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0章水底大战
    阴姬冷笑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并不在衣柜里,那么他在哪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他只希望阴姬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阴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衣柜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
    谁知道阴姬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过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机簧响动声,阴姬仿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接着,就听得她沉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沉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阴姬又道:“无论衣柜里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见了一个。
    衣柜已被抬了起来。
    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柜。
    楚留香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样带给他一种清凉适意的感觉,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那时楚留香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经越来越重,楚留香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柜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接着,水又渐渐自石柜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寝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这里,出去。”
    “砰”的一声,石柜又接触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稳定下来,他第一次发觉脚踏实地原来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宫弟子离开之后,石柜外就又沉寂了下来,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楚留香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哪里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阴姬冷笑道:“你难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这消息虽然很珍贵,却还是换不了楚留香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阴姬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公平的决斗。”
    阴姬道:“那么你还是必死无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我只不过觉得这么样死,未免太窝囊而已,我活得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阴姬很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只怕也不肯将楚留香放出来的。”
    阴姬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柜却已传来“格”的一响。
    然后,才听得阴姬冷冷道:“柜已开了,你出来吧,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后,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个女人,还不至于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么天下只怕要大乱了。”
    阴姬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石柜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了,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阴姬,竟已不再是方才他见到的阴姬了。
    方才的阴姬还是独步天下的神水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阴姬却已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睛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感,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绉’纹,甚至连一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她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只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想不到你对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阴姬紧握起双手,嗄声道:“他……他已永远……”
    楚留香叹道:“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的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阴姬身子颤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情,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个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欺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阴姬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谁杀了他?到现在你还猜不出么?”
    阴姬身子一震,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留香一字字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阴姬的手颤抖着,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同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楚留香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笑?
    楚留香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于和人动手,我也不愿乘人之危。”
    阴姬的身子忽然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现在真的能出手?”
    阴姬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只要你能挡得过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楚留香笑道:“你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阴姬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个“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快如急风,快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阴姬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楚留香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水母阴姬”也和石观音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以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石观音那一战,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水母阴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同,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使山峰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无情,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楚留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阴姬一挥手,他的攻势马上就被阻遏,他根本无法给阴姬丝毫威胁。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人怕你,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只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四十七招,你认为够了么?”
    楚留香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水母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楚留香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了,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让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后悔?”
    水母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叱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过去。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丝生机,若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么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性,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水母这一掌拍出,他居然还是再向后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逆流中奋斗求生的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才是解脱。
    他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水母也觉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这种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弈棋,只要对方下一着棋,她已可先算出对方后面七八着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阴姬已对他武功的深浅了如指掌。
    她算准楚留香最少还可抵挡她七招,谁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震飞,她早已算准了的后着,竟无法使出来了。这不但令她觉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她想不出自己的判断怎会有了错误?
    可是她心神虽分,掌力却未竭,若是换了别人,已投入她这种掌力之中,是再也无法脱身的了。
    只不过楚留香的轻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声,楚留香竟已挣脱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鱼一翻,便已消失不见。
    阴姬冷笑一声,一闪身,也跃入水里。
    只见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阴姬号称“水母”,水性之精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况,在水中游动时,全身每一处都要配合无间,两只脚的摆动尤其重要,光是穿着鞋子,就势必要影响速度。
    若是在鱼尾上加个套子,那么就算鱼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觉脚上一双鞋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而且越来越重,但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因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只想在水中与阴姬一战。
    在陆上,他绝不是阴姬的对手,可是在水中,阴姬的掌力纵然还能发挥,也势必要打个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灭“水”的力量。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仿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又仿佛在湖底来了两条上古洪荒时的蛟龙,正在海中作生死的搏斗。
    神水宫的弟子都吃惊的跑了出来,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们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会变成了“魔湖”?
    又见湖水忽然壁立而起,在初升的阳光中看来,就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生光,不可方物。
    刹那间,这水晶墙忽又消失,水面上接着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和水泡,又宛如有个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炉魔火,将整个湖的水都煮沸,然后再将天地生灵一起投入,供他咀嚼。
    这景象壮丽奇幻,却又带着一种不可形容的妖气,令人见了不但目眩神夺,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宫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宫来的,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使她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同,也不该有凡俗中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们从不知道“爱”是何物?也从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惧”这两个字,她们更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现在,她们心里却起了一种莫名的震颤,仿佛觉得已有种不可抗拒的灾祸将要降临到她们身上。
    有些人甚至觉得她们生存的天地已将毁灭。
    宫南燕也奔了出来,目中犹自带着泪光,但见到湖面上惊人的景象后,她的悲哀也瞬即被惊骇所替代。
    大家见到她,就一起围了上去,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宫南燕心里虽也和她们同样惊骇,但见她们的惊骇之色,她只有勉强作出镇定之色,反而安慰她们道:“不要紧的,这也许是风……”
    “但现在并没有风呀!”
    有人哀求着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问问师父。”
    宫南燕迟疑着:“三姐呢?”
    有人应道:“三姐和九妹都还在逼问那三个人的口供。”
    宫南燕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飞身一掠,掠到湖水边,但她还没有跳下去,突有一阵浪涛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浪头打得踉跄后退。
    她吃惊的呆了半晌,忽然扭头奔回她自己的小楼,唯有她的居处,是可以从外面直入水宫寝室的。
    水宫寝室中的四位少女已吓得嘴唇发白。
    在这里,她们虽看不到湖水的奇异变化,但水势撞激着山壁,整个寝室都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更是慑人魂魄,令人觉得天地都已将崩裂。
    宫南燕奔了进来,厉声道:“师父呢?”
    少女们摇了摇头,颤声道:“不知道。”
    宫南燕怒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的,怎会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们将这衣柜抬到湖中去,后来忽又叫我们抬回来,然后就叫我们出去,等我们听到这声音再进来,她老人家已不见了。”
    宫南燕皱着眉,沉思了半晌,又问道:“这地方可有别人进来么?”
    少女道:“没……没有。”
    其实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三个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还是阴姬自己替她解开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她怎敢再多嘴。
    宫南燕跺了跺脚,纵身跃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响声更惊人,只因两壁已起了共鸣。
    宫南燕还未游出水道,已瞧见两人正如两条蛟龙般在水中激斗,两人的身形之快,都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湖阔数十丈,他们两人却似已将整个湖底全都占据,宫南燕第一眼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湖的右边。
    但一眨眼之后,他们已到了湖的左边。
    就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太快了,所以身法看来反倒没有什么精妙的变化,湖水的激荡,也并非全因为他们招式变化间所发出的真气,而多半是因为他们身形冲破湖水时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们若在陆上搏斗,声势就不会如此惊人,因为撞击了水,水又撞击着水,一分力量,就变成了十分。
    就因为水在不停的动,所以才会将他们的身形推动得更快,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动力,有时人被水力带动,招式已根本无法由自己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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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死亡之吻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只怕谁也无法体会。
    宫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水母阴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竟似乎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楚留香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楚留香,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还有谁能和“水母”一较身手?
    其实楚留香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急智,使他能充分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觉得身上负担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将呛出血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同样的全无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但她的掌力却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觉得四面的水似乎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血一样,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边缘。
    谁知“水母阴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现象。
    楚留香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悟。
    阴姬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楚留香已练成了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同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分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阴姬体内的“气”在急遽的消耗着,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她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就必败无疑,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阴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九脚,这九脚虽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阴姬的身子就会借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楚留香已无法将她拦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阴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头顶。
    楚留香双手抱住了她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阴姬的腿就会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阴姬的肚子上一顶,阴姬的身子则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阴姬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几曾被男人如此搂抱过?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竟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气力来。
    楚留香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阴姬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起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阴姬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阴姬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哪种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
    谁知就在此时,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门口,宫南燕一按枢纽,湖心的喷泉又箭一般向上冲起。
    刹那之间,楚留香和阴姬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阴姬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所以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开。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头凑了上去,用嘴紧紧盖住了阴姬的嘴,用鼻子紧紧压住了阴姬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姬呼吸。
    神水宫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边,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恐惧原来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
    这只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过去。
    谁知就在此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这喷泉水柱本是“水母阴姬”现身时才会出现的,她们再也想不到这次水柱上竟有两个人。
    除了水母外,竟还有个男人。
    这男人竟和水母紧紧拥抱在一起,密密的接着吻。
    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惊讶得呆住了,就算是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也绝不能令她们如此吃惊。
    对男人深恶痛绝,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水母阴姬”,怎会和男人如此亲密?这男人是谁呢?
    她们的眼睛都已发直。
    吻,本是甜蜜的。
    但在几十双眼睛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况这一吻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甜蜜之意。
    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有一种残酷的美。
    残酷的魅力。
    若非身历其境的人,谁也领略不出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亿万人中,又有几人能身历其境?
    楚留香本是为了挣扎求生才这么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异样感觉。
    水势在他身子下冲激着,就像是火焰。
    阴姬的身子已渐渐软了下去。
    她的脸本已胀得通红,此刻又渐渐苍白。
    楚留香不敢闭起眼睛,她脸上每一根肌肉的颤动,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动,楚留香也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觉得她是个坚强、决断,能自制的女人。
    但现在,他和她距离得这么近,他忽然觉得她已变得十分软弱而可怜,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在男人怀抱中都会变得渺小的。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这世界也许就不会由男人来统治了。
    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阴姬憋住的一口气若是突然发散,那力量的强大,就绝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只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们的生与死之间,几乎已没有距离。
    阴姬也在瞪着楚留香。
    她目中本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觉已渐渐将她征服,她连“恨”都无力再恨了。
    她眼睛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悲哀乞怜之意。楚留香忽然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泪珠浮游在她苍白的面靥上流动着。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伟大的人也会变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渐渐松了。
    他此刻本来已可以重手去杀死她,或者至少先点住她的穴道,因为阴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实在无法伤害一个正在流泪的女子,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楚留香并不是一个像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他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这时,托住他们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阴姬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通”落在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完全没有防备,竟几乎被震得晕了过去,怀中的阴姬也被震飞。
    他只觉一只手自水下伸出,点住了他的穴道。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已忘记是谁说的,但每个字他都记得很清楚。
    “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张开眼睛时,宫南燕正望着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水母的寝宫,阴姬也盘膝坐在他对面,她脸上绝没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复了她的冷酷与坚强。
    宫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
    宫南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宫南燕傲然一笑,转头望着阴姬,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他?”
    阴姬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作主。”
    宫南燕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楚留香面前,阴姬忽然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雄娘子那样对付他?”
    宫南燕怔了怔,脸色渐渐变了,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阴姬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会看到你的秘密?”
    宫南燕没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过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也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这只手还未触及楚留香的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宫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的瞪着阴姬,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阴姬道:“我……”
    宫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道:“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宫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楚留香发现她的手也已开始发抖。
    宫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宫南燕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阴姬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报仇。”
    宫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人拼命,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宫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章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宫南燕又沉默了很久,赧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你杀我,只因我救了你。”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楚留香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宫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楚留香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过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过身瞪着楚留香,道:“你认为我真的是为了她救了我才杀她的么?”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的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非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只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却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楚留香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过了半晌,阴姬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会失败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楚留香叹息一声,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了。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开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入了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去找你三师姐,叫她将另外的三个人也全都放了。”
    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今夜只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她了,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神水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们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的男人和她们师父间的关系。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胡铁花。胡铁花竟已和黄鲁直、戴独行一起匆匆赶来。
    他们见到楚留香,显然也吃了一惊。
    胡铁花失声道:“老臭虫,你怎么跑出来的?”
    楚留香也失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在同时问出了同样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胡铁花笑着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彩,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楚留香笑道:“还是你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胡铁花瞧了戴独行和黄鲁直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对手,若不是蓉儿的姑妈,我们只怕已见不着你了。”
    楚留香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胡铁花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九妹’的一起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九妹’的小丫头倒真凶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蓉儿姑妈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脸,硬说蓉儿的姑妈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了。”
    他恨恨的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凶嘴也凶,还说了许多很难听的话,蓉儿的姑妈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耸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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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出宫维艰
    胡铁花道:“她这么样做,连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神水宫’门规之严,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这么做无异己承认和我们串通,欺师通敌,那罪名可不轻,但她出手后反而镇定下来,只是叫我们快来找你,她说你也许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许……也许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着急道:“她自己呢?”
    胡铁花道:“她……她似已下了决心,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只不过告诉我们,那菩提庵中的聋哑尼姑本是她的大师姐,因为犯了门规,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们有机会时好好照顾她。”
    楚留香跺脚道:“如此说来,她显然也怕和她的大师姐落入同样悲惨的遭遇,所以准备一死了之……”
    胡铁花黯然道:“看来只怕是如此,我们走的时候,她就将那石牢自里面封闭,将她自己关在那石牢里,我们发现不妙,再求她开门时,就已无论怎么样都叫不开门了,她根本已拒绝回答我们的话。”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水母阴姬’和她的徒弟竟是同样的骄傲,甚至不愿让别人见到她们死,难道她们要永远活在别人心里?”
    胡铁花并未完全听懂这句话中的意思,因为他实未想到“水母阴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样的。
    他只是惨然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永远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嘘良久,才问道:“你们是怎会来的?是不是蓉儿终于还是将入宫的途径告诉了你们?”
    胡铁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求她说出来,她本来不肯,但过了一天后,她也开始为你担心起来。”
    楚留香急着问道:“她自己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胡铁花道:“她怕跟我们一起来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着急,道:“那么她的人呢?”
    胡铁花道:“她说,她要赶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儿她们会合,然后再看看是否能到这里来,我正想劝她莫要着急,她反而先来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她对你甚有信心,说你无论遇着什么危险,都一定会有法子脱身的。”
    戴独行苦笑着道:“看来她只不过有点为我们担心,再三劝我们莫要出手,可是我们一到这里,就将她的话全都忘了。”
    黄鲁直这时也走了过来,讷讷道:“敝友是谁,香帅现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做所为,虽令人无法同情,但近年来他已改过自新。”
    楚留香叹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同情他,只可惜他……”
    黄鲁直面色惨变,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长叹不语。
    黄鲁直嗄声道:“论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确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杀他的人也已被人杀了,而且是神水宫主为他报的仇,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团圆,前辈又何必再为他伤心?”
    黄鲁直黯然垂首,喃喃道:“不错,以他的罪孽,落得这样的下场,老天也不能算是亏待他了!”
    话虽如此,他目中还是难免热泪盈眶。
    胡铁花伸手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么从水母掌握中逃出来的?难道你又……”
    他神秘的一笑,住口不语。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来,也用不着你担心了,倒是蓉儿她们,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来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他忽然转身望着那神水宫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诉我吗?”
    这少女本已听得眼睛发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惊,吃吃道:“我叫南苹。”
    楚留香柔声道:“我们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苹姑娘你能带路吗?”
    南苹望了望那道已关得紧紧的石门,道:“师父并没有要我带你们去,我自己也不敢作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带我们去,她绝不会怪你的。”
    南苹咬牙闭唇,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留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南苹的脸也红了,想挣脱他的手,却垂下了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居然痴痴的跟他走了出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无论多凶的女孩子,一见到这老臭虫,好像就变得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戴独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铁花道:“难道他对女孩子真有什么魔力,我怎地连一点也看不出?”
    戴独行笑道:“你若也看得出,那就糟了。”
    瀑布泻入湖中,湖水又自地下流出,瀑布不竭,湖水不溢,生生不息,永无断绝,这正是大自然的玄妙。
    楚留香他们沿着一道地下的水流往前走,只觉地势渐高,尽头处又有十余石级,石级上就是出口。
    南苹道:“这上面就是菩提庵,也是本宫的门户之一,若有人想要入宫,这是最方便的法子,因为大师姐看来虽凶,其实心肠却很软,别人若是对她苦苦哀求,她很少会狠得下心来拒绝的。”
    走过这一段路后,她似乎已和楚留香变得很熟了,非但再也不害怕,一只纤手也始终让楚留香拉着,没有挣脱。
    但楚留香却在暗暗着急,她们的大师姐既然心很软,那么李红袖她们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未来呢?
    只听胡铁花道:“听说从这里入宫的人,都是被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是吗?”
    南苹道:“不错,因为大师姐不能离开菩提庵,所以只有将人放在竹箱里,让箱子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胡铁花望了楚留香一眼,道:“看来柳无眉这次倒没有说谎。”
    楚留香只有苦笑。
    他已发现柳无眉实在是很懂得说谎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懂得若在谎话中加几成真话,就最容易令人相信。
    南苹道:“这出口就在大师姐所坐的蒲团下,我们平时很少到这里来,因为自从大师姐获罪之后,师父就不准姐妹们和她来往。”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南苹道:“这……我不大清楚了。”
    她显然不愿再说起这件事,匆匆走上石阶,将壁上的铁环轻轻敲了敲,只听叮当之声,宛如龙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应。
    南苹道:“因为大师姐终日坐在蒲团上,极少走动,所以只要铁环一敲,她立刻就会知道。”
    胡铁花不说话了,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紧张,希望这秘道的门户快些出现,好去瞧瞧宋甜儿她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谁知过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无动静。
    南苹皱眉道:“奇怪,大师姐现在难道凑巧不在上面么?”
    楚留香心里虽急,反而安慰着她道:“也许她偶然出去走动走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南苹道:“她绝不会离开菩提庵,上面的地方并不大,她无论在哪里,只要环声一响,她本来都应该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楚留香自然比她更着急,因为他……
    柳无眉既然知道只要她们一入神水宫,就立刻会揭破她的谎话,自然要千方百计的阻挠她们。
    李红袖虽然博闻强记,但却并没有什么心机,宋甜儿更是天真烂漫,全不懂世道人心的奸诈。
    何况她们两人又全都对柳无眉生出了同情之心,所以柳无眉如要害她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只听胡铁花道:“上面不开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进去吗?”
    南苹道:“没法子,这条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开启,因为师父怕我们偷偷溜出去玩……”
    胡铁花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连你也忘了。”
    南苹怔了怔,道:“我忘了什么事?”
    胡铁花道:“你大师姐又聋又哑,只有坐在蒲团上,才能感觉到你在下面敲击铁环,若是走到别的地方了,哪里还能听得到声音?”
    南苹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难道她既不聋,也不哑,只是故意装出来的?”
    谁知南苹还是摇着头道:“她的确又聋又哑,一点也不假。”
    这次胡铁花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聋又哑,又怎能听得到声音呢?”
    南苹笑了笑,道:“这原因你见到她之后,也许就明白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现在已明白了。”
    南苹道:“哦?”
    胡铁花道:“有人只要看别人嘴唇的动作,就能猜出他在说什么话,你师姐想必也有这种本领。”
    南苹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而且眼睛也不行了。”
    胡铁花又怔住了,吃惊道:“她难道还是个瞎子?”
    南苹道:“嗯!”
    胡铁花急得直揉鼻子,苦笑着喃喃道:“一个人又聋又哑又瞎,却能听得别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还能听到敲门的声音,老臭虫,你一向很聪明,这次只怕也被弄糊涂了吧?”
    只听敲环之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南苹敲的声音更大。
    但过了半晌,上面仍然毫无回应。
    楚留香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将耳朵贴住上面的石壁。
    胡铁花急着问道:“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楚留香皱着眉,道:“听不大清楚,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胡铁花跺脚道:“你鼻子不灵,耳朵难道也不灵了么?”
    戴独行忽然自腰边的麻布袋里取出了个铁碗,道:“用铁碗扣在石壁上,就会听得清楚些。”
    那时胡铁花自然不会明白声波的原理,诧声道:“真的?”
    戴独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帮子弟偷鸡摸狗的本事冠绝天下,你难道还未听说过?”
    楚留香含笑接过了铁碗,扣在石壁上,再将耳朵贴住铁碗,他眼睛渐渐亮了,双眉却皱得更紧。
    胡铁花道:“有声音了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说话。”
    胡铁花摸着鼻子,失笑道:“哑巴难道也能说话吗?”
    南苹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皱眉道:“这绝不是我大师姐说话的声音,她不会说话。”
    胡铁花道:“也许是甜儿她们还在求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是……这是男人的声音,但嗓子很粗,又不像李玉函。”
    南苹吃惊道:“男人?男人在说话?”
    胡铁花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种人,有时也和女人一样地会说话的,姑娘又何必如此吃惊?”
    南苹道:“但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扰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菩提庵这地方。”
    胡铁花道:“连神水宫现在都有男人进来了,何况菩提庵?”
    南苹脸色又变了变,道:“可是到神水宫来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险,菩提庵却只不过是个荒凉的寺庙,既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师姐也绝不会和任何人结怨,他们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胡铁花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想从那里秘密潜入神水宫来。”
    南苹道:“依我看,他们也许是为了你们的朋友才来的。”
    胡铁花皱了皱眉,也将耳朵凑到铁碗上,一面问道:“你听不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听不到,他们现在已经不说话了。”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语言都值得珍惜,静寂,有时也比任何声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静寂,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上面的人难道在一瞬间全死光了么?否则为何会忽然沉寂下来?
    楚留香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等着,过了很久之后,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还没有声音?”
    楚留香叹道:“没有。”
    南苹道:“也许……也许大师姐已将来的人全击退了。”
    胡铁花道:“那她为什么还不开门呢?”
    南苹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胡铁花着急道:“我看红袖和甜儿一定出了事,否则她们绝不会这么久都不开腔的,尤其是甜儿,要她闭着嘴实在不容易。”
    戴独行咳了两声,道:“也许她们还没有到这里来。”
    楚留香忽然道:“我们现在退出去,由外面赶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苹道:“那要绕个大圈子。”
    胡铁花道:“多大的圈子?”
    南苹道:“很大,轻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个时辰。”
    胡铁花跺脚道:“这可怎么办呢?简直快把人急疯了,老臭虫,你怎地也想不出法子来?”
    楚留香沉吟着,忽又问道:“你大师姐若是答应将人送入神水宫,是不是会先给她们喝一杯有迷药的茶,免得被她们看到入宫的途径。”
    南苹道:“不错。”
    楚留香道:“甜儿她们也知道这回事,所以她们明知茶里有迷药,也会高高兴兴的喝下去。”
    胡铁花道:“不错,她们既然知道一喝下这杯茶就到了神水宫,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们喝下去后,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胡铁花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这位大师姐还没有将她们送下来,菩提庵中就来了外敌,这些人也许真是为了甜儿她们来的,就要大师姐将她们交出来。”
    南苹抢着道:“大师姐绝不肯的,她们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师姐的客人,大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们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师姐谈判,不到谈判决裂时,他们也不愿向神水宫的门下出手的。”
    胡铁花道:“这也有道理,可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谈了?”
    楚留香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给了大师姐一个限期,要她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已身居险境。”
    楚留香道:“不错,来的人若非她的敌手,也就用不着谈判了。”
    胡铁花着急道:“那么她为什么还不赶快打开这道门,让我们进去?”
    楚留香叹道:“她身在强敌环伺之中,又怎敢将神水宫的入口显露出来呢?”
    南苹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之意。她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一个女人若用眼睛来赞美男人,那实在比说任何话都要令人喜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实在的情况是否如此,谁也不敢断定。”
    南苹柔声道:“但我却可断定你猜的一定不错,因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情况发生。”
    胡铁花叹道:“但我却希望他猜错了,否则甜儿她们既昏迷不醒,你大师姐又不敢开门,我们更无法及时赶去……这种情况可真的糟透了。”
    大家想到她们处境之危险,也都不禁忧形于色。但除了在这里干着急之外,谁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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