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鸟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3章宝剑无罪
    南苹忽又一笑,道:“其实各位也用不着太担心,大师姐本是我们本门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虽已残废,武功并未失去,一定能将那些人击退的。”
    胡铁花摇着头道:“她若有把握能将那些人击退,一定也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呢?”
    南苹道:“可是……可是我师父常说,大师姐的武功已绝不在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难道还能比她更高么?”
    胡铁花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对的人,自然一定有两下子。”
    戴独行道:“香帅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谁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纵能猜得出那些人是谁,于事又有何补?”
    其实他已猜出那些人八成是柳无眉勾引来的,她这么做不但可以截断楚留香的道路,而且还可以将甜儿她们擒为人质,用来要挟楚留香,即使事后能侥幸逃出,也无法再泄露她的秘密。
    楚留香已认定了这必定又是柳无眉的连环毒计。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只希望你们的大师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绝非对方的敌手。”
    南苹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无法可施时,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将这道门打开了。”
    戴独行拊掌道:“不错,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苹道:“若是换了别人,到了绝境时,也许会这么做的,但我大师姐宁死也不会。”
    戴独行皱眉道:“为什么?”
    南苹叹道:“因为我大师姐就因为无心泄露了本宫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责,她这次又怎敢再重蹈覆辙?”
    这似乎已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断绝,大家都不禁为之失色。
    胡铁花却眼睛一亮,忽然冲上去,用手敲击着石壁上的铁环,四壁都起了回声,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苹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胡铁花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戴独行拍手道:“不错,那些人听到地下有声音传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宫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们若已知道神水宫的入口在何处,那位大师姐也就没有什么隐瞒可言了,她若已没有顾忌,也许就会将这道门打开。”
    胡铁花笑道:“我是个笨人,只能想得出这种笨法子。”
    楚留香也已喜动颜色,道:“到了聪明人都无法可施之时,笨人想出来的法子一定最有用。”
    “有用”两个字刚说完,已有一线天光照了下来。
    庵堂的光线也不亮,日色被浓阴所掩,仿佛自古以来就照不到这里,使得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黄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佛像,案上铺着和神幔同样陈旧的黄缎,低垂到地。
    一个瘦削苍老的青衣尼,垂眉敛目,盘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虽然是坐着,犹可看出她的身材很高大。
    她枯黄的脸上已瘦得没有一丝肉了,露出了高耸的颧骨,使得她看来更憔悴苍老,也更严肃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两侧,还有几具蒲团,左面蒲团也盘膝坐着两个很美丽的少女,头垂在胸前,似已沉睡。
    这两人正是李红袖和宋甜儿。
    右面蒲团上,坐着一男一女,但却不是李玉函夫妇,男的面色苍白,似乎戴着个面具,但青衣上血迹斑斑,又似受了重伤。他紧咬牙关,紧闭着眼睛,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那女的面上蒙着一方丝巾,只露出一双很动人的眼睛,只不过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惧和悲愤之色。
    佛堂中本来激荡着一阵阵震耳的金铁交击声,声音显然是来自地下,到了这时,才忽然停顿。
    这时那青衣尼座下的蒲团已在缓缓移动,蒲团中露出了个洞穴,然后,就有两个人狡兔般窜了出来。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胡铁花和楚留香。
    蒙面的女子瞧见了他们,目中蓦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但青衣尼那双灰白的眸子里,却射出了比刀还锐利的光芒。
    她长袖一展,但见乌光闪动,带着一股强劲绝伦的风声,呼啸着向楚留香他们两人卷了过去。
    单只这一股劲气强风已令人难以抵御,何况劲风中还带着“神水宫”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
    胡铁花只觉寒风扑面,骤然间竟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大惊之下,身子一缩,凌空倒翻了出去,“砰”的,撞散了窗户,飞出窗外,只觉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应变之速,竟还是难免被暗器击中,幸好他入关后还未换过鞋子,穿的仍是姬冰雁为他准备的牛皮靴,那暗器的力道虽强劲,也穿不透这种老牛皮。
    否则他就算不死,这条腿也算废了。
    胡铁花身子还在空中,已被惊出一身冷汗。
    窗外的古树浓阴,木叶甚密,他正想先掠到树上再说,谁知就在这时,忽听“哧”的一响。
    寒光闪动间,已有一柄剑毒蛇般自木叶浓阴间刺了出来,来势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
    这一剑来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气已用尽,身子还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这一剑了。
    他嘴里刚冒出口苦水,准备拼着挨一剑了,突见黑呼呼一团黑影自窗子飞出,迎着剑光飞了过去。
    只听又是“哧”的一声,剑光已穿透了这团黑影,竟是只蒲团,但胡铁花并没有看到这是什么。
    他脚尖一沾地,已又窜入了窗户。
    只见楚留香仍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动过,方才的劲风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么躲过去的。
    再看南苹也已跃了上来,正拉着那青衣女尼的手在说话,显然正在为楚留香他们求情,为他们解释。
    胡铁花抹了抹汗,道:“老臭虫,看来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胡铁花讶然道:“是谁?”
    他嘴说着话,头已转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来,座下的蒲团已不见了。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却去谢别人,实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见怪,我这人虽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后姑娘无论要我做什么,要我水里去我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我就火里去。”
    蒙面女子目光闪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这时南苹已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大师姐想要问问你们的来历,和本宫可有什么渊源……”
    她是背对着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睛,才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和本宫有很深的渊源,否则师父她老人家就不会叫你们来这里了,所以你们还是向大师姐说明的好。”
    其实她用不着眨眼睛,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虽然将他们带来这里,心里还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会要她来承担这责任,沉吟着道:“此中详情,一时间也不能详说,等姑娘见到令师时,自然会明白的,此刻还是先应付这里的事要紧。”
    胡铁花抢着道:“不错,我只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谁?我好歹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青衣尼目光虽在闪动着,但面上却木无表情。
    她的眼睛几乎全是灰色的,就仿佛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脸就像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带着出奇的宁静。
    胡铁花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着道:“你……大师真的不能说话?”
    青衣尼点了点头。
    胡铁花道:“但大师却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青衣尼竟摇了摇头。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明明听得见,为何偏偏要说听不见呢?”
    南苹道:“我大师姐真的听不见。”
    胡铁花道:“若是听不见,她怎会点头摇头?”
    南苹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胡铁花苦笑道:“求求你们快说出来吧,莫要再打哑谜了,我简直已快被急得发疯。”
    看来楚留香猜的并不错,李玉函夫妇既然不在这里,外面的人想必是他们找来对付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但这些人究竟是谁呢?看那一剑来势之狠毒辛辣,他们的剑法之高,并不比黄鲁直差多少。
    柳无眉又从哪里找来这许多高手?
    还有,这蒙着面的一男一女是谁呢?为什么要如此神秘?
    胡铁花心里实是疑团重重,却偏偏遇上一个哑吧,再加上李红袖和宋甜儿又昏迷不醒。
    无论谁遇着这种事,不急得发疯才怪。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厉声道:“此事和各位全无关系,方才那一剑也只不过是聊以示警而已,毫无伤人之意,只要各位将本门的叛徒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秋毫无犯;但各位若是定要来淌这浑水,只怕就难免要玉石俱焚了。”
    听他们的口气,竟似并非来找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胡铁花皱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谁是你们的叛徒?”
    窗外还未答话,那身负重伤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来,挣扎着向外冲出。胡铁花刚怔了怔,只听“叮”的一响,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双双挡住了蒙面客的去路。蒙面女子颤声道:“我们既已到了这里,一切事就该听凭大师作主,你此刻若是冲了出去,岂非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着那蒙面客,缓缓点着头。那蒙面女子每说一句话,青衣尼的脚下就有一阵轻铃般的声音响起。
    胡铁花忽然发现她脚下竟系着一条极细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却被掩盖在黄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说一句话,这条铁链就动一动,铁链在青石板上震动着,就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叮当”声响。
    胡铁花这才明白聋子是怎么会听见别人说话的了,他实在忍不住想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躲在那神案底下?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还没有走过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堂堂男子汉却逃到这里来求妇人女子的庇护,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简直连我们的人都被你丢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颤抖,忽然一闪身,自青衣女尼和蒙面女子之间窜了过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胡铁花意料之外。
    那青衣女尼这次也没有拦住他,只见他身披的宽袍随风扬起,左面的一只衣袖,竟仿佛是空荡荡的。
    眼见他已将冲出门,外面风吹木叶,沙沙作响,显见他只要一脚跨出这菩提庵门槛,就不知有多少道剑光要向他击下。
    但就在这时,又有人影一闪,挡了他的去路。
    这人后发先至,身法竟比他还要快得多,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轻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闪开!”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会和我无关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楚留香叹道:“就算你不认得我,我还是认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的咽喉。
    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闪避,蒙面客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顿住,楚留香凝注着他。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红兄,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素来不肯求人,但到了现在你若还要隐瞒,就未免将我看得不够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转过身,肩头颤动,显见得心里实在激动已极,那蒙面女子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泪来。
    胡铁花目定口呆,怔了半晌,讷讷道:“红兄,曲姑娘……唉!我真该死,竟没有认出是你们。”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无容,凄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顾他,反而要来求……求人,我实在觉得无颜再见你们之面了,可是……可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也是我该死,红兄若非被我这瞎了眼的混蛋误伤成残废,现在又怎会受人欺负!何况,曲姑娘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我……”
    他忽然冲了出去,狂吼道:“谁要来找一点红的麻烦,就先来找我胡铁花吧!”
    吼声中,已有两道青光自木叶丛中闪电击下。
    这时黄鲁直和戴独行才自地道下跃出,两人一左一右,也向窗外掠了出去,只听戴独行笑骂道:“好猴儿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听得黄鲁直沉声道:“这些人剑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你们小心了。”
    一点红反手甩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但他的眼睛却仍是那么冷酷倔强,跺脚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何必插手?”
    楚留香道:“小胡对你是自觉于心有愧,你若不让他出去打上一架,他只怕真的要急疯了。”
    一点红咬了咬牙,道:“但这件事却是无论谁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一点红神情显得更焦躁,哽声道:“你也用不着多问,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带着他们快走。”
    楚留香叹道:“以你我的交情,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吗?”
    一点红只是挥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脸。”
    曲无容黯然道:“他实在有难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忽然问道:“你看见外面那棵树了吗?”
    曲无容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句话,还是点了点头,道:“看见了。”
    楚留香道:“一棵树从地上长出来,也和人一样,是为了要成长、结实、传宗接代,但现在它却被这些人的剑光砍得乱七八糟,这是不是很可惜?”
    曲无容怔了怔,望着窗外纵横飞舞的剑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她还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着道:“无论是人的生命也好,树的生命也好,它若还未成长就被摧毁了,总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说这是剑的错吗?”
    曲无容道:“这……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着她,一字字道:“剑本身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只握剑的手。”
    曲无容动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了那面铜牌──铜牌上刻有十三柄狭长的剑,围绕着一只手。
    一点红骤然失色,厉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却长叹道:“这只手,只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恶、也最有权力的一只手了,因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而且还令人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直到死后还不知世上有这只手存在。”
    他瞪着一点红,沉声道:“世上只要有一只这样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两人难免生于恐惧,而死于黑暗,若将这只手消灭了,大家的日子都会过得太平得多,是吗?”
    一点红用力咬着牙,嘴角的肌肉却还是在不住抽动,哽声道:“你想消灭他?”
    楚留香厉声道:“你纵然不想消灭他,他也要消灭你的。”
    一点红急促的喘息着,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无论多可怕的人我都见过了。”
    一点红骤然顿住了笑声,道:“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可是他……”
    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更黑,看来就像是个无底的深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无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愿助我一臂之力?”
    一点红嘴角抽动着,嗄声道:“你莫忘了,我是他养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传授的,他纵然要杀我,我也不能出卖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长叹道:“这是你的义气,我绝不勉强你……我只问你,他今天来了没有?”
    一点红望着窗外的剑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今日若来了,外面只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一点红道:“因为当今世上,他的剑法已无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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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铁血传奇
    楚留香目光闪动,试探着道:“那么,薛衣人呢?”
    一点红又沉默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楚留香道:“绣花针?”
    一点红道:“绣花针只能绣花,若用来缝衣衲被,就要断了。”
    楚留香道:“此话此讲?”
    一点红道:“薛衣人的剑法好看,他的剑法实用。”
    楚留香想到一点红剑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错,好看的剑法未必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未必好看。”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见他一面了。”
    一点红似也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问道:“今天他们来了几个人?”
    曲无容道:“八个。”
    她咬了咬嘴唇,道:“本来是十个的,但在济南城外,已被我们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皱眉道:“他们在济南城已盯上了你们?”
    曲无容瞧了一点红一眼,黯然道:“他……他本来还不信那些人会真的对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伤……若非他受了重伤,我们也不会逃到这里来了。”
    她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因为我师父以前对我说过,以后我无论遇着什么危难,都可以到这里来求大师庇护……那时她实在对我不错。”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已渐渐红了,似又想起了石观音昔年对她的恩情,而忘却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冷漠倔强的女子,在这一个多月里,已变得温柔得多,也变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惟有“爱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转变得这么快、这么多,他不禁暗暗替一点红感到高兴。
    因为他知道一点红迟早也会被这种力量软化的,这孤独的少年就像一棵生长在危岩上的树,实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润了。
    他却未发现那青衣尼听了曲无容的话,脸色忽然大变,灰白的眸子里,也燃起一股火焰。
    曲无容望着他手里的铜牌,道:“他们十个人之中有个人忽然失踪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并没有杀他,但他倒的确是来杀我的。”
    曲无容道:“我们这一路上,和他们交手不下七次,据我所知,失踪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们怎会要他去对付你?”
    楚留香道:“因为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刺杀的对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来对付你们,派最差的一个去下手。”
    他忽又问道:“如此说来,剩下的这八个人,武功难道都比他高?”
    曲无容叹道:“我们和他们交手有七次,每次虽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实在侥幸,有两次连我自己都认为是难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剑气一眼,皱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们两人以一敌二,只怕还是……”
    突听铁链击地,叮当不绝。
    青衣尼满面怒容,瞪着那黄幔垂地的神案,她足踝上缚着的铁链,也在不停的牵动着。
    南苹更是满脸惊慌焦急之色,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剑光虽强,却还并未将那道纵横开阔的刀风和那片夭矫如龙的棍影完全压倒。
    楚留香向南苹招了招手,悄声问道:“你大师姐为什么发脾气?”
    南苹瞪了曲无容一眼,道:“这位姑娘方才好像在说我大师姐无力保护这地方的人,我大师姐听了很难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较高下,可是……”
    突见青衣尼跺了跺脚,转身飞掠而出,但刚到门口,她足下的铁链已被绷得笔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南苹叹口气,黯然道:“可是她却永远无法走出去。”
    只见青衣尼满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显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才接过她一掌,自然知道这老尼内力之惊人。
    但她纵然用尽全力,却仍无法将那细细的一根铁链挣断,南苹望着这已如琴弦般绷紧了的铁链,叹道:“据说这铁链乃是寒铁精英所铸,纵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也难将它砍断,何况人力呢?”
    只见铁链越绷越紧,那神案也摇动起来,黄幔中响起了一种极轻细的喘息声,似乎神案下也有个人在用力拉铁链。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铁链的另一端,不知是缚在什么地方的?”
    南苹垂下了头,道:“你既已看出来了,何必还要问我?”
    楚留香道:“难道铁链的另一端也缚在一个人的脚上,他却藏在神案下,不肯现身,只是拉动着铁链,和你大师姐来通消息?”
    南苹叹道:“否则我大师姐又怎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呢?”
    楚留香道:“但这人是谁呢?为什么不肯让你大师姐出去?为什么永远躲在神案下不肯见人?”
    南苹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也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从未见过他……”
    忽然间,只听“蓬”的一声震动,那朽腐的神案经不起真气的冲激,竟被震散,木屑纷飞中,一条人影带着凄厉的啸声冲了出去,却用那覆案的黄幔将面目四肢一起裹住,还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过去拍了拍一点红,道:“红袖和甜儿都交给你了。”
    他根本不让一点红拒绝,人已随着语声冲出。
    只见一道剑光如匹练般自木叶丛中飞出,闪电般刺向那刚从神案下冲出去的“怪人”。
    他连头带脸都被蒙在黄幔里,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任何人都以为他是万万躲不过这一剑的。
    谁知剑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闪,已游鱼般自那黑衣劲装的长剑刺客面前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闪,自黑衣刺客身后掠过,他们两人的铁链就绕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那黑衣刺客连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就已被这铁链生生勒成两段。
    鲜血旗花般飞出,铁链又已绷得笔直,青衣尼姑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向另一个黑衣剑客掠过去。
    他们这种杀人的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身法之怪异,出手之辛辣,连楚留香见了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那边正有六七个黑衣刺客在木叶中和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三人缠斗。
    浓密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十几株浓荫如盖的老树,几乎都已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
    那看来就像是一些被脱光了衣服的老头子,露着苍白、孱弱、生满了皱纹的皮肤,在西风中颤抖着。
    黑衣剑客掌中的剑也正和一点红昔日所使用的一样,长而狭窄,而且分量比一般剑都要轻得多。
    他们的剑法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辛辣而狠毒,绝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这些人交手的经验都丰富已极,显然看出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们绝不和胡铁花他们正面作战,第一人长剑刺出后,身形就立刻闪到树后,第二人长剑已自另一个方向刺出。
    几人剑光缭绕,招式配合得点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后来胡铁花根本分不清对自己刺来的一剑究竟是谁刺出的了,他们以三敌六,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对付两人就已足够。
    谁知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六个,这六人车轮般转动不歇,竟使得胡铁花他们的力量无法集中。
    胡铁花显然已动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纵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却还是伤不了对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过,已知道曲无容畏惧的并非没有理由,这些黑衣刺客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的凶手。
    照这样打下去,胡铁花他们非流血不可。
    但这时,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飞掠过去,两人左右包抄,中间的铁链长达两丈开外,似乎想将胡铁花、戴独行、黄鲁直,和那六个黑衣剑客,一起用铁链柄住,再勒死。
    这铁链此刻变成了一种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铁花他们一时间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武器,他们只有向后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剑,向那铁链剁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黑衣刺客掌中的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铁链仍纹风不动。
    黑衣刺客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
    但见人影一闪,但闻“喀”的一声,鲜血旗花般飞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断成了两截。
    那铁链还是绷得笔直,只不过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换了个边而已。
    黑衣刺客们大骇之下,纷纷向后退,但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却正在后面等着他们。
    他们长剑一展,分成五个方向闪入树后。
    只见人影一闪,其中又有一个被铁链缚在树下……
    只不过在刹那之间,他们已活活的勒死了三个人,楚留香发现这三次攻势,都是那怪人发动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实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那黄幔却连他的足踝也一起盖住了。
    他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但却似有种蝙蝠般的触觉,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会有这种奇异的触觉。
    一个瞎子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怜他们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这瞎子究竟为了什么事不敢见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水母阴姬”究竟为了什么才将这两个人禁锢在一起?
    这时黑衣刺客只剩下五个人了,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树干之间来去,但他们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显然还握着根鞭子,他们若是没有达成任务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惨。
    他们的剑虽然不知杀了多少人,但他们自己的命运,也许比他们所杀死的人更悲惨。
    楚留香叹了口气,纵身掠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剑客刚从胡铁花的刀光下窜出来,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两棵树后闪出,那致命的铁链,已扼断了他的去路,也扼断了他的生机。
    黑衣刺客狂吼一声,长剑毒蛇般刺出,但那怪人脚步一滑,已自剑光中滑了出去,铁链已绕住了他的身子。
    眼见他咽喉又将被扼成两截,但就在眨眼之间,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铁链,道:“他们也是可怜人,饶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着楚留香,仿佛又惊又怒──铁链已被楚留香抓得紧紧的,她自然无法“听”到楚留香在说什么。
    那黑衣刺客面上虽蒙着头巾,但看他的眼睛,也是惊疑多于恐惧,他更猜不透楚留香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任何事的,因为我知道你宁死也不会说,现在我只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闪缩着四面望了一眼,这时胡铁花他们已停下手来,另四个黑衣刺客虽仍在流动,身形也已渐缓。
    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终于有一人问道:“什么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们敢走,这次就放你们走,并没有任何条件。”
    黑衣刺客们全都怔住。
    这交易实在太合算,他们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只怕要以为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的,是吗?其实你们这次来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是吗?”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头,微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们,你们就只管放心走吧!”
    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纵身一掠,自铁链中飞起。
    楚留香又道:“一个人只要活着,以后总还有机会,死人就永远没法子办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听了这句话,黑衣刺客们才忽然下定决心,飞掠而去。
    胡铁花立刻跳了起来,道:“老臭虫,你难道想做和尚了么?但和尚也不会像你这样乱发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将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叹道:“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铁花皱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错,傀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根绳子,绳头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将他们全杀死了也没有用,那只手很快就会再找十三个傀儡来杀人的,而且这次你杀了他十三个,下次他说不定就会找二十六个。”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总不是生意经。”
    楚留香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们走,就是为了要他们带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线又在哪里?”
    楚留香笑道:“你的鼻子比我灵,难道还没有嗅出来么?”
    胡铁花闭起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微风中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这正是楚香帅独有的香气。
    胡铁花失笑道:“原来你这老臭虫方才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就已将臭气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道:“不错,你现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条大鱼。”
    他话刚说完,只听铁链“叮”的一响,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飞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没有拦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声道:“你和黄老先生、戴老前辈留在这里照顾,我……”
    胡铁花大叫道:“不行,这次说什么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话未说完,他的人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只得向黄鲁直和戴独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门,道:“这里的事,就偏劳两位前辈多费神了,还有蓉儿,她若来了……”
    戴独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苏姑娘来时,我也会告诉她的。”
    等楚留香走后,他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向黄鲁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轻松自在。”
    黄鲁直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男人身上若背了个包袱,已是件苦事,何况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个之多呢!”
    戴独行却又笑了,道:“在我们老头子看来,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来,也许羡慕还来不及哩!”
    楚留香没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铁花,只见胡铁花远远跟着青衣尼和那怪人,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见到楚留香赶来了,忽然道:“看来我们以后应该养条狗才是。”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现在我们若是有条狗,就一定不会追错方向了。”
    楚留香望着前面两个人道:“他们也绝不会追错方向的。”
    胡铁花道:“不见得吧,现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气了,他们……”
    楚留香道:“这怪你的鼻子不灵。”
    胡铁花道:“我的鼻子虽比不上狗,但比你总强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来,你的鼻子和狗鼻子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瞪着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么我已嗅不到了,他们怎么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特别灵?”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道:“也许因为你是属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着眼红,那只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爷特别给我的补偿。”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为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别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铁花眼睛一转,笑道:“就因为我脑筋迟钝,所以老天也给了我特别的补偿。”
    楚留香道:“哦!什么补偿?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
    胡铁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见得……”
    他语声骤然顿住,脸色也骤然变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呼。
    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而且并非同时发出,只不过五人发出惨呼时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是以听来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声刚发出,便已气绝。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抢入密林。
    只见五个黑衣刺客已横尸就地,喉咙间的鲜血仍在向外涌,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正俯望着他们咽喉间的血花,目中带着很满意、很激赏的神色,就像是一个画家正在欣赏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他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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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知己知彼
    面具显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仿佛还带着一丝笑容,几乎连一根根眉毛都数得出,但颜色却是红中露紫,紫里发青,再加上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个黑衣刺客剑法都不弱,而且轻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刹那之间,就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
    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青衣尼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过去。
    黑袍客似乎全未觉察,连眼皮都未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闪电般抄向他身后,铁链已绕住了他前胸,两人身形只要一错,他身子就要断成两截。.
    谁知就在他们身形交错的刹那之间,黑袍客掌中的剑忽然毒蛇般反手自腋下刺出,“哧”的刺人了黄幔。
    长剑拔出时,鲜血也随着箭一般射了出来。
    黑袍客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早已算准了这一剑绝不会落空。
    这一剑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他出手实在太快,时间实在算得太准,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对方意外。
    看来这简直不是剑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剑尖上送过去一般,最妙的是,这柄剑刺出时若有丝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这柄剑刺出时若是快了半步,也是万万无法得手的。
    他算准了对方两人身形交错时,才是他们防守最疏忽的一刹那,只因他们眼见自己即将得手,欢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况他们两人联手,中间又有铁链相连,可说浑如一体,这一剑无论向谁刺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两人身体交错的这刹那间,青衣尼被挡在那怪人身后,黑袍客一剑刺出,她根本看不到。
    这正是他们防守上的唯一弱点,但要看出这弱点来,却谈何容易,何况这一刻正如白驹过隙,眨眼即过,要把握这一刹那出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只见黄幔一阵颤动,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冲出,骤然回头,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缩到一处,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堆黄幔上,竟似已忘了那柄杀人的剑距离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转身望着她,目中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练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听不到,长剑已缓缓刺下。
    突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却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楚香帅?”
    楚留香也未扑上来,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剑随时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扑过去也来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着那只拿着剑的手,沉声答道:“在下正是楚留香。”
    黑袍客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两人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楚留香道:“阁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阴森森笑道:“不错,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数人的生杀之权,就操在我手上。”
    楚留香以眼色拦住了胡铁花,不让他轻举妄动。
    胡铁花却还是忍不住喝道:“但现在你的生杀之权,却操在我们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之意。
    胡铁花怒道:“你不信我们能杀你?”
    黑袍客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们两位么?”
    胡铁花大怒道:“你还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两位是想单打独斗?还是想一起动手?”
    胡铁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厉声道:“对付你这种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黑袍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胡铁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换了平时,两位先斋戒三日,将精神体力都培养到最佳状态,再选两样顺手的兵刃来和我交手,也许还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
    胡铁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样?”
    黑袍客道:“今日两位双目失神,脚下虚浮,显然已将力气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内更空虚,十成武功,最多也不过只剩四成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两位在这种情况下和我动手,实在是不智之举。”
    胡铁花瞪着他,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想吓我们?你以为我们很害怕?”
    黑袍客道:“两位虽不怕,我却有些失望。”
    胡铁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着掌中的剑尖,缓缓道:“十年前,我远游关外,曾经遇着个无名剑客,在长白山巅的天池之边和我大战了两日两夜……”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已露出一种炽热的火焰,接着道:“那一战实在痛快淋漓,令我终生难忘,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难道已是天下无敌了么?”
    黑袍客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剑士而无对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两位只怕很难想像,这十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寻一对手而不可得……”
    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听人说起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阁下莫非有心以我为对手么?”
    黑袍客道:“我听到有关你的传说已很久了,本还以为那只不过是江湖中人的夸张,但今日我见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来就该学武的。”
    楚留香道:“过奖。”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你的智慧与冷静,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这样的人大战一场,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现在……”
    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况,若是单独和我动手,也许还能接上我两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内就可要你的命。”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吼道:“我一个人也能要你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两人的精神、体力俱已将崩溃,两人联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会令彼此分心,不见其利,反见其弊……”
    胡铁花大笑道:“无论你怎么说,今天我们也是要两个打你一个的,就算你说破舌头,也休想我上你的当。”
    黑袍客又叹息了一声,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这样杀了你,实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阁下难道不能不杀我么?”
    黑袍客道:“若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寝食难安……”
    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杀机,冷冷道:“但今日你们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一阵风吹过,他掌中剑尖已挑起。
    杀机本来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剑式一起,天地间立刻充满了杀气。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听了这句话,胡铁花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他从来也未想到世上有这么狂妄的人。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杀气所震慑,只觉掌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帅一帆的剑气凌厉,却也未令他如此心惊,只因帅一帆的剑气是死的,只能慑人之心,不能伤人之身,而这黑袍客却已将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合而为一。
    这杀气竟似活的。
    他的剑虽未动,但这股杀气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胡铁花只觉这股杀气已窜入了他的眼睛,窜入了他的耳朵,窜入了他的鼻孔,窜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个人仿佛已赤裸裸的被这股杀气包围,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风,何况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剑尖下垂,既非攻势,也非守势,全身上下,可说无一处不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
    就因为如此,是以胡铁花更不知该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无法揣测这黑袍客掌中剑下一步的变化。
    突听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黑袍客冷冷的看着他。
    楚留香笑道:“阁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终于忍不住问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为阁下剑法如何高明,现在一看,阁下的身法实在是破绽百出,荒唐可笑……”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
    楚留香道:“在下实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只怕是因为我这一招破绽太多了,反而不知该如何下手吧!”
    他冷冷接着道:“若是你单独和我动手,还可凭个人的轻功来试探我的剑路,但此刻你却要顾忌你的同伴,因为你若一招失手,我的剑就已刺穿他的咽喉。”
    楚留香又何尝不知这道理?只不过他发现胡铁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镇定些。
    他知道说话常常能使一个人镇定下来。
    黑袍客目光如电,冷笑着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换了平日,他也不至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体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的剑气乘虚而入,此刻他体内虽无伤损,但精神已被我的剑气所摧,已和死人无差了。”
    只见胡铁花眼睛发直,满头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变得重逾千斤,他纵然用尽全力,却连刀尖也举不起来。
    身经百战的胡铁花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楚留香骤然觉得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柄剑,而是一团混沌的、奇特的、妖异的杀气!
    这团杀气是一个奇人和一柄魔剑混合凝结成的,人和剑已凝为一体,几乎已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这人已成了剑中之魔,剑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来面对这剑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个人在饥饿、疲倦时,肉体不支,精神更脆弱,内贼已将生,外贼自然更容易乘虚而入。
    和水母那一战几乎将他的真力损耗殆尽,此刻他实在已无力击破这团杀气。
    黑袍客死灰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烧成白热。楚留香纵然是钢铁,也难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能骤然奋起,那么两人前后夹击,也许还有胜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溃了,伏在那尸身上,仿佛连站都无法站起。
    突然间,剑尖挑起,划了个圆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们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不济,看来我举手间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凝注着他掌中的剑尖,正准备飞身而起,但黑袍客长剑突然化为一片光幕,断绝了他所有去路。
    剑尖破风,尖锐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这一剑,怎奈此刻已是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却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声响起,呼啸的剑风,突然寂绝,那妖蛇般的长剑也骤然顿住,剑尖遥指着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谁要我住手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这一剑随时都可取你的性命。”
    楚留香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望着他身后,只听他身后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为你只要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这声音虽然娇脆柔美,但却也带着种凌厉的杀气,令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也不敢不相信。
    黑袍客瞪着楚留香,只见楚留香脸色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话,我可以保证她绝不是说笑的。”
    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不会不信了。”
    黑袍客目光顿时已变成死灰,一字字道:“无论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我还是随时都可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劲气全都凝聚在剑上,只要一章头,剑气便松懈,楚留香就有了生机。
    谁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头,只怕还不大容易。”
    楚留香道:“你不敢回头?”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剑气笼罩之下,已如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我若不回头,你就永无生机,纵然她掌中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全都打在我身上,我这一剑还是可以置你于死地。”
    楚留香道:“原来你已猜出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了。”
    黑袍客冷笑道:“她手里若无暴雨梨花钉,又怎敢如此大言要挟于我?”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过是吓吓你的,你这当上得岂非冤枉?”
    黑袍客脸色变了变,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头看也可知道。”
    楚留香道:“哦?你背后也有眼睛?”
    黑袍客厉声道:“我这一剑刺出,就可试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
    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钉,你这一剑刺出,岂非就糟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自你背后击出,你能躲得开吗?”
    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帅同归于尽,倒也并不是什么太蚀本的生意。”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只怕你这剑未必能杀得死我,那时你可就蚀了大本了。”
    黑袍客脸色又变了变,道:“我若不想出手呢?”
    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只怕也不会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请便,并没有人拉住你。”
    黑袍客目光闪动,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证她绝不向你出手。”
    黑袍客道:“你用什么保证?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这其间难道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连楚香帅都不信任,这世上哪里还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后会有期。”
    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见时,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后装上对眼睛。”
    黑袍客道:“只望阁下也好生保重身体,养精蓄锐,在这三个月里,切莫有什么病痛;否则就太令我失望了。”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大步走了出来,竟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只见他黑衫随风飘动,眨眼间就走得瞧不见了。
    他刚走,本来站在他身后的苏蓉蓉立刻就倒了下去,她脸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哪有什么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她,柔声道:“你来得正好,实在太好了。”
    苏蓉蓉嘴唇还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留香笑道:“其实你用不着害怕的。”
    苏蓉蓉勉强笑道:“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回头。”
    楚留香道:“但只要你来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钉都完全一样。”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笑道:“他方才并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钉,只要他敢出手,还是可以杀我,我那时的确已在他剑气笼罩之下,但我也算准他绝不敢出手,也不敢回头的,因为这种人一定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敢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苏蓉蓉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头,就是怕发现自己上当,他这种人若发现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只怕就要气得发疯。”
    苏蓉蓉道:“他先回头看看再动手也不迟呀!”
    楚留香道:“他只要一章头,就无法动手了。”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梨花钉,他一章头,你就可乘机制他于死。”
    苏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是空的,他一章头,就会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再想将剑气凝聚,就难如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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