”
    姬冰雁道:“此话怎讲?”
    司徒流星叹口气,道:“若非此人昔日和我还有一面之缘,此刻就再也不会活着和各位相见了。”
    胡铁花道:“他就这样放过了你?”
    司徒流星道:“不瞒三位,两年前我在洛阳做案时,就不幸遇见了此人,幸好我那次为的是要救一家孤儿寡妇的性命才出手的,所以他才放过了我,此人行事怪异,只要他放过你一次,此后你纵然犯他,他也绝不伤你毫发的。”
    胡铁花拊掌道:“这小子倒真是条好汉。”
    姬冰雁皱眉道:“此人难道也是龟兹叛党请来做刺客的么?”
    司徒流星叹道:“正是!”
    姬冰雁动容道:“他究竟是谁?”
    司徒流星垂首道:“在下已定下重誓,绝不说出他的名字,只能奉告三位,他今夜以前,便要前来行刺,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三位千万要分外留意!”
    姬冰雁厉声道:“他既有恩于你,你为何又要来向我等报警?”
    司徒流星叹道:“一年以前,家兄无意间得了一笔财富,我兄弟本想就此洗手退隐,谁知竟被当时的丐帮帮主南宫灵得知此事,非但将财物洗劫而去,而且还将家兄乱刀分尸,在下虽然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但……但……”
    他揉了揉眼睛,黯然接道:“但在下武功既不是南宫灵的对手,若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丐帮正如日中天,江湖中又有谁会相信我的话?”
    楚留香叹道:“不错,南宫灵那时需款正急,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可以到手,他的确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司徒流星道:“这血海深仇,在下以为是再也无望报复的了,谁知这次楚香帅却以一人之力,揭破了南宫灵的阴谋诡计,也无异为在下雪了这深仇大恨,此事震动天下,无人不知,在下更对楚香帅感激涕零,只恨楚香帅如神龙夭矫,在下始终无缘当面拜谢他的大恩。”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凝注着楚留香,恭声道:“在下自也知道香帅游戏人间,不愿对人显露行藏,但在下自信眼不盲,还认得出真人。”
    他嘴里说话,已恭恭敬敬拜倒在地。
    楚留香赶紧扶起他,笑道:“无论在下是否是楚留香,对你这番心意,都感激得很。”
    司徒流星黯然一笑,道:“今日之事,双方俱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实无颜再留在此间,但愿三位谅解在下的苦衷。”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在下就此告退,但愿后会有期……”
    话犹未了,人已转身急行而去。
    良久良久,胡铁花才叹了口气,道:“别人若在江湖中混上十年,仇家必已遍布天下,但楚留香却到处都会遇见要报恩的人,如此看来,究竟还是少杀些人的好。”
    姬冰雁却皱眉道:“司徒流星既已知道你就是楚留香,还是要你对那人分外留意,可见在他心目中也认为这人的武功并不在你楚留香之下。”
    胡铁花动容道:“不错,这么多年来,能和楚留香拼一拼的人,我们真还未见过,今日他若真的来了,我们也真想和他玩两手。”
    楚留香失笑道:“你莫忘了,今日是你的婚礼佳期,无论来了多少人,都由我和姬冰雁去接着,你就安安稳稳地进洞房吧!”
    胡铁花揉着鼻子笑道:“人若来得太多了,你们总也该让我过过瘾吧?”
    姬冰雁悠然笑道:“你有那么样一位新娘子,还怕不够过瘾么?”
    胡铁花刚想拿起个枕头掷过去,已有五六人捧着高冠吉服,躬身走了进来,赔着笑道:“婚礼大典已筹备好了,就请驸马爷换上吉服,准备行礼。”
    楚留香失笑道:“各位的手脚倒当真快得很。”
    胡铁花瞪着眼瞧那顶高帽子,眼睛都发直了,瞧了半晌,突然高举双手,倒在床上,大呼道:“你们若真要我戴上这顶帽子,还不如给我一刀吧!”
    但无论戴什么样的帽子,总比挨一刀好受得多。
    胡铁花终于还是戴起了高帽,换上了吉服,他对着镜子照照,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难看。
    新娘子也是高冠吉服,还有块红巾蒙住了脸。
    胡铁花瞧着这块红巾,心里暗暗得意,暗暗的笑道:“今天你总不能再来开我的玩笑了吧?”
    本已十分华丽的帐篷,今天更布置得堂皇富丽,龟兹王满面红光,他的王妃始终踪影不见。
    也许是因为王妃没有出来,所以帐篷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新娘子匆匆行过礼,也立刻被人扶到后面去了。
    原来这竟是龟兹国的婚俗,就算在他们本土,婚礼时女客也不能露面的,而且新娘子进了洞房后,新郎倌也得死守在外面,等别人灌酒。大漠之上,寒风如刀,牧人们怀中若不准备着几斤烧刀子御寒,就简直不能赶路。
    在这里人人都以豪饮为美,新郎倌喝得越多,婚礼就越风光,所以到后来十个新郎倌中,倒有十个是被人抬进洞房的。
    这下子可恰巧对了胡铁花的心意了,他生平最怕的就是没有酒喝,有人灌他酒,他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四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抬着条香喷喷的烤骆驼进来,龟兹王手持银刀,割开了骆驼肚子。
    骆驼肚子里竟还有条烤羊。
    羊肚子里又有只烤鸡。
    这正是大漠之上,最为隆重丰富皇宫的盛宴,龟兹王剖开鸡腹,以银刀挑出个已被油脂浸透了的鸡蛋,捋须大笑道:“此蛋最是吉祥,从来都只有贵客才尝得到的,今日婚典吉期,更是非同寻常,吃了这吉祥蛋的贵客,非但大吉大利,而且下次做新郎的就必定是他。”
    楚留香正觉有趣,谁知龟兹王已大步走到他面前,将这吉祥之蛋挑在他的盘子里,举手高呼道:“大家还不向今日最尊贵的贵客敬上一杯!”
    四下欢声骤起,掌声如雷,楚留香刚含笑的取起了蛋,忽然发觉龟兹王掌中银刀的刀尖,在灯光下竟有些发黑。
    他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别人都以为他将蛋吃了肚,其实蛋已到了他袖子里。
    只听姬冰雁轻叹着道:“天下的事当真奇妙得很,小胡居然真的做了一国之驸马,你想得到么?”
    楚留香笑道:“这匹野马总算上了笼头,我们真该为他高兴才是,只不过……今夜你我要分外留神,千万不能喝醉了。”
    姬冰雁忽然一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他悄悄将一张纸团塞入了楚留香手心,纸上满是油腻,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上面竟赫然写着:
    今日既是女儿的佳期,且将你的头颅再留寄一日,明日黄昏
    时,当再来取,盼你妥为保存,勿令我失望。
    楚留香又不觉瞧得怔住了。
    姬冰雁淡淡笑道:“这人的文词虽不如你通顺文雅,但口气倒当真和你有些相似,只不过他要的竟是别人的头颅,简直比你还狠得多。”
    楚留香沉声道:“这纸条你从哪里拿来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骆驼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见,就半路摸了下来。”
    他说得虽轻描淡写,但若非细心如发,早已事事留意,又怎会在这么乱的场面中留意到这种小事?偌大的烤骆驼上,插着这么小一张纸条子,又岂是“碰巧”便能瞧见的?
    楚留香苦笑道:“幸好被你瞧见,若到了这位王爷的手里,他只怕立刻又要吓得晕过去了,岂非大是扫兴。”
    姬冰雁冷冷道:“小胡难得成一次亲,你我若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进洞房,真不如买根绳子自己吊死算了。”
    楚留香沉声道:“此人纵然不来,今日的凶险还是必有不少,你我也莫将事情看得太轻易了,别人送来的酒菜,更千万不可进口。”
    姬冰雁目光炯炯,瞪了他半晌,忽然皱眉道:“那吉祥蛋中莫非有毒?”
    楚留香还未说话,已有七八个人过来敬酒了。
    姬冰雁沉声道:“我还是在外面守着,你能脱身时就出来会我。”
    他滴酒未沾,便匆匆走了出去,胡铁花却已喝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能交到楚留香和姬冰雁这样的朋友,他福气实在不错,一人若是有了他这样的好福气,无论什么时候,多喝几杯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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